鸡年吃鸡
2017-03-20姜浩峰
姜浩峰
从前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买活鸡,现杀现做。一只鸡,起码在年夜饭桌上能变出两道菜:一为冷盘上一道白斩鸡,一为全家福暖锅所用鸡汤,包括鸡血、鸡杂、还在生成的鸡卵等物,都可炮制一番,无不新鲜可口。可以说,有了一只活杀的鸡为原料,这家人家的年菜就会很有面子。
丁酉新春将临,《新民周刊》记者在武宁路一家商场里看到偌大一只凤凰组成的迎新标识。原来,这家商场的东家是广东人。从粤港等地北上的商家,忌讳说“鸡”字,故而逢“鸡”必改为“凤”。比如鸡爪,就称为凤爪,亦有广州名品食用鸡种,称为“贵妃凤”。想来也略感悲哀——都名为贵妃了,仍躲不过成为人类的盘中餐。
提及对于“鸡”字的见地,上海人与廣东人虽则所见略同,但在餐饮上,却并没有特别顾忌,而是老老实实直呼其名——白斩鸡、清蒸童子鸡、香酥鸡、电烤鸡、肯德基家乡鸡、新疆大盘鸡……从本地特色,到外来品种,上海人越来越没有忌口,即使老底子没什么人吃的辣蓬蓬的口水鸡,一度也风行一时。
当然,上海人家过年餐桌上,照例是少不了鸡的。从过去独沽一味白斩鸡,到如今炊烹出各类各种鸡馔,快乐指数是否上升了呢?
无鸡不成席
同样位处江南,常州淘味居酒楼大厨岳国兴先生告诉记者:鸡,在江浙沪其实是个比较吉利的名称。“古人认为,鸡有五德。‘鸡与‘吉谐音,因此又被视为吉祥之禽。在中国国画中鸡的题材有着大吉大利、吉祥如意、金鸡报晓、雄鸡报捷、金鸡迎春、鸡鸣富贵、闻鸡起舞等等吉祥寓意,受历代百姓喜爱。”岳国兴说。
从前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买活鸡,现杀现做。一只鸡,起码在年夜饭桌上能变出两道菜:一为冷盘上一道白斩鸡,讲究的人家,那鸡头鸡脚还得摆放在盘,以寄寓全全乎乎和谐完美;一为全家福暖锅所用鸡汤。因是自家吃年夜饭,冷盘白斩鸡是上一整只,还是留一半到初一待客,全凭主人家衡量。包括鸡血、鸡杂、还在生成的鸡卵等物,都可炮制一番,无不新鲜可口。
可以说,有了一只活杀的鸡为原料,这家人家的年菜就会很有面子。
如今市面上一些以白斩鸡为特色的餐饮店,许多以浦东三黄鸡为首选。所谓三黄鸡者,羽黄、爪黄、喙黄者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权威典籍《中国家禽志》一书中,三黄鸡名列前茅。亦有说法称,三黄鸡的命名,系明太祖朱元璋为之。
如果分门别类分析,三黄鸡分类很多,分布很广。比如广东的清远麻鸡、中山沙栏鸡、阳山鸡、怀乡鸡,浙江的萧山鸡,福建的莆田鸡,山东的寿光鸡,北京的油鸡,乃至某前任领导人题词“天下第一鸡”的海南文昌鸡,从种气上说,都属于三黄鸡。但上海人印象里,或者说比较能接受的三黄鸡概念,只系浦东三黄鸡。
最早让浦东三黄鸡名声大噪的,是小绍兴。1980年代,作家沈嘉禄的长篇小说《小绍兴传奇》在报纸上连载,特别是之后拍摄的同名电视剧,令上海人对“小绍兴”三字记忆尤深。
作为沈嘉禄的同龄人,同样多年从事文字工作的沈一珠女士,对小绍兴也记忆尤深,认为颇值得回味,但如今又略感遗憾。她告诉记者:“讲到吃鸡,上海人顶顶先想到的一定是开在云南路上的小绍兴鸡粥鸡。关于这个鸡粥店,有很多故事的。鸡粥店现在还开着,生意不错。”最近,有一次晚上8点不到,沈一珠踏进店堂,却发现收银员在埋头数钞票,没空理睬人。这不觉让她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
