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初期延安失陷史事发微*
2017-03-11王军营
王军营
南宋初期延安失陷史事发微*
王军营
(西北大学历史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南宋初期,金人越过黄河进犯陕西。随其战略意图转移,鄜延路面临严重危机。在金军强势攻击下,延安府失陷。曲端救援与延安失陷间并无直接关联,王庶本人对敌情懵懂,不善军事,指挥失误,措置不当,以及组织和领导能力欠缺等,理应承担直接与主要责任。延安失陷反映了金军强大压力下南宋地方军政一些突出问题,对随后的陕西抗金事业亦产生了重要影响。
宋金战争,曲端,王庶,鄜延路
延安是宋代西北军政重镇之一。杜甫诗云:“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①彭定求等:《全唐诗》卷217《杜甫〈塞芦子〉》,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276页。唐末大乱,党项、回鹘、吐蕃相继而入,延绥从此岌岌多事。宋以西夏凭陵,常置重兵于此,与诸路相声援,以卫陕西。②中国台湾三军大学:《中国历代战争史》(第11册),军事译文,1983年,第265页。如所谓“延安,西夏之咽喉也”。③(宋)范仲淹:《范仲淹全集》卷14《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赠太子太师谥忠献范公墓志铭》,李勇先、王蓉贵点校,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50页。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冬,金军越过黄河,开始进攻南宋关陕地区。次年十一月,鄜延路府治延安失陷。这是宋朝建立以来延安初陷于敌,对宋金双方而后陕西的战事产生了重要影响。
多种史载认为,曲端不服王庶调遣,坐拥泾原精兵,未援鄜延宋军,以致延安迅速失陷。后其又谋夺王庶兵权,拘禁甚欲杀王庶。目前,学界有关该问题研究尚不多见。少数涉及成果,大体集中在两方面:一是曲端与张浚人物个案研究,④主要史著如李蔚:《略论曲端》,《兰州大学学报》(社科版)1981年第1期;杨德泉:《张浚事迹述评》,邓广铭、郦家驹等主编:《宋史研究论文集》,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阎邦本:《对〈张浚事迹述评〉的几点商榷》,《四川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1989年第2期;蔡哲修:《南宋中兴名相:张浚的政治生涯》,中国台湾东海大学历史学研究所硕士论文,1989年;王德忠:《张浚新论》,《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1992年第3期;梁天锡:《张浚执政兼宣抚处置使考》,《华冈文科学报》(中国台湾)1993年第19期;方健:《再论张浚——兼答阎邦本同志》,岳飞研究会编《岳飞研究》(第4辑),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蔡哲修:《张浚与川陕的经略(1129—1133)——“南宋偏安局面的形成”研究之二》,《大陆杂志》1999年99卷第1期;王智勇:《论曲端》,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四川大学宋代文化研究中心编:《宋代文化研究》(第8辑),成都:巴蜀书社,1999年;胡海建:《也论曲端——全祖望〈鲒埼亭集·曲端论〉读后》,《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6期;董春林:《曲端之死与南宋初年的政治本位》,《北方论丛》2014年第4期;等等。一是南宋初期陕西军政和战争问题论著。⑤李贵录:《“曲端冤狱”与南宋初年的陕西陷失》,《南开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6期;杨倩描:《吴家将:吴玠、吴璘、吴挺、吴曦合传》,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1996年;何玉红:《南宋川陕边防行政运行体制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该书第95页指出,南宋初期“地方武将势力强大难治,以曲端谋杀王庶事件最为突出”,等等。多据传统说法,或正评张浚而贬斥曲端;或肯定曲端而指责张浚。然而,对曲端命运发生重要影响的王庶,及其作为鄜延甚至陕西统帅,指挥和领导的军事战争,尤其延安战事,却明显关注较少。⑥孙继民:《俄藏黑水城宋代文书所见宋高宗建炎二年(一一二八年)王庶被拘事件》(《宋史研究论丛》,第7辑,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年),主要以五页黑水城宋代文书为中心,翔实考证了王庶被拘后获释时间、被拘地点、官职称号、被释后去向及应对措施等问题;王军营:《南宋初期陕西军政之危机——以“王庶被拘”事件为中心》(《甘肃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旨在考究王庶于延安失陷后被曲端拘禁的事件过程、原因背景与造成影响等。
