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吉祥
2017-03-16刘紫剑
刘紫剑
一
这个所谓的公主,是我十多年前就认识的一位同事。具体来讲,是2001年,那年十月,我从生产一线应聘到机关办公室工作,一个部门四个人,一个主任,一个秘书,一个档案员,还有一个文书,就是我。
上班第一天,万主任把我带到大办公室,一个个给我介绍,这个是秘书东东包,东北大学的高才生;这个是档案员小凤,黑金山党校的毕业生。
我很客气地弯腰,虽然单位不大,这两人以前也见过,也知道,但相互之间并无交往。东东包是个男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也就二十五六吧,高而瘦,握手表示欢迎。小凤当然是个女的,年龄相仿,矮而胖,脸上有几粒雀斑,笑起来傻乎乎的样子,不伸手,说你是刘君吧,你不准叫我小凤,他们——她用手把万主任和东东包都划拉在里面——都叫我公主,你也得叫公主。
我看看那两位,都在嘻嘻哈哈地笑,于是也笑,行,公主你好。
没文化!小凤在我伸过来的手上打一下,你得说公主吉祥。
我于是再弯腰,公主吉祥!
公主,为了表述方便,以后我就这么叫。公主有她自己的办公室,也就是档案室,但很少在那里待,几乎一上班,就坐到我们这个大办公室,一来,我们这儿来往的人多;二来,我们这儿要办的事多,热闹,不寂寞。我和东东包两人都忙的时候,公主就到对面万主任的办公室闲聊,隔着一个楼道,能听见她咯咯咯的笑声。
为什么叫公主?我指指对面。
东东包笑,手一摆,别理她,屁公主!
我吓一跳,这声音也太大了吧。赶紧做个手势,压低声音,总有个说法吧。
说法就是,她爸一直是个基层政府領导,从乡里,到县里,县长和县委书记都当过,现在当了市人大副主任。她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恭维着、抬举着,在那个小县城被人叫公主,习惯了,还以为自己真是公主。
哦,明白了,我看你说起她来那么狠,就不怕她恼火?
东东包哈哈笑,我俩是小学和初中同学,知根知底,我抬举她?哼,常常批评她还走不到正路上。
我忍不住笑,那这公主下嫁了吗?谁有福消受呢?
东东包更是狂笑,你去问张生——啥叫有福消受?受不完的罪。
张生我认识,变电站的一个值班员,敦实,憨厚,一笑起来两颗虎牙。我以前在生产上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工作很是敬业负责。但东东包这么说,什么意思呢?我问。
公主夹裹着一团风扑过来,在我俩身上一人一拳头,撅着嘴,哼,背后说人长短,长舌男。
我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东东包不承认,揉着被打的地方叫痛,啥叫背后,我当面也敢说。
你说你说,我们家张生怎么就受罪了?
东东包瞪大眼睛,我说受罪了吗?我说张生享不完的福,娶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做梦都能笑醒来……是不是这样说的?他找我求证。
我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东东包正夸你们两口子,真所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公主脸上开出一朵花,那当然,你俩羡慕我们家张生了吧;可惜我没有姐妹,表姐妹还是有的,脾气、秉性和我一样一样的;你俩对我好点,哪天一高兴,我介绍你们认识。
东东包往后退,拉倒吧,跟你不一样我还考虑一下。东东包在东北上了四年大学,“拉倒吧”成了口头禅。
我也摇手,谢谢你了,我也无福消受。
当天下班后,万主任安排给我接风,从库房里拎出两瓶“黑金液”,开着他那辆二手北京吉普,在大街上一边突突冒黑烟一边问我,想吃什么?
公主坐在副驾上,说,大烩菜。
东东包不高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咱们新同事的意见?是给刘君接风,又不是给你。
公主扭身拍我肩膀,听我的没错,我指到哪儿,咱吃到哪儿。
黑金山最有名的大烩菜在城北郊,离我们单位近四公里,等突突过去,店里已经坐满了人,老板搓着油乎乎的手问万主任,不行还放到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老板的卧室,二楼的一个小房间,用三个字可以尽述其状:脏、乱、臭。但大家都很坦然的样子,想必不是第一次来,我也就只能忍住恶心坐下。房子后半部是一张大床和柜子,前半部是一个煤球炉,靠着煤球炉支了一张小桌子,先点了四个下酒菜:油炸花生米、变蛋、蒜泥黄瓜、红油耳片。黄瓜是大棚里长出来的,花生米是以前炸的,耳片想必也在冰箱里搁了好长时间,变蛋的历史不用说都很久远,所以这几个菜吃得我兴致索然、一脸迷茫。东东包看出来了,埋怨万主任,你点的啥嘛!没一个能吃。
公主也说万主任,你说你身为一个领导,我们老批评你也不是事,你不要一天就忙着喝酒,一定要会点菜、点好菜。反过来安慰我俩,咱主任就这水平,你俩多担待啊,再说了,咱到这来,主要不是吃大烩菜嘛?