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沈一珠也不例外。祖籍绍兴的她称:“小辰光常常跟大人回绍兴老家省亲,所以,我最早吃到的白斩鸡是在绍兴老家的饭桌上。”
那些年月,一踏进绍兴老家的院落,一阵闹猛之后,沈一珠的祖母就指挥着小朋友们去后院抓鸡。“一歇歇工夫,正宗活杀白斩鸡就上桌了,满满一大碗,皮脆,肉鲜,有咬劲。”沈一珠告诉记者,“后来慢慢晓得,这白斩鸡是有讲究的。首先,鸡一定是从小驐了后长大的大公鸡;其次,锅要大,最好是乡下的大灶头大铁锅,煮的时候鸡一定要浸没在沸水中,受热均匀,烫二十分钟左右,整只鸡刚刚断生,鸡骨头里还带一点点血水。”沈一珠所谓“驐鸡”,亦即小公鸡从小阉割掉再养大者。在当年的年夜饭家宴中,此类鸡比店家售卖的浦东三黄鸡所做白斩鸡,更受欢迎。原因是其肉头厚实,肉质则软而鲜香,更适合大快朵颐。至于鸡骨头里还带有一点点血水,当然是表示鸡的新鲜程度高。“这跟外国人不喜欢吃全熟的牛排是一个道理,这样的肉鲜美,且肥嫩多汁。”沈一珠说,“最后一步很关键,烫好的鸡要立刻放进事先晾好的凉开水里激一激,这样处理过的鸡皮会脆爽,吃口好。
在上海,从国宾宴会,到家常餐饮,一直以来不能少了一道白斩鸡,堪称无鸡不成席。即便到了如今,早已不是白斩鸡一统天下的时代,如果以中餐宴客,冷盆里假若没有鸡,往往不符合惯例。
各地鸡餐纷至沓来
自改革开放以后,全国各地,包括世界各地的餐饮文化,纷纷在上海找到了一席之地。
1980年代中后期,突然来了一种鸡,搅起了上海鸡馔界的风云,那就是电烤鸡。当时,沈一珠在一所中学教书。她回忆,在那个全民经商的时代,自己所在学校利用食堂边的空地,搭了一个棚,招了一个福建商人,合资建了一个电烤鸡作坊。
“估计那香味撩拨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老师的味觉。近水楼台先得鸡了,下班的时候,常常买个电烤鸡回去。”沈一珠说,“新鲜头上几天,还觉得蛮好吃的,外焦内嫩的,肚膛里还塞了葱姜之类的香料。时间久了,也就厌了。主要还是鸡的问题,吃上去木麸麸的,如嚼蜡。流行的东西,还真不一定都成了经典。”
比起电烤鸡来,白斩鸡确实在上海成为经典。至今,不仅小绍兴依然还开着,许多言必称“鼎”者,也你方唱罢我登场。即便新乐路上那家后来兄弟分家,可至今依然在市面上看得到,且往往生意还不错。那些含有问鼎之势,最多一字之差的三黄鸡店,在沈一珠看来,“鸡几乎一式一样,老板都号称鸡的来源跟小绍兴一样,浦东三黄鸡。当然,味道也差不多,很嫩,调料也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过,可能是统一饲养,成熟期也科学管理,鸡肉慢慢变得戆头戆脑,没有那一碟蘸料是绝对不行的。”
尽管戆头戆脑,但守护国产鸡江山的“重则”,一时间确实落在了这些个白斩鸡店身上。它们要对抗的,还有舶来的“西洋鸡”。
1989年12月8日,上海肯德基有限公司首家餐厅正式开业,地址就在上海外滩中山东一路2号东风饭店。解放前,此地是上海总会,是英國在沪侨民的一处高端俱乐部,拿此种堪称文物的建筑来开设肯德基这样的快餐店,也只有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亦即改革开放不久的上海可能出现。15元套餐能吃到鸡块面包和土豆泥,外加抽奖。15元是什么概念呢?粗粗算来是工薪族一个礼拜工资!难怪史载当年北京前门的肯德基,有人办婚礼。
