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全部爱口述
2017-03-16周吉方妮
周吉+方妮
我出生在厦门一个书香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在一家文化单位供职。虽是独生女儿,但父母对我从小就有很高的要求,从有记忆起,我就参加各种培训班,每天都在学习中度过。从小学到初中二年级上学期,我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是父母骄傲旁人羡慕的乖乖女。但进入青春期后,我开始厌学,上课看小说、翘课、逃学、早恋,还曾离家出走过。
父母为此伤透了心。所幸的是,凭着过去的底子和聪明,我还是顺利升了高中。可我依然提不起学习兴趣,每天都在混日子,与父母的关系依然紧张,他们一对我说教,我转身拔腿就走。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我读高二那年冬天,母亲因车祸去世,才惊破了我的青春迷惘。那种彻骨的孤独感和无助感,让我成长、懂事起来。我重整旗鼓,高考成绩虽然距离父亲的期望甚远,但总算被北京一所财经学院录取。
母亲去世后,我与父亲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但我读大三时,父亲身边多了一位阿姨,我渐渐地感觉回到家不自在了。阿姨对我很好,但她永远不能替代母亲。2001年,大学毕业后,尽管父亲一直希望我回到他身边,我还是选择了和男友一起加入北漂一族。
我很快成了一家中外合资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男友也进了一家广告公司。我们一起租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每天早出晚归。在北京,我们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做任何事全靠自己的永不怕挫的劲头和对未来的想象。收入微薄,日子艰辛,两人常常煮方便面充饥,改善生活就是在方便面里加上一个鸡蛋和一把青菜。年轻的我们,每天意气风发地奔波在偌大的京城,总觉得只要努力,就会找到灿烂大路。
第二年,因为一笔车险业务,我认识了雕塑家大宋。大宋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那时他刚被一家国外的画廊代理,在通县郊区租了一间宽敞高大的厂房做工作室。他既不长发也不邋遢,穿着时尚精致,低调有品。他也没有艺术家的傲气,亲切得如同邻家大哥。
显然,大我整整一轮的大宋对我也很有好感,因为当天下午,我刚离开,大宋的电话就来了。之后的日子里,大宋每天电话不断,甚至到公司找我。我对他怦然心动,却深知不能爱他,因为他是已婚人士,女儿刚满6岁。
我以为自己是一个理性的人,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以我的意志转移,大宋火一般的热情让我难以抗拒。很快,我与男友分手,搬进了大宋为我租的套房里。大宋暗示我他不会离婚,被爱冲昏头脑的我,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他的爱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反而在浓情蜜意时,主动对他说:“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只求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北京是艺术重镇,活动多展览多,大宋结交广泛,三天两头应酬。无论是艺术展开幕式,还是饭局,他总是将我带在身边,我成了他在圈里公开的秘密。
我必須承认,除了不能给我名分,大宋对我非常好。他给我买了辆甲壳虫代步,给我买衣买物,给我零花钱、生活费。他去上海、成都等地参加艺术活动和展览,也带上我。我还曾跟着他去英国参加一个国际艺术家营的交流创作活动,在英伦乡下住了两个月。第二年,他又带着我去参观威尼斯国际双年展,并且在意大利和法国巴黎逗留了二十多天。我沉浸在蜜糖般的爱情里,以为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地滑过,转眼我就过了30岁。父亲渐渐老了,对我也日渐牵挂。他操心我的婚姻大事,婉转提过几次,我都含糊而过。2009年,父亲借来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特意来看我。这是我毕业后,父亲第一次来看我。
看着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有点佝偻的身形,以及他流露出的浓重的儿女心,我心酸不已。我忍不住讲了自己和大宋的事,但隐瞒了他已婚的状况。
第二天,大宋请我父亲吃饭。席间两人相谈甚欢,大宋的彬彬有礼和得体谈吐让父亲很满意。父亲虽然不懂艺术,但得知大宋参加过一些重要的国际展,作品被美术馆及知名藏家收藏,更是赞赏不已。他借着酒意对大宋说:“我对吉吉放心了。”又转头跟我说,“你妈妈也该放心了。”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回到厦门,父亲多次在电话中问我和大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说他已经和阿姨商量到时在厦门什么酒店摆酒席等事宜了。我很尴尬,觉得欺骗了父亲,一丝苦涩萦绕在心头。
我对大宋有了更大的期望。有一次,我跟他提起,女人爱到极致,就想为心爱的男人生孩子。“我们生个孩子把。”我热切地企求大宋,他却以一个笑话转移了话题。后来我又提过几次,他始终不松口。一次逼得紧了,他终于正面回答:“我觉得这样对梅蒂不公平。”梅蒂是大宋的女儿,名字取自大宋最喜欢的雕塑家贾科梅蒂。我知道大宋爱女儿,他只要一谈起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立刻柔和起来。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在大宋看来,我和他生一个孩子将来会威胁到梅蒂所拥有的一切。原来,他的未来从来都不包括我。
我看着这个男人,心底是彻骨的寒冷,彻底的绝望。十年来,我跟大宋在一起,行走在艺术圈的名利场中,当时的我备受瞩目,因为他的荣光而感觉自己熠熠生辉,如今,幻觉消失,才发觉自己只是他身影里的一抹桃红,一场艳遇。我不计名分,不求得失,以为得到了真爱与幸福,原来只是镜花水月。
那天半夜时分,我终于理清了思绪。十年一梦,梦碎一地,到如今,曲已终,该散场了。
2012年4月初,我辞了职,停了手机号码,带着简单的行李,搭上高铁离开了北京。我跟谁也没有打招呼,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决定从大宋的世界消失。我知道,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彻底斩断我与他之间的纠葛。
我来到了南京,我母亲的出生地。我租了房子,休整了四个月,然后决定留下来,一切从头开始。我做过广告业务员,做过营业员,也曾推销过化妆品,但最后,我又回到了保险行业。我跟过去斩断了一切联系,但那段感情的伤害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多少次,我一个人在半夜哭泣,辗转难眠。
离开北京半年以后,我才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了他一切。父亲没有责怪我,只是长吁短叹。所以当后来,大宋辗转找到我父亲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询问我的去向时,父亲痛斥了他一顿。
渐渐地,我的心恢复了平静。只是去年的一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一则关于大宋的消息。其实这个朋友圈里基本都是我的同事和客户,但其中一位客户是个艺术爱好者,他转发了大宋近日举办作品展的消息。展览海报上的那个雕塑作品,尽管变形夸张,但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那个侧影里,引人注目的是高高扎着的马尾辫,看起来骄傲又忧伤。作品的名字叫作《告别》,我泪流满面。我知道大宋放下了,这之后,我也彻底放下了,原谅自己,跟生活和解。
我知道我必须跟过去那个我说再见了,正如大宋呈现出来的我,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一样。我已经将过去的十年清零,现在到了建立新生活的时候。我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我配得到真心人全部的爱,而不是分成一半、甚至更少的爱。
(编辑 陆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