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来自天庭9处(五)
2017-03-15顾我
顾我
上期精彩回顾:连绶看见露露喋喋不休的嘴,忍不住亲了上去,这可是他们的初吻,可露露一脸嫌弃,我可不想被一个女人夺走了我保留了四百年的初吻。福神也很气愤:我不是女人……
白荷死得很美。
作为一个消失了许久,在大家心目中应该已经烂得差不多的人,突然如诗如画地出现在黄昏的御花园里,她穿着精致的衣裙,整整齐齐的头发,浓郁红艳的口脂与眉心一点儿朱砂,夕阳一点儿余晖,给她精致惨白的脸染上一点儿虚假的嫣红,看着让人觉得十分地……瘆得慌。
露露坐在轮椅上,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打量着闭眼微笑,靠坐在树下的白荷,硬生生地感觉到两条已经废掉的手臂起死回生般地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宫人们被遣得远远的,围成一个大圈,默不作声地看着圈子中心皇上、皇后与死人的热闹。只见皇上端坐不动,表情难测,皇后却似情不自禁般上前了几步,微微俯身,离白荷近了些。
然后皇后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哦,好香。”
众人的心绪一时间便有点儿复杂了。
露露一脸嫌弃地看着连绶享受完白荷死人的体香之后,又高深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一点儿一点儿朝白荷的唇挨过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有这种特殊嗜好?”
连绶的手指稳稳地揩了点儿口红下来。
露露一脸要吐的表情。
连绶严肃道:“再捣乱,我就抹到你脸上。”
一句话让露露立刻闭口不言。她的眼睛没有失去知觉,骨碌碌转动着,看连绶左捣鼓右捣鼓,突然伸手捏住白荷下巴,然后迅如闪电般在白荷后颈上一拍!
白荷红唇轻启,一颗圆圆的金属球吐了出来,落在连绶的手心。
露露干呕一声,立刻忍无可忍道:“今天你绝对不能碰我!”
连绶慢慢直起身来,有点儿疑惑地托着那个圆球,往露露这边伸了伸 :“有点儿眼熟……你见过吗?”
露露缩着脖子往后一退,飞快地扫了一眼:“什么玩意儿……从没见过!”
连绶说道:“可我觉得十分眼熟,而且恐怕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有点儿魂不守舍,得不到答案,便随手把圆球揣进袖子里,然后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过来推露露的轮椅,露露的话,显然他刚才一个字都没听见。
露露来不及阻止,翻了个白眼:“大神棍,你刚才看那么久,都看出什么来了?”
连绶笑而不语。
两人回到露露的寝宫,一路上没再说话。连绶在露露极度嫌弃的眼神下笑着先净了手,然后坐到了她的床边。按摩的女官进来了,连绶挥手让她退下,然后在露露惊疑的眼神中挽了挽袖子。
露露瞪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连绶的回答是一把撩起了搭在她腿上的薄毯。
“啊!”
露露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抓连绶的手。然而连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挽起了她的裤腿,一边将裤腿挽到她的大腿根,一边慢吞吞地说:“怎么,男人的腿而已,我作为一个男人,还看不得了?”
这句话十分耳熟,露露竟无法反驳。
连绶慢慢把手指按在了露露的腿上,心里暗自得意。
今日露露在花园中说的那句话他听见了,现在还不是说摸就摸,哼。
女人细白的手指按在结实有力的大腿上,轻轻压了压。
连绶抬头问:“如何,没有感觉吗?”
露露面红耳赤地盯着那手指,只觉得自己十分尴尬,就好像在拍片儿现场,明明摸的是自己,却硬生生像个旁观者:“没有感觉。”
那手指立刻一合,一转,改按为掐:“现在呢?”
“没有。”
连绶从怀里摸出一把十分粗壮的钢针。
露露汗颜道:“你……你想干吗?”
连绶手起针落,瞬间把露露的腿扎成了刺猬。
露露摇摇头。
连绶面色高深莫测,将针一根一根慢慢拔出来,那创口处甚至连血都没怎么流,就好像是死人的腿一样。
连绶笑道:“下毒的那人可真是够狠,这是要把你慢慢熬死呢。”
“等等,”露露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白荷已经抓到,你的意思……”露露道,“你觉得,白荷不是那个下毒的人?”