一、金军战略意图变化与延安失陷
1.金军战略意图变化
娄室金军由韩城界内越过黄河,对陕西展开强大攻势。“洛索(娄室)既得长安,即鼓行而西,进陷凤翔府,陇右大震。”①(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建炎二年正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79页。(明)李贤等:《明一统志》卷36《延安府》,文渊阁四库影印本,第472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917页。查阅现今传世《太平寰宇记》诸种版本,并无此语之记载,笔者怀疑“府志”或是参看不同版本,或是另有所据之讹记。“金兵自入陕西,所过城邑辄下,未尝有迎敌者。”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4“建炎二年三月庚子”条,第302页。金军一路征伐,所向克捷,仅用数月即驰骋渭水流域的关中平原。
然而,在熙河与泾原路,娄室却遭遇宋军顽强阻击。建炎二年三月,“娄宿(室)至秦州,熙河偏将刘惟辅杀其帅黑峰大王,娄宿遁走”。③(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116“建炎二年三月”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847页。此时,泾原宋军也已加强守御,“张严兵败,金人势愈张,谋趋泾州。泾原将曲端拒守麻务镇,命第十二副将吴玠为先锋。玠进据青溪岭,逆击破之”。④《三朝北盟会编》卷116“建炎二年三月”条,第848页。再者,金军后方阵线也显不稳。鄜延等路宋军蠢蠢欲动,义军不断起事。
(建炎二年二月)壬午,洛索既陷同州,系桥以为归路,西陷陕、华、陇、秦诸州……鄜延经略使王庶檄召河南、北豪杰,共起义兵击敌,远近响应。旬日间以公状自达姓名者:孟迪、种潜、张勉、张渐、白保、李进、李彦仙等兵各以万数。胜捷卒张宗自称观察使,亦起兵于南山下……彦仙因以军法部勒之。于是,月中破敌五十余壁。⑤《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建炎二年二月壬午”条,第293页。
娄室金军在陕西行动应具有预期战略目的。北宋亡后,金太宗天会六年(即南宋建炎二年),决定再次大规模南下攻伐。进兵前,东西两路军上层围绕是否又去征伐陕西曾激烈争论,完颜宗翰提出“宜先事陕西,略定五路,既弱西夏,然后取宋”方略,部分得到金太宗支持,“于是娄室、蒲察帅师,绳果、婆卢火监战,平陕西”。⑥(元)脱脱:《金史》卷74《宗翰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98页。可见,金军随后行动,稍别于前次试探进攻,有占领陕西目的。“完颜娄室神道碑”曰:“元帅府将平陕西,以王尝请之,使诣阙图上方略。还,率诸路军合万人以行。”以后降同、华,破潼关,攻占京兆,转降凤翔、陇州。之后回军,征战渭南,随后,“北趣鄜延,徇下诸郡。招降折可求,收□(麟)、府、丰三州及诸城堡。克晋宁军,杀其守徐徽言”。⑦(清)杨宾:《柳边纪略》卷4《大金故开府仪同三司左副元帅金源郡壮义王完颜公神道碑》,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82页。充分说明,娄室统军攻打陕西,并非随心所欲的流寇行动,而是具有预期的战略目的。“神道碑”就娄室战功虽有夸大之辞,但也对陕西攻战路线有所记述,正可与传世史料相佐证。
因此可说,金军在关中以西战败失利,加上后方宋军、义军频繁运动,前道受阻,后路被堵,这些因素迫使娄室及时调整作战方略,迅速回师,稳固后防,转而进攻陕北鄜延、麟府路。
2.延安府失陷
自古以来,延安即为兵家形胜之处,“襟带关陕,控制灵夏”,⑧(清)洪蕙:《(嘉庆)延安府志》卷8《舆地考一》,续修四库史部地理类影印本,第69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37页。是关中平原防范北敌入侵的战略重地。宋代延安是陕北行政核心与军事重镇,鄜延路经略安抚司治所驻地。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延州升延安府。⑨《宋史》卷87《地理三》,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146页。顾祖禹云:
