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闽粤赣客家民居的门榜文化

邱昌员 严裕梅

（赣南师范大学 赣州 341000）

简论闽粤赣客家民居的门榜文化

邱昌员 严裕梅

（赣南师范大学 赣州 341000）

闽粤赣客家民居盛行门榜装饰艺术，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门榜民俗文化传统，极大地丰富和美化了客家人的生活空间。门榜题词或追溯宗族源流、颂扬族群精神，或纪念祖先功德、传扬先贤业绩，或言志抒情、向往美好生活，往往寄寓着奋发进取的人生哲理，是客家族群人生观、价值观的重要载体，也是客家人进行道德劝戒、箴规教育子孙、启迪后人修身养气的重要材料和手段。

闽粤赣 客家民居 门榜 匾额 民俗文化 综合艺术

闽粤赣客家地区的传统民居盛行门榜装饰艺术，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门榜民俗文化传统。所谓门榜，也称门匾、门楣，是指民居正厅大门门楣上方或悬挂、或镶嵌、或绘制的匾额。客家门榜极富特色，它不限于宗祠、世家大第、文人宅院、亭台楼阁，甚至也是非常偏僻地区简陋土坯房的标准“配件”，如江西省赣州市上犹县14个乡镇、130多个村，80%的传统民居都有门榜，全县现存门榜4万幅以上[1]3。粤北的客家围龙屋、闽西的客家土围也常见门榜。门榜集民俗文化、建筑装饰文化、实用功能、艺术价值于一身，从中不仅可以欣赏到凝练传神、意蕴深远、理趣宏富的文学题词、格言，还可以欣赏到俊逸遒劲的书法，细致精美的绘画，是值得我们多维度审美的综合艺术。

一、客家门榜的形制

门榜被置于民居正大门的上方，十分醒目，也非常庄重。其宽度大体与门宽相等，高度约为宽度的三分之一，题词、格言多用端凝的楷书书写。从制作材质和制作方式来说，大致有三种。

一是木制匾额。如广东省河源市东源县仙塘镇南园村建于清乾隆辛未年（1751）的潘氏宅第大门悬有“奉政大夫”的木制匾额。东源县康禾镇仙坑村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古屋名“四角楼”，其左、右两边大门门楣上方分别悬有“荣封第”、“星聚一门”的木制门榜。

二是砌入或镶嵌在墙体上的石雕匾额。如广东省平远县中行镇快湖村围龙屋嵌砌的石制匾额，为阴刻楷书“继志草庐”四字。建于清嘉庆年间的梅州市平远县八尺镇南塘村九富石老屋，正门的石制门榜为阳刻“继述第”三字。平远县另一座建于清道光年间的客家围龙屋位于中行镇马坪村，其南面正大门、西面大门都嵌砌了石制匾额，分别阳刻楷书“创泰堂”、“味真草庐”字样。江西省赣州市赣县白鹭村之钟姓民居大门嵌砌的门榜也是阳刻，题“既安且吉”。上犹县营前镇下湾村有一座规模宏大、飞檐画栋的黄氏民居，人称“九井十八厅”，门楣上方一米处镶嵌青石匾，阳刻“扬誉莆田”。

三是绘制的门榜。先用石灰将正门墙体粉白，然后用墨色或朱红色在门楣上方绘制一块匾额。如广东省平远县仁居镇城南村有一座名叫“小树庐”的客家围龙屋，其左侧大门高大雄壮，门楣上方绘制门榜书“山高水长”。赣县白鹭古村的多所民居绘有“则居之安”、“兴复家声”等题词的门榜。有“赣南客家门榜第一村”之称的上犹县梅水镇[1]3，更是家家户户都绘制了这种门榜，或书“三省遗风”，或书“紫荆荣茂”，或书“禄阁传家”，或书“苏湖世第”，题词周边饰以线条，间或点缀梅、兰、竹、菊等花鸟图案，简朴不失庄重，趣味盎然，古风犹存，令人赏心悦目。

