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2017-03-13夏南年
◎ 夏南年
依稀记得那是个天光凝成琥珀色的午后,高三上半学期的末尾,我最后一次组织与邻班的辩论赛。
我格外迷恋这种不见硝烟的唇齿之战,每个人的观点繁多如夏夜的萤火,独到又充满个性。最重要的是,从小便被父母带着看辩论节目的我早已耳濡目染,几乎没有打过败仗。
彼时正值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被折了几折的试卷落在桌面,我握紧笔杆的手指沁出了汗珠。铃音脆响之际,紧张的情绪似海浪般铺天盖地地涌来,脑海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尔后我惶恐地交卷,挫败感好似坠入深渊。
于是,即将跌落谷底的我叫来平日里酷爱辩论的同学,想拉住这根藤蔓,填补心中妄自菲薄的空缺。可是心情不佳时,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本身就棋逢对手,我方在我突然的语无伦次下走了下风,情绪影响了同队的人,连总结都仓促无力。
辩论结束,人烟散去,我手足无措间已热泪盈眶。你就是在那时拦住了我,狡黠戏谑地拍了拍我的肩:“不就是一场心血来潮办的比赛吗,爱好是为了高兴,难道年级闻名的辩论高手就这么不堪一击?”
你不过是邻班临时找来的裁判,之前与我素不相识。我正生着闷气,转身就走,不想,你急忙扯下自己的校牌:“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不耐烦地瞥过一眼,才发觉我早已对你的名字烂熟于心。当初请老师带我玩辩论时,她便常常将你挂在嘴边,那是我十分喜爱的老师,长发披肩,恬静又温软,笑容好似可口而不腻的伊豆酥,令人赏心悦目。
但你大概不知道,除却你过人的辩论天赋外,她常与我提起的,是你的玩世不恭和小骄傲,你像自带万丈光芒的太阳,她希望我也能如此开怀。
可惜事与愿违,我仍旧生活得努力却小心翼翼,经受不住打击。你见我迟疑,眉开眼笑起来:“我就知道,闻名全校的我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
这话引来路人频频转头,我无奈地背过身去,嘴角却沁出一抹笑意,你周身散发出的快乐,有力而坚定。
上课铃猛然唤回思绪,我匆匆往教室赶,你却探过脸:“林清歌,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觉得喜欢的事物是不能用来当作救命稻草的,它应该是光,对生活有润物无声的温暖。”你的呼吸像烟花般噗的一下绽放在我耳畔,吹走阴霾。
我愣了一下,你又敲下我的脑袋:“别发愣,我聪明吧,你攥着排名表的手就没放开过。还有最后一学期的分班考,我猜我们会被分到一个班。”尔后你背对着我挥挥手,日光穿过走廊,万物连同你都被照耀着,明亮得几乎透明。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像我一样,记住一个好像曾经从未见过的人后,便时常会遇到。日后我依旧钻进操场安静的草丛背单词,趴在窗台上代换公式,你也几乎以每天两三次的频率忽地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后放声大笑,心血来潮时也会给我讲题。
心底情愫暗自发芽,平淡无奇的生活仿似有了新的方向,连单词都变成了曼妙的精灵,愉快地飞进我脑海中。还有午餐排队时,你趁同学不注意将我扯到最前面;放学骑单车飞驰过我身边时,你背对着我挥手……
其实你更像那抹润物无声的温柔,融化了那段本该漫长无边的日月。
高三的时光是被牧童催赶奔跑在青绿山间的羊的步伐,转眼便到了分班考试。
考试下午开始,上午我便在操场心不在焉地背起单词。我默默跟自己打赌,如果你对我说“加油”,那我一定可以在与试卷大战的过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是从日上三竿到太阳偏转到天空的另一边,你都没来,午饭排队时,我频繁探头仍不见你的踪影。