金人之窥关陕也,恒自山西渡河,亟犯延安,延安陷则南侵三辅,如建瓴而下矣。⑩(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57《陕西六》,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720页。
延安得失对宋金双方均有重要意义。
乐史《太平寰宇记》云:“城据山,四面甚险,边陲之郡”,①(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建炎二年正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79页。(明)李贤等:《明一统志》卷36《延安府》,文渊阁四库影印本,第472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917页。查阅现今传世《太平寰宇记》诸种版本,并无此语之记载,笔者怀疑“府志”或是参看不同版本,或是另有所据之讹记。大体符合延安地理形势。作为陕北军政重地,其城防设施必定非常坚固。北宋与西夏在西北较量多年,夏人也曾数次兵临城下,然皆未能夺取延安。在金军强大攻势下,建炎二年十一月,延安失陷。这是宋朝建立以来延安初次落于敌手。
金军攻占延安府城大致经过两个阶段。宋代延安分东、西两城。东城在年初已先被攻占:
金人陷延安府东城。是时,鄜延路经略使王庶在鄜州,家属在延安府,奔走得达鄜州。权知延安府事刘洪(选)与军民共守西城。①《三朝北盟会编》卷114“建炎二年正月九日甲午”条,第837页。《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页。
宋军坚守西城长达十月之久,“壬辰,金人陷延安府,中散大夫通判府事魏彦明死之。先是金人陷府之东城,而西城犹坚守(今年正月)”。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55页。在付出惨烈牺牲后,通判魏彦明阵亡,西城最终亡于金人之手,延安全城彻底失陷了。
二、曲端援救与延安失陷之关系
有关金宋延安攻防战细节虽史载不多,但普遍指出,金人侦知曲端与王庶关系不睦,即合兵进攻延安,而曲端坐拥泾原精兵不救鄜延之急,致使延安失陷。如《宋史·曲端传》曰:
(建炎二年)十一月,金谍知端、庶不协,并兵攻鄜延。时端尽统泾原精兵,驻淳化。庶日移文趣其进,又遣使臣、进士十数辈往说端,端不听。庶知事急,又遣属官鱼涛督师,端阳许而实无行意。③《宋史》卷369《曲端传》,第11490页。
《三朝北盟会编》(以下简称《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下简称《要录》)《中兴小纪》《宋史·王庶传》等大致与此相同。④参见《三朝北盟会编》卷119“建炎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壬辰”条,第869页;《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55页;(宋)熊克:《中兴小纪》卷4“十月甲寅”条,文渊阁四库影印本,第313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824页;《宋史》卷372《王庶传》,第11546页,等等。学界目前也基本认同此说法,但上述内容颇值得推敲。
首先,金军侦知“曲王矛盾”而合兵攻击延安,并不具备充分说服力。一则现有传世金方资料,包括“娄室神道碑”,并未发现娄室曾侦知和利用“曲王矛盾”攻取延安之史料;二则,前文已论及,作战方略发生转移后,金人将鄜延已作为攻击陕西重点。三则,从军事战略角度分析,曲端要在短期内援助鄜延,出师同、耀之间,也是比较切合实际。所谓:“荡贼巢穴,攻其必救。”在鄜延危急时分,曲端并未畏敌避战,“乃遣吴玠攻华州,拔之。端自分蒲城而不攻,引兵趋耀之同官,复迂路由邠之三水与玠会襄乐”。⑤《宋史》卷369《曲端传》,第11490~11491页。他指挥泾原兵在金军后路频繁运动,自然希望产生“围魏救赵”功效。但很遗憾金人没回师,而一味强势攻击延安。
其次,史籍所谓“泾原精兵”不符事实。北宋末期,陕西宋军实力已遭极大削弱。自从宋夏议和罢兵后,童贯“选健将劲卒,刻日发命”,⑥《宋史》卷468《童贯传》,第13659页。南征方腊,北伐燕云,西军即多次被抽调至东南、河北、河东战场,剩余力量基本分散在漫长的宋夏边境,维持一般治安而已。后来,金军迅猛进攻,在宋廷危亡之际,西军曾几度奉诏勤王。但种家将、折家将先后溃败,钱盖、范致虚屡次丧师,如此一来,陕西宋军实力丧失殆尽。自种师道统军勤王失败后,陕西军即因正规军损失惨重,开始大量补充乡兵保甲。靖康元年(1126年)六月,枢密院都承旨折彦实上奏:
西人(西夏)结连女真,为日甚久,岂无觊觎关中之志?即今诸路人马皆空,万一敌人长驱,何以枝梧?