三种形制的门榜各有特点。相比较而言，木制匾额精美雅致、轻巧灵动，但因长期悬于室外，比较容易腐朽、损毁、偷盗、灭失，故现已不多见。石制门榜大气厚重，能够保存较长时间，造价昂贵，且要求嵌砌的墙体必须是砖石结构，故往往见于现存之明清大型客家围屋、世家大第。绘制的门榜制作简易，造价低廉，易污损也易修复，因此极为常见，如江西省赣州市崇义县、上犹县、南康县、赣县等地的传统民居，无论是富豪宅院，还是穷人之家，大都装饰有这一类型的门榜。

二、客家门榜丰富的人文内涵

其一，追溯姓氏、宗族源流，不忘根本，反映了客家人崇本重道、继往开来的美好品德。客家人是从中原地区流寓到南方来的。在自唐至清的一千多年历史中，为了躲避战乱、灾祸，无数中原人举家、举族地离开了家乡故土，辗转迁徙，来到赣南、闽西、粤北，在这里建立了新的家园。但中原故土仍时时萦绕在他们的心中，他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衍生、发祥、兴旺之地。因此，他们拟写了追溯姓氏、宗族源流的门榜格言，高高张挂在每天出入的家门之上，以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根本，饮水思源，慎终追远。如赖姓人家的门榜书“颍川家声”，那是因为赖姓源于古颍川郡。据《赖氏族谱》记载：“赖氏之先本姬姓，为周文王第十三子仲叔九代之孙颍公。宣王时赐封颍川，是为赖国。颍公之后，计十四世而国并于楚，子孙遂隐居颍川，以赖为姓，以颍川为郡焉。”颍川，今河南许昌、禹州一带。又如尹姓书“天水传芳”，天水也是古郡名，即今甘肃天水市。魏晋南北朝时期，尹姓在天水得到较大发展，天水遂为尹姓郡望。又何姓、肖姓分别书“兰陵传芳”、“东海流芳”，则东海郡、兰陵郡分别为何氏、肖氏的发祥之地。东海郡即现在的山东郯城，兰陵郡今属山东临沂。其他如黄姓书“江夏源流”、叶姓书“南阳世家”、郭姓书“汾阳世第”、胡氏书“苏湖世第”、张姓书“清河世泽”，不一而足。

其二，尊崇祖先荣耀，忆念前贤的功德、业绩，展现了客家人崇尚孝道、恪守祖训、承继祖德、修身养气的心志性情。门榜题词、格言还可以在对祖宗先贤的功业、德行总结概括的基础上拟写，以传播先祖的事迹、家族的荣耀，并进行道德劝戒，启迪教育后人。如曾姓门榜“三省遗风”就是凝炼曾子“吾日三省吾身”的修身事迹和君子人格而成，希望以此激励曾氏族人敬宗效祖，常常反躬自省，不断改过提高，养成美好品德。

杨姓门榜“四知家风”、“清白传家”、“弘农流芳”也是源于先祖之感人事迹和凛然气节。《后汉书卷五十四·杨震传》记载：

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人也。震少好学，……明经博览，无不穷究。……大将军邓骘闻其贤而辟之，举茂才，四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谒。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2]1759

谢氏门榜“宝树流芳”、“芝兰玉树”铭记着东晋名臣谢安、谢玄叔侄的佳话懿行。据《世说新语·言语》记载，有一天，谢安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都不能答，只有谢玄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3]106后谢玄果官至车骑将军，率军在淝水之战大败秦军，为东晋王朝的安定立下了赫赫战功。

田氏门榜“紫荆荣茂”的故事来源是梁吴均的《续齐谐记》：

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议分财。生资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荆树，共议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树即枯死，状如火然。真往见之，大惊，谓诸弟曰：“树本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悲不自胜，不复解树。树应声荣茂，兄弟相感，合财宝，遂为孝门。真仕至太中大夫[4]1004。

此门榜故事显然意在告诫后人要重孝悌，固根本，兄弟和睦，宗亲团结，这样才能家道昌隆，光大门楣。

王姓门榜“三槐世家”典出北宋名臣王祐。据苏轼《三槐堂铭》记载，王祐颇有名望，文武忠孝，朝野都以为他必出任宋太祖宰相，却因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不容于时，终未成功。他手植三株槐树于庭院中，誓言说：“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对子孙严加教育，后其子王旦果为宋真宗宰相，孙王素为宋仁宗工部尚书[5]762。