“原先以为是,可今天看过她之后就知道不是了。”连绶不以为意,“她只不过是那人推出来的替死鬼而已——分析过程略过。”
露露無语。
连绶说道:“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你猜白荷是怎么死的?”
露露说道:“看她身上无甚伤痕,或许也是中毒?”
“答对了。”连绶随手塞了个蜜饯在她嘴里,“她指甲上的蔻丹抠去便现出青黑色来,明显是中了毒。”
露露立刻觉得嘴里的蜜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第二个问题,你猜白荷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都说了杀手另有其人,那必然是他杀吧。”
连绶说道:“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
露露翻了个白眼。
“重要的是,”连绶点醒她,“她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露露灵光一闪:“她自己是不可能进来了……那真正的下毒凶手,必然是有资格进宫甚至有能力独闯御花园的人?”
连绶故弄玄虚:“也就是……你身边之人。”
“我不猜了。”露露颓然道,“之前就知道是身边之人,只不过从白荷换成别人而已。爱谁谁。”
连绶道:“我却已经有大概的猜测了。”
露露精神一振:“是谁?你说。”
此时她每日服的药熬好了,宫女端进来,一如既往地放在床头案几上,药汁滚烫,露露心不在焉地瞅着,等凉一点儿的时候连绶喂给她喝。连绶今日却没看那药碗,专注跟她分析道:“我前几日想岔了,只想着那下毒的人给你下的是什么毒,怎么给你下的毒,因此钻进了她设置的圈套里,却忽略了最根本的——她为什么给你下毒。还记得我们进入幻境之时吗?兰宿话里话外,明显都在说这个幻境是为你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幻境的主人是梼杌。若她只是为了亲手杀你,在她的世界里,这样做轻而易举,她一道雷劈了你就是,为何千辛万苦给你下这样慢性的毒?”连绶看着露露的表情,缓缓道,“是我疏忽了……非你不可,让你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这明明就是……”
“夺舍。”露露怔然。
“虽然不太清楚她夺舍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连绶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但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双手失去知觉,是在第一次服药之后;你双腿失去知觉,是在你第二次服药之后;你猜猜若这碗药喝下去,你又会哪里失去知觉呢?”
露露倏然抬头。
连绶摇摇头,笑道:“我也万万没想到,所谓圈套,其实竟这么简单,虽然我们面对的是梼杌,可那不过是千百年前的生灵而已,头脑简单其实才是正常的。”
“你是、你是说……”露露轻声道,“早先的坠马、吐血都不过是幌子,真正的下毒,其实是从……下毒那人,其实是……”
“八九不离十吧。”连绶悠悠然道。
明黄色的寝宫,是皇城里最耀眼的一栋建筑。两人遣走了所有人,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他们面对面坐着,不必开口,眼神交流里,已道尽千言万语。
“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要突然把白荷的尸体抛出来?若一直藏着她,迷惑我们的视线多好?”
“史书上记载,梼杌是极骄傲的。”虽然暗恋饕餮许多年,但不肯好好追,总是梗着脖子目送饕餮远去,“她大概觉得你八九不离十会死,不想让自己的战果隐藏在傀儡之后,这大概是与我们正面宣战了吧。”
露露顿时感到背后一股冷气蹿上来。
“御花园内,白荷身上如此明显的布置,也是她不耐烦继续躲在幕后的信号。”连绶说道,“宫人从不会那样化妆。白荷脸上的粉抖一抖能有半斤,还有那口红,你觉得像什么?”
“像戏子。”露露打了个冷战,“还有她身上的香味,是戏院里的熏香,她那衣服,恐怕是戏服吧。”
“可是……”露露仍有疑惑,“不是说梼杌是个女人吗?”
连绶不以为意地托了托胸,道:“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露露恍然大悟。
连绶补充:“霍小峰或许只是她随便寄居的一具躯壳,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女扮男装嘛。”
“那要怎么办呢?”露露抬头,望向连绶。
“哦,”连绶端起药碗,“既然如此,你先把药喝了吧。”
露露大惊,瞪着他道:“明知有毒,你……你被霍小峰附身了?”
连绶无奈道:“她既然如此有自信,必定是十拿九稳,一定还有什么诡秘的后招。如今她在暗,我们在明,你不喝药,被她察觉,若换了其他的招数,咱们俩就插翅难飞了。”
露露瞪眼:“那你就选择放弃我?”