建议陕西各路帅臣募兵填补。七月,陕西五路制置使钱盖又言:“比来陕右正兵数少,全籍保甲守御,及运粮诸役差使外,所余无几。”⑦《宋史》卷193《兵七》,第4809页。再者,新招募的士兵未能有效整齐训练,军事素质尚不达标。如钱盖云:“陕西募土人充军,多是市井乌合,不堪临敌。”⑧《宋史》卷193《兵七》,第4810页。请求朝廷批准再对其进行拣选。建炎初,陕西五路大部正兵被征调击溃后,新征集的军士战斗力非常薄弱,也亟待严格整训。稍后,张浚奔赴川陕战场前,宋高宗即曾对他说:“陕西士马凋敝,势非五年之后,不可大举。”⑨《中兴小纪》卷9“八月丁丑”条后引张浚《丁巳潇湘录》,第313册,第878页。在商讨“大举之策”时,王彦亦曰:“陕西兵将上下之情,皆未相通,若少不利,则五路俱失。”⑩《宋史》卷368《王彦传》,第11452页。事实上,曲端对时任权转运判官张彬即指明所统淳化驻兵“不满万一”。①《三朝北盟会编》卷114“建炎二年正月九日甲午”条,第837页。《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页。
三、王庶的责任
金军挥师陕北之际,王庶时任鄜延兼陕西宋军统帅。史载:
高宗即位,(王庶)除直龙图阁、鄜延经略使兼知延安府……进集英殿修撰,升龙图阁待制,节制陕西六路军马。①《宋史》卷372《王庶传》,第11545页。
延安战前,他曾命鄜延或陕西宋军,数次攻击金人,但皆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可见,其军事才能的确不高。②笔者在《南宋初期陕西军政之危机——以“王庶被拘”事件为中心》(《甘肃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中曾对王庶本人军事才能不足有所论述,此处从略。仔细分析,对延安失陷王庶理应承担直接与主要责任。
其一,王庶对金情报信息侦察不够,没能洞悉敌人真实意图和动向,未及时指挥鄜延宋军做好迎敌准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家强调战前需对敌我双方实力深入认识,而一些迹象显示,王庶起初对敌方并不了解。《宋史·李显忠传》载:“金人犯鄜延,经略王庶命永奇募间者……”③《宋史》卷367《李显忠传》,第11427页。在金军已攻鄜延时,他才遣人探查敌情,对敌方动向懵懂不知。因此,当金人兵进陕西、攻陷长安后,“洛索自长安分兵犯延安府,会鄜延经略使王庶在鄜州寓治,于是敌陷府东城,权府事刘选率军民据西城以守”。④《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建炎二年正月癸卯”条,第273页。作为鄜延统帅,王庶对敌军分兵北攻竟未察觉,当其进犯延安时竟不在治所,致使延安东城陷落。
那么,这支攻陷东城的金军经由何处一路兵进延安城下呢?诸种资料缺载。此前,与陕西一河之隔的山西,几乎已被金军全部占领。黄河龙门以上陕北鄜延地区,山岭纵横,河谷险深,滩陡流急,从而形成宋金夹河相持的天然屏障。“建炎初年,诏公(王庶)治延……遂分遣兵将,自抚州而南,沿河至冯翊,据守要害。”⑤(宋)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别集(上)》卷3《王庶敏节公》,文渊阁四库影印本,第449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87页。因此,金军若想由此越河而攻袭延安,并非易事。而黄河中游同州地界,自古以来即为秦晋交通重要枢纽。唐代名将李晟曰:“河中抵京师三百里,同州制其冲。”⑥(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154《李晟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869页。严耕望也指出:“同州当河中之冲途,为通太原之主线。”⑦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1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99页。因此,自黄河同州界渡河,有效控制关中东部即同、华、耀等州郡,攻有所据,进有退路,自此向北,挥师陕北,似乎也成为金军最佳选择途径。也许,正因统帅王庶对敌方动向不甚了解,判断失误,以致鄜延疏于防范,金军从长安一路潜师北进,铤而走险,扰其后路,最终他竟茫然无措。
其二,王庶在延安防御战中指挥失误。
金军进攻鄜延时,王庶强烈寄希望外援度过危机。曲端在淳化驻军,“庶日移文趣其进,又遣使臣、进士十数辈往说端,端不听。庶知事急,又遣属官鱼涛督师”。⑧《宋史》卷369《曲端传》,第11490页。
