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八百流沙
2017-03-11车可
车可
“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
——《大慈恩寺大唐三藏法师传》
2015年夏天,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北京广渠门中学篮球场一帮三十多的中年汉子正挥汗如雨切磋球技。我来晚了在一旁换着衣服,虫子(苏子灵)跑了过来:“哟,老板(我在这的外号)来了,听说现在玩无人机了,有个地方适合你玩。”
“哪啊?”我问他.
“八百流沙。”
“八百流沙” 其实是玄奘当年取经走过的一段路,大概在甘肃靠近新疆的位置,而虫子说的八百流沙是指八百流沙极限赛,是一个全长400公里,相当于10个马拉松,全程24小时不间断、自导航、自负重、自补给,穿越极旱荒漠无人区的越野跑赛事。比赛组委会邀请了大约30名全世界顶尖的超马选手参加,当时正在接受志愿者报名。志愿者分救援组、影像组、医疗组、媒体组等。
400公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日温差50℃,时刻伴随着沙尘暴,没准还能见见海市蜃楼;十多天,睡帐篷、吃干粮,这些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我实在太遥远。但我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渴望去那里,去感受那个遥远的地方,因为我深爱摄影,希望用自己的镜头去记录下那里的一切。
“已经吃了三天面了,今天过中秋我去包里拿个罐头。” 罗琦没有出过远门,生活在南方的他最北只到过北京。摄影机、照相机、无人机、6个镜头、7个包,超过150斤,超过了一个人的负重极限。这个好兄弟罗琦坐在八百流沙极限赛R2站点和我一起吃着面皮,南方人习惯吃米饭北方人习惯吃面,这事颠倒过来还真不太好弄。
建立信念
第一次去无人区拍摄,具体情况不熟悉,没有自己的车辆,400公里的路程,要做好所有装备随身携带的准备。除了各种户外服装、背包、睡袋等个人物品,拍摄器材于我当然是最重要的。这次拍摄为了把装备精简到极限,新换了便于携带的微单系统:一部大疆悟无人机,一部sony a7rii,一部sony a7s,一个sony rx100vi黑卡,gopro4,捷信海洋者1582三腳架,以及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轻巧的国产1.5米电动滑杆一套,乐拍手持稳定器,sony相机电池8块,大疆电池4块,mac book pro一部,充电宝5个,汽车逆变器,多充,排插等。
志愿者培训的第一天,也是200多名志愿者集中的日子,比赛开始我们就要被分配到10个休息站和几十个检查站中。培训开始,组委会的亮子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名志愿者回答“找回自己”。罗琦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有答案,结束这十多天的比赛他也许能找到答案,我的答案是拍摄一部微纪录片。培训两天住的是瓜州县最好的国风大酒店,一楼大厅贴的一张张戈壁挑战赛的照片,看着这些不曾到过的地方,心里想着:400公里路程,只有30多位运动员,100多斤的装备没有配车如何去跟拍这些运动员,没有答案。培训两天结束,志愿者提前去往各个休息站、检查站做准备。由于我带了稀缺的无人机,亮子告诉我可以暂时跟着一号救援车作为流动拍摄点,这样就不用在一个站点待着不动了,这意味着可以拍摄更多的素材,是我最想要的。
终于进入无人区了,R2这一站挨着一个汉代的古城遗迹六工城,赛后知道也是电影《鬼吹灯-九层妖塔》的取景地。在R2住了两天后,初到无人区的兴奋已经过去,剩下的是乏味的面食伴随着风与沙,六工城里除了我已经没有人拍照,罗琦来之前对摄影是个门外汉,每天的任务就是背着包站在一边看着我,厌烦两字已经写在他的脸上。专注一件事靠的是意志力,长期专注一件事靠的是信念——意志力×时间=信念。我来这里的信念是拍出好片,罗琦来这里则没有信念,来了就不能回头,帮他去除厌倦只有帮他建立信念。找了块合适的空地,让罗琦随意走动,用三个不同镜头分别给他照了三张照片,导进电脑让他看,“不错,不错,赶快发我手机上,发朋友圈。” 罗琦眼睛一亮,我说你再看看其他两张有什么不同,哪张最好。
“这张最好”,他指出一张。
“为什么呢?”我问他。
“说不上来。”
“因为这张用的长焦大光圈镜头,好像空气切割机,使主体清晰背景模糊,光圈越大背景越模糊。”
“有点意思,我给你照几张……”罗琦跃跃欲试,脸上的厌倦随着这句话消失了。
问题又来了,日盼夜盼的一号救援车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跟着去下一站,救援总指挥铁鸟兄弟下了车。组委会发的帐篷包加上自己带的7个包,一共9个包,他看着这堆包,我看着满载比赛物资的车,两人都傻眼了,除了能坐下两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放我们的包。“运动员来了!”随着远处一声叫喊,暂时排名第一的意大利运动员马西莫接近了R2休息点,上届“巨人之旅”比赛冠军队成员的他获得过无数世界越野赛事冠军,是这届八百流沙极限比赛的夺冠热门,更是我们在比赛路程上见到的第一个运动员。400公里的赛程30位来自美国、法国、新加坡、日本、马来西亚以及中国内地和香港地区的顶级超马运动员参加这次比赛。运动员需要在150个小时里,跑完400公里包括盐碱地、戈壁、高山、河流的赛程,这里最高日温差70℃,最高风力12级,除了水所有食物和装备需要自己背着,还要自己导航寻路。比赛不设奖金,赛前所有运动员签订了生死文书,拿生命去挑战这条玄奘之路。这一切对我们平常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持着他们来到这里?比赛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要用自己的微纪录片让身边的朋友了解这一切。
