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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中期君臣关系初探
——以“得君行道”为考查线索

2017-03-15

关键词:君臣士大夫范仲淹

(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一、问题提出与研究视角

自汉代以来,儒家文化对知识份子影响体现在进取有为,儒家思想中的“仁”“德”“礼”等观念也深刻影响中国政治制度设计。唐末,门阀政治崩解之后,出现藩镇割据局面,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重用寒门文士,立下“不杀大臣言事官”的政治规矩,文臣地位大幅提升,甚至出现“以天下为己任”[1]“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得君行道”等突破性意识。研究者从历史脉络分析,发现中国历史上有“君权、相权”对立问题,君权越膨胀,相权即越萎缩,以明清之际为甚。

然而,宋代文官地位极高,随《孟子》一书地位提升,文官除以“以天下为己任”自诩外,更望“为君之师”,北宋时期以神宗与王安石关系为代表。宋代奉行以文治国的政治原则,历经太宗、真宗朝后,士人议论国是模式基本确立,仁宗朝时,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集团推动变法,历时短暂,以范仲淹见贬收场,却为后世士人奠定积极参政基础,为“与君共治天下”政治理想开辟可行之路。

史实证明,宋代文人地位虽高,但党争严重。北宋神宗朝王安石与司马光集团竞争,王党虽胜一筹,在神宗支持下得以推行九年新政,哲宗继位、高太后听政时,司马光为首的政治集团回归政坛,废止王安石新政,重整政治格局。笔者认为党争非王安石或司马光本意,王氏与司马氏皆为心怀天下君子之辈,不乏道德修养,缘何起党争而致国家内耗?或囿于“得君行道”思想观念。

本文以北宋士人“得君行道”政治期望为问题核心,在既有研究基础上探讨“得君行道”本质。得君行道,所行何道?余英时先生认为“权相”是宋代突出政治现象之一,在王安石推行变法前几年,君臣思想彼此契合,不以权力得失为虑,皇权相权有结合现象[2]。但究竟是结合,还是“得君行道”所行实为君之道,相权成为皇权代言工具,皆为本文力求疏理之议题。

二、得君行道本质探讨

(一)共治天下:士大夫从政理想

中国古代政治始终未脱离上层掌控,或帝王勤政而天下富足,或官僚精进而黎首得安,虽早有民贵君轻的政治思想,但“民”或“民意”终难跃居政治核心。学者研究儒家政治秩序设计,归纳出其机理:天、君、民三者互动,天有绝对权威,君为天之代表、民之父母,民须效忠、服从于君;但君须效天之仁,施仁于民,君王循天意、顺民心,则政通人和,若悖反天道,则现灾异。所以有天→君→臣→民的君本主义(正向秩序),也有民→臣→君→天的民本主义(反向秩序),将二者合而为一,方能建构良好政治秩序[3]。无论君本、民本,皆强调君对民眷顾、民对君顺从,于君臣互动倾向更多,“民”自然被排除于政治体制之外。

民欲参政,进入政治核心,在宋以前实无先例。魏晋时期,政治权力更迭频繁,君主须靠士族管理国家、稳定统治基础,政治结构中虽有寒门,却因政治资本及文化素养不高而居下品。隋唐之际,科举制取代原有九品中正制及察举制,官员任用逐渐突破世族门第,此制虽向读书人敞开入仕之门,但门阀望族子弟仍在吏部铨叙里占尽优势。盘根错节的姻亲网络和血缘关系造成官僚家族势力膨胀,削弱君主统治权。唐末五代混战局面削弱门阀望族影响力,同时唤醒赵宋王朝危机意识,朝廷废止吏部铨选旧制,打开由“民”进“士”的窄门,读书人因此获得参政机会[4]。

由“民”而“士”,再到“以天下为己任”并非一蹴而就。北宋初期士风颓废,即便宋太祖偃武修文,一时仍难改五代习气。宋太宗治尚黄老、真宗崇信道教,虽利于稳定战乱后社会秩序,却因“士君子务以恭谨静慎为贤”引发政事荒怠、苟且妒能问题,一时“公私困弊,盗贼并起,天下骚然”[5]。加剧了北宋初年社会危机[6]。至仁宗朝,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集团推动庆历新政,整饬吏治、砥砺士风、改革科举、培养人才,兼具军事、经济等领域改革运动。范仲淹有感于当时士风颓废,曾言:

