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解《爱莲说》
——新“三绝”赞
2017-03-13山西周宗奇
山西 周宗奇
双解《爱莲说》——新“三绝”赞
山西 周宗奇
丁酉新春,许宏泉君忽有丹青巨制横空出世,为丈二匹十二条屏泼墨荷塘,雄展约三百平尺。其时,他新迁于京郊怀柔新居“留云草堂”,观其形胜,笔者有拙联“能怀柔方见真胸襟,可留云即藏大春秋”赞之,不料真风水宝地也。
且说大璧初成,留白壮阔,不思自题,意求他山珠玉并辉。遂于新正二十五日,携友人蒋智程君冒雪出京,艰难驱车九个多小时,摸黑达于山右古城太原,既为二天参与庆贺草书大家林鹏先生九秩华诞,也为敬请林老先生挥笔遣兴,题敦颐濂溪公《爱莲说》于新作之上。其心不也拳拳乎!其情不也烈烈哉!
新正二十七日晚间八时许,九秩老翁林鹏先生有如神助,连绵大草,一气呵成《爱莲说》,风韵流贯,龙姿凤章,与许君画作珠联璧合,浑然一体,实乃应运天成。至此,周公文,许君画,林老书,亦题名“爱莲说”的巨无霸画作巍巍乎出世也哉!作为见证人之一,笔者胸中块垒滚转,跃跃然作新“三绝”赞,或谓之曰不揣冒昧也。
何言新“三绝”?莫非还有老“三绝”吗?当然有,譬如宋 “三绝”。大宋皇祐三年(1051),六十三岁的范仲淹,用黄素小揩手书《伯夷颂》,赠给好友苏舜元,一时广为传播,后世题跋者甚众。《伯夷颂》乃韩愈大作。打开《韩昌黎文集》,有“颂”仅三篇:《伯夷颂》《子产不毁乡校颂》《河中府连理木颂》。比较起来,《伯夷颂》篇幅最大,题材一流,见识卓异,内涵丰硕,最能见出作者心胸。遂有元人董章赞曰:“伯夷之行,昌黎颂之,文正书之,真三绝也。”老“三绝”者,此之谓也。
中国古代士君子的人格美,是由二元文化要素所构建而成:“入世”与“出世”。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所谓“入世”,亦即“入仕”,修齐治平,出将入相,心系苍生,安邦治国;所谓“出世”,则是“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隐居以求其志”。《隋书·隐逸传》云:“自肇有书契,绵历百王,虽时有盛衰,未尝无隐逸之士。”《伯夷颂》中的伯夷,正是一位极有代表性的“出世”隐者,而《伯夷颂》则高度诠释并赞颂了“出世”文人的价值观和人格美。那么,“入世”者的价值观和人格美又该如何展现、如何评说呢?这就得好好品读《爱莲说》。
依笔者之浅见,“入世”要比“出世”难,难得多!意欲保持人格上的独立与自由,隐者可以舍去家国,一走了之,寄情于青山绿水,诗词歌赋,修身养性,著书立说,开馆讲学,可做“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之“贤哉回也”,可做诸子记载中的长沮、接舆之属,可做“山中宰相”陶弘景,可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总之,除了要做“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的伯夷有点难之外,少有性命之忧,颇可建树清名。相比之下,“入世”者可就没这么潇洒了。
作为一个有抱负与理想的古代士子,既入俗世,就得面对严酷现实;既然入仕,就得接受庙堂“体检”。在中国传统庙堂之上,站着两班人:志于道的忠臣或曰君子儒,志于禄的佞臣或曰犬儒。这里说的“道”,既不是老子用以说明世界本原、本体、规律或原理的道,也不是佛家所述的不堕极端、脱离二边的中道,而是源自三代、成于春秋的“春秋儒道”,即《礼记·礼运》篇所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之道;就是“事君以道,不可则止”,“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之道;就是“士以天下为己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道……总之一句话,士君子之道!就是根据这种士君子之道来事君为官的,是以一种“帝王师”的人格标准示范天下的,一旦与暴君、昏君们发生冲突,则敢于挺身而出,面折廷争,冒死直谏,根本不顾自己的荣辱利害、身家性命,叫作“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虽九死其犹未悔”!志于道者,此之谓也。而那一班志于禄者则不然,他们痴迷地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他们对于士君子之道未必不懂,但宁可背弃也要帮着皇上维护治统;他们是功利主义者、实用主义者、机会主义者,居于庙堂之上,唯皇上马首是瞻,灵魂扔进茅厕,脑袋别在腰里,脖子安着转轴,只用舌头混饭吃;只要能博得高官显爵、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或者能避免既得利益受到损害,他们可以追随皇上指鹿为马,可以给皇上报喜不报忧,可以“该出手时就出手”,毫不犹疑地打压甚至残害仁人志士;他们热衷并擅长的是权谋、权术,是营造帝王文化的参与者,是封建治统的执行者,与士君子之道碰撞时,则是噬咬同类的鹰与犬。志于禄者,此之谓也。总的来说,志于道者体现着、代表着中国的士君子文化,也就是道统文化;志于禄者则体现着、代表着中国的帝王文化,也就是治统文化。林鹏先生说得好:“尊商韩,崇秦政,暴力至上,专制至尊,此乃帝王思想之灵魂,中国历史之主干。”面对如此对立的道、治之争,何去何从?冷酷的选择,每个“入世”士子谁也躲不掉啊!
