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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递更为开放的文学观

2017-03-16王成晨

诗潮 2017年2期
关键词:诺奖迪伦诺贝尔文学奖

王成晨

10月13日,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正式揭晓,美国音乐人、民谣诗人鲍勃·迪伦获奖。实际上,按照诺贝尔官网之前发布的排期,本届文学奖获得者应在10月8号、9号之间公布,若推迟,一般是遇到了争议性比较大的作家,需要反复投票。而此时,人们才明白,这一次诺奖推迟颁发背后的争议究竟有多大。获奖结果甫一公布,立即在文学界、媒体和音乐界引发热议。

音乐人能否获得文学奖?鲍勃·迪伦究竟应被视为音乐家还是诗人?歌词、歌曲能否进入诗歌的视阈?奖项公布以来的这一段时间,诸如此类的争论甚嚣尘上,莫衷一是。这样的问题争论不休而又难以厘清,而如果先把它们搁置,直接来考察迪伦作品的文学成就,情况又会如何呢?相信凡是听过鲍勃·迪伦的代表作品(例如《在风中飘扬》《暴雨将至》《像一块滚石》等)的人,都不会质疑其中所蕴含的诗意。他的歌曲纯净而哀伤,独孤又充满力量,迪伦的文字驾驭能力超过了很多诗人,他在营造意象和暗用典故方面尤其出色,大量汲取来自文学传统中的滋养,然而问题在于,迪伦作品里的诗性能否承担得了世界严肃文学最高荣誉的厚重?

鲍勃·迪伦是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是优秀的,富有诗意的,但将这些作品纳入到诗歌领域,其思想力度,对于语言和形式的应用,虽不说泯于众人,但相较于真正的大诗人,确也相形见绌。在今年的文学奖入围者中,有无冕之王米兰·昆德拉,有著作等身、诗境浑融的阿多尼斯,有以成熟的文学技艺契入现实的菲利普·罗斯,还有高银、恩古吉、村上春树等等作家,无论谁获奖都是实至名归,无论谁落选都堪称遗憾,鲍勃·迪伦的获奖实在是爆了大冷门。当然,纸上的诗行只是迪伦作品的起点,只有当它们被演奏时,才能和旋律、表演一起,构成迪伦艺术魅力的完成形态。但是,将歌曲视作文学的扩展形式之一,在文学的视野里讨论歌曲,音乐家又愿意吗?

尽管如此,将世界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鲍勃·迪伦又不是毫无道理的。无论是东方的《诗经》还是西方《荷马史诗》,都能证明诗与歌谣在血缘上的亲厚性。作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歌手,民谣界和摇滚音乐界活着的传奇,鲍勃·迪伦的歌曲影响了全球好几代人。歌手郑钧评价说鲍勃·迪伦让民谣变成思想和灵魂的承载工具:“他让音乐真正变成表达人生观和态度的一个工具。”迪伦充溢着自由诗意的歌曲撫慰了无数人,这不正是文学家们梦寐以求的“善”之目标吗?诺贝尔文学奖,与其说是授予了鲍勃·迪伦的文学成就,毋宁说是因为其世界影响力,沟通文学与音乐两种艺术形式的杰出创造。诚然,对于影响力的表彰无涉文学和语言的本质,但是,文学本身就是一个交叉性极大的学科,文学、文学性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文学的疆界尚且难以厘定,文学奖的评选就更加没有亘古不变的标准了。纵观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它几乎没有出现过众望所归的时候,还有数次把奖给了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在诺奖的第二年,德国历史学家蒙森就因历史巨著《罗马史》获奖,哲学家鲁道尔夫·欧肯和亨利·伯格森也曾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萨特的颁奖词是“因为他那思想丰富、充满自由气息和探求真理精神的作品对我们时代产生了深远影响”,历史、哲学、思想领域的探索又何尝是语言本质的东西?只有当它们与文字之美水乳交融时,才能在文学领域里安营扎寨。唯其如是,鲍勃·迪伦的歌曲或是歌词其实都不足以获得文学奖,正因其“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带来的全新的诗意表达”,才使他荣膺诺奖。

