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亚氏的悲剧情节论看中国古典悲剧
——以《赵氏孤儿》和《窦娥冤》为例
2017-03-12丰家喜
丰家喜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语言与传媒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从亚氏的悲剧情节论看中国古典悲剧
——以《赵氏孤儿》和《窦娥冤》为例
丰家喜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语言与传媒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的戏剧史上,悲剧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西方著名的悲剧有古希腊悲剧、莎士比亚悲剧,而中国亦有《赵氏孤儿》《窦娥冤》等悲剧的杰作。亚里士多德是西方第一个完整提出悲剧理论的人,他的理论对西方悲剧的发展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本文将以亚氏的悲剧情节理论来分析中国古典悲剧名篇《赵氏孤儿》和《窦娥冤》,找出东西方悲剧中的契合之处,探究悲剧魅力之所在。
《诗学》;悲剧的根本;情节;情节的发展
亚里士多德,堪称古代西方“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哲学、心理学、自然科学、经济学、美学、政治学等,几乎每一个学科他都有所论著。《诗学》是亚里士多德美学思想的集中体现,现存二十六章内容,主要讨论对象为古希腊的悲剧和史诗,其中又以悲剧所占篇幅最多。在《诗学》的第六章,亚氏为“悲剧”下了西方美学史上的第一个完整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据亚氏所说,悲剧的摹仿对象不是人,而是人的行动,行动和生活组成了事件,即情节。无论是悲剧的摹仿说,还是悲剧的六要素,其实都是围绕一个中心来谈的,那就是情节,即悲剧的中心就是情节,一个完整的悲剧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情节。
一、对亚里士多德悲剧情节观的认识
通过亚氏对悲剧的定义我们可以明确以下几点:一、悲剧是一种摹仿;二、悲剧的媒介是语言;三、叙述悲剧的方式是通过摹仿人物的行动;四,悲剧的目的是为了使怜悯、恐惧等情感得到宣泄。在亚里士多德之前,他的老师柏拉图也将悲剧看作是一种摹仿。柏拉图认为,事物是对理念的摹仿,在事物产生之前,先有一个理念,人按照这个理念创造了事物。这个理念是真理,是独立于人的情感世界,最初最高的理念是神的意志。他批评荷马的悲剧理论是与真理隔了三层的作品,是欺哄世人的伪作。悲剧是对现实某种事物或某些事物所反映的理念的摹仿,而某种或某些事物是人根据事物的理式制造出来的,这些天然的理式则是神根据自己的意识创造出来的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但又被现实世界所遵守的范式。在柏拉图的悲剧观中,他虚构了一个超然于世物之外的标杆,认为悲剧应该是对这个客观存在的理性的标杆的摹仿,理念是他悲剧观的中心。但实际上,这却是一种典型的客观的唯心主义。在对悲剧的理解上,亚氏并没有遵从他老师的观点,而是坚定地执行了他“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的原则。
首先,在“摹仿”一说上,亚里士多德明确提出了悲剧的本质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这个行动既不是神的行动,也不是虚构的早就存在了的行动,而是当下或历史人物的行动,包括语言、动作、思想、情感等一切与事件发生有关的行动。如何才能算是一个完整、严肃的悲剧,为此,亚氏还提出了六个决定悲剧性质的成分,即情节、性格、言语、思想、戏景和唱段。每一部悲剧都有悲剧人物,在分析作品的悲剧性的时候,一定会谈到其中人物的悲剧,有命运身世的因素,有性格的因素,还有背景时代的因素。尽管这种种因素都是通过人物而表现出来的,但是,悲剧并不是直接说某某人有什么样的性格,某某人所处的社会是多么黑暗压抑。他们的性格、身世,其实是通过他参与的某个行动或某些行动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动就构成了悲剧的情节。就如曹雪芹在表现黛玉的不幸的时候,构造了她丧母、丧父的情节,花园里独自葬花的情节,与众姐妹作诗赋词的情节,与宝玉的感情经历等等,她的悲剧性就是通过这一个又一个情节故事的串联而日渐加重的。所以,就如亚氏所言,“情节是悲剧的根本,是悲剧的灵魂”,一部饱满的悲剧必定是由无数个情节所串联而成的。
