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来信
2017-03-16奥希兹女男爵
奥希兹女男爵
“谜案!要是那帮警察动了脑子,绝对没有谜案这回事儿!”
咖啡店里,宝莉小姐惊讶地放下报纸,望向角落里说话的老人。她看不惯这么自大的人,嘲讽道:“是吗?就连芬雀曲街谜案也一样是吧?”
“这是最不可能成为谜案的。”
“不把你珍贵的意见提供给警方,真是遗憾哪!”
“说的是。”他说着,不停玩弄手上的一条细绳,“还记得这案子吗?真厉害啊,最开始把我都骗过去了。去年12月12日,一个女人到苏格兰场报案,她的丈夫威廉·克萧失踪了。”
离奇的案件
“事情是这样的:12月10日那天,威廉四处找人借钱,说是要发大财了。他说,大约30年前,在他才20岁的时候,结识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后来移居西伯利亚,成为一代富商,而当年却是个穷小子,威廉正有着他的把柄。”
“这位富商叫梅瑟斯特。据威廉太太的证词,梅瑟斯特犯了个大错误——他曾经四度写信给他过去的朋友威廉。前两封信是在梅瑟斯特落魄的时候,向他借钱。而后来梅瑟斯特赚下大钱,威廉就拿出当年的把柄威胁他,向他索要封口费。”
宝莉早已本能地被他吸引。这个温和的陌生人,这个神情紧张、有着羞怯而水亮眼睛的老人,他独特的讲故事本领,使得宝莉深深着迷。
“最后那封信是案子里的关键角色,我这里有副本。”
老人说着,从一个破旧的小皮夹里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摊开:“你看这封信,是梅瑟斯特写给威廉的。他说,我现在要回到伦敦,念在你曾经帮助过我,我们可以见一面,后面还写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他会乘‘查斯柯·西罗号在12月10日抵达提尔贝瑞港。傍晚时分在芬雀曲街车站的头等候车室里碰面。他会穿着厚重的阿斯特拉堪毛大衣,与同质料的帽子。”
“就是这封信引起了威廉的兴奋,他开心地去赴会了。那天晚上,他的太太等了他整整一夜,威廉却没回来,第二天,也是不见人影。于是,12日那天,她到苏格兰场报案了。”
角落里的老人喝完了杯里的牛奶,水亮的蓝眼睛望过去,看着宝莉。宝莉热切的小脸蛋上,所有的严厉神色都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专注的兴奋。
“20天后,”老人继续道,“两个船夫在一个废弃的船屋底下发现一具尸体,腐烂得无法辨认,威廉太太根据一些物件指认出那人是她丈夫。她怀疑是梅瑟斯特下的毒手,两天后,这位百万富翁在西西尔大饭店的豪华套房里被捕了。”
“老实说,那时我也没搞明白。威廉太太的陈述与梅瑟斯特的信件后来都上了报,而我还是怀疑,这个百万富翁杀掉威廉,是因为他想除掉一个危险的勒索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动机其实多薄弱啊?”
宝莉小姐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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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靠自己努力累积了巨额财富的人,他当然不是傻瓜,能轻易就被威胁吗?你见过梅瑟斯特吗?”
老人说着,又在他的小皮夹里摸来摸去,掏出了一张相片,“你看这人的脸有什么特别的?”
“这人的表情很特别,好像很吃惊的样子。而且他的眉毛全都没了,头发的样式也特别怪。”
“没错!你看他的头发,剪得非常贴近头皮。他的整个眉毛,甚至睫毛都没了,脸看起来也非常奇特——就像你说的,一种惊讶不已的表情。然而,在整个审判的过程里,他似乎极为镇静,有些镇静得反常了。再看看那边威廉太太的样子,我有她的照片——她不愿意看嫌犯,决绝地把头转向法官。”
“法庭上的事情可真精彩啊,证人很多,大家都证明了,这位穿着毛大衣的百万富翁下午从船上下来,走向了候车室,6点15分,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寒酸人见了面。然后在晚上8点45分,他来到西西尔大饭店。威廉夫人指控他,正是在那2个多小时里,杀了她的丈夫。但这位百万富翁对所有事情都大吃一惊,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一言不发。”
“厉害的是他的律师。”
“没错,我有点儿累了,下面的事情,你替我说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宝莉小姐微笑道。她已经完全被老人的叙述吸引,并乐于帮忙:“律师说,有两位证人在16日见到了威廉,也就是说,威廉根本没有在12月10日死亡。”
“你還记得他们是怎么见到威廉的吗?”
“当然,是在饭店里。威廉进来吃饭,和老板、侍者谈得非常愉快,后来喝多了,把皮夹落下了,里面信件、账单的名字,都是威廉·克萧。当时这个证据一拿出来,全法庭的人都震惊了,包括我。您呢?”
“我嘛,”角落里的老人紧张又自得,“嗯,你知道,我早就明白这案子的盲点在哪里,所以我不像有些人那样惊讶。”
角落里的老人停了好一阵子,让宝莉如坐针毡。他不停玩弄手里的细绳,直到每一寸都打满了非常复杂、精巧的结,才继续说下去:“我向你保证,那个时候,整个谜团对我来说就像日光一样清楚。我只是感到惊讶,法官怎么会浪费他和我的时间,去提出那些没用的问题。律师说完后,我们的百万富翁梅瑟斯特说话了。他否认了威廉太太的一切说法,说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威廉。法官让他现场写字验证,结果证明,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他写的。”
“新的谜团突然出现了。既然梅瑟斯特根本不认识威廉,那与威廉在火车站约会的人是谁呢?”