金军两次攻击鄜延路,王庶皆未能有效组织防守。延安东城攻陷时,“王庶在鄜州寓治”。对这支深入至鄜延后方的孤军,王庶似乎并未重视。从建炎二年正月东城丢失至十一月西城陷落,几乎十个月时间,他皆未分兵去专门围攻和消灭,而坐视其渐成大患。因为娄室金军主力在关中东部活动吸引了他的注意,鄜延宋军主力也被他压在雍、耀区域。他先把临时帅府设于鄜州(今陕西富县),后又在坊州(今陕西黄陵县东南)活动,寻求在关中东部与陕西金军主力决战。反之,金军或许也欲在此吸引、消灭陕西宋军主力。“八月乙卯,娄室败宋兵于华州,讹特剌破敌于渭水,遂取下邽。”建炎二年九月,王庶指挥宋军在耀州八公原同金军激战,损兵折将,但金军却乘胜北趋鄜延。“九月辛丑,绳果等败宋兵于蒲城。甲申,又破敌于同州。乙丑,取丹州。”⑨《金史》卷3《太宗纪》,第59页。“并兵寇鄜延。康定统制官王宗尹不能御。庶在防(坊)州,闻金人至康定,夜趋鄜延以遏其前。金诡道陷丹州,丹州界于鄜延之间,庶乃自当鄜延来路,遣统制官庞世才、郑恩当延安来路。”⑩《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55页。
当金军来犯时,鄜延宋军并未做好充分迎敌准备,只能仓促应战,节节抵抗。“天大雪,寒甚。敌攻世才,世才与战,下不用命乃败。自此金兵专围西城,昼夜攻击不息。”金军很快摧毁延安周边抵抗,与东城敌军合兵一处,杀奔延安西城下。“初,庶闻围急,自收散亡往援……比庶至甘泉,而延安已陷”。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367、366、366、367页。《中兴小纪》则曰:“时敌骤至,延安正军才二万,庶召诸道兵未集,端不出兵为援,庶退屯龙坊,敌乘虚陷延安。”②《中兴小纪》卷4“十月甲寅”条,第313册,第824页。与前者说法稍异,即当延安驻军激战金人时,王庶作为统帅又身处异地,谓之组织救援,实际上很可能因胆怯而“退屯龙坊”。
延安失陷后,曲端曾质问王庶:“在耀州屡陈军事,不一见听,何也?”③《宋史》卷369《曲端传》,第11491页。究竟曲端向王庶“屡陈”何种方略?能否解决延安困境和危机?史书无载。但王庶最终毕竟未采纳曲端建议,而此也正成为曲端理直气壮责问他的口实。从战略形势上分析,娄室统率金军深入鄜延,征战陕北高原,本身即存在很大冒险性。若王庶能坚守延安,曲端得以阻断金军后路,娄室一军或正成瓮中之鳖。然而,由上可见,在金军向延安进攻时,王庶仅是消极防御,分兵抵抗。孙子云:“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王庶未能有效利用陕北高原有利的沟壑地势,灵活地备战歼敌,而企图决杀于一时一地,以至延安丧败。或许,也致使曲端合围的战略计划最终破产。
其三,在宋金陕西战争初期,王庶的组织和领导能力相对欠缺。
由上引史料可见,延安防御战时,王庶未能组织各支宋军进行较好防御,以致鄜延路缺乏协调一致的抗敌行动。在陕西危难之际,他也有发动“义军”抗金功劳,即宣传动员比较及时高效。娄室越河攻战,“鄜延经略使王庶檄召河南、北豪杰共起义兵击敌,远近响应。旬日间以公状自达姓名者:孟迪、种潜、张勉、张渐、白保、李进、李彦仙等兵各以万数。胜捷卒张宗自称观察使,亦起兵于南山下”。④《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建炎二年二月壬午”条,第293页。《会编》所记与此相似。义军风起云涌,纷纷投效。然而,对这些激情高涨的义军,王庶并未采取或缺乏有效管理,以致他们各自为战,不能有计划地统一斗争,且配合宋军一致行动;甚至在金人退走后,却抢占城池,致使陕西部分州府重陷混乱和失控的危局。
四、影响
金军攻陷延安,南宋失去鄜延路大部领土,对此后宋金陕西战局产生了重要影响。
首先,金军战略意图快速实现;反之,南宋陕西抗金局势愈加艰难。娄室统率金兵攻取鄜延后,立即挥师北上麟府路。史载:
金人既陷延安府,遂自绥德渡河抵晋宁军。守臣徐徽言遣使约知府州、威武军承宣使折可求,谋夹攻虏。洛索闻徽言与可求合,乃令人说可求,许封以关中地。可求遂降。金挟可求,招徽言于城下……⑤《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367、366、366、367页。
因此,金军延安之战的成功,对尚在南宋掌握下的麟府路又形成新的合围,阻断他们同宋廷的接触和联系。也为其后策反地方实力派折可求投降,在军事上孤立与合围徐彦辉晋宁军,奠定了战略和军事基础。最后,徐徽言经过艰苦卓绝斗争,英勇牺牲,晋宁军也失陷了。正如“娄室神道碑”所谓:“招降折可求,收麟、府、丰三州及诸城堡。克晋宁军,杀其守徐徽言。”⑥《柳边纪略》卷4《大金故开府同三司左副元帅金源郡壮义王完颜公神道碑》,第82页。这样,金军几乎完全控制陕北,将陕西战场与山西地区连成一片。一定意义上说,金军彻底摧毁了南宋一处重要兵源地,此外也对西夏产生了一定战略震慑作用。总之,对以后陕西抗金局势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其次,直接导致了南宋陕西领导上层内部矛盾激化,致使初次建立的陕西统一抗金体系崩溃,也促使其重建更加稳固的对金领导机制。鄜延宋军接连惨败后,大部被金军击溃,最终帅府驻地延安也陷落了。这些极大挫伤了宋军抗金信心,也对统帅王庶产生了沉重打击。“王庶既失延安,罔知所措,仓皇未有所归。”⑦《三朝北盟会编》卷119“建炎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壬辰”条,第869页。在穷极惶惑中,他想起了相邻的泾原路曲端宋军。