一部悲剧需要有情节,但情节的选择也是有要求的。亚氏在《诗学》的第六章就说到悲剧中两个最能打动人心的成分,是情节的“突转”和“发现”;在第十一章中,亚氏详述“突转”和“发现”在悲剧情节中的使用,并增添了第三个成分——“苦难”。悲剧的情节有简单和复杂之分,而复杂的悲剧无疑是更能打动人的,至于如何将复杂的事件联系成一出悲剧,则要看作者的安排了。
二、《赵氏孤儿》中的情节
《赵氏孤儿》和《窦娥冤》是中国古典悲剧中的典范。纪君祥所作之《赵氏孤儿》改编自春秋时期晋贵族赵氏惨遭灭门,幸存下来的赵氏孤儿赵武长大后为家族复仇的故事,《左传》和《史记》都有所记载,是一部历史剧。关汉卿所作之《窦娥冤》来源于民间故事《东海孝妇》,塑造了窦娥这个在极端黑暗的社会阶级和封建礼法下饱受压迫和摧残的妇女形象,是一部公案剧。中国的古典悲剧不论题材如何,但它们的思想都逃脱不出封建社会的影子,或表现战争下苦难的人民,或表现备受封建礼教压迫的人性,或批判现实官场的黑暗,像《俄狄浦斯》中弑父杀母的镜头是极少会出现的,因为这在中国民众心中被视为乱伦,不符合正统儒家的思想。但东西方的悲剧亦有相通之处,公元前亚里士多德所持之悲剧情节的中心论不仅适用于西方悲剧的发展,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毫无交流的中国元代,元代戏曲中的悲剧似乎也默契般地照着这个轨迹发展下来,看《赵氏孤儿》和《窦娥冤》,观众无不对其中起承转合、扣人心弦的情节拍案叫绝,它的魅力绝不是史传中寥寥几语就可以道出的。
以《赵氏孤儿》为例。大夫屠岸贾与赵盾不和,他通过陷害赵盾,使赵氏全族三百余口都受到了诛杀,只有赵盾之子赵朔的妻子晋国公主活了下来,腹有一孤。为了躲避屠岸贾的追杀,赵盾的妻子在晋王国中躲了起来,并生下了赵武,即赵氏孤儿,但很快,屠岸贾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关于孤儿是如何逃离出王宫的,《史记·赵世家》中没有记载,从其母将其藏于胯下逃过搜查就直接过渡到了交由程婴,仅二字“已脱”。至于怎么交给程婴,程婴又是怎么将孩子带出王宫的,则没有细说。但在元杂剧《赵氏孤儿》中,却有一系列的人物行动。赵武的母亲将孩子托付给了经常出入驸马府的民间医生程婴,为了保护孩子的行踪不被泄漏,孩子的母亲当场就自缢而亡。程婴企图将孩子放在药箱中带出,却在宫门处被守将韩厥发现,但韩厥却没有将其揭发,反而指挥程婴把孩子带了出去,随后拔剑自刎。如果没有赵武母亲和守将韩厥自杀这两个情节的话,观众永远也感受不到将赵氏孤儿带出王宫的惊心动魄。母亲为了儿子的生存而死,是曰伟大,而韩厥则是为保护赵氏孤儿而舍生的壮士的代表,是为大义,这些人物的死为戏剧增添了不少悲情色彩。之后还有程婴以自己的儿子代替赵氏孤儿赴死、程婴拷打公孙杵臼、公孙杵臼撞阶而死等情节。情节曲折紧张,结构细密完整,《赵氏孤儿》堪称完美的悲剧范式。
三、《窦娥冤》情节的“突转”“发现”和“苦难”
在亚氏的悲剧情节观中,“突转”指的是“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这个方向可以是从本来好的方面却突转至糟糕的一面,也可以是从坏的方面转至好的一面。当你觉得事态的发展可能就照着这个趋势下去的时候,作者的笔锋一转,情节的走向可能就大不相同,所产生的反转效果也就比较引人入胜。窦娥从小的经历就有些苦难,母亲早逝,父亲将她卖给蔡婆家做童养媳,长大后嫁给蔡婆的儿子,但婚后不到两年丈夫就去世了。看到这,似乎就觉得窦娥下半生的日子就是与她的婆婆孤独、平淡、无奇地生活下去了。但不料,就是在这样一个我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折的小家庭,婆婆的一次外出讨债竟然领回了张驴儿父子两人,而之后窦娥所遭受的苦难简直是令人发指。这里的“突转”,是由平淡转向坎坷,我们姑且视之为从好的一面转向坏的一面吧,到此,窦娥的命运更加悲惨了。但此出悲剧最大的“突转”却是由坏的一面转向了好的一面。主人公窦娥的一生可谓是悲惨至极,幼年丧母离父,成婚没两年便守了寡,本以为一生就这样惨淡地过下去了,但却又受到张驴儿的纠缠,被诬陷为毒死张父的凶手,公堂之上被屈打成招,最后含冤而死。可以说,在窦娥短暂的生命中,从未感受到幸福和温暖。但在《窦娥冤》的最后一折中,关汉卿却为窦娥安排了一出“冤魂告状”,告状的对象是她已当上大官的父亲。窦天章重审案卷,终于为窦娥平反昭雪,而坏人张驴儿则被斩首,就连蔡婆也因为窦娥魂魄的嘱托而被窦父接去照料。生前总是处在逆境的窦娥终于在死后迎来了一次顺境,看似是一出大团圆的结局,但却也透露出生者的无奈。中国的古典悲剧普遍存在大团圆式的结局。如《孔雀东南飞》生前不能相守的焦仲卿与刘兰芝死后合葬在了一起;《赵氏孤儿》赵武为父母和族人报了仇;《长生殿》的主角唐明皇和杨妃在天上相聚……这种“突转”艺术为中国悲剧所特有。
“发现”指的是“从不知到知的转变,即使置身于顺达之境或逆败之境中的人物认识到对方原来是自己的亲人或仇敌”。发现的主体是行动中的人物,这是人物的主观意识产生,而这一意识又是人物在情节的发展之中所感受到的。在《窦娥冤》的第四折中,窦娥指天立誓,发出了“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的呐喊。在冷酷的现实之下,窦娥终于认识到了社会的不公、官场的黑暗、人情的冷酷,发出了对天地的怒吼。而在此之前,她只是默默地接受父亲、婆婆对她的安排,就连张驴儿要拉她见官,她还愚昧地以为官府会公正地审视这个案件。“正是在冷酷的现实的欺凌下, 窦娥结束了她那逆来顺受的朦胧愚昧的精神状态,步入了觉醒的新阶段。”