随着东风饭店歇业,如今此地由著名的五星级酒店华尔道夫接盘经营。当年上海总会那亚洲最长酒廊,在肯德基经营期间,即用作快餐店柜台。如今又恢复了酒廊之功用。
作为西式快餐进入中国的先驱,肯德基带给当时的国人一个观念——西式快餐就是面包加炸鸡。直接的后果就是——后来者如1995年于上海开张的麦当劳,本以面包加汉堡肉饼横行北美,在中国市场却不得不加紧研发自己的鸡肉汉堡。
与之相应,中国自有品牌更早加入了与肯德基抗衡的队列。当时比较著名的是荣华鸡。荣华鸡源于上海老字号的荣华楼酒家。其推出炸鸡伊始,就公开在媒体叫板“肯德基开到哪里,荣华鸡也开到哪里”。一篇《荣华鸡与肯德基“斗鸡”战》的报道,许多老上海记忆犹新。一石激起千层浪。荣华鸡效益最好的黄浦店,初起时有一年利润高达300多万。北到黑龙江,南到江西,一度都有红底白字的荣华鸡分号。在一些地段,荣华鸡生意超过了洋快餐。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荣华鸡当年颇似以己之短抗彼之长,在不具备连锁餐饮管理优势的情况下,战线拉得太长,无疑只落得落败走麦城。如今肯德基依旧在,荣华鸡却难寻了。但早已复又见惯了大世面的中国人,自然不会再去肯德基办婚礼了。
上海餐饮界舞台太大,各类新概念川菜层出不穷,几乎都不会漏了一味钵钵鸡。在上海风行的钵钵鸡,与老成都那种麻辣鲜香的钵钵鸡,最主要的区别是回味更甜。麻、辣、鲜、香、甜,层层递进,口舌十足享受也!
比之上得厅堂的白斩鸡、钵钵鸡,作为路边摊美食界的一大代表,香酥鸡亦是上海鸡馔中不可或缺者。其混迹于油炸臭豆腐干、里脊肉、油墩子之类小吃中。与整只鸡放入有种炸至金黄的高端版本相比,街头香酥鸡,无非取一些鸡胸肉,裹以苏打粉和调味料,炸制而成。据说上南二村有家开了老摊头是“始作俑者”,至今开张小二十年矣。有些“80后”从小吃到大,不免怀旧起来,由此一些餐厅也开发了香酥鸡柳,融进菜单。原本国人并不青睐的鸡胸肉,总算找到了出路。
对于香酥鸡柳的回味,是一种回忆童年时光滋味的美事,是一种情调。而前两年,一类啤酒加炸鸡的吃法,又成为了另一种情调。此情调源于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中台词:“初雪,怎能没有啤酒和炸鸡……”,一时间,韩国人聚居的虹泉路一带,开出了不少炸鸡店。而后《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这首歌也一度走红。
尽管如今各种鸡馔品种繁复,但因为城市不准养鸡鸭的规定,导致城市居民不再有几十年前那种乐趣——过年前买上几只鸡,家养个十来天,然后逢到开家宴的日子就宰杀来吃。而随着大规模饲养场的建立,可想而知,不但肯德基里吃不到散养鸡、走地鸡,即便是许多老字号餐馆的所谓老母鸡汤,也是养殖场里货色加上鸡精调味而成。烹制得法者,吃了能图个口腹之快,若烹调不得法,说不定吃过后口干舌燥亦是难免。难怪沈一珠回忆:“有一种吃鸡应该是经典。还记得有一出叫《龙江颂》样板戏吗?连日抗洪救灾,女主太辛苦,隔壁大爷心疼了,连夜炖了一碗鸡汤送来。”沈一珠经常想念的就是这碗汤——必须是取农家散养的三年老母鸡一只,大火烧开,撇清浮沫;只放葱姜,慢火再炖两个小时左右。“这碗汤,油辣黄,汤煞清,味至醇,应该可以回味整整一个鸡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