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叶老在呼和浩特的重要讲话
2017-03-16徐长林
徐长林
六十五年前(1961年)的9月8日,时任教育部副部长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的著名语文教育家叶圣陶(以下简称“叶老”),在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为语文教师做了一次以《怎样教语文课》为题的长篇讲话。讲话的背景,我没有查到。但可以想象,这在当年,一定是内蒙古教育界的一件盛事,更应该是广大语文教师的一件喜事。查阅《叶圣陶教育文集》等有关著作,叶老鲜有专为一个地区的语文教学作报告的例子,內蒙古享有了这份厚爱与资源。
推测一下,现场聆听报告的教师,即使当时只有二十岁,现在也都进入了耄耋之年。光阴荏苒,世事沧桑。今天,恐怕知道叶老到内蒙古作报告这件事情的人已经不多了,好在有文献传世。《叶圣陶教育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 刘国正主编)第三卷收入了这篇沉甸甸的讲话全文,后人尚可凭此 “聆听”叶老对内蒙古地区语文教育的殷切嘱托,学习叶老对语文教育的精辟见解,进而更理智、更自觉地做好当前的语文课改工作。
叶老的讲话内容集中,观点明朗,语言朴素,感情亲切。这也是叶老所有讲话及文章的一贯风格。每次捧读,我心里都有静听长者倾心恳谈与叮嘱的温馨。话!怎么实在就怎么说,理!怎么通俗就怎么讲,时时想着听话的人和读文章的人。读着读着,我就由自己的体验想象出了当年会场上大家心领神会、频频点头的互动情景。近日,再次捧读这篇讲话,我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应该尽快把讲话内容推介给今天内蒙古的广大语文教师,请大家有机会都读一读,相信大家一定会从中找到解决当下问题的“语文之道”。
叶老的讲话从当时媒体讨论的热点——“文与道”的关系开篇。他告诉大家:“‘文与道的问题,原来不是语文教学方面的问题,而是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即为什么要写文章和写些什么的问题。”接着,他针对“文以载道”与“文以言志”这两派意见,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弥合了分歧。他认为无论是“文以载道”所坚持的文章要表达政治思想,要为政治服务,还是“文以言志”所主张的写文章是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言,不一定要讲什么大道理,没有不表达作者思想的文章。文章要反映“人们对事物和周围环境的看法,大至宇宙世界,小至一花一草。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决不能脱离自己的世界观而写出文章来。在一篇文章中,或者明显地、直接地,或者曲折地、隐晦地,归根结底都是反映作者的看法”。无论大道理还是小道理,终归都要讲道理。
紧接着,叶老着重讲了语文教学中的文与道的关系处理。他认为,“只要把文章讲透了,也就是‘文与‘道兼顾了”。“至于讲一篇课文是否要外加政治思想内容,我想不需要了,把课文本身讲透就足够了。”“所谓讲透,就是让学生充分领会和消化文章的内容,变成他们自身的东西,化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同时还应把这篇文章的思维方法、语言的运用方法讲透。使学生学习了这篇文章以后,在思维方法和语言运用上也有变化和提高,能在生活中运用这种思维方法思考问题,运用这种语言方式写文章”。他强调,“在讲解的时候,一定要讲明语言的运用和作者的思路——思维的发展来讲内容”。这段话,实际上就解决了今天大家一直视为难题的教学过程中“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的问题。怎样统一?在语言教学的过程中统一,在循文求义、据文解义的过程中统一。“不能把两者分开来讲,这一堂讲思想内容,另一堂专门讲语言,只有把两者结合起来,这堂课才算成功。”既不能架空语言讲内容,也不能抛开内容孤立地讲语言,而是“要靠讲明语言的运用和作者的思路——思维的发展来讲内容”(画线部分为笔者所加,下同)。我认为,加了着重号的这句话已经明确地讲清了语文教学中实现“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的原则与策略,随后所引话语,则告诉我们,人文就在文本中,不能添加,不能附会。这些对解决今天语文教学中的问题是何等的有益啊!