其实,近几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都在传递着一种更为开放的文学观念。人们习惯于批评诺贝尔文学奖的保守、老朽,这个傲慢权威的文学机构则用实际行动予以回应——近些年来,它致力于发掘非西欧圈,且在媒体焦点之外的逸才,将目光聚焦于异质化的文学经验,多元的文学价值。当年寂寂无闻的莫迪亚诺获奖就十分出人意料,2013年短篇小说家艾丽丝·门罗的获奖,打破了长期以来主流文学奖评选中长篇小说唯我独尊的局面。去年的诺奖由非虚构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斩获,也引发了学术界对于纪实文学、报告文学的讨论。从阿列克谢耶维奇到歌手鲍勃·迪伦,将他们的作品纳入文学奖的评选范围,本身就意味着文学的世界进一步扩大了。它不再铁板一块,界限分明。无论是报告文学、回忆录、演讲词亦或歌词,凡是才藻富赡,具有鲜明生命力的表达,都可以纳入文学的世界。而诺贝尔文学奖举世瞩目,是所有诺贝尔奖项中大众认知度最高的,它的每一次逸出常规,都会带来理论的自我质询和读者观念的革新。

当代文学正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文学和文学研究越来越学院化、理论化,严肃文学的生存空间被压缩至大学的研究院,读者锐减,成了象牙塔内精致而孤独的游戏。文学理论研究繁荣一时,然而在商业化和世俗化的浪潮中,文学还是不可避免地日益边缘化。但是,文学的发展从来就不是封闭的。在漫长的发展时间里,文学的定义、意义、题材、表现手段等等,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杂文学在很多历史时期都曾取得合法地位,如今占据主流地位的长篇小说曾几何时不过是稗官野史,不足为道。正统严肃的诗歌多次从民间的歌谣俚曲中吸取养分。文学也曾对哲学、史学、心理学、语言学以及音乐、电影傲然地说道:拿来。当某一种文学形式式微时,它需要从其他文学形式中借鉴表现手段,以此推动自身的进化。文学作为一种兼收并蓄的艺术门类,必然要通过与其他艺术形式的互通有无,获得新鲜感和生命力。外援的引入时常是革命性的,会引发文学内部的更新重组。文学本质上是语言的艺术,但是它绝不可能止步于语言的层面。尤其在这个文学边缘化的时代,文学更需要与其他艺术形式交流互动,借以焕发新生。而这种互动是双向的,文学在自我变革的同时,也在改变着其他艺术。通过鲍勃·迪伦的获奖,当代流行音乐创作的更加艺术化也计日可期。自1902年始,诺贝尔奖已经走过了百年的历史。尽管在这百年间并没有公布文学奖的评定标准,但是考察历届获奖者的名单和颁奖词的拟定,不难发现其端倪。终身文学成就的高标准、理想性、精神性、民族性、开创性乃至政治正确性等等,都是奖项评定时需要综合考虑的。

在现在这个低阅读率的时代,每年诺奖的颁布,可能是很多人离文学最近的时候,莫迪亚诺、艾丽丝·门罗等小众作家也是因为诺奖的原因走向了普通读者的案头。

一次诺贝尔奖的颁发无法改变源远流长的文学观念。诺贝尔文学奖也多次错过彪炳千古的大师,很多获奖者如今也已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它不是文学的规尺,但也值得我们自照自省——什么是文学?纯文学是否可能?文学的边界在哪里?本体性的追问是最根本也最富有争议的。理论家们在这悬而未决的本体之下进行艰苦的研究,激烈的论争,却也只能无限接近于本体。而这从未到达、无法被定义的本体,本身就指向了更为广阔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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