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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宗仁的一次“交锋”

2017-03-11曹澍

文学自由谈 2017年3期
关键词:交锋女作家邯郸

曹澍

我和王宗仁的一次“交锋”

曹澍

春节期间泡图书馆,看到2017年1月4日《中华读书报》“作家访谈”栏目的文章《王宗仁:一生只做一件事》。文章写法简单朴实,记者问一个问题,王宗仁回答一个问题。

记者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您认为自己的作品有何独特价值?王宗仁回答:

任何一个被读者认可的作家,他们毫无例外都是以其绝无仅有的存在意义,矗立在文学史上的。也许并不是文学之巅,但是他的存在总是“这一个”。有了独特的题材,又具备了独特的表达方式,把审美意识浸透到整个创作过程,在读者中就有了立足之地。我努力这样做,也许达不到多么高的高度,但会不断往“高峰”攀去。写青藏高原,连泥带土地写,我一生就做这一件事。

看完王宗仁的“豪言壮语”,老曹悄然笑了。按理说,王宗仁去过无数次青藏高原,应该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怎么还能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怪不得俗语说,人贵有自知之明。看来这个自知之明真是太“金贵”了。王宗仁已年逾古稀,在中国当代文坛之散文这个小不点的“忠义堂”,他是天罡星,还是地煞星,抑或小喽啰,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记得好像是2008年秋天,王宗仁来到战国七雄赵国的都城邯郸;跟他同来的,还有在河北作协担任散文艺委会主任的一位女作家,是名校毕业的老大学生。她老家在湖北,而老曹也曾在湖北生活过十几年,便有几分亲近感。老曹看过她的东西,比较喜欢,读其文就想见其人。

邯郸在河北,也算历史文化名城,先辈遗泽至今日,舞文弄墨者甚多,一千多座位的大礼堂,“坑坑”都有一个恭恭敬敬的“大萝卜”,手里拿着本和笔;还有不少站客。老曹被安排在第一排就座。王宗仁拉拉杂杂,漫谈他的散文创作道路。他既无讲稿也无提纲,可谓“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通篇类似北方的“大锅菜”,白菜豆腐粉条肉片,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讲清楚。从他的讲话中,可以听出他不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观念也陈旧。讲汽车兵进藏如何艰难困苦时,他说:“汽车在路上抛锚了,你拉着一车罐头,就是饿死也不能吃。”这让老曹大吃一惊:思想解放已经三十年,他还如此不开化。

等他讲完了,老曹走到主席台的边上,拿起一个话筒说:“我对汽车兵坚守纪律的精神表示由衷的敬佩,但我不同意王老师的观点。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的。我觉得这时应该灵活些,汽车兵吃了罐头才能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修好汽车,修好汽车才能把罐头拉到兵站完成任务,最终送到各个哨卡。大家看过河南作家张一弓的获奖中篇《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吧?大队书记李铜钟为了救老百姓的性命,在非常时期甚至违法开公仓借粮。后来县委书记也下令开仓放粮,最终被撤职批判……”

礼堂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大概《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太有名,看过的人很多。老曹的话还没讲完,王宗仁失态了,他对着眼前的话筒大喊:“就是饿死也不能吃!你没有当过兵,你懂什么!”

老曹惊讶地看着王宗仁,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实在不理解,他有必要这样对待一个和他平等交换看法的文学爱好者吗?老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没有雅量的“著名作家”。上世纪80年代初,老曹曾在北京人艺礼堂听过王蒙和苏叔阳的两场文学讲座,他们对不同意见的回答,那真可以用谦和中有坚守、坚守中有谦和来形容。那是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系列文学讲座中的两场,演讲者都是当时中国文坛最活跃的一流作家。老曹至今记得苏叔阳讲座的开场白:“前天是我的半师半友王蒙先生讲的,今天我坐在这里感到压力很大。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坐在这里。”“文革”前,苏叔阳曾在河北北京师范学院(今河北师范大学)教党史,是老曹教书的学校里许多同事的老师,这些同事一天到晚把苏叔阳挂在嘴上,非常自豪,所以老曹对他的话也记得格外清楚。

老曹真没想到王宗仁的涵养竟是这样。大概他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阵势,无论他说什么,大家都热烈鼓掌齐声欢呼,他的故事“征服”过无数文学爱好者。而此刻,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突然受到空前的挑战,难免会情绪失控。

主持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圆场。这时,《邯郸日报》社的一位副社长、转业军官、前上校,站起来“救场”了。他大声讥讽老曹,呼应王宗仁:“你没当过兵,不懂这个道理。你连写散文都不配!”