万主任一点被冒犯的感觉也没有,伸出手来喊,重点是喝酒,来来来,划拳划拳,谁敢出马,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等热腾腾的大烩菜端上来的时候,两瓶酒剩下不到二两了,公主把万主任兀自在空中比画的手打下去,吃饭吃饭,吃完再战。
大烩菜是当地的一道名吃。黑金山地处塞北苦寒之地,历史上吃菜就很困难,尤其到了冬天,只有洋芋和腌藏的酸白菜可以下口,这个大烩菜就是用当地的猪肉、鸡肉、羊肉配以豆腐、粉条、洋芋和酸白菜,一锅烩出来,连汤带汁,满满一大盆盛上来,上面再撒一把香菜,看上去红白相间,颜色诱人;吃上去猪肉喷香、洋芋酥绵、粉条筋滑、白菜酸爽。我到黑金山工作三年多了,以前也吃过,但这家的味道确实好,我明白了万主任他们为什么能忍受那么难吃的凉菜,原来就为了等这一口。四个人甩开腮帮子,都吃得满头大汗、通体舒泰。公主看看我,点评,从刘君的吃饭上就看出来了,是个爽快人,适合到咱们部门来。拍拍万主任的肩,哎,这个人你挑对了啊。
万主任这会酒已经上头了,那当然,我亲自面试的,刘君我一眼就看上了。拿过酒壶又要给自己倒,东东包一把夺过去,别喝了,等会回去你还要开车呢。
公主也说,对对对,我们一定要关心你,就这么一个主任,喝出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没领导了。把酒给我和东东包一分,好了,你俩一人一大口,干完咱就走。
东东包不乐意,你凭什么不喝?
公主把自己的酒杯收起来,总得有个清醒的吧,要结账,要监督万主任开车;再说了,像我这样一个美女,你们把我灌多了想干啥?
东东包一点也不让,拉倒吧,我还怕你呢,你把我俩灌多了想干啥?
万主任把酒抢过去一口干了,口齿不清地接上一句,我已经喝多了,你们想干啥干啥。拍拍公主的肩膀,没事,我不怕你,欢迎对我干点啥。
我和东东包搀着万主任往出走的时候,很不放心,喝成这样子能开车吗?
公主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你太不了解咱主任了,再喝二斤还是这个状态,而且喝得越多,车技越高。
二
黑金山虽然自然条件恶劣,但近些年来趁着西部大开发的东风,很是“羊煤土气”(扬眉吐气)了一把。羊指的是小尾寒羊,好饲养,出栏率高,出肉多。煤指煤炭,煤层厚,煤质好,储量丰富。土指稀土,国家战略物资,不用解释太多吧。最后一个,天然气,国家层面的西气东输,输的就是它。黑金山人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这沓把阀门一关,你北京呀、上海呀,都没气咧。
黑金山因此被誉为中国的“科威特”,成了开发热点。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我们单位成立了,我们是一家能源开发公司,国企,北京有总部,省城有分部。20世纪90年代中期,省城分部的总经理到黑金山实地调研,三四天转下来,当即拍板成立“黑金山能源开发公司”,从当地电力、煤炭、油矿上挖了几个人,先搭起个架子,一方面继续从当地挖人,一方面招收大专院校毕业生,几年快速扩张下来,到本小说描述的这个时候(也就是2001年),已经有三百多人的规模了,不过还是以当地人为主,土著占了八成以上。说来也不奇怪,黑金山历史上是有名的苦寒之地,新中国成立后人口一直是负增长,以前是出去逃荒,后来是出去打工,反正一旦出去都不会想着再回来,俗语“宁在山外漂,不在山里熬;山里有多苦,黄连和水煮。”这些年虽然逐步好转,但老百姓惯性使然,其他地方的人还是不愿意来。只有像我这种农家出身,上的大学也一般,好不容易有个工作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了。虽然来了三年多了,还是有点不适应。
首先从吃上说,黑金山的菜除了烩、炖、熬以外,其他做法几乎不会,所以出来的菜,不管荤的素的,红的绿的,咸的甜的,都是一家亲,吃到嘴里一个味,油大盐重。再从喝上说,几乎不喝啤酒红酒,一喝就是当地的烧酒“黑金液”,当然有好几个档次。最贵那种,说是“三十年”,一瓶要好几百。万主任撇嘴,千万别信,酒厂建起来也没三十年。再从民风习俗上说,讲义气,爱面子,爱吹牛,不讲卫生,不守纪律,没有规则意识和契约精神。比如我领到工资的第一个月,到邮局给家里汇款,还不到十一点,营业员告诉我下班了,我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据理力争,她就是坚持要下班,因为第一,她局长都走了;第二,她要回家给孩子做饭。我下午找到局长办公室投诉,里面坐个壮汉,说屁大点事晚上哥请你喝酒。我说不喝就想要个结果。壮汉眼一瞪,要啥结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吓得我灰溜溜退出。再比如我以前上班的变电站,有个大妈都上了好几年班,对站里仅有的几个设备还叫不上名字。单位组织安全规程考试,她整个卷子上就写了自己的名字,按规定扣了一个月的奖金。