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年间理学士人在京交游述论
2017-03-12张晨怡
张晨怡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北京 100081)
清同治年间理学士人在京交游述论
张晨怡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北京 100081)
清同治年间,伴随中枢权力格局的重大变化,宗奉理学者的政治地位得到明显提高。崇尚程朱理学的倭仁、吴廷栋、李棠阶等理学名儒同登显要,同治帝的师傅也多半具有理学背景,一时间在京师形成了一种讲论义理、砥砺名节的风气。以倭仁为中心的京师理学群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个文化保守主义阵营,其对儒家传统价值体系的固守,突出表现在同文馆之争当中。
同治 理学 交游 同文馆
理学起于宋,其中由二程、朱熹一派学者所阐发的理学通常称为程朱理学,自元明以来,一直被尊为官方哲学。在清代,程朱理学虽被统治者奉为圭臬,但是在乾嘉汉学风行之时,许多士子诵读程朱的著述往往只是为了通过科举考试。直到道光年间,程朱理学才开始复兴,其突出的标志是,道光二十年(1840)唐鉴赴京任太常寺卿,倭仁、曾国藩、吴廷栋、何桂珍等纷纷从其问学,从而在京师形成了一个以唐鉴为核心,讲求程朱理学的群体。咸丰年间,以唐鉴为首的理学士人,更屡屡上疏,向咸丰帝建言献策,互相举荐,以图扩大理学的影响。然而终咸丰一朝,由于身处危机中心的咸丰帝对理学士人“救时”的能力一直存在疑虑,这批理学士人始终未获大用。及至同治元年(1862),倭仁一载数迁,吴廷栋、李棠阶也于同年内召入京,多位理学名儒同登显要,呈现出程朱理学盛极一时的局面。
一、以倭仁为中心的京师理学群体
咸丰十一年(1861),咸丰帝去世,其子载淳即位。不久,发生宫廷政变,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新封议政王,改号同治。伴随中枢权力格局的重大变化,宗奉理学者的政治地位也得到明显提高,“最高统治阶层与宗理学者的互动不断改变着宗理学者的政治地位,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改变着程朱理学的社会地位”[1]113。在地方,以曾国藩为首的晚清湖湘理学群体的势力迅速扩张,很多地方都由湘人出任督抚。在朝堂,一直被咸丰帝认为“迂拘”的倭仁也在同治改元后吉星高照,先是擢升工部尚书,随即出任同治帝师,掌翰林院,授协办大学士,之后又管理户部,授文渊阁大学士,身兼“首辅、师傅、翰林学院、户部总理”等“清要之席”[2]卷九36-37。
倭仁(1804—1871),字艮峰,号艮斋,乌齐格里氏。蒙古正红旗人,河南开封驻防。道光九年(1829)成进士,朝考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道光二十年(1840)从唐鉴问学,从此弃王学而改宗程朱,成为以唐鉴为中心的京师理学群体的重要成员。道光二十六年(1846),唐鉴致仕还乡后,倭仁在京师理学群体中的地位逐渐升显,终成“道光以来一儒宗”[3]卷一百六十五1。
同治年间,与倭仁同被朝廷重用的理学名儒还有吴廷栋、李棠阶等。吴廷栋与倭仁订交于道光二十年(1840)同从唐鉴问学之时,其人为学笃守程朱,对倭仁理学宗向转变的影响不亚于唐鉴。同治二年(1863),吴廷栋升任大理寺、刑部右侍郎,署户部左侍郎。李棠阶与倭仁为河南同乡,为学不讲究门户,有一定王学倾向。二人曾于道光十三年(1833)共创“正学会”,定期“会课”,持续时间达十年之久。同治改元后,李棠阶出任大理寺卿,连擢礼部侍郎、左都御史,署户部尚书,入值军机,参与机要。
倭仁、吴廷栋、李棠阶三人同时立朝辅政,“海内翕然望治,称为三大贤”[4]卷十三7-8。在他们周围,还围绕着很多慕名问道的翰林、御史,在一起讲学论政。比如,于荫霖同治初年官翰林时,即从倭仁“受省身克己之学”,“一以朱子为宗”[5]卷首。同治元年进士游百川,会试出自倭仁门下,从此成为倭仁的门生,其学问颇得倭仁赏识,倭仁遗折即为游百川所拟。可以说,以倭仁为中心的京师理学群体“在较长的一个时期内影响了一批正统派官僚士大夫,在他们中间形成了讲义理、砥名节、议朝政的风气,对于矫正自嘉道以来在官场上盛行的萎靡不振、颓堕腐败之风不无积极作用”[6],与以曾国藩为中心的湖湘理学群体共同推动了理学的复兴乃至“同治中兴”。
二、弘德殿众师傅的理学背景