修辞者不求大才,明经者不问大旨。师道既废,文风益浇,诏令虽繁,何以戒劝?士无廉让,职此之由。其源未澄,欲波之清,臣未之信也。倘国家不思改作,因循其弊,官乱于上,风坏于下,恐非国家之福也……则愿与大臣特新其议,澄清此源,不以谤议为嫌,当以治乱为意,以国家之福也[7]。

范仲淹深得仁宗赏识,乃“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与纸笔,使书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宜所先者时数事,上之。”[8]“天子方信向仲淹,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诏书画一颁下,独府兵法,众以为不可而止。”[9]庆历新政虽推行一年多即止,却为神宗时期熙宁变法埋下伏笔。

范仲淹是宋代士人“得君行道”典范,庆历新政得以推行除因范氏人品才能出众,亦与宋太祖“不杀大臣言事官”祖训及仁宗“至诚纳谏”[10]有关,新政调动朝廷士人积极性,故朱子云:“至范文正公时便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故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1]仁宗皇帝与范仲淹契合,开创“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局面,激发知识分子“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11]士人开始心怀天下,甚至产生天下非国君所独有意识,于是,北宋士风以庆历新政成为分水岭渐趋转变。

王安石亦被视为“得君行道”的一代名臣,仁宗时期国家内忧外患,除范仲淹庆历新政之外,王安石作《上皇帝万言书》直指时弊,提出以“征诛”彻底革除旧疾:

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后,侥幸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幸之人亦顺悦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幸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以之征诛,而后得其意[12]。

面对朝廷变法摇摆态度,王安石发沉痛之言,将反对变革者视为“侥幸之人”,强调先王之政亦有弊坏之时,创法立制之艰难,非有壮士断腕决心不可。他援引唐例,认为为君者当明察路径,君臣求合:

昔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彝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郑公一人尔。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郑公之言,故当时所谓迂烂者也,然其效如此[12]。

变法涉及权力运作。宋朝以文立国,士以天下为己任,实践中易出现各执一法情形。王安石希望皇帝效法唐太宗从一论而安天下,排除异论而行先王之政,纵有迂烂之讥,却能取得实效。可惜此论未得仁宗采纳,直至神宗朝,王安石政治抱负方得施展。

在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下,亟需建立一套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的政治秩序。面对君臣伦理,儒家人物断无取而代之之心,寻求君王赏识从而实现政治理想几乎是士人共同目标。因此,与君王共治天下成为宋代以文治国的政治原则,亦是知识分子的自我期许。范仲淹得仁宗之力,推动庆历新政;王安石与神宗契合,方有熙宁变法,尽管宋代政治改革多因党争失败,但君臣共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在当时成为可能,至少皇帝在形式上尊重士大夫政见,在精神上亦满足士大夫“得君行道”需求。

(二)得君行道:帝王权力借代关系

君臣伦理在儒家五伦中居首,在绝对伦理原则之下,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篇下》)。得君行道者,即在恪守君臣伦理前提下,君臣契合,治理天下。得君行道对臣子固然有激励作用,举有为之大事,但受君王左右,一旦君王驾崩或观念转变便致人去政息。因此得君行道究竟是臣行君之道,还是君臣政治关系变化,需加辨析。

余英时在探讨神宗皇帝与王安石间君权、相权关系时援引神宗“同济此道”“可以覆庇生民,义当与之戮力”,阐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必要性。王安石强调君臣须各尽其道,君臣间因理想契合,君权相权有合一之势,神宗甚至为消除朝臣异议,将推选谏官之权交予王安石,面对谏官弹劾,以“朕用卿岂与祖宗朝宰相同?”表明立场,着王安石以“非常相权”[2]。范仲淹面对仁宗皇帝赏识,尚且“惶恐避席”,而安石之于神宗,却是“作君之师”姿态:

介甫素刚直,每议事于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辩于室,不少降辞气,视斧钺鼎镬无如也……主上以介甫为心未肯俯从,光窃念主上亲重介甫,中外群臣无能及者,动静取舍为介甫之为信。介甫曰可罢,则天下之人咸被其泽;曰不可罢,则下之人咸被其害。方今生民之忧乐,国家之安危,唯系介甫之一言[13]。

可见王安石权倾一时,甚至被视为有“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之力。王安石自比周公,崇尚周公人臣之勇,其进呈《诗经新义》曰:“愿陛下以尧、舜、文、武为法,则圣人之功必见于天下。”又《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安石言:‘称颂上德,以为比于文王,诚无所媿。’”望神宗皇帝能效法周文王。王安石认为文王有帝王之实,周朝建立后亦得帝王之名,周公兼道统与政统,以人臣位辅佐成王,摄政而不僭位,勇于任事,正是时政所需[14]。可见,王安石得君行道源自君臣间双向契合,一方面神宗皇帝愿以王安石为师,赋与其政治权力;另一方面,王安石政治态度果敢大方,以君师摄政自命。事实上,王安石得以发挥影响乃借神宗之力,换言之,王安石仅为皇帝代言人,所谓“得君行道”须得皇帝认可,或与人主意愿契合前提下,方有望落实。故《宋论》有云:

神宗有不能畅言之隐,当国大臣无能达其意而善谋之者,于是而王安石乘之以进。帝初莅政,谓文彦博曰:“养兵备边,府库不可不丰。”此非安石导之也,其志定久矣[15]。

王安石得神宗皇帝授权后推行新政,实为皇帝代言人。除王安石之外,倘若志向思想暗合于帝者另有其人,亦可获得政治舞台,得其君而行其道。萧公权赞王安石之异于俗儒者,在于其“有为”之精神[16]。但政治实效并非单凭“有为”精神,在政策推行过程中,须兼收各方意见,且不断评估、校正,找寻最佳方案。安石深知创法立制之难,有征诛以去侥幸之勇;而神宗亦难客观评断新法之利害得失,甚至屏蔽台谏。根据漆侠研究,神宗皇帝仅选择性支持王安石新法,对抑制豪强兼并等可能危及统治基础之项,便显得“忧畏太过”。神宗深知政治改革势在必行,因此即使王安石罢相,神宗依然亲自领导推动变法[17]。

综观熙宁变法,不过是以“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理想包装下的君权亲政之实,如赵翼所云:

虽举朝争之甚至,内而慈圣光献太后,外而韩琦、富弼诸老臣,俱以安石为不可用,而帝持之愈力,护之愈坚。故当时有谓帝与介甫如出一人者,史臣亦谓神宗以好大喜功之资,王安石出而与之遇,宜其流毒不能止。然则非安石之误帝,实帝一念急功名之心自误也[18]。

庆历新政一年即止,熙宁变法维持九年。中国历史改革变法关键在于是否能得到帝王支持,然封建王朝皇位世袭,除开国之君之外,多长于深宫,纵有才智亦难识民间之苦。王安石得君行道,却失之刚愎而使党争日剧;司马光得宣仁太后重用后,尽改熙丰法度且持之益坚,再次造成政治秩序混乱。可见,得君行道本质在于施政者能否能暗合君王期待,愿授以权柄。换言之,得君行道是一种君臣权力借代状态,实际多为替君行道,即臣子向皇权妥协的结果。

三、国是与异论相揽

国是一词,最早见于刘向《新序》,曰:

楚庄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孙叔敖曰:“国之有是,众非之所恶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乎?亦在臣乎?”孙叔敖曰:“国君骄士曰:士非我无由富贵;士骄君曰:国非士无由强。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国是无由定矣。夏桀、殷纣不定国是,而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为不合取其舍者为非,故致亡而不知。”庄王曰:“善哉!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褊国骄士民哉!”[19]

国是即基本国策,孙叔敖以国是乃君臣共识,是国之根本进谏楚庄王,楚庄王从善如流,即刻表示“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北宋神宗朝时亦见国是探讨:

上曰:“今天下汹汹者,孙叔敖所谓‘国之有是,众之所恶’也。”光曰:“然。陛下当察其是非,然后守之。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吕惠卿以为是,天下皆以为非也。陛下岂能独与三人共为天下耶?”[5]

如前所述,自仁宗朝开始,以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集团推动庆历新政,“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成为可能,士风为之一振。神宗皇帝曾公布“应与士大夫共定国是”政治原则,独与安石、韩绛、吕惠卿三人共为天下。反对派司马光认为,此国是不具正当性,就王安石的立场而言,新法既与神宗皇帝达成君臣合意,即上升至国是高度。学者认为变法国是已与神宗皇帝政治生命合一,面司马光等对反对者异论,便以“国是方定”拒之[2]。可见国是虽为君臣共定,大多仍照君王之意而行,党争所争主要是国是的诠释权。

或曰真宗朝时国是观念尚未成熟,故有“且要异论相揽,即各不敢为非”[5]之论,皇帝高居一切议论之上,可凭“宸衷独断”决策。逮及神宗朝后,国是观念逐渐强化并落实到政治实践,近乎皇帝与士大夫之无形契约[2]。综上可知,国是基本属皇帝之意,与士大夫共定仅强化其正当性。再者,宋自立国以来,朝廷属意无政治根基且易驾驭的孤寒士子,范仲淹、欧阳修皆属此列。但寒门亦可成为新的政治世族,此时以异论相揽加以制衡便尤为重要[20]。异论相揽意味着朝堂之上允许发表各种意见,但又造成“多上章言人过失,暴扬难验之罪,或外托公言,内缘私忿,诋欺暧昧,苟陷善良。”[9]庆历新政正因反对者声浪过高,以范仲淹被贬收场。王夫之对范氏评价中可见一斑:

以天下为己任,其志也。任己力,则忧之亟……若其执国柄以总庶务,则好善恶恶之性,不能以纤芥容,而亟议更张;裁幸滥,核考课,抑词赋,兴策问,替任子,综核名实,繁立科条,一皆以其心计之有余,乐用之而不倦。唯其长也,而亟用之,乃使百年安静之天下,人挟怀来以求试,熙、丰、绍圣之纷纭,皆自此而启,曾不如行边静镇之赖以安也[15]。

范希文奋起以改旧制,于是而浮薄之士,争起而习为揣摩。苏洵以孙、吴逞,王安石以申、商鸣,皆持之以进;而为之和者,实繁有徒,以裂宋之纲维而速坠。希文之过,不可辞矣[15]。

庆历新政是仁宗皇帝支持下宋王朝首次政治改革,近似“君臣共定国是”。但王夫之认为范仲淹得仁宗皇帝赏识以改旧制,令后世竞相效仿而扰乱纲维,非但未能稳定政治秩序,反致党争纷纭。王氏此论虽苛责过甚,但确实揭示出庆历新政的负面影响。

北宋政治从“异论相揽”发展到“国是之争”,伴随士人“得君行道”“与君共治天下”的政治期望,如范仲淹、王安石得君赏识,便施展抱负,至熙、丰之后元祐更化,司马光亦是得宣仁太后支持方有作为,国是诠释权对政治集团而言非比寻常。有学者将党争(文官集团抗衡)定位为异论相揽,面对王安石新法已为国是之现实,司马光无力改变,只能暂离朝堂[20]。实际上,国是即圣意,庆历新政虽无国是之名,却有国是之实,失败原因在于皇帝信心不足;王安石新法得以推动,得益于神宗皇帝全力支持,以司马光观之,新法为皇帝与王安石、吕惠卿共天下之产物,不足以成为国是。故朱子论国是言曰:

夫所谓国是者,岂不谓夫顺天理、合人心,而天下之所同是者耶……惟其不合乎天下之所同是,而强欲天下之是之也,故必悬赏以诱之,严刑以督之,然后仅足以劫制士大夫不齐之口,而天下之真是非,则有终不可诬者矣……而欲主其偏见,济其私心,强为之名,号曰国是。假人主之威,以战天下万口一辞之公论,吾恐古人所谓德惟一者,似不如是[21]。

君王与士大夫共定国是,象征君臣和谐的政治局面,但封建王朝政治权力在现实运作中,顺天理、合人心的国是似乎难以实现,若非误于众臣异论相揽,便是自毁于施政者刚愎自用。在帝王政治伦理模式之下,所谓“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和“得君行道”,不过是儒家政治理想对帝王专政权力的形式包装。

四、结语

宋王朝偃武修文,用事于文治,范仲淹首推庆历新政,后又有王安石熙宁变法及司马光元祐更化。总体而言:范、王、司马皆属“得君行道”之辈,政治改革倡导皆得皇帝支持,但因支持力度不同,收效不一。

王夫之谓“逮庆历而后议论始兴”[15],范仲淹得仁宗赏识推行新政,神宗亦与王安石“共定国是”,在创法立制过程中,君臣共同参与,为政治改革确立一个开明的立基点。然就熙宁变法而言,王安石仅为神宗代言人,“得君行道”即臣行君之道,须在人主授权下有所作为,司马光元祐更化亦然。而“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共定国是”皆讲究君臣契合,权力本质不离专制皇权;“得君行道”关键在君不在臣,订定国是权柄亦然,人臣所为更多是助君王实现其政治理想。

北宋中期学术多元、道德昌明,士人间多以道德相非,但不离儒家思想范畴,是以士人遵从伦理,纵有朋党之争,却难撼动赵氏统治基础。在异论相揽政治风气下,政治集团间渴望获得“得君行道”而相互博奕。得势者全力推行其主张,即便反对意见中有切合中庸正道者,亦蔽而不见,造成更大政治危机,此为中国古代帝王政治局限。但北宋时期皇帝能有“君臣共治天下”“共定国是”意识,已是帝王专政时代政治一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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