这家伙把马蜂窝捅了,她拿把锁子把变电站大门一锁,让你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直折腾了好几天,到后来只能单位妥协了事。我看不过,问的结果是,这女人是征地时随地招工进来的,半文盲,你要和她较真她就寻死觅活,谁拿她也没辙。虽然已经是新世纪了,但当地人所闹的笑话,感觉他们还活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也就是说,黑金山的现代文明进程,与外面的世界有差不多十年的差距,跟东南沿海发达地区,就更比不成了。清朝光绪年间,有个文人叫王沛棻的,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写过一篇文章《七笔勾》,描述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是生动形象,但语多讥诮,几近苛刻,当地人不喜欢。
公主就是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朵“奇葩”,跟父母在黑金山治下的一个县城长大,人见人夸,花见花开,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勉强念完高中死活不想再上学,老子没办法,给她弄了个黑金山市委党校的本科毕业证,在市卫校挂了个讲师的职务,领了好几年的工资,不过没上一天班。前两年,听说能源公司发展好,有前途,又找了关系调进来。黑金山不大,单位了解底细的人都不敢要她。万主任却是不在乎,把公主接到办公室,给了个档案员的编制,还是管理干部呢,工作轻松又体面,工资奖金加起来,比我以前在生产上拿的都多。
公主虽然娇生惯养,但没有大家闺秀的庄重也没有富贵人家的骄横,性情极好,从小和一帮野小子在街上玩大,因为常常惹事,要和人谈判交涉,所以口才也好,东东包说她“巧舌如簧,别无它长。”到单位上班以后,工作稳定下来了,开始考虑个人感情问题,一眼就瞧上了当时刚毕业回来的张生。对张生来讲,这真是喜从天降,他家在黑金山最偏僻穷苦的山坳坳里,上学以前连顿饱饭都没吃过,不想一参加工作就被县太爷的千金盯上了,在他们村方圆几十里说起来,那是 “中了状元”几年之后又被 “点了驸马”,烧了水桶粗的香积来的福分。公主的父母不乐意,不乐意就不乐意,公主都懒得跟他们做思想工作,直接挺着三个月的身孕去要嫁妆和新房。头一年十月结婚,第二年五月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公主的母亲整天在麻将桌上忙乎,张生的母亲过来待了不到一个月,公主实在受不了,“农村习性太重”,被“礼送出境”,就雇了個保姆伺候着。张生是个生产骨干,上班忙得脚不沾地,下了班也不得片刻空闲,洗衣做饭,抹桌拖地,因为保姆说好了,只伺候孩子一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公主上班闲聊,下班以后是固定的打麻将时间,家里的一切家务都撂给了张生。但张生始终是幸福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一点也不感到委屈也不试图掩饰的幸福。幸福并快乐着,公主说起来,我们家张生娶了我,是傻人有傻福,是人生最大的成功,有什么不幸福的。
我们把这话学给张生。张生嘿嘿笑,两颗小虎牙闪闪发亮。
万主任就说,张生你看你,幸福得都快傻掉了。
三
万主任说起来,也算是黑金山地区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首先是出身,他们家祖上是一个大户,靠经商发家致富,从晚清到民国初年,把中原的瓷器、茶叶、丝绸返到关外的蒙古,再把蒙古的皮货、盐巴、马匹带回来,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他们家族被称为“万半山”,也就是半个黑金山都是他们家的。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偌大家产,先是民国末年祖上有人吸毒,再是新中国成立以后被打土豪,等到了万主任父亲这一辈,他们家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无产阶级”了。不想一旦改革开放,家族中的经商基因显示出了强大的威力,万主任上班之余,先后开了几个厂子,倒腾了几块“地皮”,我到办公室给他当下属的时候,他名下已经有了两栋楼房和三个厂子,一个焦化厂,一个楼板厂,一个炸药厂。其次是运气,万主任高中毕业虽没考上大学,但几年省委党校混出来,文凭比我们正规院校出来的大学生还高一筹,研究生。20世纪的研究生不像现在臭了大街,还是挺值钱的,万主任就被作为人才引荐到黑金山供电局,他这个人虽然外表看起来粗线条,但粗中有细,上班后紧紧团结在同乡的一个副局长身边,时间不长,就被任命为某个部门的副主任。