“唉,”连绶看了她半晌,“好吧。”他突然仰头,自己“咕噜咕噜”喝掉了半碗药,剩下半碗凑到露露嘴边,“该你了。”
露露惊魂未定,被他灌了进去,末了来不及擦嘴便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连绶一把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道:“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或许是连绶的那番生与死的宣言影响到了露露,露露喝完药之后,只觉得这次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这次四肢炙热如火烧,仿佛有烈焰之手将她拉向地狱,一时间竟痛得大脑一片空白。痛苦之余,她心里却有一些安慰,只因此刻她并不是一个人。
四百多年以来,她风餐露宿,受伤、饥饿都是一个人默默忍耐,而上天到底垂怜她,就算是处于生死关头又如何?竟有人愿意分担她一半痛苦,就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告诉她,他和她生死相依。
情之所至,露露忍不住望着身边的人,手指轻颤,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
手?
心中惊讶至极,露露难以置信地将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移到自己的手指上。
“居然……能动了?”
心中“哗啦啦”炸开了礼花,露露又惊又喜,望向连绶。
连绶看起来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笑意出卖了他:“不出我所料。”
露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霍小峰想害我吗?”
“他是想害你没错,”连绶说,“因此现在这个药效怕是暂时的。你的症状与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夺舍方法十分相似,若无意外,两个时辰之后你会全身麻痹,只剩大脑可以自控,届时,夺舍的前期准备全部完成,那就是她来一招乾坤大挪移的最佳时机。”
“啊……”沒想到短暂的喜悦之后是这样的结果,露露的表情僵硬起来,手指也渐渐放开了。
连绶低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连绶的体温以及温暖,即使是在女人身上,也能感受到仙君坚定的力量。连绶安慰她:“不要怕,我好歹博览群书,虽与她没有当面较量,可对她的行事风格十拿九稳,我有办法。远古凶兽又如何,区区一魄,不足挂齿。”连绶一笑,神态似凌绝顶,睥睨万千,“古往今来空前绝后仙界百科全书小王子……不是白叫的呢。”
饶是露露原本再忐忑,听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之后,宫人传来消息,霍小峰逃出了宫,却来不及逃出京城,如今京城已经层层封锁,他的行踪也初现端倪。
连绶和露露相视一笑,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竟真的被连绶说中了。
连绶整整衣服,立刻站起来:“我要亲自去。梼杌毕竟是上古凶兽,就算仅残存一魄,威力也不是凡人能够抵挡的,何况是她创造的世界中的凡人。”
露露对他已经有了些信任,闻言干脆道:“好,那你早去早回。”
连绶点头,不再废话,风一般地离开了。
露露张了张嘴,目送他的背影倏忽就消失在了大殿门外,目光渐渐回到他放在她膝上的外套上。
皇后娘娘仅着单衣就在宫里到处乱窜,成何体统!
露露抬手拿起那件对襟开衫,抖了抖,一张纸飘飘悠悠从开衫里掉了出来。
——我喜欢你。
难道……衣服是故意忘在这里的?
字条也是写给她的吧?
露露双手捧着字条,像捧着小心易碎的东西,看了许久,面色渐渐绯红,忍不住抱着那件外套在床上打起了滚。
如今形势风雨欲来,乌云罩顶,她如同站在临海高塔,心里摇摇欲坠。而这张字条,却如同一张定海符咒,稳稳地压在了那一浪接一浪的妖风上,一声声如同佛号,压住了一切魑魅魍魉——有他在,有他在,有他在。
不必怕。
露露对自己说。
她决定了。等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要跟连绶讲清楚她的心意……什么人与仙,什么物种不同不能在一起……这都不是问题!
第五十五个滚刚滚完,只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露露撑起身子一看,连绶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
露露半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你搞定了?”
连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兰花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口气饮尽,这才擦擦嘴道:“我本就说了,小事一桩。”
连绶似乎是渴得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露露盯着他那居高不下的兰花指,慢慢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明天吧。”连绶喝了茶靠过来,“诸事毕,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们再商量。”
露露看了他一会儿,歪歪头,没有回答他那句话,而是问:“你饿不饿?”
