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态视域下达斡尔族英雄史诗母题探析

⊙李 飞［大连民族大学文法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5］

文化生态视域下达斡尔族英雄史诗母题探析

⊙李 飞［大连民族大学文法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5］

达斡尔族英雄史诗包含一系列母题，母题中所传递的自然、英雄、宗教等繁复的信息丰富了达斡尔族的文化生态内涵。本文通过对达斡尔族英雄史诗的情节母题、形象母题进行解析，进而洞察达斡尔族世代延续的文化生态观。

达斡尔族 英雄史诗 文化生态 母题

文化生态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相结合的学科，着重研究人类群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文化生态是将文化生命体与其周围的自然环境及社会环境放置于一个体系中，最终形成某一种特定的或某一个民族的生态环境。文化生命体与自然环境及社会环境相互作用、相互关联，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的、动态感十足的文化生态系统。文化生态表达的精神内涵质朴、原生，用最简单的思维去理解最原始的文化艺术形式是体会其奥妙的捷径。

达斡尔族是居住在我国北方的一支少数民族，其英雄史诗产生于生产力低下的蛮荒时代。自然崇拜、英雄崇拜、宗教崇拜等是史诗时代的产物，它们相互交织在一起共同展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哲学关系。由于达斡尔族有语言而无文字，因此达斡尔人与自然万物同源、和谐共生的文化生态观念都饱含于民间英雄史诗及其他类型的口头叙事中。想要进一步从文化生态视域中挖掘属于达斡尔族独特的精神内涵，从英雄史诗母题角度进行分析是十分有必要的。本文主要以民间广为流传的长篇口头说唱形式的英雄史诗为研究对象，以《绰凯莫日根》《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为典型案例，通过研究其母题，进一步洞察达斡尔人融合并利用自然的生态智慧及生态观念。

一、情节母题

美国著名民间故事分类学专家史蒂斯·汤普森（Stith Thompson）这样界定母题：“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存于传统中的成分。”汤普森将绝大多数母题进行了分类，其中一类即为“那些单一事件——它们囊括了绝大多数母题”。笔者将这类母题称作情节母题，主要从神奇降生、英雄复活和英雄结义三个分支进行探析。

（一）神奇降生

在史诗中，英雄具有非凡的力量和勇气，他冲破艰难险阻完成英雄的使命，能使社会安宁，民众安居乐业。这样的英雄必然有不同凡响的诞生经历。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中的英雄名为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他的出生即为典型的神奇降生母题。阿勒坦嘎乐布尔特的父亲叫武勒迪汗，母亲叫温贡呼兰。老夫妻拥有很多牲畜，却没有一个孩子来继承这些牲畜，于是这对夫妇每天虔诚地祈求天神能够赐给他们一个孩子。终于有一天，天神决定派最小的仙女下凡，给他们送去了一个儿子，但是并不是让老妇人怀孕，而是让她腿上长了一个肉疙瘩，长到足够大的时候，英雄的父亲用猎刀划开妻子腿上的肉疙瘩，孩子掉了下来，英雄就出世了。婴儿刚出世时还没有名字，但因为他前胸和后背都长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大痣，因此得名阿勒坦嘎乐布尔特，意为闪闪发光、有金痣的意思。人们认为，英雄的神奇降生，天然地注定了其不凡的生命体验和经历，预示了其完成英雄使命的必然命运，同时英雄的这种神奇和伟大也包含了达斡尔族人民对整个部落族群发展壮大的殷切祈盼。达斡尔族英雄史诗叙事正是通过英雄神奇降生来建立英雄与神灵之间的联系，从而获得神灵的庇佑，这也恰好体现了达斡尔人英雄崇拜与宗教崇拜相互交织的文化生态环境。