而这个副局长在随后与另一个同僚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导致他们这一派处处受制、境遇艰难,不想风水轮流转,正赶上黑金山能源公司在当地组建,省公司领导一眼就相中了被原单位排挤的这位副局长,挖过来做了黑金山能源公司的一把手,随带手的,就把万主任等几个亲信带了过来。万主任先当了几年劳资部主任,去年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被提拔当了工会主席,万主任就过来接了这个职务。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就当了一个地市单位国企的“大管家”,前景一片光明。不要小看每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大家有个共识:没本事的人干不了,有本事的人干不好。言外之意就是,当办公室主任除了个人素质、工作能力这些基本条件,主要是领导要放心。万主任就是一个让领导放心的人。再次是辩论水平,万主任对任何话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大到中美关系、巴以冲突,小到子女教育、夫妻相处,万主任的观点不管对不对,敢说,辩起来常是旁逸斜出、不走寻常路,听得别人一愣一愣,无话可对,所以又被誉为“万氏理论”。比如省能源公司一把手马总到黑金山来调研,万主任一路服务。马总是个北京人,走哪儿都爱指点江山,一日走到泥沙量巨大的黑金河边感慨,这么好的水资源白白流失,我们作为能源公司,很惭愧呀。万主任在边上补一句,那是马总您没用我治水呀。马总一般听惯了阿谀奉承,忽然有个人敢和他开玩笑,很是惊诧,为什么呢?万主任说,我叫万水清啊,我爸给我起这名字,就是用来治理万水的,何况一条黑金河。马总说,哈哈,万水清万水清,一万条水都清了,那你应该当水利部长呀。虽然是句玩笑话,当时一笑就过去了,但马总由是记住了万主任。你想呀,全省能源系统的科级干部好几千,能被省公司一把手记住的有几个?大家都说万主任快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我们真心祝愿万主任提拔,因为他上去了,朝里有人好办事呀,对我们肯定是好事。以这个为借口,喝酒庆祝,酒桌上我问他,大家都说你家产上千万、楼房好几幢?他诉苦,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手头的钱可能都没你多。
我当然不信。万处长于是说,我送你两句名言,好好琢磨琢磨,一句是:穷人存钱过日子,富人借钱过日子;还有一句是:钱要动起来才是钱,钱要存起来就是纸。
公主瞧不过,别装了!我们又不向你借钱,这样问你,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我是真没你这么多钱,我要有,恨不得写个牌子,挂身上,牌子上就四个大字:有钱,任性。
東东包冷笑,你这没钱也挺任性的,你说说,这档案员都当了几年了,年年的档案还是让我帮你整;我告诉你,今年别指望我了。又对我说,刘君,你也别理她,不能给她惯这毛病。
公主立即换了满脸的媚笑,在我身上轻拍细打,刘君啊,别听他的,亲不亲,阶级分;爱不爱,一家人。你一定要帮我整理档案啊,工作量又不大,工作环境又好,我这样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大美女全程陪同全程服务,咋样?
东东包冷笑,哼哼——贵族!大美女!你不在边上更好点。
万主任也说,公主你是得注意点,刘君和雨果一样,都是没结婚的小伙子,血气方刚,你整天在他们身边胡骚情,小心擦枪走火,到时候,你俩倒是舒服了,张生却是痛苦了;刘君你也得小心点,像张生这种闷葫芦,一旦发起火来可是了不得。雨果是上任秘书,就是东东包的前任,已经被提拔了,跟我关系也不错。
万主任说的对。雨果就给我说过,他刚来的时候,受不了公主这种无节制的亲热,对公主而言,从小和男孩打打闹闹,可能没有什么。但对雨果,可就难受了,最严重的一次,夏天,两人都穿得少,公主就坐在雨果的椅子扶手上,差不多半个钟头,那种强烈的熟女味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干扰得雨果几乎一周没睡好觉,夜夜兴奋,夜夜失眠。这个故事,后来万主任和东东包都知道了,开玩笑说公主是雨果的“梦中情人”。雨果纠正了几次,看看公主都无所谓,他也就坦然了。
公主不乐意,我们家张生才不是闷葫芦,很有情趣的,你们——她眼珠子翻了翻,色眯眯地笑——不知道罢了。
东东包揭穿她的小心思,你俩在床上的情趣我们肯定不知道。
我给万主任解释,我小心什么?我和公主,就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关系。
公主把头靠在我肩上,夸张地扭捏几下,现在还纯洁吗?