既然理学士人对“正君心”如此重视,同治帝即位时年方六岁,帝师的选择即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对于此事,这些理学士大夫极为关注,并在朝野上下不断运作,誓要把这一要职抢到手。最后,清廷经过反复权衡,任命祁寯藻、翁心存、倭仁、李鸿藻等担任同治帝师,在弘德殿授读。其中,尚汉学的祁寯藻以及主汉宋调和的翁心存资格最老,但是不久翁心存病逝,祁寯藻因病致仕,推崇理学的倭仁成为众师傅之首,同在弘德殿授读的李鸿藻,以及后来增补为帝师的徐桐、翁同龢也均在不同程度上讲求理学。
李鸿藻“性至孝,为学守程朱,务实践,不苟言笑,持躬勤约,有若寒素,与倭仁最善,以道义相切劘”[7]卷一107。咸丰十一年(1861)充任皇太子载淳师傅。载淳即位后,擢为侍讲。
徐桐“崇宋儒说,守旧,恶西学如仇”[8]卷四百六十五12750。在学术上,宗理学而黜汉学,主张调和程朱陆王之说,著有《〈大学衍义〉体要》等。同治四年(1865)初,增补为帝师。
翁同龢学术驳杂,汉学、理学、今文经学等学派对他都有一定影响,但在其日记中记载最多的是与理学人物的交往,如倭仁、李鸿藻、徐桐等。在众多理学人物中,对翁影响最大的是倭仁。倭仁与翁同龢之父翁心存同为同治帝师,又是翁同龢房师“吕文节师乙未房师”,是翁同龢的前辈。在倭仁的影响下,翁同龢接连读了《理学正宗》、《续理学正宗》等表彰程朱理学的学术著作,并公开表示:“当时帘前被慈命,蒙养工夫重心性。进讲惟闻谟训辞,退朝还主程朱敬。”[9]709
弘德殿众师傅共事时间比较长,一般来说,“春冬日必未刻,夏秋日必午刻乃散”[10]393,私下来往也比较频繁。同治五年(1866),李鸿藻嗣母姚太夫人去世,笃守理学的李鸿藻欲依礼制守孝三年,可两宫太后要求他以“圣学”为重,谕令他守孝百日后即赴弘德殿授读。于是,李鸿藻就请弘德殿同值诸人联名会奏,代为求情。虽仍不得允准,但最终李鸿藻还是得以养疾为名,行守制之实。总的说来,李鸿藻、徐桐、翁同龢等作为后辈,在治学为政等很多方面都受到倭仁的影响,在一些大事上往往唯倭仁马首是瞻,例如在同文馆之争中态度就相当一致。
三、同文馆之争背后的保守主义阵营
同治六年(1867)发生的同文馆之争,是近代中国反映中西文化冲突的典型事件。同文馆成立于同治元年(1862),最初主要培养外语人才。同治五年(1866)底,恭亲王奕奏请在同文馆增开天文、算学馆,招考具有举人、贡生资格,或正途出身的五品以下京外各官,从而在朝野上下引发一场大的论争。论争虽然主要在倭仁和奕之间展开,然而在倭仁背后,是一大批理学士人的声援与支持。
在同文馆之争中,倭仁最著名的议论为:“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11]30认为学习西学,无异于诱人追求“奇技淫巧”,“上亏国体,下失人心”,最终将导致“以夷变夏”的严重后果。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存亡续绝问题的忧虑,倭仁的议论立足于“夷夏之辨”和“义利之辨”,突出表现出其固守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守主义思想。
在论辩期间,倭仁与徐桐、翁同龢经常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其时,李鸿藻虽然以养病的名义在家守制,也时常参加聚会,出谋划策。据《翁同龢日记》记载:同治六年三月二十日,“荫轩三日未入值,与艮峰相国至报房,并至其家商略文字。……访兰生,点定数语”。二十一日,“甫出东华门,倭相邀余同至荫轩处,知今日递折,有旨一道,令随时采访精于算法之人。又有旨,倭仁著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与商辞折。出城,访兰生长谈”。二十二日,“还做兵部朝房,与倭相议论,辞折未允也”。二十三日,“出偕倭、徐坐报房商前事”。二十四日,“遇艮翁于途,因邀至家,谈许久,知今日仍不准,与邸(恭亲王奕语几至拂衣而起。有顷兰荪来邀,艮翁在座,商酌无善策”[12]527-529。可见,当同文馆之争发生之时,站在前台的倭仁充当的是代言人的角色,表达的是一个群体对儒家传统价值体系的维护。
由于这场论争是在清政府决定推行洋务政策的背景下展开的,故以倭仁称病请假,清廷开去倭仁除大学士兼帝师以外的一切差使结束。然而,以倭仁为代表的保守主义观点却在士大夫之间引起广泛的共鸣,时人对此评论说:“倭仁以大学士为帝师,负重望,反对尤力。虽忤旨,而一时清议极推服之。”[13]571从某种意义上说,光绪朝的“清流”也许正可以从中找到些许源头。