老曹对那位副社长说:“我是没当过兵,但我是老兵的儿子。我爹是1938年入伍的老八路,我给他当了五十多年儿子,自信多少还是懂一点兵的。‘文革’前,我家有几乎全套的《红旗飘飘》,我少年时代是看《红旗飘飘》长大的。请问,我配不配写散文?”老曹这些话也是说给王宗仁听的。《红旗飘飘》的文章都是写老红军老抗联老八路的真切回忆,就算那位副社长未必读过,王宗仁也应该知道。老曹知道此时抬出老爹很无聊很无趣也很无能,但是在这种场合这种语境,这是老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反驳方式。

下面又有王宗仁的“粉丝”呼应这位副社长,大声叫喊,让老曹下来。老曹看看王宗仁——他没有继续表达的欲望,只是铁青着脸呆呆地无目标地望着台下——坦然走回自己的座位。

老曹下来后,河北省作协那位女作家讲她的一篇长篇报告文学的创作经历,讲得比王宗仁精彩多了,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时,老曹看到王宗仁还没有从刚才的暴怒中缓过劲儿来,五官多少有些扭曲,拿水杯的手直发抖,而且抖动幅度颇大,送了几次都碰不着嘴唇。老曹估计他可能快七十了,也不知有没有心脏病。老曹有些害怕了,连忙走到主席台的边上,接过他的水杯,拿起暖水瓶,往里续了一点水,递给他,对他歉意地笑笑。他当然明白老曹的意思,情绪逐渐缓和下来,老曹的心也放下来了。

女作家讲完,进入提问环节。一个邯郸的年轻作家说:“请问两位老师,我们文学爱好者读什么书进步比较快?”女作家做了个谦让手势,请王宗仁回答。王宗仁可能觉得自己比那位女作家年龄长、水平高、名气大,又是北京来的“和尚”,当然比石家庄来的“尼姑”会念经,理应当仁不让。他语调舒缓,语气肯定:“诗,读李瑛的;散文,读杨朔的;小说,读刘绍棠的。”

老曹下意识地站起来,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不明显是误人子弟吗?旁边一位作家使劲拉住老曹。老曹一想也是,倘若再“发难”,没准儿真的要打120了。王宗仁啊王宗仁,你有多少年不读书了?这话,放在三十多年前说还算凑合,如今是21世纪,名家辈出,无论怎么排,也轮不上你说的这三位呀。对李瑛、杨朔和刘绍棠,老曹是尊重的,他们对中国当代文学都做出了贡献,但你把他们树为文学标杆,我却只能“呵呵”了。

王宗仁走后很长时间,“诗,读李瑛的;散文,读杨朔的;小说,读刘绍棠的”,成了邯郸文坛“教育”青年作家读书上进的经典段子;这个段子甚至传遍河北省。

那位和王宗仁同行的河北女作家也写博客。老曹和她联系了一次,她给老曹发纸条说:“邯郸之行,给我留下唯一印象的,就是曹先生的耿介风骨。”她过奖了。老曹只是有点“二”而已,做了一回说王宗仁“光屁股”的“老男孩”。会场肯定有比老曹更心明眼亮的人,也听出了王宗仁的错误,却选择了沉默。

这是老曹和王宗仁仅有的一次“交锋”。

要想成为一个优秀作家,才气、学养和见识,三者缺一不可。才气,天赋的成分比较多;学养,靠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虽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凭借如饥似渴地海量狂啃文学名著、刻苦钻研古典文学来弥补并获得成功的也不乏其人;而见识,恰恰是才气和学养的综合体现,也是最关键最难得的。优秀作家往往在见识上超拔绝大多数人。如今,为数不少的作家写书时间比读书时间长,王宗仁应属此类。当代文坛,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拎不清读书和写作的关系,十几年、几十年不读书,或者读书甚少,注定攀不高也行不远。七分读书三分写作,甚至八分读书两分写作,才是正途。一位韬奋奖的获得者跟老曹说,美国对公务员每年读多少书都有规定,级别越高要求读书越多,更不用说作家了。

王宗仁说,他已经写了六百多万字。他可能不懂,文学从来就不是以量取胜。司马迁的“鸿篇巨制”《史记》不过五十二万字,老子的《道德经》五千字,白居易的《琵琶行》字更少,六百多字而已。老曹看过几篇王宗仁的散文“代表作”,还算通顺,偶尔还能机智地抖个小包袱,给读者一点小惊喜,也没有语法错误和错别字。但是,在老曹看来,王宗仁的散文没有任何个性风格,绝对没有他跟《中华读书报》记者吹嘘的“独特的表达方式”。他的散文,换上张三的名字也行,说是李四写的大家也相信,说是王五和赵六切磋合作的也没有人跟你抬杠。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就是题材上占到便宜了。

以老曹的观察判断,咱国文坛不乏起点很低、最终也没有蹦多高的作家。而如马拉松比赛中跑完全程的最后那位选手,其可嘉之处,也就是那种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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