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袁隆平先生杂交水稻研究五十周年——主题雕塑《禾下乘凉梦》创作札记

刘宇航（广西艺术学院雕塑系 530022）

纪念袁隆平先生杂交水稻研究五十周年
——主题雕塑《禾下乘凉梦》创作札记

刘宇航（广西艺术学院雕塑系 530022）

本文是关于纪念袁隆平先生杂交水稻研究五十周年——主题雕塑《禾下乘凉梦》创作札记，文中从雕塑的起源、收集素材……到完成，详细还原了整个雕塑的创作的过程。

袁隆平先生；禾下乘凉梦；主题雕塑；雕塑创作；中国梦

与这件主题雕塑创作的结缘还是要从另一件雕塑说起，在沈从文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我曾为湖南沈从文纪念馆创作了一件主题雕塑《青年沈从文先生像》，这件雕塑得到了社会上的广泛认可，影响颇大，在此之后经常会有社会机构、单位以及个人邀请我创作雕塑。

一、起源

2014年11月，湖南省怀化市人民政府需制作一件袁隆平先生雕塑，广泛征求社会意见。经推荐后，我得到了相关部门的关注并取得联系。得此消息，我怀着极大的兴趣与创作冲动，积极的去了解怀化市人民政府制作袁隆平先生雕塑的初衷。

追溯到半个世纪之前，全国范围内出现了严重的饥荒。1964年，袁隆平先生提出了“水稻杂交优势利用”的科学选题，真正意义上开始了“杂交水稻”项目的科学研究。曾几何时，杂交水稻的成功，给整个人类带来了福音。袁隆平先生也被誉为“杂交水稻之父”，成为了世界级科学家。2014年，正值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杂交水稻研究五十周年之际，怀化作为杂交水稻发源地，为纪念这历史性的时刻，怀化市人民政府响应民众的号召，决定捐赠一件袁隆平先生的主题雕塑，永久地安放在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以下简称为“杂交水稻中心”）。

二、收集素材

2014年12月初，我初次受邀来到了杂交水稻中心收集创作素材。在杂交水稻中心专家们的热情讲解下，我细致的了解到袁隆平先生及团队杂交水稻研究的历史发展情况。时间虽短暂，但足以深刻感受到袁隆平先生及团队半个世纪如一日的辛勤付出。在离开杂交水稻中心时，专家们赠送于我一本《袁隆平传》，以便更加完整的了解袁隆平先生。稍有遗憾是，因袁隆平先生公务繁忙此行未能如愿拜访，但能收集到大量的一手资料我感到由衷的满足。

离开杂交水稻中心后，我便开始寻找袁隆平先生最初研究杂交水稻的足迹。彻夜辗转来到了位于怀化的原安江农校旧址，这里曾经是他工作与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杂交水稻的发源地。参观时遇到了一位退休老职工，当他了解我此行的目的之后就领着我参观了袁隆平先生的旧居、上课的教室、科研的实验室实验田、结婚时的礼堂……每到一个地方就聊起了当年袁隆平先生的故事，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勾勒还原出当年袁隆平先生的身影，为雕塑的创作又拓宽了思路。

三、构思方案

考察结束后回到广西艺术学院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上收集的资料整理好，随后用了一个月时间去消化这些素材并反复阅读《袁隆平传》等相关文献及其网络资料。雕塑方案的构思开始围绕一系列的问题进行思考：“如何用雕塑传达出袁隆平先生的卓越成就？如何体现科学家的人文关怀？如何展现当年的艰辛之路？……如何创新的突破传统的造像形式？如何做到雅俗共赏……？”要解决这一系列的问题要成为了创作的瓶颈。艺术构思的过程痛苦而漫长，接下来的5个月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创作与自我否定中渡过。

从考察之初到现在已半年有余，我创作设计了三套雕塑方案，分别为《雪峰山之巅——生命的交响曲》、《雪峰山下》、《禾下乘凉梦》。这三套方案都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表现袁隆平先生。

方案一《雪峰山之巅--生命的交响曲》塑造了年迈的袁隆平先生，屹立在雪峰山之上演奏起他熟悉的小提琴旋律，脚下是连绵的雪峰山脉。拉小提琴形象的选择表现袁隆平先生在艺术上的造诣，足以显现了他对精神生活的高品质追求。作品以如山的构图突出了袁隆平先生对于科学的执着与坚定，并且把人物塑造成雪峰山之巅，映射了袁隆平先生的学术高度和人格魅力。这件作品利用圆雕与浮雕相结合的手段，以袁隆平先生演奏小提琴的优雅身姿（圆雕）与连绵的山峦和隐约翻滚的稻浪做背景（浮雕）。寓意着袁隆平先生的农业梦与高尚浪漫的品质奏响起生命最华美的乐章。

