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纪中叶以来中朝鸭绿江与图们江界河形成的历史根源
——以朝鲜王朝为中心
2017-03-10刘阳
刘 阳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15世纪中叶以来中朝鸭绿江与图们江界河形成的历史根源
——以朝鲜王朝为中心
刘 阳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15世纪中叶,中朝鸭绿江与图们江界河基本形成,并由此稳定地延续了下来。之所以能造成并得以传承这种疆界状况,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朝鲜王朝是这种根源产生的主导力量。朝鲜王朝有着强烈的北疆开拓意识,这是其最终达到两江南岸并以此为界的先决条件。但是,由于明王朝及女真等诸多客观因素的外力抑制作用,朝鲜王朝适时调整“拓疆”战略,形成了适应实际的“保国封疆”思想。在该思想的指导下,朝鲜王朝以首重防御为宗旨,进行了有限度的拓疆,其最终目的是要全面实现沿两江“封疆”。为此,朝鲜王朝采取了“北进”新战略,并为落实该战略而全面实施了“江防体系”的构建。正是这一江防体系的完备构建与维系,成为稳定乃至延续两江界河的事实象征。
鸭绿江;图们江;界河;朝鲜王朝;江防体系
众所周知,现今中朝两国大体以鸭绿江、图们江以及长白山作为双方的陆路边界。然而,这种“两江一山”的边界状况,却是经历漫长、曲折的历史过程而形成的。尤其是其中占据主体的两江界河,仅就其干流部分而言,便是久经复杂的变化过程后,直至15世纪中叶以来才逐渐定型及确立的。基于此,在对现今中朝边界的历史由来进行研究时,对于两江干流界河形成问题的探讨就显得尤为重要。实际上,朝鲜王朝是中朝界河最终形成的主导力量[1]。但从学界目前的研究状况来看,虽已有不少相关的研究成果*关于此方面的研究,以日本学界最早,但以韩国学界的成果最为丰富。代表性的论著有:津田左右吉的《鲜初于豆满江方面的经略》及《鲜初于鸭绿江上流地方的领土》(《朝鲜历史地理》第二卷,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1913年)、池内宏的《鲜初的东北境与女真的关系》(《满鲜地理历史研究报告》2、4、5、7,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1916-1920年)、宋炳基的《东北、西北界的收复》(《韩国史》9,1973年)、梁泰镇的《韩国领土史研究》(法经出版社,1991年)、方东仁的《韩国的国境划定研究》(一潮阁,1997年)、吴宗禄及李尚爕的《世宗的北方领土开拓与国防》(《乡土首尔》第73号,首尔特別市史编纂委员会,2009年)等。中国学界从上个世纪末也开始加入到该领域的研究中,其代表性的论著有杨昭全与孙玉梅的《中朝边界史》(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刁书仁与崔文植的《明前期中朝东段边界的变化》(《史学集刊》2000年第2期)、陈慧的《试析15世纪中叶图们江成为中朝界河》(《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3期)、李花子的《明清时期中朝边界史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年)等。,但仍留有许多空间。比如说,朝鲜王朝主导界河形成主要表现在其“北进”拓疆方面,但其得以持续“北进”的源泉从何而来?其持续“北进”为何最终又停滞下来?这些都是以往研究所忽略的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挖掘与考究,恰恰是中朝边界史研究中的中心议题,即历史上中朝为何能达成并始终维持以两江为界的局面。本文就此进行探讨,以求教于学界方家。
