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朝鲜辞赋的摹拟性质及其类型
2017-03-12张佳
张 佳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辞赋研究】
古代朝鲜辞赋的摹拟性质及其类型
张 佳①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古代朝鲜赋家在中国文学影响下创作了大量拟赋,这些拟赋具体是指:古代朝鲜文人以前代辞赋为范本,有意识地进行拟制的文学作品,其赋题或书以原题,或用“拟”“次”“续”“反”等标明摹拟性质。从被拟赋家的国别来看,可以分为拟朝鲜本国赋和拟中国赋两类,而以后者为多。在摹拟中国辞赋的作品中,根据拟赋与原作的关系又有摹拟体式、文意和赋用的区别。古代朝鲜拟赋反映了朝鲜文人的辞赋创作实绩,体现了中朝文学的积极交流,对研究中国文化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朝鲜;辞赋;摹拟;类型
受中国文学的影响,古代朝鲜辞赋从内容和形式而言,直接或间接地摹仿着中国辞赋。一般来说,文学创作中的摹拟是指以某一作品为对象,在内涵、形式上追求与原作相类的一种创作过程。在这过程中,原作是“范本”,对它进行摹拟的作品为“拟作”。一直以来,人们对文学摹拟的认识并不统一。以拟骚为例,从汉人辑录《楚辞》要用屈原事、作骚体辞,到宋人编《续楚辞》《变离骚》《楚辞后语》等追求屈原的精神和风格,拟骚的范畴经历了情感内化和体式淡化的转变。所谓“情感内化”是指拟作不必为屈子代言,而直追内心之情感共鸣,凡“出于幽忧穷蹙、怨慕凄凉之意”[1]206,与屈原有会心者,皆可为拟骚;“体式淡化”指拟作不必用骚体,亦不必为辞赋,歌诗、散文甚至绘画皆可得骚之余韵。应该说,宋以后楚辞选本所录绍骚之作,更大程度上体现了对楚辞的继承,而非摹拟。
一、古代朝鲜辞赋摹拟性质的界定
程千帆先生云:“盖文化有持续,思想有连类,任何文学作品,不能不受前人之影响,自亦不免与后人以影响。云模拟者,每就承受之迹,显而易见言。”[2]237是言诚哉。文学创作是人类语言思维和文化传统的再现,不可避免受前人影响,尤其是古代朝鲜辞赋,本就不同程度地学习和摹仿中国赋作。为了更好地分析摹拟特点,首先要概括性质、划定范围。与文学继承相区别,文学摹拟应是作者的一种主观行为,有具体的摹拟范本,并对其进行内容上的延续衍伸或体式摹仿。以此为准,古代朝鲜辞赋中的拟赋具体是指:古代朝鲜文人以前代辞赋为范本,有意识地进行拟制的文学作品,其赋题或书以原题,或用“拟”“次”“续”“反”等标明摹拟特征。而某些赋作虽符合以上特征,但仍算不上摹拟,特加说明:
第一,个别字句、意象的引用不能称之为摹拟。以楚辞为例,朝鲜文人爱读楚辞,所以对楚辞词汇、句式和意象熟稔在心,拈之即来。如成三问(1418—1456)《梅竹轩赋》[3]册10赞赏梅竹不畏严霜、傲然独立的高洁品质:“服萧艾以盈腰兮,世并举而异芳。苟余情之信姱兮,虽壅蔽其何伤。謇淡泊之至美兮,固不周于时俗。伏清白以不易兮,乃君子之所服。”仿《离骚》句式,但立意与《离骚》无关联,且整体不构成摹拟。徐居正(1420—1488)《悲义冢辞》[3]册10悼念逝者,多取《九歌》祀神之句:“謇将憺兮寿宫,将以娱兮国殇。羌灵氛兮传芭,奠桂酒兮椒浆。灵之徕兮连蜷,芳菲菲兮弥章。”又有“忽焉吊此游魂兮,沾予襟之涕挥。宋玉已逝兮,景差非些。招魂无路兮,赋无词些。魂兮有知,宜归徕些。归来兮归来,上下四方,无可依些。”体式和风格承袭《招魂》。但该赋不以楚辞为摹拟对象,只是部分地借鉴骚体形式和意象构篇,不算拟赋。