方案二《雪峰山下》塑造了青年时代的袁隆平先生。以袁先生旧居为背景，力求还原当年的生活场景，如书桌、窗台、收音机、洗簌架、热水瓶等到远处的安江农校校门再到雪峰山和沅江的剪影。作品以轻松、智慧的处理手段巧妙的通过一张旧照片的形式，突破性地采用了镂空的手法，形散而神聚，赋予了作品浓厚的青葱与怀旧气息，引发人们对青年时代的“世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的精神与生活背景的思考。

方案三《禾下乘凉梦》深刻的解读了科学家袁隆平先生对中国农业科技以世界农业科技所产生创世纪丰功伟绩的理解，同时又以浪漫写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与具象写实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一位朴实、浪漫、智慧、真实、鲜活的袁隆平先生的形象气质。作品巧妙的采用了圆雕和浮雕的艺术形式塑造了一个梦境，虚虚实实，既生动地刻画出袁隆平先生身着劳作的装束躺卧在禾下乘凉，又轻松地勾勒出硕大茂密的稻穗，近处的稻田与远处连绵的雪峰山脉相呼应，促使整个雕塑富有层次感。梦境般的艺术处理，足以展现了袁隆平先生所有的付出只为梦想成真，展现出一位伟大科学家兼济天下的大爱之精神，由此引发青年一代的回望与思索，“禾下乘凉梦”由他们来继续。

四、袁先生定稿

2015年7月，相关领导与我来到杂交水稻中心向袁隆平先生及专家们汇报雕塑方案。虽然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但却显得格外紧张，是因为马上要见到袁隆平先生！努力克制住内心亢奋的同时又伴有几分担忧，论年龄身份我与袁隆平先生相差甚远，担忧袁隆平先生看不上我为他塑像。但此后与袁隆平先生相处的经历让我有这样世俗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袁隆平先生已85岁高龄，精神饱满，目光有神，个子虽不高，但声音却很洪亮。秘书介绍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袁先生了解了我的情况便学了几句我老家的方言，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随后向他和其他几位专家详细的汇报起雕塑方案来，他们对我的几套方案都比较满意。当我问到袁先生最喜欢哪件时，他不假思索的说“《禾下乘凉梦》咯，就是我的梦！”

袁隆平先生选定了这套方案之后的的三个月里，《禾下乘凉梦》小稿进行了反复的修改与完善。最终，袁隆平先生在雕塑方案照片上写下“稻穗要少和小，袁隆平建议，2015.9.2”字样并示意雕塑可以进行放大制作。看到袁隆平先生对雕塑方案的肯定，激动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表达。方案从孕育到选定整整10个月时间，真可谓是“十月怀胎”！

五、雕塑放大制作

行内人才知道，雕塑方案的确定仅仅是雕塑的开始。我每天只拿出下午3小时的时间进行雕塑创作，一是身负教学任务不可缺席；二是我个人创作习惯，不习惯进度太快，因为太快容易失去自我思考的时间。

在雕塑肖像创作中人物整体的掌控是最重要的，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过多的深入刻画局部，总是在人物的动态、体量、衣纹势上面反复的修正，直到不塑造头部及每个局部的情况下整体的感觉符合袁隆平先生的精神气质的时候，泥塑放大最初的大型阶段才算得上合格。这个习惯也是谨记当年老师的教诲，从当年对表面字眼的理解到经过多年实践才渐渐的认识到简单字眼的深奥含义。如今在我的课堂教学中也是反复强调这个道理。

在所有人看来肖像雕塑中人物像或不像是最重要的，的确它也非常重要。我每天只花最初的半个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来塑造面部，有时候做得不像也着急，但急没用，时间长了视觉疲劳反而越做越不像。在面部塑造时，参考了大量的图片。这些图片中每一张的人物精神面貌都相差甚远，所以在塑造的时候需要把控创作主题需要的人物精神面貌，最后人物精神气质不仅要符合创作的主题，而且要达到“比袁隆平先生更像袁隆平先生”的要求。人物面部塑造时往往会强调面部特征像不像而忽略了骨骼结构和肌肉的衔接，所以人物面部需要调整一遍内在结构以及形体与形体之间的衔接关系。这样的处理雕塑才会结实耐看。

雕塑着装的选择也是袁隆平先生最常穿的服饰，袁隆平先生虽是大科学家，但50多年来坚持科研穿梭在田间，其实他本人更愿意把自己比作是种田的农民。所以雕塑中赤脚、挽起裤腿、手握蒲扇躺在田坎上最符合人物的内在情感表达。人物为了与身后繁杂的水稻相互区别、映衬，衣纹的塑造尽量概括、简练。整个人物衣纹塑造遵循了“视而不见”的原则进行概括，含蓄且准确的塑造了几道主要的衣纹。