一、界河初成的先决条件:朝鲜王朝的北疆开拓意识
鸭绿江与图们江基本稳定地作为中朝界河的历史,肇始于15世纪中叶。之所以能形成这种疆界状况,主要是基于作为主导力量的朝鲜王朝,从所继承的原统一新罗到高丽王朝版图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2],而这首先取决于引导朝鲜王朝“北进”的根深蒂固的拓疆意识。这种意识的形成,既包含了对前代拓疆意识的延续,又基于自身独特需求而有了区别于前代的新发展。其中,对于前者而言,主要涵盖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对于传统的北向开拓意识的继承。朝鲜半岛三面环海,唯北方连陆。在如此地理条件的限制下,北进意识由来已久。早在高句丽、百济与新罗的三国对峙时期,当时的新罗王国便在长期的战争过程中,开始了向半岛北部的疆域拓展。如据古籍记载:“(新罗真兴王)十六年(556年)……王巡幸北汉山(在今韩国首尔),拓定封疆”,而后“(新罗真兴王)十七年(557年)……置比列忽州(今朝鲜安边)”[3]。这些史实表明彼时的新罗已然形成了积极向北的拓疆意识。而后,从统一新罗到高丽王朝,随着朝鲜半岛统一时代的到来,“北进”更是成了各统一王朝获取疆土的主要选择,且不断强化这种向北开拓的意识,并形成了一种北拓传统。最终,朝鲜王朝继承了该传统并将其作用于实践中,也是顺其自然之事。
其二,对于高丽的“旧地恢复”意识的认可。这里的“旧地”指的是当年高句丽统治过的疆土。由于高丽太祖王建是在推翻了后三国之一的泰封国并继承了其疆土之后才逐渐建立起了统一的王朝。而其初起家的泰封国疆土位于半岛北部原属高句丽的部分疆域,故其肆意认为对半岛疆域的统一自然要包含原高句丽的疆土,甚至是全境。尽管彼时原高句丽的大部分疆土在其已据有的疆域之外尤其是在两江以外,但这种现实却并不能阻止其形成如此的认识并加以发展。正如其前身泰封国初名高句丽的深意一样,即秉持着“复兴”高句丽的理念而妄图收复其全部的疆土。这种对于疆土所有的自我主观认定,在史籍中有着淋漓尽致的表现。比如高丽太祖王建“屡幸西都,亲巡北鄙,其意亦以东明(指高句丽东明王朱蒙)旧壤,为吾家青氈,必席卷而有之”[4],即从第一代王开始就树立了要“恢复”高句丽故土的拓疆意识,并成了其后世子孙效法的榜样。而正是在这种榜样力量的作用下,整个高丽时代才曾先后采取了甚于前代的更为主动、狂热的“北进”行动。
对于高丽的这种以恢复高句丽“旧地”为己任的意识,朝鲜王朝在继统之后迅速给予全盘接受。正所谓:“惟我海东,三面阻海,一隅连陆,幅员之广,几于万里。高丽太祖兴于高句丽之地,降罗灭济,定都开京,三韩之地归于一统……西北自唐以来以鸭绿为限,而东北则以先春岭为界。盖西北所至不及高句丽,而东北过之。今略据沿革之见于史策者,作地理志。”[5]此是朝鲜世宗时代的官方著作《高丽史》对于高丽疆域的总体描述。显然,其中将高句丽曾有的疆域作为衡量高丽北部疆域大小的标准,虽不乏谬论及夸张之辞,但恰恰反映了朝鲜王朝对于高丽所秉承的高句丽“旧地恢复”意识的接纳与吸收。甚至,这种接受后的意识更被其“移植”于专门描述本朝地理的著作中。如在其现存最早的地理古籍《朝鲜世宗实录·地理志》中,在对北部京畿、江原、黄海、平安、咸吉五道描述时,无不首先言明“本高句丽之地”,由此可见其被打上的高句丽“旧地”意识烙印。其实,朝鲜王朝之所以认同这种意识,主要是为了彰显“高句丽——高丽——朝鲜王朝”这种疆域继承关系,如此便可在为高丽时代的拓疆行为找到合理依据的同时,为其进一步的开拓埋下伏笔。