活在千年之前的周敦颐先生,明显是个“入世”派,几十年的宦海经历,证明他是一个“志于道”的庙堂君子儒。而他的代表作《爱莲说》,正是借“说”这一文体,托物言志,明则表白自己爱莲的一种生活情趣,暗则昭示力行士君子之道的政治情怀。其文短小精干,清雅脱俗,近似白话,易读易解,意境深远,故流布时空或将胜于《伯夷颂》。林氏狂草或多有不识,何妨在此公示全文,以飨现代读者: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累代以降,解读《爱莲说》者伙矣!虽也点中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这一中心题意,却失之轻简,未抵深刻。“淤泥” 者何?“出”又何以能“出”?尤其要紧一句“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肺腑之音、天地之叹呢?于此读不懂,别提读过《爱莲说》。而有了上述“志道”与“志禄”的铺垫,就很容易理解《爱莲说》之微言大义了。
周敦颐老先生完全是借“爱莲”一说,发布自己身为耿耿士君子的政治宣言和处世之道:你们这些志于禄者充斥庙堂,就是一池“淤泥”啊!别看我也“入世”为官,身在“淤泥”中,可别指望与你们是一伙的。我正直做人,清白为官,只为实现一生抱负。所以,我既不想退隐以求洁身自好,如爱菊的陶前辈;也不贪图现世的高官显爵、富贵荣华,像国花牡丹那样让世人羡慕;更不会去牵扯攀附,与你们结党营私,你们也休想拉拢、腐蚀、亵渎我。我就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傲世莲花!唉!陶前辈之后,他那样的高蹈者还有吗?更别说像我这种活法,又有谁能与我同行呢?世风日下、世路艰难啊!或许,这才是濂溪公的心志独白、士君子诉求,才是《爱莲说》的潜台词和大意蕴,才是《爱莲说》千古流传的价值凭借。它与《伯夷颂》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才是中国士君子文化核心价值观的最完整、最完美的文学表达。
2013年11月24日,在北京共识堂,周志兴先生主持召开了“林鹏思想研讨会”。其间,得以聆听到许宏泉君的高论。林老与笔者,遂与许君结缘,几年来过从益密,亦成心灵相契之忘年交。即如对帝王文化与士君子文化的研判认知,均臻于共识,入深多多,于解读《爱莲说》之属,自皆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故而可知,今日新“三绝”之《爱莲说》脱颖而出,盖来历有自耳。
再说老“三绝”。当年范公书就黄素小楷《伯夷颂》,赠予好友苏舜元之后,苏舜元即刻掂出了分量,将之一一敬奉在晏殊、文彦博、杜衍、富弼、欧阳修、蔡襄等名家面前,以求共赏。众名家皆有题跋。从北宋至清末近八百年间,共有百余人近百篇题跋问世。公元2006年10月28日,苏州范仲淹纪念馆新馆开馆,《高义园世宝》影印本《伯夷颂》首次公开展示,老“三绝”再次惊世,成为一件世所罕见的书法精品,相信必将与伯夷、韩愈、范仲淹三位中国文化巨人一起永垂不朽!
那么,新“三绝”的人文价值走向呢?周氏《爱莲说》的分量已如上述,四九含金量无疑。许氏画艺水平和林氏书艺水平如何?笔者作为门外汉,恕不敢置喙。但是,笔者绝对敢说的是:中国当今画坛之上,许宏泉先生是读书最多、写书最多、最有思想的画家之一;中国当今书坛之上,林老则是读书最多、写书最多、最有思想的书法家之一。由这样的周、许、林三位一体,超越时空,因缘际会,共同打造出的新“三绝”,铁定不会是混世匠作,必将因其构思锐猛、气势恢宏、底蕴深厚而灿烂于当世,可与老“三绝”双璧映照,辉耀千秋!
宋湘道州楼田周敦颐茂叔第29世孙周宗奇,丁酉年惊蛰于太原学洒脱斋。
作 者:
周宗奇,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风尘烈女》,长篇历史纪实小说《清代文字狱纪实》,长篇传记小说《真伪人生》,中短篇小说集《无声的细流》,短篇小说《一把火》,长篇纪实小说《三个红色殉道者》等。编 辑:
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