（二）英雄复活

英雄复活母题是一个具有世界性的、十分古老的母题类型，复活母题与宗教信仰、思维方式、社会文明程度等都有一定的关联性。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表现的英雄复活母题，其原型可以概括为：英雄失去生命，带有法力的人（他的妻子、天神或者仙女等人物）用丹药和萨满法术使其复活。例如《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中英雄失去生命后，天神掐指一算，知道老夫妻俩的儿子英雄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已经死去，所以变形为和尚下到凡界来救他，“在他鼻子上放了药”，“‘哼’一声刚一咳嗽，马上苏醒了”。这时英雄便神奇地复活了。又如《绰凯莫日根》中，当绰凯莫日根死去以后，他的未婚妻安金卡托用丹药和黑绫头巾救活了他：“她把丹药，放进绰凯莫日根的七窍，用金土让他长肉，用宽叶草让他长成眼睛。她挥舞着黑绫头巾，绕着绰凯莫日根，跳舞三周。不大工夫，死去的绰凯莫日根，坐了起来。”英雄的神奇复活与达斡尔族萨满入巫仪式有着特殊的关联。英雄死而复生的母题表明英雄以前的凡胎肉体已经死亡，复活的英雄所拥有的身体是融合了大自然中带有灵性物质后的躯体，是经过萨满考验的躯体，他代表了英雄、自然、宗教三位一体的文化生态形式。

（三）英雄结义

结义母题在世界上很多民族的古老口头文学中都有体现，例如在蒙古族史诗《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中，都存在典型的英雄结义母题。通过较量和斗争，认输的一方对英雄产生敬佩之情，进而结交，构成了达斡尔族英雄史诗的结义母题。如《绰凯莫日根》中，英雄绰凯莫日根的岳父使毒计想害死他，第一次让他去西北方向的大海彼岸，征服长有九个脑袋的妖魔，绰凯莫日根听从了命令，去降服妖魔，妖魔最终不敌绰凯莫日根，连连求饶，要求结拜；第二次让他去日出的北角，降服高山上居住的巨狮，在英雄与巨狮较量过程中，巨狮甘拜下风，要求结拜。

英雄结义母题中任何一方的输赢都是凭借个人的实力，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过于复杂的多元化衡量标准，唯有力量与勇气是衡量英雄的唯一标准。因此，英雄结义母题体现了达斡尔族人重力量勇气、尚武力征服的文化生态观念。英雄只有拥有这些公认美德，才能赢得众人的敬佩和拥戴，并通过华丽耀眼的英雄名誉获得更多的财富、美女、民众。

以上三种情节母题都与英雄个体息息相关，英雄与自然和神灵之间存在复杂深刻的互联性。在达斡尔族英雄史诗的情节母题中，明确有人、神、动物为一家的表述，英雄与自然、萨满之间的同源关系正是人类与自然万物同生同源的有力佐证。

二、形象母题

在汤普森的《民间母题索引》中，有一类这样的母题：“它们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众神，或非凡的动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类的生灵，要么甚至是传统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怜爱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残忍的后母。”本文中笔者定义这类母题为形象母题，以马、女性、天神为典型母题进行解析。

（一）马

马的形象多次出现在《绰凯莫日根》与《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两部作品中，这里的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马，是人格化的马，并已成为英雄叙事中不可或缺的主要角色。被人格化以后的马，其形象充满了神奇色彩，它们是智慧和力量的化身，拥有法术和奇异功能，并对英雄主人十分忠诚。

马是智慧和力量的化身，在英雄遇到困难时，可以瞬间成为其谋士和得力助手。在《绰凯莫日根》中，绰凯莫日根被他的岳父纳日勒托莫日根派去西北方向大海彼岸降服莽盖（妖魔、怪兽），当英雄绰凯莫日根面临如何渡过大海的难题时，马想出了成功渡海的办法。又如，在绰凯莫日根的手下将他杀死并冒充他后，神奇的马决定要营救主人，并最终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逃出马圈，成功引起纳日勒托莫日根的女儿安金卡托的注意，救了自己的主人。在《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中，当阿勒坦嘎乐布尔特接受天神的旨意去西海求取珍木时，英雄的金黄骏马体现了前所未有的智慧、力量和速度。它会开口说话，在英雄遇上困难之时为主人出谋划策，并且充当了英雄最好的朋友和得力助手；英雄觉得西海很遥远，但是黄金骏马却有飞一样的速度，呼啸着飞去，体现了马的力量和速度；黄金骏马对英雄主人非常忠诚，在英雄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中了蟒蛇的毒血，生命终结的时刻，默默守在主人身边，不离不弃。为了防止英雄主人的尸体腐烂，它“把自己身体变为墙，遮挡太阳的热量；用尾巴当扇子，甩动使他凉快”。