我劝公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女授受不亲,古代中国,有那种烈女,不小心被男的摸一下手,咔,就把手剁了。公主一把抱住我的头,胡乱揉搓,来来来,本公主给你机会,你把自己头剁了,让你当一回“烈男”。
当时快到年底。按照惯例,上级主管单位,包括市上,都会对我们一年的档案工作进行检查。而公主的工作习惯是,这一年来只管收集不管其他,到了年底这个节骨眼上,再吆喝几个人给她帮忙,那时还没有实行电脑化办公,档案工作没有多少技术,不外乎分类、造册、立卷、归档几个流程,再加上单位小,档案少,只有认真用心,两三个人,突击一下,十天半个月的,就把一年的活全干了。东东包和雨果都干过,有时候忙起来,万主任也上手,公主只是搞服务,一会出去买肉夹馍,一会出去买饮料,完了再请大家喝酒,反正花钱多少无所谓,就是不愿意干活。公主有她的道理,你们和我做同事,多划算的一件事啊,除了本职工作,还学会了档案管理,我又不问你们收实习费、培训费啥的。
我因为到部门时间不长,不能和东东包一样口无遮拦,总得给公主带点面子,我说行吧,今年的档案我来帮你,记住,是帮你。
东东包“嗨”一声,批评我,你一看就不是个好党员,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攻击。万主任嘲笑东东包,还说人家,你,还有雨果,这些年经受住了吗?
公主才不细品我话里的意思,早兴奋得蹦起来了,喝酒,喝酒,晚上我请客。
四
新融入一个部门,大家都拿出最好的一面释放善意。短暂的“蜜月期”过后,问题接踵而来。我当时应聘的岗位虽然是文书,但实际上干的却是秘书。因为东东包刚接手秘书工作,就遇上公司领导调整,原来的一把手去了省公司任职,“空降”来一位新人。新领导又年轻又刚得到提拔,想法特别多,急于建立自己的一套管理“理论体系”,以证明组织没有选错人。这下子就苦了秘书,因为领导的思路还没有完全成型,也就是说,领导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要求秘书写出来的文字材料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可能吗?一稿两稿通不过,三稿四稿也通不过,最多一次,写到八稿。白天杂事多不能静下心来,写材料多放在晚上,东东包累得走路都摇晃,领导还不满意。万主任赶紧组织招聘,但名义上只能招聘文书,因为只有这个岗位空缺。秘书、文书一字之差,但比较起来差距就大了,秘书可以参加公司的重要会议,接触到公司的核心机密和主要领导,所以提拔的机会就多,时间就快;而文书,只是一个普通的管理岗位罢了。
全公司范围内招聘,九个人报名,参加笔试,刷得只剩下三个人面试,万主任一个一个问,干得多拿得少,名分不对你怎么看?
我当时怎么答的都忘了,但可能万主任最满意吧。我应聘的时候说得挺好,但干的时间长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苦活累活你也干了,成绩和荣誉都是别人的。好在东东包是个实在人,他不揽功,会在一切场合推荐我,比如领导班子开会,对这个材料评价比较高,东东包就说,感谢领导对我们工作的肯定,这个材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部门全体奋斗的结果,尤其是刘君做了大量的工作。万主任把话给我学回来,说你看,东东包多会做人。东东包这样说,在领导眼里,是一种美德,时间不长,也就两年多吧,被提拔到政工部当了副主任。当然,这是后话。
再说万主任,前面我介绍了这么多,大家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万主任也是蛮有地域特色的一个人,工作只求过得去就行,而且对他不感兴趣的工作,他全权放手交给你去办。慢慢地,我们部门的分工就成了这样,我,一个文书,负责文字材料起草和公文审批;作为秘书的东东包,负责公文收发传阅、外事接待和会议记录;万主任,负责参加各类会议,给领导服务和统筹协调。说是协调,其实更多是劝说我俩帮助公主干活,免得她堆积的工作越来越多,因为上级的各类检查越来越多。去年年底,单位的档案管理就被市上点名批评,处罚下来,扣了万主任和公主的月奖。公主很不高兴,再来到我们办公室就兴师问罪,东东包说怨谁——我们帮你了呀。公主说帮我干活就要干好,为啥档案都整完了人家还批评咱?东东包说是批评你好不好,不要咱咱的,这批评我俩没份,也没兴趣。公主脸“呱嗒”一下拉下来,扭身给万主任告状去了。我左右看看,不如如何应对。东东包说,没事,她就这样,小孩脾气,一阵一阵的,别理她。
原来在生产上,我有大把的时间休闲娱乐,等到了办公室,连续几个月下来,我很苦恼,个人时间很少,幾乎每天都要加班。而我这个时候和东东包一样,都找了女朋友,需要大量的时间去陪去哄去逗对方开心,没有心思去多看公主的脸色。如果说,承担秘书工作是我提前承诺的,而且通过公文写作确实可以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公主整理档案,就让人越来越不舒服。因为这个工作除了烦琐,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说句实在话,一个初中生都能胜任的工作,完全没有到让别人帮助的地步。
我给公主说,什么情况下需要人帮,一是工作量大,二是工作有难度,以你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完成这项工作。所以,你应该记住一句老话:帮忙不帮懒,救急不救穷。
我给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是很委婉的,尽量不伤她的面子。但没有任何效果,公主还像以前那样应付,遇到事了就推给万主任。万主任翻过手来,又给我俩布置。几次三番以后,我俩认真地劝万主任,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单位的劳动纪律抓得越来越紧,工作考核越来越严,你这么娇惯她不光是害了她,也影响咱们部门。就最近,人事部门在大门口抓考勤,几乎每天都有她,先是迟到,后来一通报,直接旷工,大会小会上都批评过咱部门好几次了。还有,省公司和市政府动不动电话查岗,她这个办公电话总是没有人接。
这些情况万主任比我俩更了解,叹口气说,我也没办法呀,一个公主千般病……
东东包笑,你那么好的“万氏理论”,说不过她?