第二,次韵当世人的赋作不是拟赋。萧统《文选》诗有“杂拟”一类,刘良注曰:“拟,比也。比古志以明今情。”[4]474可见文学摹拟注重与前人的精神呼应,而次韵当世人的作品往往不能排除唱和应酬的嫌疑,故与摹拟作品相区别。朝鲜文人拟赋,常采用次韵形式,但并非所有次韵之作都为拟赋。《皇华集》著录了明代使臣与朝鲜文人的诗赋唱和作品,其中赋作21篇,18篇为唱和之作。权应仁《松溪漫录》云:“古今天使无高下,仆品题于湖阴。祁顺为首,倪谦、董越次之。”[5]卷一,748所以朝鲜文人多步韵其作。如金守温(1410—1481)《凤山赋》乃次韵祁顺之作;申叔舟(1417—1475)步和倪谦《雪霁登楼赋》;徐居正有三篇赋,分别次韵祁顺《大平馆登楼赋》《谒箕子祠赋》和《江之水辞》。这些外交场合上的唱酬之赋,体现了中朝双方文士的文学交流和才华修养,摹拟成份较少,不在拟赋之列。
第三,有些同题赋不是拟赋。同题是朝鲜文人拟赋的一种重要方式,如许筠(1569—1618)《思旧赋》拟向秀、赵缵韩(1572—1631)《赤壁赋》拟苏轼、吴光运(1689—1745)《恨赋》《别赋》拟江淹等。而有些赋作虽与前人同题,但不是有意识地摹拟,在立意和构篇上也无承继关系。如申钦(1566—1628)《归田赋》是作者被光海君流放春川、闲居田里而作,寄托其无冤被逐的怨愤和悲悯情怀,与张衡《归田赋》既无承袭,更非摹拟。
从上述三个方面对朝鲜拟赋范畴作进一步界定后,通览《韩国文集丛刊》及其《续编》所载辞赋,可得拟赋三百余篇。这些辞赋从被拟赋家的国别来看,可以分为拟朝鲜赋和拟中国赋两大类,而以后者为绝大多数。
二、朝鲜文人拟本国赋
朝鲜文人拟本国赋最典型的是拟李穑《观鱼台小赋》的系列作品。李穑(1328—1396),号牧隐,高丽末期著名学者、文臣和诗人,多次出使中国,高丽亡后不仕新朝,表现出忠贞尚义的节操。观鱼台位于李穑旧居所在地宁海府东七里,赋序云此台“临东海,石崖下游鱼可数,故以名之”。《观鱼台小赋》[3]册3以东海的动静之态和鱼游期间的景象开篇,中段以“俯见群鱼,有同有异。圉圉洋洋,各得其志。”过渡至写人事,从游鱼的自然生态联想到《诗经》“于牣鱼跃”(《大雅·灵台》)和“鱼跃于渊”(《大雅·旱麓》)的君民谐乐的圣贤之治,阐发了作者渴望新政的政治理想和全身乐道的人生观。李穑此赋骈散结合,时人曾比之苏轼《赤壁赋》。金万重(1637—1692)《西浦漫笔》云:“或以牧隐比东坡,权阳村曰:‘子归读东坡《赤壁赋》、牧隐《观鱼台赋》,自当知之。’”[5]卷五,509
观鱼台面东沧海,景观壮美,是朝鲜当地胜景;又因其地诞生李榖、李穑父子,二人为性理学传播和人才培养做出了重要贡献。由此歌颂题咏之作频出,洪万宗(1643—1725)《小华诗评》云:“余昔游岭南,登宁海观鱼台,台临海,岩下游鱼可数,板上有李东洲敏求诗”[5]卷三,547,摹拟李穑《观鱼台小赋》者亦不在少数。如徐居正《后观鱼台赋》、金宗直(1431—1492)《观鱼台赋》、文敬仝(1457—1521)《次观鱼台赋》及金兑一(1637—1702)《次牧隐观鱼台赋》。其中,文敬仝和金兑一的拟赋规仿太重,在艺术上不及徐居正、金宗直之作。
徐居正与友人同游观鱼台,登台临眺,感叹景象“瑰奇特绝,宜甲于东韩。讽咏之余,聊成小赋一章,非敢僭拟牧老,盖发扬先生之遗意云尔。”便写了《后观鱼台赋》[3]册10,旨在发扬李穑的乐道精神,表现对先贤的追慕之情。金宗直于世祖十二年(1466年)奉命到宁海府平定叛乱,军队集结前与友人访李榖旧居、游览观鱼台,兴之所至写下《观鱼台赋》[3]册12步韵李穑。这两篇拟赋与李穑原作各具面貌。内容上,李赋将鱼之乐升发为君民之乐的政治理想,言志载道;徐居正进一步敷衍阐述,寄托思古之幽情;金赋作于签兵平乱前夕,故以鱼跃大海、疾游迅发为观赏点,抒发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以此勉励友人,多慷慨激昂之气,少哲理体会。形式上,李赋以骈驭散;徐赋散体单行,设辞问答,乃文赋一类;金赋则用骚体句式,杂以长句。风格上,李赋清新自然,徐赋峭拔隽永,而金赋雄健壮阔。这三篇同题赋作各有其不同的样式和风格,显示了朝鲜文人在文学上对前辈先儒的继承与发挥。