磨难与喜悦
我和罗琦带着我们的9个包终于蹭到了车,顺利来到下一个休息站。R3休息站设置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中间,也是八百流沙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站,这里你可以闭着眼开半小时车不会撞到任何东西。车刚到休息站还未停稳我就跳下车快速装起无人机,甚至没有时间加装螺旋桨保险扣,因为太阳在满天晚霞的天空几乎已经落下了地平线,我要拍下这一刻,终于无人机升到大概300米时追上了刚刚下落的太阳,拍下了这美丽的一刻,这一天是我在八百流沙期间见过最灿烂的晚霞。一张好的照片需要美妙的光线,视频更是如此。为了获得最完美的影像资料,组委会除了从267名志愿者中征选了二十几位影像志愿者,请了有7年戈壁拍摄经验的海洋团队,还不惜重金从南非请来了顶级户外影像团队Taa,和他们学习拍摄技术是我来这里做志愿者的最初目的。还没见到他们我就送上了一份钱买不到的大礼,Taa团队无人机的电池由于超标在机场被没收,我在机场付出了被没收五个充电宝+一部移动WiFi路由器(里面是一张中国电信已炒至万元不限流量的4g上网卡)的代价保住了四块无人机电池。无人机一块电池只能保证拍摄15分钟,一块电池在不能充电的无人区一天只有15分钟的拍摄时间,因为和Taa团队的无人机型号一样开赛前组委会希望我借两块电池给他们使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池借给了他们,因为我希望看到他们最完美的作品,在这里少了无人机作品将会大打折扣。
R4站是茫茫戈壁中间的一个绿洲,有树有河流,山后那一片苹果梨树林让我终生难忘,一种看着像苹果吃起来是梨的水果刚刚熟透掉落一地,三四天只靠方便面过日子的志愿者们像鬼子进村一样杀了进去,见果就咬,我一口气吃了七个,然后坐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慰劳了一下4天没见水的脸和脚丫。在这茫茫戈壁中,无论多广的单反镜头都不能把这荒芜辽阔的场景纳入相机,无人机在这里大派用场。
R6站时,罗琦从一公里外帮我捡回突然低电量迫降的无人机,再用相机拍摄运动员的慢桢影像。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摄影师,熟悉了一切拍摄的前期中期后期过程,眼神不再迷茫而变得坚毅。我正忙着操作另外四个拍摄设备(两部单反,一个Gopro,一个黑卡相机)迎接从暴风雪中跑来的四个运动员,我的兄弟虫子和晏懿也在里面,另外两位是李树华夫妇。这是第一次在比赛途中碰到他们,也是最后一次。晏懿在这一站退赛,一夜暴风雪击溃了这位胜利完赛环勃朗峰赛事的优秀运动员。虫子和李树华夫妇则继续比赛坚持到了终点。从镜头里我看到了他们脸上那一夜经受的磨难与重见现代文明的喜悅。
这天我们也同样经历了一件“喜悦”的事,Taa团队的无人机不幸炸机,电池还了回来。为了保证航拍,组委会专门给我们配了一辆车由我自由支配。想起前几天求爷爷告奶奶搭车的经历这一刻我感觉简直“光宗耀祖”。我终于可以用充足的电去想去的地方尽情飞,也是在这一天拍摄到了白斌穿越荒山、何润宇在戈壁奔跑的珍贵长镜头,这一天我没时间吃饭没时间去厕所,像一峰骆驼找到沙漠中的泉水般尽情欢腾了一天。为什么是一天呢?因为第二天Taa的无人机修好了……我和罗琦光宗耀祖的一天过去了,晚上刮起了从未见过的沙尘暴,温度降到零下十几度。我拿着相机在沙尘暴里守候着运动员的来临,器材为照片而生,每张照片都比相机更有价值,拧着进了无数细沙嘎嘎作响的变焦环,终于等来了远处两个晃动的光点,那是运动员晚上用的头灯。十分钟、三十分钟、一小时……灯光还在那儿。事后和晏懿聊起这事,他说老远就看见你们休息区的灯,可就是走不到。
后记
这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要多宽广就有多宽广,城市里感受不到的东西在这里你都能感受。平时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的生命力、荒芜、大自然,这些词在这个地方无处不在,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一场对自我的极限挑战,我们作为摄影师和运动员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共同走完了这段玄奘之路,这次经历在我的人生里是重要的一个事件。八百流沙结束后我拍摄的两部微纪录片《玄奘之路》和《我是志愿者》在网上、媒体上传播着,接受着观众们的赞叹,甚至有人拿我的微纪录片和Taa团队的官方影片做比较。亲人和朋友很乐意听我谈起这次经历,我也有了在生活的城市到处吹牛的资本,可是心却留在那个无人区再也回不来。
提名
户外短片《莲花塔》
拍摄制作:Rocker 王二
提名理由
作为中国攀登者首次自主洲际攀登的参与者和摄影师,在加拿大育空省随时面临与熊遭遇的危境,高海拔高纬度地区大岩壁喷灯的拍摄难度可想而知。摄影师Rocker的影像用平实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他跟王二的友谊以及那些为了承诺和梦想坚持下来的攀登故事。这是一部记录两个攀登者攀登心路的故事片,没有激烈的悬念冲突、没有刻意安排的紧张情节,也没有过多对攀登线路的描述,更像是两个朋友在相互倾诉,那些过往的故事如同溪流一般自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