万主任摇头,死猪不怕开水烫,理论是给讲道理的人讲的。
回到办公室,我问东东包,万主任为什么要如此娇惯公主?
东东包帮我分析,万主任能怎么样?像公主这种性格,批评轻了不顶事,批评重了就把人惹了;国有企业嘛,你要太较真,只能较得自己无路可走。
我理解,是,不能太较真,但也不能太放任自流;国企也有国企的规章制度呀,只要拿这些条条框框去套她,比如上班迟到早退,甚或无故旷工,人事部门到咱们这儿核对情况,万主任总是帮着遮掩,这样不好;直接实话实说,让人事部门考核去就行了。
东东包笑,你以为人事部门不知道,包括公司这些领导,谁不知道?谁都不愿惹这个人。对公司领导来讲,公主她爸在位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人脉和资源可利用。对于人事部门来说,拿着中央企业的管理标准,面对地方习性严重的职工,他们头疼的,不只是公主一个人。对咱们万主任来讲,这些年倒手了好几块地皮,赚了多少钱?要是地方政府没有人,他敢吗?
哦,原来这样!万主任这些年发财致富,我们都很眼红,喝酒时总挤兑他,中央都说了——一人富了不算富,大家一起来致富——你要帮帮我们呀。
万主任说好,每人准备十万,过段时间就能在城北三岔湾拿块地,我已经和村支书喝过好几场酒了,那地方迟早要被征的——但要提前说好,有个什么闪失,我可不负责任。万主任说的“拿地”,是他发家致富的主要手段,就是通过城郊几个村的支书,直接在村里买上几亩地,或者一些废宅荒山,到手以后围墙圈起来,或者种树,或者养羊,一般来说,压上三五年,等到这里一开发,转手就是一笔巨款。我瞪大眼睛,这个……也可以吗?符不符合国家政策?万主任也瞪大眼睛,肯定不符合呀!所以有风险呀!你就说去年,马家茆那五亩地不就被政府强行收走了,一家伙损失三十多万。
我和东东包听得直摇头,十万块钱有,但风险这么大……
公主是看不上,嘁!违法乱纪的事咱不干,我要挣就挣放心钱。
东东包冷笑,放心钱就是打麻将!赌博就不是违法乱纪!
公主不以为然,我们都是熟人,在一起玩……
东东包穷追猛打,拉倒吧,老头老太在小区块儿八毛地玩,那叫博,你说你玩多大?!
五
公主的麻将是家传。做姑娘的时候,麻将总不能放开打,父母总还是要管教的。结婚以后,张生对她是百依百顺,她的麻将生涯也就揭开了新篇章。夜夜打到凌晨两三点,所以天天上班迟到,好在地点、人员都相对固定,就在本单位家属区,还从来没有被警察抓过。
东东包听人说,她一晚上进进出出好几千,我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吃一惊,这几乎是我工资奖金的总和。她家底很厚吗?我问。
薄是薄不了。东东包分析,你想想,他爸作为一个政府要员,在基层当了多少年的实职,明里暗里的肯定少不了;但估计也不会給她太多,因为她还有个弟弟,是个宝贝疙瘩,家里人更宠;别看她这么骄蛮,也让着她弟弟。
那她弟弟不知被娇惯成什么样了?从来纨绔少伟男……
东东包拦住我,在公主面前可以开她玩笑,开张生玩笑,但千万别说她弟弟坏话,她肯定给你翻脸。
哦,为什么?
她认为她弟弟很优秀呀,小时候怎么聪明,不到三岁就能分清人民币和美元的大小;上了学多么厉害,在班里从来都是第一名;长得又多么帅,初中就谈了四五个女孩……
那现在呢?