除了李穑《观鱼台小赋》,李崇仁(1347—1392)《哀秋夕辞》、金驲孙(1464—1498)《秋怀赋》、申钦《归田赋》、张维(1587—1638)《三寅剑赋》也尝为后人摹拟。
三、朝鲜文人拟中国赋
朝鲜文人拟中国赋在所有拟赋中占绝大多数,根据拟赋与原作的相互关系,可以分为体式摹拟、文意衍续和赋用承接三种类型。
(一)体式摹拟
体式摹拟是一种常见的摹拟方式,它主要有三种形态:形式上的次韵、特定体裁的仿用和整体结构的套取。
1.次韵原篇
次韵既是为了学习前人的创作技法,也能表达次韵者的敬慕之情。金安老(1481—1537)《龙泉谈寂记》云:“我国凡皇朝使臣采风观谣之作,例皆赓和之,虽词赋大述,亦必步韵。”[3]册21,480用次韵摹拟,更体现了对原作精神旨趣的追和及对作者人格才学的钦仰。黄胤锡(1729—1791)《感秋赋》[3]册246在形式上次韵朱熹《感春赋》,赋序曰:“余今年二十有二矣,顾自幼已不无古之人之思,而为之不力,迄之无成,每惧老大而犹夫昔也。岁云秋矣,有感于怀,凭辞自宣。览《时命》篇,亦聊以隐约于朱文公《感春》之遗韵云。”可见赋文乃有感于古人不遇于时而反思己身,文意上接近《哀时命》,但却次韵朱子《感春赋》,赋末云:“嗟老叹卑兮,谅非余之所崇。乐学安义兮,聊且以乎不永伤。”契合朱子赋所透露的自愉自适之理趣。所以《感秋赋》虽起于感伤岁暮、哀叹不遇,但赋旨近于《感春赋》的虚静旷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次韵不仅是形式上的摹拟,也包含了对原作更深层次的揣摩。
2. 体裁仿用
一种固有体裁,一旦达其顶峰,常会引起后人的步趋。《九歌》是屈原作品中具有浓郁祭歌风格的一组诗歌,含有祭神、舒愤和讽谏的目的。刘永济云:“《九歌》者,屈子见楚俗祀神而赋其事,所祀之神,不必定国家祀典,其间杂有民间之事,所以致己忠爱之意云尔。其言中之物,与言外之意,流露于不自觉。”朝鲜文人金时习(1435—1493)作《拟楚辞九歌》四首[3]册13,专拟《九歌》祭祀诸神之意,却不含个人之寄托,仅是仿用《九歌》特有的体裁形式。其赋序云:“民俗好淫祀,取其有功德者歌之。”所祀神祗分别为檀君、箕子、后土和坟衍,其中檀君、箕子是古代朝鲜传说的开国人物,郑麟趾(1396—1478)撰《高丽史·地理志》以檀君之国为前朝鲜,箕子之国为后朝鲜;后土为土地神,《礼记·月令》:“中央土,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坟衍为山川之神,金圣铎(1684—1747)《里中狸沈祭文》:“古者,山林丘陵坟衍,咸在祀典。”[3]册206,46四神均与古代朝鲜社会有密切关联,所谓“拟九歌”其实仅拟《九歌》体裁而已。
3. 结构套取
结构套取是对原篇的整体摹拟。申光汉(1484—1555)写《冰赋》[3]册22,题下自注:“拟《雪赋》作”,就是从篇章结构上进行仿拟。谢惠连《雪赋》假托西汉梁王兔园赏雪,赋家邹阳、枚乘、司马相如络绎出场赋辞,立意奇巧。其中相如赋雪乃全文主体,最后由邹阳作歌,枚乘唱乱,将前文写景抒情转向议论说理,结构新颖独特。申光汉《冰赋》则假托战国楚怀王兰宫消暑,命屈原赋冰,而后由郑姬、宋玉分别作歌唱乱,不仅立意相似,而且赋作结构布局完全仿造《雪赋》,尤其是用于赋篇起承转合的程序性语句,几乎完全相同,能明显看出《冰赋》整体上对《雪赋》的摹拟。
(二)文意衍续
所谓文意衍续,是指在立意或内容上对原作进行延伸或衍变。按照意义关联的不同程度,又可分为接续其旨的“承意”、扩充其意的“续意”和反其之而拟的“反意”三种情况。