露露亲自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薄如蝉翼的肉片和鹌鹑蛋装在青花小瓷盘里,酸菜、豆芽和青菜也整整齐齐地分类放好,素白劲道的米线装进小碗,看着满满当当。滚烫的鸡汤一上来,露露就手疾眼快地将菜统统倒进碗里。筷子一搅,汤表面薄薄的油脂散开,烫熟的食材的新鲜味道便层层弥漫了上来。
连绶愣怔地看着露露一边吸气,一边挑出一根米线吃了。喝完了勺里的汤,露露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你不饿?”
连绶如梦初醒般,拿过筷子在桌面上对齐,然后拿过一个空碗。
隔着过桥米线氤氲的香气,两人的神情渐渐都变得放松起来。话题自然从刚才被“解决”的梼杌开始谈起:“你如何抓到霍小峰的?又如何制止他的?”
连绶的表情有点儿散漫:“什么霍小峰,那本是她以女子之身扮成的青衣,戏台上雌雄莫辨,很难拆穿罢了。”他嘲讽地笑了笑,“梼杌不过是个痴情的傻女人,遇到喜欢的人了,哪里需要出手,她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露露表情瞬间酸溜溜的:“你魅力倒是大得很嘛。”
连绶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笑道:“世界上的感情,谁爱谁,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
这句话似乎要说到正题了,露露点头,喜滋滋道:“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一条满山跑了四百多年的野狗,从未想过能和你在一起。”
于是,露露眼见着连绶的脸色又变了变。
“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连绶松了一口气,突然说道,“你知道洪荒时期的故事吗?”
连绶脸上带着微微的、茫然的笑意,似乎陷进了回忆里。
他接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梼杌和饕餮是天地交合处生出的一阴一阳,是上苍注定的一对。
“两人在洪荒西南毗邻而居,一人占了一个山头。饕餮喜欢白天觅食,梼杌晚上才会出动,于是每天黄昏,他们都会在山顶看见对方。凶兽的清啸震天动地,两头凶兽的清啸呢?”连绶笑起来,“可那时谁管那么多?黄昏的清啸是他们互相打招呼的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能够化为人形,饕餮偶尔也会到梼杌的山上去坐坐,大概一年一次。在黄昏时分,两个人在梼杌的洞穴门口,或者将野果摆成各种竞技的游戏,或者挖些蘑菇啊地瓜啊来研究怎么吃,那时除了昏昏欲睡的日头和山川,只有彼此两人而已。
“梼杌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前往山头上,准备和饕餮打招呼,而那日她等到月亮升起,饕餮都没有出现。
“她想,难道饕餮来她这边玩了?可是今年的次数已经用完了啊,饕餮前天才来过。万一他来过了又想来呢?梼杌忍住满心的喜悦,一路飞奔回自己的洞府,然而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月光下对影成双。
“她一晚上哪儿都没去,蹲在山顶,望着对面的山头。第二天太阳升起,她也破天荒地没有睡,勉强撑着眼皮,固执地等着对面的饕餮出现。太阳十起十落,饕餮没来。
“那时她知道远方有祖神,是他們的天敌,难道是他们来找饕餮麻烦?梼杌满心担忧,憔悴不已,顶着通红的眼睛,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去了饕餮的地盘。她找了许久,看到饕餮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大口气。然而下一秒,饕餮怀里抱着的东西深深地灼伤了她的眼睛。
“‘本想捡个给我做饭扫地的仆人,却没想到刚使唤了两天就病成这个鬼样子。饕餮不屑地说,‘真是没用。
“梼杌听到这话,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连绶说到这里,又是轻笑一声。
露露问:“然后呢?”
“后来饕餮爱上了他捡来的仆人,那个仆人杀了梼杌,你不是知道了吗?”连绶冷冷地说,“背弃了天地,辜负了般配的人,如今那被辜负的人想寻回应有的天道,有什么错?”
露露看着连绶许久,然后微微一笑。
“这个故事我倒是的确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从你口中讲出竟是这个样子。”
“只可惜,人由天生,情却由心生。心不由天,又有何错?!”
连绶的眼神骤冷。他霍然起身,袖子一拂,桌上的汤汤水水打翻了一地。
仍然滚烫的汤汁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有些落在了露露的腿上和身上,露露却像毫无感觉似的端坐在原处,好整以暇地看着连绶有些扭曲的面庞。
她看着他,那眼神却仿佛又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梼杌,久仰大名了。”
梼杌被她拆穿了也不恼,甚至还朝她笑了笑:“说起来,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我的样貌吧?”