“苦难”指“毁灭性的或包含痛苦的行动”。一部悲剧,它最不缺少的就是“苦难”,悲剧的情节就是苦难的情节,即能引起人们怜悯和恐惧感情的情节。“包含痛苦的行动”有“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遭受痛苦的情况”、“受伤”等。《窦娥冤》中的“苦难”有离开父母的痛苦、丈夫离世的痛苦、受张驴儿逼迫的痛苦……而最大的“苦难”莫过于含冤而死了。“苦难”,也是悲剧所必备之要素。
中国的古典悲剧名篇如《赵氏孤儿》《窦娥冤》,不仅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国际上亦引起了极大反响,尤其是纪君祥的《赵氏孤儿》早在法国文艺复兴时期就被伏尔泰介绍到了法国,改编成了《中国孤儿》,这与剧作的情节感染力是分不开的。中国的古典悲剧与亚氏的悲剧情节论尽管存在着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异,但二者的重叠却很好印证了“文学无国界”一说。中国的古典悲剧既有中国化的美学特色,亦与西方悲剧理论的发展趋势相联系。
[1] 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 柏拉图.理想国[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
[3] 马宁.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看元杂剧《赵氏孤儿》[J].长沙大学学报,2010(1).
[4] 叶亮.论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09(12).
[5] 巢郦君.解析《窦娥冤》——中国古典悲剧与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的交融[J].文学语言研究,2008(12上).
[责任编辑 宋占业]
On Chinese Classical Tragedies from Aristotle’s Theory of Tragedy Plot——TakingOrphanandSnowinMidsummeras Examples
FENG Jia-xi
(School of Language and Media in Xinyang Vocational Technical College, Xinyang 464000, China)
Tragedy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Drama both in the east and west. The west world has famous ancient Greek tragedy and Shakespeare’s tragedies while China has tragedy masterpieces, such asOrphanandSnowinMidsummer. Tragedy theory, firstly put forward by Aristotle, has an unneglectable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western tragedy. The paper will analyze Chinese classical tragedy masterpieces,OrphanandSnowinMidsumm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tragedy plot”, in order to find th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tragedies in the east and west, and probe into the charm of tragedies.
Ontheartofpoetry; the root of tragedy; plot; the development of plot
2017-03-09
丰家喜(1978-),男,河南信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10.3969/j.issn.1671-7864.2017.04.013
I206
A
1671-7864(2017)04-00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