1.承意
崔演(1503—1549)《拟病暑》和沈东龟(1594—1660)《次欧阳公病暑赋》都是摹拟欧阳修《病暑赋》之作。欧阳修《病暑赋》撰于宋嘉佑四年,时值溽暑,酷热难耐,作者先写上下四方寻求避暑之所,但皆无效,幸赖朋友赠送端石、蕲竹,终得以冥心息虑而稍忘于烦酷。沈东龟《次欧阳公病暑赋》用欧阳修原赋结构,不仅用语和句式步趋原作,内容也延续对逃避暑热的描绘,赋旨归之以静默凝神来消解溽热焦灼。崔演《拟病暑》虽然改换赋篇形式,但极写酷暑之热以及消暑无用,都是对原作的继承。
有些摹体之作,在赋意上也有所承袭。金宗直《拟登楼赋》[3]册12乃作者受召还京“道出沃川,渡赤登滩。登岸上楼,览物伤怀,遂拟仲宣登楼之作。”但所咏之怀颇似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即厌倦官场的虚伪狡诈,向往大自然,尤其是乡里田园的简单生活,表达自己保持纯洁初心、追求返璞归真的心情。赋中言渴望归家的迫切之态:“俯湍濑而窥鱼兮,想故川之鲂鲤。览荣木于聚落兮,怀故园之桃李。撷芳新于野田兮,缅故山之蕨薇。胶余心而莫舍兮,羌中道而怀归。”叙家乡闲适的田园生活:“专纯嘿以靖处兮,愿遂耕钓之初心。历玄英而发春兮,鸟间关于园林。理角巾与□屐兮,思逍遥乎幽寻。”都令人想起“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悠然之境。
2. 续意
某些拟赋,并非直接因袭原作,而在意旨上有所扩充和延伸,它们或扩大题旨内容,或改进表现手法,其目的都是为了在原赋的基础上发挥其意。
申光汉《拟招隐士》[3]册22序云:“淮南小山尝作辞,以招山中隐士。世之隐士,岂徒山之中哉?伤江潭之多隐,遂拟招淮南之所未招者云。”表明其有意在题材上进行扩展,继《招隐士》招山中隐士而续招江潭隐士,所以赋篇描述江潭景物和水中动物、鬼神,与《招隐士》的山林气氛、兽禽走物形成鲜明对比。李膂《续拟恨赋》[6]64乃读江淹《恨赋》、李白《拟恨赋》而悲之,并认为“古之恨者不止此也,遂续而拟焉!”赵普阳(1709—1788)《拟恨赋》[3]续册79有感于《恨赋》为中国人之恨事,而朝鲜本国之事典故实不曾涉及,所以他“窃恨夫东方文士之拟作此篇者,例皆胪列中国之人,不肯略及于东方,此庾安西所谓贵野鹜而厌家鸡之病也。是以忘其拙陋,掇拾旧闻,略举古来失国之侯王与夫忠臣节士、文人烈女之抱恨而死者。首寓后王监戒之意,次示来人观感之道,终附史氏立传之意。”也是在题材上增加赋的容量,将原作未尽之意延伸。
文学摹拟常因摹仿痕迹过重而遭人诟病,而表现手法上的创新却可以给拟作带来新的生机,在艺术上有所增进。韩忠(1486—1521)《拟雪赋》[3]册23突破《雪赋》格套,并未采取假托设辞的常规摹拟程序,而是在赋首别出心裁地以谐隐方式巧设机辟,先敛藏起“雪”这个谜底,然后通过描绘“雪”飘扬飞洒的情状说出谜面,引出描写对象。更可贵的是,该赋不是纯粹的写雪,而能融入人事,将与雪有关的历史典故、诗歌写进赋中,如苏武北海雪中饥寒仍不忘还汉、李白遥想贺知章归越后在山阴道中享受雪中逸趣、韩愈远谪于雪地鞍马不行、梁王月夜赏雪等,让一篇咏物赋充满了历史关怀。韩忠《拟雪赋》在艺术和内涵上超越前作,在拟赋中实属上乘。
3.反意
在摹拟形态中,有一种“反案为文”的谋篇方式,即以“反”为题,构成意旨上的对立。如张之琬(1806—?)《反苍蝇赋》[3]续册128一反欧阳修《憎苍蝇赋》所陈苍蝇荦荦之三大害,而言“虽云其恶,犹有善弥。”慎天翊(1592—1661)《反反离骚》[3]续册25驳论扬雄《反离骚》而归之于正。相较于意义上简单的反、合关系,有时多篇拟赋聚焦同一赋题,或者反原赋而作,或者反所反之赋而衍续原作,构成一系列相互勾连的作品,颇有辩论意味,拟《红鹦鹉赋》是这方面的代表。