我固执地坐在操场、教学楼与食堂的交叉口,一边小和尚念经般背书,一面时刻注意着身边的一举一动。时钟在滴答流淌,像我酸涩却澎湃的心海,在我几乎要放弃之际,手中的书突然被抽掉。
“别拿书当挡箭牌了,一上午没见到我,是不是很不习惯啊?要考试了,快去吧。”熟悉的声音落进耳畔,我的心漏跳了半拍,你还是背对着我挥手,又突然转过头,煞有介事地对我大喊,“喂,考试加油啊!”长长的尾音在空气里盘旋,仿若流星闪烁的尾巴。
如我所愿,如当初我们的约定,来年的分班表上,我一眼望见了我们的名字,欢喜得合不拢嘴,穿过拥挤的人群,抬头望见同样雀跃的你。
我开始忍不住猜你的心思,但也是从那时开始,才发现你对任何人都关心有加,你善于察言观色,烂漫的本性让以你为中心向外都“晴空十米”。
恋人未满,友达以上,在这个紧张的时刻,我试图说服自己如此这般也很好,不想,你却偶然间赠我特殊又甜蜜的待遇。
南方的天气5月里便有热浪翻滚,午后的日光倾城带来慵懒与黏腻。大部分同学不再留校,只剩下风扇呼啦转动的背景乐,我做着冗长的阅读,竟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却是在哄闹声中。
我按下耳畔被风扬起的碎发,阵阵微风足以抗衡暑气。清醒的那一瞬间,转过身,看见熟睡中的你紧握着那个小小的蓝胖子风扇,胳膊直直伸向前方,跨过一个空位紧挨在我身后,心底在一瞬间甜蜜如糖。
可是生活本就喜忧参半,也是那天,全校仅有的两个保送名额中的一个,落在了你头上。爱好广泛、成绩优异,又像束阳光落在哪里便驱散阴霾,你当仁不让。
你不用再来学校与我们一同奋战,你笑嘻嘻地敲敲我:“羡慕吗,我要趁着还未放假避开汹涌的人群去看大好河山了!”我皱着眉头眨了下眼,仿似心中咔嚓定格,你肆意的笑容便投映在心底。
你要去西藏看纳木错渐变的湖光,等星河在风里跳跃。我努力平复的情绪又一次漾起涟漪,念起往后漫漫时光,我忽然想,或许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了。于是打着向你请教题目的旗号,在你临行前的周末,约你来我家。
有道极其复杂的题目让你苦思冥想了良久,你突然眼睛一亮:“有个公式好像可以用,我记不清了,等我上网搜一下,你家的Wi-Fi是什么?”说着便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我愣了一下,顿时慌乱起来,连忙让你用我的手机,你顺势接过,不动声色又此地无银:“好像……没搜到,还是用你的手机吧?”
可是你锁屏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Wi-Fi搜索的第一条是你的名字和一颗心。我家人都不喜欢上网,我便把快要破土而出的秘密藏在了这里。所有的号码都是我设置的,你的沉默躲闪像一面墙,将我丢去的情绪悉数还回。
那些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一切,我想已在不言中结束。
我躲在刺绣的窗帘旁寻找你离开的踪影,你依旧站在楼下,像是能看见我般背对着我挥挥手,一如初见。可是你若只如初见,我又何须伤感离别。那一刻我忘了,偶尔云朵挡住日光后,阴天复晴时会泛起清浅的虹。
我习惯12点方向的座位空缺时,一张纳木错湖的门票盖着邮戳落在我桌面,我迫不及待地翻过,背面被做成明信片的纸张上是你熟悉的字迹:
“在西北时惦念起春天,因为想给你念句诗,我要和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理解,而我却觉得是春天赋予了樱桃树最好的时光。
我在金陵城,等你和最合适的时间一同到来。”
我莞尔一笑,想起你潇洒却挺拔地背过身挥手,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多思。你总道再见,我又如何不愿静候,来日方长的某天,重逢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