话音刚落,她所站的土地一股白烟升起,不过片刻,白烟散去,一个身高十分高挑,体格修长结实的女子显现了出来。不愧是假扮京城名伶的人,她长眉入鬓,鼻梁挺直,比霍小峰还要美貌许多,然而……
露露诚心诚意地拊掌赞叹道:“真是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啊!”
梼杌的脸色忽青忽白,十分不好看。突然,她冷笑着看向露露的腿:“我的药起效了?”只见露露大腿上的布料已经全部被淌下来的汤洇透,梼杌不屑道,“你说话激怒我,不过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真是凡人的雕虫小技。”
露露连忙道:“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是对你的由衷赞美,天地可鉴!”
饶是梼杌已经有所准备,可一对上露露那真挚非凡的神情,她还是被气到了。
“贱人,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梼杌一步一步逼近她,眼睛紧紧盯着露露的脸,姣好的五官渐渐扭曲,似乎潜伏在灵魂中的凶兽要破体而出一般,很有几分狰狞,“再过一时半刻,你这张嘴,你这张脸,你这具令人恶心的身体,可就不再归你了。”
露露道:“你既然如此厌恶我,为何还想要占据我的身体?”
梼杌仿佛灵魂被抽离般恍惚了一秒,说道:“我就想看看,你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他。”
“恐怕,这不能如你的愿了。”
一道清冽的女声从梼杌背后的房门外传来。梼杌仿佛被电流击中,悚然转身。
只见那里还有一个“露露”,正靠着房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梼杌,易容术可不只你一个人会用。”
那刚才与她说话,看尽了她的凶恶和丑态的人,是……
是他?
他扮成了露露的样子……骗她?
那一刻,梼杌几乎不敢回头。
事到如今,她仍不觉得她有错。她愣怔地站着,看着那张逆光而立,忽远忽近的脸,她最厌恶的那张脸。
她只是不明白。
从她第一眼看到饕餮抱着这个人时,她就不明白;后来饕餮再也不去山顶,每天黄昏,她站在山顶眺望着空旷的风景时,她不明白;饕餮与这个人在一起了,甚至是带着笑容告诉她的,她不知道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她凌虐这个人,被饕餮咬得鲜血淋漓,她不知道怎么还手;最后她被觉醒后的这个人杀死,臨死之前看到的是饕餮无动于衷的身影,她只觉得痛彻心扉,可仍旧不懂。
后来,她被饕餮讨厌的时候,饕餮总是留给她背影。因此她十分熟悉他的声音,就如同现在一般,如同凛冽的风:“梼杌,你这一魂苟活万年,已经是上天恩赐,如今,束手就擒吧。”
梼杌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轻声地笑了。
上天恩赐?
不,上天从未恩赐过她。唯一给予她的珍宝,也已经被人夺去了。
站在门口的露露突然猛地后退一步,然而已经晚了,梼杌的眼睛已经变得狭长而血红,变成了真正的兽瞳。她长啸一声,闪电一般卷到门口,一把抓过露露就往远处快速跑去。
闪电一般的速度,在她的世界里,连时间都能扭曲。梼杌想,还好,她没有对饕餮撒谎。她是真的下不了手对付他啊。可事到如今,她不能再回头看他一眼了。
连绶没有想到,梼杌竟要拼死一搏。
可那为了迷惑梼杌不对他身份起疑心的半碗药恰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凡人之身被那药牢牢困住,他不得已,只好咬破舌尖,强行破了仙身出来,朝门外跑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跨过门槛儿的一瞬,仿佛走出了一个结界,眼前的景物瞬间扭曲,仿佛被无形大手撕扯,又仿佛在无数画卷中切换……
梼杌赌上了她赖以生存的整个幻境,制造了绝地一击。而那间被结界保护着的屋子,是她对饕餮最后的挽留。
露露在梼杌抓住她的那一刻就没用地昏了过去,一阵漫长的黑暗过后,滴水的声音渐渐穿过寂静在她耳畔响起。
她……是在哪里?是被扔到湖里了吗?随着感官知觉渐渐地恢复,露露只觉得自己好像漂在水面上,浑身阴冷湿润。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石笋丛立,光线熹微,大约是一个山洞。
可是……山洞里,又怎么会有湖泊?
还有……她竟然没死?
露露想起之前连绶跟她说“两个时辰内就会被夺舍”,如今两个时辰怕是早就过了,她却还好好的。难道是夺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才得以保全?