程朱理学虽然在同治朝盛极一时,然而,随着李棠阶、倭仁、吴廷栋等理学名儒相继辞世,至光绪朝,程朱理学后继乏人,在西方文化的猛烈冲击下,日渐衰落。虽有李鸿藻、徐桐等理学余绪仍在京标榜理学,然其号召力与倭仁、吴廷栋、李棠阶立朝时已不能同日而语。在学术上,李鸿藻、徐桐等均无学理创新。李鸿藻没有学术著述,徐桐虽著有《〈大学衍义〉体要》,但在时人看来,其德行与学问均远下于倭仁。在政治上,李鸿藻、徐桐等盲目排外,结党清流,宣称“宁可亡国,不可变法”,其顽固守旧更远甚于同文馆论争之时。历经道光、咸丰、同治三朝的理学士人在京交游,终于在光绪朝难以为继。
[1]龚书铎.清代理学史(下卷)[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7.
[2]吴廷栋.拙修集[M].清同治十年六安求我斋刊本.
[3]徐世昌.清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90.
[4]方宗诚.柏堂集后编[M].清光绪志学堂家藏版.
[5]于荫霖.悚斋日记[M].民国十二年都门刊本.
[6]史革新.倭仁与晚清史学[J].中州学刊,1997(4).
[7]闵尔昌.碑传集补[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8]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翁同龢.翁同龢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0]方溶师.蕉轩随录续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5.
[11]洋务运动(第2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12]翁同龢.翁同龢日记(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9.
[13]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1辑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 in Beijing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Tongzhi
Zhang Chenyi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 of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With the great changes of the pattern of central power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Tongzhi,the political status of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 was obviously improved.Wo Ren,Wu Tingdong,Li Tangjie and other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 became high officials,most of Tongzhi's teachers also had a Neo-Confucianism background,thus forming an atmosphere of stressing Neo-Confucianism in the capital.To a certain extent,the group of Neo-Confucianism,which was centered on Wo Ren,was also a camp of cultural conservatism,and its adherence to the traditional value system of Confucianism was manifested in the dispute about Tongwen Guan.
Tongzhi;Neo-Confucianism;communication;Tongwen Guann
K249.3
A
2016-12-31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8.35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4YJC770039)。
张晨怡,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