当然,除了以上承接下来的双重拓疆意识之外,还有一个对朝鲜王朝拓疆意识的形成产生至关重要影响的因素。这涉及到了朝鲜开国太祖李成桂及其祖先的发迹史。据《朝鲜太祖实录·总序》中载[6]第一册1-19:李成桂的祖上本居于全州(今韩国全罗道),自新罗始便在朝中为官为将,是全州的李氏世家大族,待至其高祖父穆祖时开始了其整个家族向朝鲜半岛东北部地区北上迁徙的历程,而这也成为了其家族兴起的转折点。从李氏家族的迁徙史来看,其主要活动时间跨越13至14世纪的整个中国元代,主要活动范围从今朝鲜江原道北部直至咸镜南北道的广泛地域,甚至一度达到了图们江沿岸。他们不仅在这里居住、成长、繁衍后代,而且以此地为根基逐步跻身于统治者的行列,成为一方之长。更重要的是这里当时虽为元朝辖地,但主要还是女真人的聚居地,而他们却能妥善地维持与女真的关系,管理女真、吸引女真来附,甚至到了连四代祖坟(穆祖的德陵、翼祖的智陵、度祖的义陵、桓祖的定陵)都可安然置此的地步。由此可见李氏家族在此地经营之久、根基之深、影响力之大。正因为此,李成桂开国后,以其为代表的朝鲜王室以及后继之君对这片孕育其生长、培植其势力直至壮大进而夺取国家政权的土地,寄予了深厚的情感,抱定了归属之心,视之为“我朝之豳岐也”[7],亦即所谓的“肇基之地”[6]第一册87。有鉴于此,朝鲜王朝对该地格外关注,对于直至图们江岸的这片其祖先涉足过的地域,有着理应拥有的心理。而当时的事实状况恰恰是,朝鲜王朝建国之初所继承的高丽疆土,尚未及于图们江岸,即其在两江之南未能开拓的地域更多地位于图们江以南、半岛东北部地区,况且高丽末年在这一区域开拓不久的疆土也尚需巩固。故在这种情况下,朝鲜王朝以王室为中心遂产生了急于完全且彻底领有该地域的迫切愿望,并将此愿望深深地根植于其君臣的脑海中,历代传教不息,以至于最终转化为对于该地域至少在图们江以南的全部疆土都要继续不断开拓的意识。而对于所形成的这种意识的实践,他们称其为“恢复祖宗旧地”。
综上所述,朝鲜王朝在受到传统的北向开拓意识以及高丽时代的高句丽“旧地恢复”意识的浸染,并杂糅了其务要“恢复祖宗旧地”的意识的基础上,综合形成了其强烈的北疆开拓意识。这种意识推动着朝鲜王朝要进行一场在力度与规模上都要超越以往的拓疆行动,尤其是要着重于作为“肇基之地”的东北疆的开拓。基于此,自1392年太祖李成桂建国之初开始,朝鲜王朝便一方面通过在新开拓地筑造孔州、甲州(今朝鲜两江道甲山)等城邑的方式,迅速将疆域进一步拓展至图们江下游出海口直至长白山稍南的地带,另一方面又对丽末开拓不久的北方疆土特别是其东北疆进行了深入、细化的行政巩固,以达到永占该地之目的,初步展现了其急于“北进”尤其是要尽取“祖宗旧地”之心[1]。随后,朝鲜王朝又经过定宗、太宗、世宗三代国王的接力北拓,通过在图们江与鸭绿江南岸分别兴建以庆源、会宁、钟城、庆兴、稳城、富宁“六镇”[1],以及闾延、慈城、茂昌、虞芮“四郡”[8]为代表的边防工程的方式,最终完成了前所未有的拓疆大业。可以说,这一切皆源自于朝鲜王朝北疆开拓意识之动力。
二、界河稳定的核心因素:朝鲜王朝“保国封疆”的思想
如果说朝鲜王朝的北疆开拓意识是促成其进行拓疆实践的主观动因的话,那么仅凭此并不能完全保证中朝最后不得不形成以鸭绿江与图们江为界的格局,关键还需要一种克制朝鲜王朝可能无限制拓疆的强大力量,而这正缘于当时尚存的诸多客观因素如国际形势、边疆环境等条件。它们致使朝鲜王朝的拓疆行动实际备受限制,并由此使得朝鲜王朝不得不产生了与之相适应的拓疆思想及相应战略。