露露努力动了动身子,想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探究竟。可她稍微一动,只听见耳边“扑扑”声响起,她眼前一花,慌乱之下拼命挥动手臂,然而整个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托举着一般,视野一下子浮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失控间露露突然一个翻身,面朝地悬浮在空中,然后……她便如雷劈过一般,静止不动了。
在她的正下方,有一个小水洼——那大概就是刚刚泡着她的,她想象中的“湖”。
而水洼里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样子——灰色的皮毛、乌溜溜的眼睛、米老鼠似的大耳朵,以及薄而宽阔的双翼……
露露内心有一百头神兽飞奔而过!
原以为当狗就是悲惨命运的极限,是她太天真,蝙蝠比狗难看一百倍啊!
因为震惊,那双翅膀停止了扇动,露露“吧唧”一声,水花四溅,摔回了她的“湖”里。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露露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连绶看到她现在的这副鬼样子!太猥琐了!
她努力抖了抖身上的水,飞起来打算去找自己的身体,然而刚升空半米,背后大力袭来,她又一次摔了回去。
伴随着连绶的低吼:“妈呀!梼杌搞什么鬼!飞老鼠啊!”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的典范。
露露生怕连绶从她那副尖嘴猴腮里看出端倪来,连被打得头晕眼花都没空计较,连滚带爬地往远处的黑暗飞去。
然而刚扇了两下翅膀,她又觉得不妥。直到现在她都未看到梼杌,万一梼杌也躲在黑暗处,她这不是送上门找死吗?这样想着,露露就飞得慢了。
只听得背后连绶大喊了一声:“露露!”她身体一僵,便卡在了山洞转弯处的那条石缝里。
露露浑身僵硬,真像只大耗子一样又往石缝里努力挪了挪,期盼着连绶看不见她。
然而他的脚步声仍然急促,直奔她的方向,毫不犹豫地靠近了。
完了完了完了……露露悲哀地想,她好不容易将她给连绶的印象从野狗扭转成人,让连绶能看在物种相同的分儿上多酝酿些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今又变成飞老鼠,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解放前。
她正胡思乱想着,连绶的脚步声在她背后极近的位置戛然而止。
露露浑身上下每一根滴着水的毛都恨不得收敛起来,等着连绶开口。
结果,连绶开口的第一个字,却是一声漫长的“咦”。
连绶疑惑道:“明明我掐算到露露就在这里,怎么四下一看,却找不见人?”
露露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一翅膀扇死这个笨蛋。一时没想清楚,她就没出声。
而就在这时,连绶已经当机立断往回走了:“说不定露露在山壁那边,我得赶紧找路出去,别让她一个人等久了害怕……”
这下,露露满腹情緒消失不见了。
她心里十分感动,原来连绶这般为她着想!
石壁狭窄,她一边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躯,一边喊了连绶一声,幸好这个声音还是人类的声音而不是“吱吱吱”:“连绶!”
连绶霍然转身,几步又走了回来,对着山壁的反光,满心感动的露露似乎看出了他满脸的焦急:“你在哪里?”
“我在……”话音未落,她猛地挣脱了出来,失去平衡,整个身子“啪叽”掉在他的鞋上。
连绶:“啊啊啊!有老鼠啊!”
他一抖脚把露露甩出去老远,转身就跑。
露露:“笨蛋,给你露露姑奶奶我站住!”
飞奔的背影立刻停止不动了。
连绶再次转身时,脸色惨白,说话都是颤巍巍的:“不,你别告诉我,你别开口,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水坑里的露露姑奶奶无情地无视了他的请求:“地上凉,快把我捧起来,我不咬你。”
露露被揣进连绶的背囊里时还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认识这么久,她总算知道了一点儿他的喜恶——虽然她本身代表着那个恶,连揣进袖口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揣进胸口了。
好在背囊正对着连绶背后的开阔风景,露露十分谨慎地透过包袱皮的缝隙朝外看去,只感觉连绶没怎么绕弯就径直出了山洞。山洞外面正对着一片宽阔的绿草地,月明星稀,微风徐徐,草叶如同绿色的海浪一般微微起伏,是甚少见的美景。
露露疑惑道:“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不像梼杌那拐弯抹角的作风啊!”
“那是因为她根本意不在此。”连绶看了看周围,缓缓说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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