谜案
“梅瑟斯特解释道:‘当时我逛进了候车室,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向我搭讪,开始对我说一个令人同情的故事。他请求我跟他去他的住处,这样我可以看到他的情况,证明他所说的悲惨故事不假。”
“‘法官大人,梅瑟斯特坦诚地说:‘这是我回到故乡的第一天。经过30年我衣锦还乡,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悲惨故事,可不能听听就算了。我跟着那人进了街弄,一起沉默地走着。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在哪里。突然,我转向他问了一个问题,却发觉这位先生已经溜了。也许,他发现我不见到他挨饿的太太和孩子是不会给他钱的,于是就留下我自生自灭,去找别的更白痴的饵了。”
“‘我发现我置身于一个荒废凄凉的地方,找不到出租马车。我跟着我原来的脚步走,想要找出回到火车站的路,却发现走到更糟更荒僻的地区。我走失了,在黑暗与荒凉的路上徘徊,大概花了两个半小时。后来,我意外地走到了火车站附近,找到了一位警察,他告诉我怎么走。”
“‘可是你要如何解释,威廉知道你所有的行踪,法官紧追不舍:‘而且知道你抵达英国的日期?还有,你要如何解释这封信呢?”
“‘法官大人,这些我都无法解释。嫌犯从容地回答:‘我已经向您证明过,我从未写过这些信,还有这个威廉根本没死,不是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国内外有谁可能知道你的行踪,还有你抵达的日期?”
“‘当然,我过去的职员知道我离开,可是没有一位可能写这些信,因为他们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识。这件事对我、对您、对这个国家的警方来说,都是一样神秘。 ”
“最终,梅瑟斯特被开释了。你看,没有丝毫对他不利的证据足以让他接受刑事审判:第一,他证实了从来不曾写过预定约会的信件;第二,有人在16日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死者,他根本没有因为与梅瑟斯特见面而丧命。现在,梅瑟斯特嫌疑洗清,唯一的问题就是,是谁告诉了威廉关于梅瑟斯特的信息呢?”
角落里的老人偏起头,有些调皮地望向宝莉,拿起他心爱的细绳,把所有打好的结解开,一根根重新梳理平整。
“以上是警方的推断过程与结论。但你想知道我的推理吗?它会一步一步地引导你,找到这谜案唯一可能的解答……”
老人的推断
他又拿起了细绳,继续说下去。每分析一点,都再编成一串精巧无比的结。这些结,大概连航海教练看了都会自叹不如。
“第一点,显然威廉是肯定认识梅瑟斯特的。因为有一封信清清楚楚告诉他后者到达英国的事情。除了梅瑟斯特本人外,没有人可能写这封信。你可能会说,已经从字迹上证明了,信不是梅瑟斯特写的。要知道,威廉是个粗心人——他把信封弄丢了。对他来说,信封并不重要,现在却永远无法证实寄信人到底是谁了。”
“可是……” 宝莉想提意见。
“等一下,”老人打断了她。他手上的第二个结出现了。“第二点,有人证实了威廉在谋杀案之后的第六天还活着,他去过一家饭店,在那儿让人认识他,并且正好留下一个小皮夹,这样他的身份就不会被误认;可是那位百万富翁,梅瑟斯特先生那时候在哪里呢?”
“你的意思不会是……” 宝莉小姐有些喘不上气了。
“第三点,你不觉得梅瑟斯特的律师很可疑吗?”他洋洋得意地接着说,“在那么关键的时刻,那么恰好,就找到了饭店老板来作证,彻底洗刷了百万富翁谋杀的罪名。”
“当然,”宝莉辩解说:“用一般的方法,警方……”
“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在逮捕梅瑟斯特之前,他们对整个案情都保密到家。他们没有在报上登公告,‘若有人知道谁的下落等等,他们没这么做。那饭店老板怎么知道威廉失踪的事呢?就算他知道,也应该会主动跟警方联络,为什么是律师把他带上了法庭呢?律师是怎么找到这条线索的呢?”
“你当然不是认为……”
“第四点,”他沉着地继续说:“警方就像你说的一样‘聪明,一直没有摸对方向。他们相信威廉被谋杀了。12月31日,两个船夫发现了一具被认为是威廉·克萧的尸体,你已经看过照片了是吧?那地方真是阴暗荒凉,不是吗?正是這个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诱骗一个没有戒心的陌生人到这儿,杀了他,拿去他身上的贵重物品、他的证件、他的身份证明,然后留下他任其腐烂。那尸体已经到了腐烂的最后阶段,都无法辨识了,可是警方却相信那就是威廉·克萧的尸体。”
“他们的脑筋里从来没有想过:那是法兰西斯·梅瑟斯特的尸体,而威廉·克萧是凶手!”
“威廉真是天才,设想得聪明绝顶、天衣无缝!重新想想吧!他是认识这个百万富翁的,知道他的到达日期,12月10日,与他见面后,把他引到了那个荒凉的地方,把他杀害,随后,他便精心地伪装成富翁的样子,招摇撞骗。看,他的伪装——把胡须、头发,甚至眉毛,全剃掉了!连他的太太在法庭对面也认不出来;而且不要忘了,当他站在被告席上,她没仔细看过他的脸。威廉很邋遢,没精打采,弯腰驼背。百万富翁梅瑟斯特呢,很可能在普鲁士当过兵。所以他也故意挺直胸背。”
“然后,12月16日,这个聪明的家伙又去了一家饭店。他买到跟他以前一样的假胡须、假发,装扮成他自己,然后留下小皮夹!太精彩了!这下所有人都明白,威廉没有在那时被谋杀!当然没有!而梅瑟斯特先生,那个百万富翁,却早已经死了!”
他说完这一切,摸索着找到帽子,缓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柜台,付了两便士的面包牛奶钱,开门走了,只留下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结。而宝莉,仍坐在位子上,脑中是一片无可救药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