类似这样的门榜还有很多，如周姓的“爱莲世第”，戴姓的“注礼传芳”、“夺席遗风”，刘姓的“禄阁传芳”，张姓的“相国遗风”、“金鉴流芳”，朱姓的“紫阳世泽”，罗姓的“理学家声”等都是如此。

其三，题以脍炙人口的励志、修身、齐家典故和名言，表达客家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寄寓客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如果说前二种方式的门榜题词都有特定的姓氏归属的话，这第三种方式的题词就具有通用性了，任何姓氏都可题写，即题以励志、修身、齐家典故和名言，如“见贤思齐”“忠厚传家”“耕读传家”“勤俭持家”“兰桂腾芳”“既安且吉”“星聚一门”“紫气东来”“积善余庆”等，这些题词是中华民族智慧、理想和人生价值的共同体现，寄寓了客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

此外，还有一些门榜是民居主人给其宅第取的名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主人的风雅情调，如上文所例“继志草庐”“继述第”“创泰堂”“味真草庐”等即是。

由此可说，客家门榜构建了我国民居建筑和民俗文化非常独特的人文景观，展现了中华民族的神奇风采。

三、客家门榜的价值和作用

首先，教育和美育价值。门榜题词或追踪宗族源流、颂扬族群精神，或纪念祖先功德、传播先贤业绩，或进行道德劝戒、箴规后人，或言志抒情、向往美好生活，往往寄寓着奋发进取的人生哲理，着意弘扬真善美的人类精神，是塑造和展现客家族群人生观、价值观的重要载体，也成为客家民众教育子孙后代谨守家风、养成美好品德、光大门庭的重要材料和手段，具有相当高的教育价值，无怪乎客家人对其如此珍视。

其次，民居装饰作用。客家门榜形式精美，是传统建筑艺术与文学、书法、绘画、雕刻、装饰共同孕育出来的精美的综合文化艺术，蕴含着文人、书法家、画家、雕刻家及制匾艺人的多重智慧，凸显出主人翁生活品位的闲逸高雅，极大地丰富并美化了客家人的生活空间。这对于我们今天建设幸福家园、和谐社会也大有启示，我们应当发掘客家门榜艺术的当代价值，将其精神、理念借鉴到现代民居建筑、装饰艺术中来，为当代人居营造良好的精神氛围和文化环境。

第三，社交“名片”提示作用。很多门榜都有特定的人物故事，它向人们宣示了民居主人的宗族渊源、姓氏归属，有些门榜甚至就是宅院主人的雅称、别号，因此这些门榜也就具有一定的类似“名片”的社交提示作用。来访者来到宅第前，读过门榜，不必再有寒暄探问的环节，即可知道主人的姓氏甚至源流枝脉，访谈自然更加亲切深入。而如果幸遇同姓同宗，就会更容易、更直接地进入叙亲情、话伦常的亲人式交流了。

第四，南方文化“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且赣南又是中国堪舆学的发源地，由此影响到客家人重风水、信方术，他们认为门榜还具有一定的镇宅、驱邪作用，能够守护家庭、宗族的平安。

总之，门榜是客家族群独特的民俗和艺术，是中华民族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值得我们珍惜和重视。然而随着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的发展，以及材料和技术的更新，民居建筑、装饰艺术发生了很大变化，传统的门榜已不能完全适应新时代的需要，其衰退的态势已渐次呈现。加以闽粤赣客家地区土坯房的改造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门榜文化艺术的保护、抢救、继承发扬、当代利用都显得急迫而重要。

[1]张鸣.上犹：赣南客家门匾第一村[N].梅州日报，2016-3-23（3）.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刘义庆.世说新语[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

[4]吴均.续齐谐记[M]//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5]苏轼.三槐堂铭[A].吴楚材.古文观止[C].北京：中华书局，2009.

G127

A

2016-12-09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8.33

江西省艺术科学规划项目“客家门榜匾联艺术与民居文化研究”（项目编号：YG2013091）；赣州市社会科学研究课题“赣南客家门榜匾联文化研究”。

邱昌员为赣南师范大学教授，文学博士；严裕梅为赣南师范大学图书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