在达斡尔族的英雄史诗中，马的形象已经完全超越了坐骑这个定位，它是英雄的兄弟、朋友、伙伴、谋士等多元化身份集于一体的形象。

（二）女性

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塑造了一系列突出的女性形象，她们可能是战争的诱因，可能是英雄孕育的必要因素，也可能是使英雄复活的关键性人物。她们美貌与智慧并存，她们用情专一，她们拥有使人死而复生的法力。

《绰凯莫日根》中出现了两位女性形象，分别是绰凯莫日根的妻子安金卡托和仙女。安金卡托是一位貌美的姑娘，面对爱情十分专一，对自己的爱人有情有义，并且拥有起死回生的法力。英雄绰凯莫日根失去生命后，他的妻子曾经赋予其第二次生命。仙女也同样具有这种法力，两位女性都运用“黑绫头巾绕尸体跳舞三圈”的办法使英雄复活。

11.2.6 防治杂菌：在埋段后如发现裂褶菌、树舌等杂菌，应用利器将污染处刮去，涂上浓福尔马林或波尔多液，感染严重的将杂菌菌段烧掉。细菌性病害首先保持通风，适当降低温度和空气相对湿度，减少温差；第二是发病时及时用药，控制病害程度，选择国家规定的杀菌剂进行防治。

女性形象是英雄史诗叙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女性担负着重要的历史角色，英雄的成就与女性有直接关系，如果没有美女作为比武招亲或者战争的诱因，那么所谓英雄事迹也就无从谈起。另一方面，如果没有女性通过自己的法力使英雄复活，那么也不会发生后续的神奇故事。

（三）天神

天神形象是达斡尔族英雄史诗叙事中一个重要的形象母题。达斡尔人的神灵体系比较庞大，在他们的观念中，天神（达斡尔语称Tenger）具有至高无上的特殊地位，人间无论大小事宜都由天神统一掌管。天神的力量是伟大的，并且是无所不晓、无所不通的，绰凯莫日根和阿勒坦嘎乐布尔特都是经由天神的指引和授意，最终完成了英雄的使命。当英雄们失去生命，面对死亡时，也都是天神运用无边法力使他们重获新生，他们也因此得以完成自己的英雄使命。没有天神，就没有英雄。

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的天神形象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传授旨意，指点方向，并且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力。在《阿勒坦嘎特布尔特》中，天神拥有起死回生的奇异丹药，并且天神能掐会算，有预知一切的神力，“苍天眼睛跳了一下，屈指一算”，就知道英雄已经死去，需要他去解救。这时天神变身的功力也显现了出来，“立即变为和尚”，到人间救活了英雄。

上述三种形象分别为动物、人、神的典型代表，是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除英雄外不可或缺的角色。英雄史诗以英雄个体为核心，其他的形象围绕这一核心与之产生各种关联。作为英雄坐骑的马形象、英雄配偶的女性形象、给予英雄指引的神灵形象，都与核心因素英雄不可避免地发生着重要关联。从宏观角度看，英雄与其他所有形象共同构成一个生命体，这个生命体包含了自然、人类、宗教，这为文化生态理论的实践提供了经典范例和佐证。在这个体系中，人与自然共生融合、相互利用、互为依存，充分体现了达斡尔族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生态观。

三、结语

达斡尔族英雄史诗中蕴藏着达斡尔人独特的思考方式，这种思考方式即是最原生态的大自然的思考方式。通过这种思考方式创造的口头史诗中所包含的母题，既显示了达斡尔族的历史风貌和民族风情，也充分反映了达斡尔族的文化生态和文化意蕴。这种朴素的文化生态内涵与达斡尔族所处自然生态环境及社会环境有机融合，相互利用，共生依存，才使得达斡尔族先民的文化生态观和精神家园得以稳态延续。同时，达斡尔族质朴而原生的文化生态智慧对其后世文学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在达斡尔族作家文学作品中也体现出强烈的生态批评意识。

①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2085页。

③④⑦〔美〕斯蒂·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郑海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版，第499页，第499页，第499页。

⑤⑥⑧⑨⑩黄任远、吴刚、张春莲编选整理：《黑龙江乌钦》，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13页，第15页，第213页，第213页，第213页。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一般项目（W2015087）；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基础理论研究项目（20150810）阶段性成果

作 者

：李飞，文学博士，大连民族大学文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民族文化、中西文化比较研究。

编 辑

：赵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