欧阳修《红鹦鹉赋》本身就是一篇反意之作。鹦鹉因善事言语而受宠,但亦因此为人笼囚,梅尧臣《红鹦鹉赋》感于鹦鹉被笼槛、重环、絷足,发出“吾是知异不如常,慧不如愚”的感喟。而欧阳修站在鹦鹉的立场辩驳梅氏,反其意而曲其情,认为若因笼囚而哀怜鹦鹉,则世间之人甚于鹦鹉者更多:人类往往役使聪明、自我械羁,以致招累,且致鹦于樊笼中的是人类自己,人类更没有资格去责备鹦鹉的是非,进而质疑梅尧臣对鹦鹉的讥讽。这场关于鹦鹉的辩论延续至朝鲜。赵龟命(1693—1737)《红鹦鹉赋》[3]册215续衍梅氏之意,其序云:“维庚子九月壬午,余梦有吟云:‘何物最可伤,笼里孤禽囚。’是日偶阅欧阳公集,始见其所谓《红鹦鹉赋》,而深有感于序中圣俞招累见囚之言,遂次欧韵而反其意。盖欧则助希深而补其未尽,余又右圣俞而衍其遗意云尔。”此赋深究鹦鹉见缚之因,乃毛羽文彩斑驳绚丽而“徒为供翫,强之以驯”,非人类所致:“咎匪人虐,祸或自营。”此观点遭到赵显命(1691—1752)反驳。赵显命亦作一赋,申述己意,其赋题开宗明义:“锡汝(赵龟命)次六一《红鹦鹉赋》以自况。其意在于色斯远害,而所自处则特鸟之能言而已,又似犯果哉之讥。余又步其韵而反之,诋鹦鹉之以口舌媒荣,末又勖之以凤凰之德,而兼以寓河阴之感云尔。”[3]册212点明作者的立场和态度。他不满梅尧臣、赵龟命将鹦鹉被囚只归咎于鹦鹉本身,而赞同欧阳修对人类的批评,赋云:“以人则巧令兮,由口舌得。原天之所赋兮,丰口才而德啬。世之尚口兮,所以见珍。何责夫微物兮,蒙瞽者人。”指出鹦鹉受荣乃出于世人之尚弄巧言。由此,围绕“鹦鹉被笼”这一命题,就产生了梅尧臣、赵龟命和欧阳修、赵显命两组方阵,前者以哀怜讥刺鹦鹉为主,后者则借此批驳人事。
(三)赋用承接
辞赋的功用,大的方面是铺陈描述、颂德讽谏,而在日常中也和诗歌一样抒怀言志、赋辞赠答。以赠别作品为例,文学史上的送别诗、序、文不乏佳作,最著名的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被谱成古曲,广为流传。而以赋赠别虽然较少,亦不乏典范。如韩愈《别知赋》将赋之铺陈与抒情相结合,成就了送人赋的经典。朝鲜文人重视交友,同仁留别常赠言以别,韩愈《别知赋》因此成为朝鲜赠别赋的模范而不断被摹拟。
摹拟《别知赋》主要取与知己相别之意,通常在题目上直接标出“次”或“拟”以及赠别的对象。金驲孙《拟别知赋送姜士浩》[3]册17在这类拟赋中最具代表。姜士浩即姜浑(1464—1519),与金驲孙同为金宗直的弟子,二人同年出生,且同年登科,同时入选国学,私交甚笃。癸丑(1493)年,他们和申溉之(1469—1494)、李希舜(生年未详)赐暇东湖堂读书,志趣相投。两年后,姜浑上章乞养父母,除河东县监,回归故里,金驲孙遂作此赋赠别。赋开头写自己在文章、道德两端寻觅知音,然后得遇姜氏而许为知己,云:“始得君而为友,饱学味之辛酸。既同年而同队,若入室之芝兰。望孔墙而犹未得其门兮,谩贸贸于儒冠。缘气禀之不类兮,我实躁而君宽。苟不内得而外夸兮,乃鬼神之所慢。推诚心而相倾,每吐出其肺肝。思尚友乎忠贤,恨不诛其权奸。道抠衣于朱程,词袭馨于黄韩。学不期于阿世,志惟在于责难。倘后日之前席,呈腹中之琅玕。” 姜必秀在姜氏《家状》中评价此赋“可见二先生当日绸缪肺腑之情,立朝处身不苟之义也。”[3]册17,190金驲孙曾与姜浑、申溉之、李希舜共席读书,学问相磨、琴书谐乐、志气相投。其后不久,李、申、姜三人纷纷离去,金氏怅惘慨叹,愁郁至极。《拟别知赋送姜士浩》寄托了他依依惜别之情。
在以汉字为书写载体的汉文化圈中,古代朝鲜辞赋是除中国辞赋外数量最多、历时最久和价值最高的,出于学习的目的和情感上的契合,这些赋家常借鉴、摹拟中国赋作,创作了大量拟赋。深入探讨古代朝鲜辞赋的摹拟性质及其类型,不仅能够领略朝鲜文人的辞赋创作实绩,也能拓展中国文学研究的视角,对阐发中朝之间的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义。