具体地讲,一方面,一统中华的明朝的存在,毕竟对朝鲜王朝产生了相当的威慑力。正所谓“以小事大,保国之道”[6]第一册11。作为藩属国的朝鲜王朝,自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加之其又奉行“慕华”,对明忠慕,自知任何拓疆行动都应在不影响这层富含精神文化归依意味的外交关系的基础上进行[9]。尤其是在此前提下,明朝早在朝鲜王朝建国前夕的丽末时期,就已提出并认定了以鸭绿江为界的宣言[10]。尽管明朝统治阶层当时所认知的鸭绿江界河,从明代史料所展现的情况来看,主要是鸭绿江的中下游地区[11],但这毕竟也对朝鲜王朝的统治者们造成了一定的心理约束。因此,在上国明朝“威”、自身“慕”的作用下,以及明朝已规定的制约条件的束缚下,朝鲜王朝在实际拓疆时产生了一定的自我克制力,而不敢随意“北进”,反映在其拓疆的总体思想方面,即延用了其“事大保国”政策中的所谓“保国”之道。
另一方面,朝鲜半岛北部女真尤其是分布在整个图们江流域,以及曾居于鸭绿江北岸的建州女真诸部落的存在[12],也对朝鲜王朝的拓疆产生了不小的阻力。何况这些女真部落基本为明朝的卫所之所在,即为明朝的地方行政机构,而朝鲜王朝却恰恰只有在这些女真地域上方可拓疆。如此说来,朝鲜王朝为了拓疆既要打击这些女真部落,同时又要防范其随时的攻击袭扰,更要讲求策略以便利于为此而与明朝的交涉。因此,女真的阻碍作用,对于朝鲜王朝的实际拓疆行动产生了不小的阻力,甚至超出了上述自我克制力的抑制效果,促使其被迫在拓疆的进程中愈发地注重防守而非冒进,反映在其拓疆的总体思想方面,即形成了以建立严密的边境防御封锁带为先的所谓“封疆”之道。
以上两方面结合,便是朝鲜王朝锐意进取的北疆开拓意识,在面临具体的客观状况后,而在总体上逐步调整形成为“保国封疆”的思想。这种思想要求朝鲜王朝必须要在“事大保国”、制御女真与拓疆三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为此,朝鲜王朝一面采取了技巧性的拓疆手段,即尽可能地利用明朝对上述其所能开拓的女真地域的不熟知,以及对其拓疆行为的淡漠、忽视与“包容”心态进行隐秘地开拓[1]。但更为重要的一面是,朝鲜王朝在边拓疆边制御女真的过程中,逐步酝酿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战略性的拓疆方式。这就是所谓的“北进”新战略。该战略之“新”,正是基于朝鲜王朝面临先代未曾遭遇过的上述拓疆环境,故不能再像先代那样实施纯粹的“北进”政策,而是要通过建城置邑、相互声援,依托城防工程在防御中谋求开拓进取之机、在开拓中巩固防御,即把作为开拓的攻势隐藏在作为防御的守势之中,并在力主防守的过程中逐渐潜在地促成开拓,不失为拓守兼备、循序渐进的两全方案。简言之,这是一种在以守为攻、步步为营的筑城“封疆”中以求拓疆的战略。
显然,朝鲜王朝所实施的这种“北进”新战略,旨在全面贯彻“封疆”防御的思想,因此选择合适的“封疆”之处至关重要。而所选“封疆”之处是否合适,又关键在于其是否已严密有实。通过利用“北进”新战略在不断进行“封疆”实验的过程中,朝鲜王朝逐渐发现:能够符合完全严密“封疆”的理想之处,只有上述可作为天然屏障的鸭绿江与图们江。换句话说,只有在这两江南岸沿江进行全面的“封疆”防御,才能完全达成上述“事大保国”、制御女真与拓疆之间的平衡。否则,一旦有未达江岸或越出两江的地段,要么不能满足拓疆的需求,要么无法充分利用江水的天堑功能,进而无法保证整个北境“封疆”的全盘严密性。对此,朝鲜世宗时代主导上述“六镇”建设的金宗瑞曾写过一篇著名的《论四镇形势筑城便否疏》,其中就图们江沿岸布防便如此言道:“以豆满(即图们江)为限者,有一大义、二大利。复兴王之地,一大义也。据长江之险,一大利也;有守御之便,二大利也。”[6]第四册95深刻道出了全面沿江“封疆”防御的重要性,而这也得到了世宗王的赞同,并最终成为了朝鲜王朝当时乃至此后整个北方边防建设的政策指南。