东东包笑,你想想就能知道,连续考了三年没考上好大学,党校学历还看不上,就开了个房地产公司,经商去了。
两人于是对权贵人家的家庭教育发一通感慨。再回到公主身上,我为她担忧,她麻将打这么大,谁能养得起?一个月算下来,就她和张生两个人挣的,还不够两晚上输的。再说了,张生也不管吗?
怎么管?在一个家里,夫妻强弱之势一旦形成,很难改变。他们两个人,当时不论在谁看来,公主都是下嫁张生,所以从一开始,张生就是一种感恩戴德的心态,把公主敬仰的跟祖宗牌位一样,由着公主去折腾。现在即便后悔了,想必也不敢作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们两个于是都为张生叹一声。
那一般谁陪她打麻将呢?单位里面还有谁有这种财力?
东东包于是说出几个名字来,有家中经商的,也有家中开矿的,都是单位里有名的土豪。都是男的呀!我很不以为然,一个女的,夜夜和一帮男人混在一起,这叫什么事!
东东包说,对呀,这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最早是和一帮老娘们玩,那就是个消遣,但公主的胆量越来越大,“庙小养不住大神”,就跟一帮老爷们混在一起了。
瓜田李下,河边溜达,以公主的性情,出事是免不了的。我问,这个情况,张生知道吗?
不清楚。即便张生晓得了,对公主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你是没见过,公主对家里那位,太能灌迷魂汤了;再说了,疏不间亲,这种事,还是不说破为好。东东包转换话题,我有个想法,是关于公主负责的档案工作。
说来听听,我正襟危坐。
东东包说,公主这种工作状态,指着她改变是不可能了,指着万主任加强管理也不可能,长期下去部门声誉受损,势必影响到咱俩人的成长进步;所以我的想法,政府机关有退下来的老档案员,业务熟悉,认真敬业,不如私下里聘过来,也不用全雇,每个月雇几天,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我说,好是好,但这主要是公主自己考虑的事吧,再就是征得万主任同意,毕竟档案工作,还有个保密的责任在;我没有意见。
东东包说,我跟万主任談过了,他也没意见,但有个要求,希望这事就咱部门几个人知道,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我说,这个放心,这点认识我还是有的。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聘请了市政府一个刚退休的老太太,干了一辈子档案工作,身体正好,闲下来正无聊,接到消息高兴得什么似的,还嫌每天就早上两个小时太短,对于酬金倒不是太计较,每月八百。
这个钱是由公主掏的。她一开始在万主任跟前哼哼,这是给公司干活呀。
万主任一句话就把她挡回去了,公司一月给你多少?你给人家多少?还好意思说!
单位是八点钟上班,老太太七点半就过来了,到十点左右,该干的活也干完了,该收进来、借出去的档案也都办妥了。等到十点过后,公主“驾临”,一般到办公室“视察”一圈,把门半掩着,就四处找人聊天去了,熬到下班,万事大吉。
这样幸福的日子不长,出事了。
那是2002年6月,天快热的时候,竟然无缘无故的,公主两天不来上班,这种情况没有过。万主任让我打电话也没人接,于是问张生,张生电话里吞吞吐吐,说是出去度假了。万主任有点生气,度假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请假?
张生满头大汗地赶来道歉,进门就给万主任赔罪,吭吭哧哧半天憋出来几句,哎呀,我们家小凤走得比较急……这样吧,请假手续我先帮她办,等她回来,再受罚。于是办了半个月的假条。
到了第三天,东东包上班以后神神秘秘的样子,问我,你知道公主到哪儿度假去了?
我摇头。
号子里。东东包说,他们六个人,被警察连锅端,拘留半个月。
我吃一惊,不是一直在公司小区里吗!小区这么封闭,怎么会出事?
人家警察是便衣,提前都侦查好几趟了。再说了,他们半夜半夜不睡觉,哗啦啦哗啦啦,吵得左邻右舍也睡不好,还有人家孩子要高考的……我估计是有人告发的。
我说,这样啊,也不能怪人家告她,任何东西,都要有个度;哪……她爸呢?起不到什么作用吗?