[1][南宋]朱熹.楚辞后语序[M]∥楚辞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2]程千帆.文论十笺[M]∥程千帆全集(第六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3]韩国古典翻译院.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M].首尔:景仁文化社,1996-2012.
[4][梁]萧统.日本足利学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5]赵钟业.修正增补韩国诗话丛编[M].首尔:太学社,1996.
[6]金锡胄.海东辞赋[M].首尔:太学社,1991.
(责任编辑:王 芳)
Fu Created by Imitation in Ancient Korea: Properties and Types
ZHANG Jia
(SchoolofLiterature,NantongUniversity,Nantong226019,China)
Affected by Chinese literature,Fuwriters in ancient Korea wrote manyFuworks by imitatingFuworks in past dynasties of Korea and China. These pieces ofFuworks were titled with the same names they imitated or titled by adding words such as “imitated”, “second”, “continued” and “contrary”, etc to indicate the imitation property. The pieces ofFuthat imitated works of China were created by imitating the form, meaning and function. The imitatedFuin ancient Korea reflected the achievements onFuwriting and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literatures of China and Korea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
Korea;Fu; imitation; type
10.14168/j.issn.1672-8572.2017.01.04
2016-12-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3&ZD112);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5CZW012);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ZWC014)
张佳(1986—),男,江苏南通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辞赋学。
I207.224
A
1672-8572(2017)01-00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