对于人物身后水稻浮雕塑造我一直都没有把握，如何把繁琐的水稻做得繁而有序？如何才能与人物艺术语言统一？如何使浮雕线条简单而不失生动？……我查阅了许多资料来借鉴，尝试了多种方法来处理。最后借鉴了法国雕塑大师奥古斯特•让尼尔（1889-1969）的浮雕手法进行塑造，不单纯是临摹和复制，而是在大师的手法中寻找符合雕塑整体的艺术语言。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在整个雕塑的过程中水稻的塑造占据了大量的创作时间。

经过两个多月的创作，雕塑的大体面貌基本完成。这一过程往往是反复的，经常是对于不满意的地方把泥巴拔下来重做。在创作中这样的行为表现出自我内心的矛盾与纠结，经常半夜醒来头脑却在清醒的思考，这种纠结的感受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

六、泥稿完成

雕塑的最终完成还需要经过袁隆平先生的同意。10月底，得知袁隆平先生11月初要来广西南宁参加全国农业会议，机会难得。雕塑泥稿这时已基本完成，11月2日晚袁隆平先生在下榻的酒店接见了我，我印象很深的记得，他对着雕塑图片满意的说“像我，要得咯”。

我当时也很激动说道“您觉得满意就签个字吧！”

当他听到签字二字后，马上把图片拿远仔细且谨慎的看起来。过了一阵之后，他说“肚子有点瘪。”

我满脸疑惑，不敢反驳与追问，只觉得人物体量塑造挺到位的。袁隆平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马上用行动证明给我看。

“你摸摸我的腹肌、胸肌，你摸摸，很发达的，我每天打一两个小时排球，还游泳呢！”边说边抓住我的手，让我触摸他发达的腹肌和胸肌。说实话，老先生真如他本人所说的一样，腹肌和胸肌粗壮发达。

雕塑没有通过，我有些失望。回到家，在沙发上呆坐了几分钟便缓过神来，心想着袁隆平先生好不容易来次南宁，不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他提的问题是小问题，我一个通宵就能搞定，就这么办！电话请求约见袁先生得到批准后，赶到工作室已经是近11点了，通宵无眠完成了雕塑，拍照、打印。7点准时来到袁隆平先生的房间，他见了图片十分满意地在图片背面写到“此图可以，袁隆平，2015.11.3”。我接过他签了字的图片，幸福的表情实在难以掩饰。这时袁老师看到我布满血丝的双眼，说道：“小刘，你辛苦了，感谢你！”瞬间我特别感动，就冲老先生的这句话，一切努力都值得！

七、雕塑翻制、铸造、选址、安装

泥稿的完成代表着雕塑创作部分基本结束，后期的树脂翻制、铸铜、运输、安装也忽视不得，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前面的辛苦劳作将付之一炬。模型修复打磨的工序枯燥而漫长，力求还原最初泥稿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局部。离要求完成的工期只剩不到一个半月，才结束了修复工作，把树脂模型送往南宁郊区的一家铸铜厂铸造，此时已是12月15日。雕塑在铸铜厂铸造的这一个月里，几乎是隔三差五往铸铜厂跑，有时甚至亲自上手。雕塑铸造出来很完美，由于雕塑将面对各种人群，所以我选择了雅俗共赏的古铜色，雕塑的铸造也顺利收官。

2016年1月17日，我来到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为雕塑选址。杂交水稻中心的专家们认为在雕塑创作事宜上也是首先尊重我的意见，这让我很感激。我给出的建议为：一处为室外；一处为杂交水稻展览馆内。最终，袁隆平先生最后敲定了雕塑安放在杂交水稻展览馆内（展览馆作为杂交水稻的宣传平台，经常接见国内外政要与贵宾），他认为安放在室内不会太张扬，从这一点也显露出一位伟大学者骨子里的内敛与谦逊。

八、得到袁隆平先生的肯定

2016年1月28日，雕塑如期顺利安装完成。最后需要邀请袁隆平先生亲自来检阅，这次等待袁隆平先生和第一次见他是一样的紧张，我认为他本人的评价尤为重要。袁隆平先生见到雕塑后的反应让我感到意外，他十分激动和高兴，连说：“像我，像我，就是我，禾下乘凉……很多人为我做雕塑，这个好！……”

随后，在袁隆平先生的办公室里，他在《袁隆平传》写下了“勉宇航：艺术至上，美化人生，袁隆平，2016年元旦”几个字送给了我这几个字是对我的肯定和激励，激励我在这条漫长的艺术之路上走得更加坚定和踏实。

刘宇航，广西艺术学院雕塑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