总之,在现存客观因素的严重桎梏下,朝鲜王朝不得不形成了“保国封疆”的思想,而为了拓疆,其又在该思想的框架下采用了“北进”新战略。这就注定了朝鲜王朝虽要拓疆,则需“封疆”;而一旦完善“封疆”,则只有停止拓疆。正因如此,当朝鲜王朝将鸭绿江与图们江南岸作为封疆防御的理想选择,并在此建设稳定的封疆工程之时,便标志着两江作为界河的稳定局面的到来。而为了建设这种稳定的封疆工程,便进一步涉及到了 “江防体系”的问题。
三、界河延续的事实象征:朝鲜王朝“江防体系”的构建
如上所述,为了寻求最终彻底落实“保国封疆”的思想,朝鲜王朝本着全面贯彻“北进”新战略的宗旨,一步步构建起了“江防体系”。所谓“江防体系”,乃鸭绿与图们两江“沿江防御体系”之简称。它指的是除鸭绿江与图们江江源段(即鸭绿江位于朝鲜惠山以上以及图们江位于朝鲜茂山以上的河段)以外,以彼此协同防御的方式沿两江主干流南岸多层次地建设各种防御工程,并采取徙民、驻军等巩固措施而达成的防御系统的总称。该体系一方面是一种集各种防御工程于一身的城防体系,即其不仅蕴含着包括上述“四郡六镇”在内作为整个体系核心防御力量的沿江主邑城,而且还存有配合沿江主邑城防御的各种辅助工程,即可称之为“江防辅助系统”。此二者就好比整个江防体系的骨干与枝叶,彼此联防,缺一不可。另一方面又是一种军民合一的驻防体系,即依托这些城防工程,采用徙民政策以便入居防守,以及加派南道赴防军以便驻军增防的方式对体系加以巩固,以保障体系的长久稳固。
具体而言,“江防体系”首先是一种完善的城防体系。其中的重点是对于沿江“骨干”邑城的建造。至15世纪中叶前后,朝鲜王朝在整个鸭绿江与图们江南岸共建造完成了约20座骨干邑城,它们按照由西向东即从鸭绿江出海口至图们江出海口的顺序列置江边或临江不远处。其依次为麟山郡城(在今朝鲜新义州市内)、义州牧城(今朝鲜平安北道义州郡)、定宁郡城(今朝鲜平安北道朔州郡方山里)、朔州府城(今朝鲜平安北道朔州郡)、昌城府城(今朝鲜平安北道昌城郡)、碧潼郡城(今朝鲜平安北道碧潼郡)、理山郡城(今朝鲜慈江道楚山郡)、渭原郡城(今朝鲜慈江道渭原郡)、江界府城(今朝鲜慈江道江界市)、慈城郡城(今朝鲜慈江道慈城郡)、虞芮郡城(今朝鲜慈江道中江郡土城里)、闾延郡城(今朝鲜慈江道中江郡下长里)、茂昌郡城(今朝鲜两江道金亨稷郡河山堡)、三水郡城(今朝鲜两江道金贞淑邑)、甲山郡城、会宁府城(今朝鲜咸镜北道会宁市)、钟城府城(今朝鲜咸镜北道稳城郡钟城邑)、稳城府城(今朝鲜咸镜北道稳城郡)、庆源府城(今朝鲜咸镜北道庆源郡)、庆兴府城等。
此外,朝鲜王朝在设置“骨干”邑城的同时,又几乎同步开始了沿江“枝叶”工程的建造。此类工程主要涵盖三大类型,即要害小堡、沿江行城以及烽燧。其中,要害小堡指的是在防御的关防要害口岸建造的小型防御堡垒,是最主要、最常见的辅助工程,有石筑、木筑、土筑三种筑造方式,通常建于各邑城之间,专用于辅助“骨干”邑城防御,以弥补其间的防御空缺,不妨称其为一级辅助工程;沿江行城,或称沿江“长城”,也就是沿江长墙,是朝鲜王朝在易于出现边患险情的鸭绿江南岸部分地域以及图们江中游南岸之地所建造的类似于中国明长城的总体绵延型的防御建筑,因其建于边防最前沿,既辅助了“骨干”,又防护了小堡,可称其为二级辅助工程;烽燧,其本身不旨在防御,而只是为各城、堡以及“长城”提供军事警戒,可称其为三级辅助工程。这三种辅助工程,虽说辅助功能有所差异,但它们在辅助防御的时候,不会因差异而各自孤立的起作用,反倒是聚合各类辅助工程的全部性能于一身,由此构成了上述所谓的“江防辅助系统”。正是该系统全线配备的基本完善,从而标志着整个城防体系也已基本构建完成。