谁知道,听说快退了,就是在位上,也不能保证什么事都能摆平;还有人说,其实这次抓公主,就是针对他爸来的,市里几个重要领导,相互之间斗得很厉害。东东包摇摇头,还是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过着踏实。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期间,单位的同事,没有一个人过问那晚被抓几个职工的去向,人事部门考勤也不考核他们,因为这种事,直接影响到年底单位的精神文明创建,一票否决的。整个单位私下里人声鼎沸,但在一切正式场合风平浪静,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公开的秘密。总之半个月后,公主再回到办公室,初见之下,我和东东包都有点发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还是万主任先反应过来,喝酒喝酒,晚上喝酒,欢迎公主回来。
一般情况下,我们部门聚餐的频率大概是每周一次,也不奢靡,就路边的小店,每次下来也就百十来块钱;酒也不多喝,固定的两瓶,固定是我们几个人合伙灌万主任,雨果参加是五个人,雨果不来是四个人;固定是万主任有了醉意,再开车把大家送回来。这半个月来,因为公主不在,大家都没了聚会的心情。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说公主这个人吧,大家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喝酒的时候,我是小心翼翼地说话,东东包却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然,也只有他这种老同学的身份,敢说。东东包拿手指着公主的鼻子,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把玩的心思收一收,已经是当妈的人了——这下好,丢人现眼的。
万主任忙着倒酒,喝酒喝酒,不说丧气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公主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人看起来稍微瘦了一点,好像更加精神了,阳光灿烂,笑容满面,看守所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嘿,你还甭说,我在那里面可是遇见了几个高人……
雨果禁不住一声叹,你看看你,好好的一个人家,潦倒到这一步,你还不嫌惨吗?
不惨呀!公主两手一摊,本公主不管到哪儿,都是百无禁忌,吉祥如意。
六
风平浪静过了三年多,到了2005年的年底,部门出了一件大喜事。
万主任被提拔了。
在一个地市企业,一般来讲,职工个人的发展进步,只有两步,就是科级和处级。当然,到了地方政府还有一级,就是厅级。黑金山当地有句话,对这三个级别的干部有个简要的概括:科级是干出来的,处级是喝出来的,厅级是跟出来的。读者诸君都是明白人,不用详细解释了吧。
万主任已经是个科级,这次提拔,就是到了省公司机关,担任政治处的副处长。在企业里面,不光是万主任的一个大喜事,也是我们单位的一件大事,因为说起来,省公司机关又多了黑金山的一分力量。所以那几天,于公于私,都有好几个酒场等着送万主任,不,万副处长了。
部门里边,东东包早已经被提拔走了,现在万处长一走,我是直接受益者,被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虽然还是那些活,但职务一上身,压力陡增,作为办公室的负责人,万处长的“娘家”,我那几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一桩一桩地梳理当务之急,一是由我出面,邀请公司领导及以前在办公室工作过的雨果、东东包等回来,共同欢送万处长高升。二是尽快给领导汇报,或者招聘,或者直接调动,全公司范围内给我部门选拔一个秘书和一个文书。三是要认认真真和公主长谈一次,要求她务必转变作风,树立她个人和部门的全新形象。
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推进,万处长被高高兴兴地送走了,新来的秘书和文书也上岗了,但我和公主的谈话却是不欢而散。公主一坐下就摆明态度,你别想着改变我,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别嬉皮笑脸的,我这好好跟你说事呢。我把脸一板。
我也在好好说呀。公主也不高兴了,共产党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我气急反笑,共产党是一个组织,我作为部门主任,就是这个组织的具体代表,来管你的。
公主把手一摆,去,副主任好吧,谁给你胆子,把副字去掉了?
几番交锋下来,我反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由想起东东包对公主的评价“巧舌如簧,别无它長。”公主给我放话,你要讲感情,咱俩都好说,你要给我讲原则,趁早拉倒。
我亮明自己的底线,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工作雇人也行,你早上不上班也行,但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公司大大小小的会议从不参加。
公主说好,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肯定是烧我。这样,我以后走的时候,记着给你打声招呼,但开会就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领导巴拉巴拉讲话,我就打瞌睡。再说了,我现在忙啊。
打麻将也叫忙!
公主不屑的神情,狗眼看人低,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实话告诉你,我经商了,开了一家茶楼,都试营业一段时间了。她从兜里摸出一张金色的名片,这是我店的金卡,只做了88张,凭这张卡,进店八五折。
我看看这不知用什么金属做成的名片,表面镀一层金,掂在手里还是有一些分量,正面印着:黑金山公主养生茶楼总经理杨小凤,背面是:有缘握过一次手,终生都是好朋友。
我指着这两句话问她,谁的主意?
我呀!公主一脸得意,等我夸他。
我把名片给她撂回去,都可惜了这点金粉!
公主的茶楼开在黑金山老城区的一条偏僻街道上,门面不是很大,但上下占了三层楼,总有两百多平方米,里边设计的曲里拐弯、曲径通幽,都是小包间。正式开业那天我去了,毕竟是同事,该捧的场子还得捧,雨果、东东包还有公主的几个“麻友”都参加了。公主挤在一身旗袍里,脸上抹得浓墨重彩,志满意得地在门口招呼,声音比过路的汽车都响,看见我们过来,指着把茶楼几乎包裹住的彩球和条幅,兴奋得浑身哆嗦,怎么样?怎么样?本公主的阵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