这里提到了“讲透”文章,但这个“讲透”,并不是由教师全部包揽,根据我对叶老全文的理解,这个“讲透”解释为“学透”似乎更为确切。叶老说:“过去的所谓‘讲,就是教师讲给学生听。讲的办法是逐句逐句地讲。这种讲法是不好的,只有少数优秀教师不采用这种讲法。”我认为:“教文言文也不应该逐句逐句讲,至于逐句逐句讲语体文,那简直是浪费学生的时间和精力。所谓讲,应当理解为给学生以指点和引导,使学生逐步达到能自己阅读。假如一篇文章,学生能充分理解,那么教师就用不着讲了。”“我也主张预习,学生预习而领会了的就用不着讲了。”“这样看来,学生能够理解和领会的东西,教师完全可以不讲。学生了解不透,领会不深的地方,才需要教师给以指点和引导,但是也不宜讲得琐碎。教师要善于引导学生自己多动脑筋,适当地多动脑筋,脑筋是不会受伤的。”“经过教师指导,学生还是不能自己了解,自己领会,那就只好由老师讲了,还得注意讲的多而啰嗦,不如讲得少而精。总之,讲的目的在于达到不需要讲。如果一个老师能做到上课不需要讲,只做一些指点和引导,学生就能深刻理解,透彻领会,那就是最大的成功。这样做能使学生读了若干文章以后,触类旁通,自己去领会别的文章。学生必须会自己读书,不能老是带着一位老师给他讲,所以,我们要培养学生独立读书的能力。”叶老对“讲”的目的、内容、方式所做的阐释,与今天的课改理念极其吻合而又非常具体,比起听过的一些从概念到概念的理解起来非常难懂的报告来,实在有贺敬之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的亲切感。
讲话中,叶老针对基本训练中只顾语言文字方面,忽略思维训练的问题,从观念和策略的角度做了深入浅出的讲解。他说:“语言和思维是分不开的,语言是思维的固定形式。只有想清楚了才能说清楚。我们常说某人说话写文章没有条理,没有条理,因为他没有养成很好的思维习惯,乱七八糟地想了,也就乱七八糟地说了、写了。所以教语文的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训练学生的思维,训练思维的材料就是课文。”“在学习一篇文章时,就要学习作者是怎样动他的脑筋的,看作者是怎样想和怎样写的。教师一方面给学生指点和引导,一方面督促学生练习,这就是训练。语言的训练,要让学生在语言实践中去领会,去比较,这从小学阶段起就应注意。”这些话,包含了如下新理念:在语言实践中学习运用语言,用教材训练学生的思维,只有想清楚才能说清楚写清楚。谈到基本训练,叶老还对语法修辞的教学给出了很好的建议:“我们给学生一些语法训练,目的就在使他们由不自觉达到自觉,即使说复杂的话也能百分之百准确,不犯语法错误。”“在中学里还要教一些修辞知识,篇章结构知识,这些知识化为语言和思维的习惯了,运用的时候就会自觉地不犯错误。”“对于我们当老师的来说,应当系统地学习语法修辞知识,达到非常熟练。但在教学生时,不宜像你自己学习的时候一样,只要教一些最简单的,主要是使学生能实际运用。”“学生不是专门研究语法修辞的,所以教师不需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教给学生,只要让学生知道和掌握所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就够了。”课改之前,语法修辞教学上出现了过于追求静态知识的系统性的问题,是因为没有很好地贯彻叶老的讲话。《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在语法修辞问题上经历了太多的踌躇,还是因为没有很好地理解叶老的讲话,修订稿的表述,则回归到了“只要教一些最简单的,主要是使学生实际运用”的精神上。由此可见,叶老讲话的远见卓识。
讲话中,叶老还用较大的篇幅阐述了读写结合的问题。他明确提出“作文教学应当和阅读教学联系起来”。认为“把课文讲好,使学生学习每篇文章的思路是怎样发展的,语言怎样运用的,这就是很好的作文指导”。“不要把指导阅读和指导作文看成两回事。”关于作文的命题和批改,叶老也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大家阅读原文时可去细致了解,不再赘述。
语文课改十多年中遇到的许多所谓“新”问题,实际并没有超出叶老早在三四十年前,五六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间就已经密切关注的范围,诸多 “新”的问題只不过是老问题的新形式而已。一些老问题之所以长期以来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不是缺少民族自己的教育理论,而是已有的先进理论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随着课程改革的不断深入,我们有必要重温《叶圣陶教育文集》,重温《二十世纪前期中国语文教育论集》(近年修订再版更名为《国文国语教育论典》),到自己民族的教育思想宝库中去虚心地学习,继承先进的教育理念,借鉴科学的教学方法,而不应过分地去注重“拿来”别人的“理论”,把别人的“理论”和“主义”奉为至尊,而对自己民族宝贵的教育传统持虚无的态度。
《怎样教语文课》是叶老亲自送到内蒙古的宝贵财富,内蒙古的教师理应倍加珍惜。在课改前行的路上,再读、再品,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叶老思想的历久弥新,历久弥真。由这篇讲话联系到叶老的全部著作,我认为,语文教师应该把读叶老的书作为奠基性的事情来做,就像中医必须学《黄帝内经》一样,用叶老的思想打好理论的底子。内蒙古教研室已故教研员、全国语文界知名专家丁培忠先生的“语文整体改革”靠了这个底子,赤峰教育学院教授李敬尧与喀喇沁旗教研室原主任韩树培先生共同主持的“导学式”教学体系研究靠了这个底子,他们都是践行叶老语文教育思想的榜样。一句“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容纳了多少现代的所谓新理念,无论是“先学后教”“以学定教”,还是“少教多学”“用教材教”;无论是“以学生为主体、以教师为主导、以训练为主线”,还是“一切为了学生的发展”等等,都没有超出这句经典话语的精神范畴。
现在,大家在讲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时,不能漠视语文独立设科,百年来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的努力成果,不能一切都是古代的好。系统地读过叶圣陶先生的语文教育论著,系统地读过《国文国语教育论典》,我们才能真正知道百余年来我国语文教育理论研究与实践的丰硕成果,才能客观而理性地看待语文教育的传统,才能不在无知状态下枉议传统,才能头脑清醒地做好今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