庶无所归,乃以其军付(王)王燮,而自将百骑,与官属驰至襄乐劳军。庶犹以节制望端,欲倚端以自副,端弥不平。⑧《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367、366、366、367页。
新败之后,王庶并未立即着手收拾鄜延残局,而是沮丧地逃奔泾原军,以上级长官身份号称“劳军”,并试图取得泾原军指挥权,这引起统帅曲端不满,双方发生激烈争论。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367、366、366、367页。后来,“端乃拘縻其官属,又夺庶节制使印而遣之”。⑩《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建炎二年十一月壬辰”条,第366、367、366、366、367页。节制司最高长官失印离去,南宋陕西节制司机构即名存实亡了,而整体的陕西抗金斗争也面临极大凶险。如此形势下,宋廷不得不另遣富有威望和才能的帅臣领导陕西抗金。此后,张浚被任命川、陕宣抚处置使,付以便宜之权。经过精心筹备,由他领导的川陕宣抚司即成为西北抗金的新指挥机构,统一指挥南宋西北区域的对金战争。
综上所述,南宋初期,金军越过黄河进犯陕西地区。随着金人战略意图转移,陕北鄜延路面临严重外患危机。曲端救援与延安失陷间并无直接联系。在鄜延危急时,曲端曾统领有限兵力攻击金军后路,也旨在援助。作为陕西以及鄜延军事统帅,王庶理应对延安失陷负有直接和主要责任。他不善用兵,指挥失误,措置不当,直接导致了宋金鄜延战事失败,致使延安府城陷落。延安失陷反映了在金军强大压力下南宋地方军政一些突出问题,也对随后的陕西抗金事业产生了重要影响。
The Reseach on the Event of Yan’an Occupied in the Early Southern Song Dynasty
In the EarlySouthern SongDynasty,Jin armyattacked Shan’xi region across the YellowRiver. Because ofthe transfer ofthe enemystrategic intent,it was a serious crisis for Fu’yan Road.Yan’an of Fu’yan Road capital was occupied after Jin attacked strongly.It was no direct connection between the Yan’an defeat and the Quduan rescue,mis-understood the enemy’s situation and military knowledge,Wang Shu made his mistake on the military command and work arrangements,the more bad of organization and leadership,etc.He should be directly with the main responsibility for the defeat.It reflected some obvious problems about the local military and administrative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under the strong attack pressure by Jin,and also had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later ofShan’xi resisting.
the War between the Songand Jin Dynasty,QuDuan,WangShu,Fu’yan Road
K24
A
0457-6241(2017)02-0023-06
王军营,西北大学历史学院博士后、讲师,主要从事宋史方向研究。
【责任编辑:杜敬红】
2016-11-01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7批面上项目(项目编号:2015M572586)、2014年陕西省社科项目“南宋初期关陕区域宋金战争研究”(项目编号:2014H17)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