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提贞于孟陬”与“圜则九重”重解

马家骏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摄提贞于孟陬”与“圜则九重”重解

马家骏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楚辞》一些诗语，涉及上古天文学，因韵文句式省略，表意模糊，后人释读，一向歧义丛生。如《离骚》的“摄提贞于孟陬”与《天问》的“圜则九重”，看似已得确解，细思则习见误会实深。今依据古代史料和传统纪年，试重行绎解，以助于对原文的阅读。

楚辞；摄提贞于孟陬；圜则九重

一、一般把《离骚》中的“摄提贞于孟陬”译为“岁星在寅的那年正月”

先说这句的语法：原句中，显然“摄提”是主语，“贞”通“正”；“于”介词。“贞于”中省略动词如“对着”、“朝向”，是合成谓语，“孟陬”是宾语。这是很清楚的。而译文加了个新主语“岁星”，把一个句子，变成了短语，“贞于”不见了。

先说“摄提”：在古代，有个小星星叫摄提(后面再说)；还有一个是“雌”的“岁”名，叫“摄提格”(Satig,古波斯语为“女王”)。它俩是两码事。摄提是否摄提格的简称，不敢妄言。摄提格即黄道十二宫中的“室女座”(Vir，都是女性；星座形象如“寅”字)，在二十八宿的“角、亢”区域。汉代以前，常用“星岁纪年”。所谓“星”，是指“木星”(雷神星，Zeus或Jupiter)。木星在天空中是除了日、月、金星之外的第四明亮的天体，它在黄道(Ecliptic)、即太阳系的平面(日[实际是地球]、月和各大行星行走的区域)上，绕行一周是11.862年，大致每年进入一宫。黄道十二宫，从冬至点顺时针由东向西，其名称按十二辰叫“子、丑、寅、卯……”；按星座叫“天蝎、天枰、室女、狮子……”；按“雌”的岁名叫“困敦、赤若奋、摄提格、单閼……”；按十二次叫“大火、析木、星纪、玄枵……”。木星，本身不好纪年，因为它同日、月及其他行星都是逆时针由西向东运行，而纪年则是由冬至点(黄道南之南纬23°半)由东向西计算。于是假设它有个影子或魂魄，这个岁阴，名之曰“太岁”，简称“岁”。星岁纪年的办法是，木星每年逆时针向东移动一宫，而他的影子太岁反其道而行，当星在“降娄”，则岁(太岁)在“摄提格”。译文“岁星”，就混淆了“星”与“岁”。屈原出生那年如是：星在降娄，岁在摄提格，即寅年，是没问题的。如果说，那年岁星在摄提，则太岁就在“阉茂”，该是戌年了。

“孟陬”是寅方吗？《尔雅》说：“正月为陬”。没说二月、三月等都叫什么名字。“陬”从“阜”应是空间的地理方位，现在变成了时间的月份。为什么？郝懿行疏通之曰“陬者，虞喜以为陬訾是也。按陬訾，星名，即营室东壁，正月日在营室，日月会于陬訾，故以孟陬为名。”首先，“陬訾”应为“女取訾”不是阜字旁，是女字旁，她不是星名，和摄提格一样是十二岁名之一。营室东壁属飞马座(Peg),它们不在黄道上，太阳走不到飞马座。在同经度向下纬度10°，黄道上是双鱼座(Psc)。双鱼属“申”。“申”字就是画了两条鱼。太阳走在申，是什么月份呢？能是正月吗？不言自明。按岁差，两千年前的冬至点提前一宫，即不在现在的天蝎座(Sco)而在人马座(Sgr)，则太阳走到宝瓶座(Agr)就立春了。到了双鱼座，是夏历二月，周历的四月了。

还是回到“陬”的本意是来。陬，属于地点方位名。大地有四方四隅，角落叫做“陬”，四隅从子丑寅卯的“子”起排列为孟、仲、叔、季。第一个角落是东北角(孟陬)，即寅方。摄提(svti)正指(贞于)东北角，是寅月到了。三代历法建正不同，周建子，商建丑，夏建寅。我们现在用的农历是夏历，寅月是正月，而战国时代还在星岁纪年，正月是子月，而非寅月。她的寅月是三月。阳春三月(寅月)屈原出生了，而不是正月。现在把“孟陬”译为正月，那就是说屈原生在“子月”。

二、一般译《天问》中“圜则九重”为“青天浩渺分为九层”。

这里“圜”，向来通“圆”。古代讲“天圆地方”，但“圆”并不就是“天”。闻一多《天问释天》说“圜之言垣也”，城垣之外更有城垣，即“天门九重”。《天问》也说“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何气通焉？”增城九重，则四周有九道大门。可见“圜则九重”，不是说天有九层，而是说天上的宫阙有九重城垣，天门深似海。至于《离骚》中说“指九天以为证”，正如《淮南子·天文训》说“天有九重”那是指的中央与四方四隅的九块天。这九块天，在《太玄经》中明确指出各自名称(“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等等)。钱塘《淮南子天文训补注》说：“九天即九野，非九重天。”九天对着九州，王勃《滕王阁序》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即是运用九天对九野的道理。韩愈诗“一封朝奏九重天”，是称呼帝位为九重，天是同义加重，不是向九层天打报告。

九层天之说，不是中国的。《西游记》、《封神榜》里的天空只有一层，是层层叠叠的云霭构成的“重霄”，其上是“不知是何年”的“天上宫阙”，天庭有九层城垣。至于天有九层的学说，来自公元二世纪埃及亚历山大城的希腊人托勒密的“地心说”：天有九层，围绕地球转的星球各在一层天上。十四世纪意大利诗人但丁《神曲·天堂》仔细描绘了这九层天：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原动天。原动天上是圣母和上帝住的地方。公元前三四世纪的屈原，不会知道“天”从下往上数有九层。按天圆地方说，天如覆碗，在方方的大地上要扣上九层碗，那孙悟空上天庭，就太难了。

(责任编辑：胡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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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3130(2017)05-0001-02

10.3969/j.issn.2096-3130.2017.05.001

2017—06—15

马家骏，河北清苑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