其次,“江防体系”又是一种完善的驻防体系。这是对于城防体系的补充与巩固,是城防体系之所以具有“生命力”以及长久维系的关键之所在。其中,如上所述,所谓的“徙民”政策,也就是移民实边政策,主要指的是从边地以南尤其是南方人口相对稠密且富饶之地,向北疆边境地区移民入居,以便达到充实与开发这些地方的政策。这些移民往往是亦兵亦农、兵民一体的,是体系入驻军队的主要来源。正所谓“徙民实边,以纾北顾之忧,永保边疆之策”[6]第3册621。因此,保证乃至长期保持移民数量,就是在维护以及持续保障边防的安全。为此,朝鲜王朝一方面采取了强制与鼓励两种手段移民;另一方面采取了策略性的移民方式,即先将咸吉、平安两道南部的居民移入沿江边邑地区,再主要从下三道(朝鲜王朝“八道”中位于最南部的庆尚、忠清、全罗三道)地区向这北疆两道补充移入之前移走的民户空缺,呈现出了“南道——北道南部——沿江边邑”渐次移徙的特点[13]。
除了实施以徙民为主的驻防政策外,朝鲜王朝还附带采取了加派赴防军的政策。所谓“赴防军”,通常是在边邑留防军队不足,或者军情紧急的情况下,另外从南方增派的军队。它包括赴防马军、赴防步军及赴防甲士三个兵种形式。其中,前两种由服兵役的平民百姓构成,而赴防甲士则是职业军人。随着城防体系的不断构建,朝鲜王朝为了补充边邑的防御力量,逐渐形成了一种派遣赴防军规律性赴防的机制[14]。
综上,综合城防体系与驻防体系所构成的完备的“江防体系”,最终不仅成为了朝鲜王朝定边封疆之利器,更作为“北进”新战略的终极实践目标,成为了朝鲜王朝得以完成这一目标的事实象征。这也就是说,一方面,体系中的“骨干”与“枝叶”各成分要素通过联防与配合,展现出了“一体化”的防御理念,即充分依靠江水的天堑功能,形成了层次化的立体防御网,达成了从防御工程的总体量变到防御效果的总体质变。这种严密的防御封锁带,倘若再配备足量的兵马、施加适宜的策略与战法,就会对女真形成“攻则尚可、守且有余”的巨大的军事优势,从而最终实现完备“封疆”的目的。正所谓在图们江南岸,“(沿江)五镇要害处,行城既筑,士马强盛,都节制使率精兵据五镇之中央,彼虽欲鼠窃狗盗,莫敢肆其志”[6]第5册121。而在鸭绿江南岸,“平安道闾延以下义州以上贼路要害之地,行城既筑,多设郡县,又置口子,(已然)防御极备”[6]第5册121。另一方面,体系作为贯彻实施“北进”新战略的最终产物,在达成“封疆”的同时,也就等于完成了“北进”。这是一种暗藏于首重防御的外衣之下的间接北进,由体系所形成的江防网囊括覆盖到何处,也就意味着北进至何处。何况朝鲜王朝为配合拓疆及强化边防所推出的“徙民”政策,更加巩固了其北进的既得成果。所谓在图们江南岸,“沃野数百余里,耕则禾稼必盛,牧则牛马必肥,可为生民永建乃家之地……徙南道之民……以实之……将以轻徭薄赋以厚其生,练兵养卒以固边境”[6]第4册76。而在鸭绿江南岸,“沿边各官,山川阻僻,人物鲜少,本无土著之军……徙民实边,以纾北顾之忧,永保边疆之策”[6]第3册621。
由此可见,通过防御有实、移民安居的“江防体系”的构建,朝鲜王朝便可牢牢地掌握体系所存在的两江南岸地域的控制权。有了如此稳固的防控局面,也就有了稳定的疆域范围,进而也就等于确立了疆界。而至15世纪中叶,除图们江上游茂山段这一相对有限的干流防段区域尚未涉足之外,整个鸭绿江干流以及图们江干流中下游南岸地区皆已稳固地处于体系的防控之下,由此也就标志着鸭绿江与图们江作为中朝天然疆界线的稳定格局基本形成。
此后,这一疆界格局又被约定俗成地遵循并传承、延续了下去。虽说这两江干流除鸭绿江中下游外的大部分河段,如上所述,明朝始终未能悉知,以至于明朝与朝鲜亦未能以成文法的形式对其作为界河加以确认,但朝鲜王朝却一直都能单方面自觉地坚守此界,保守其土,直至清初不动摇。对此,仅从《朝鲜王朝实录》中的一些记载就足以窥知。成宗十六年(1485年),金海府使李荪奏称:“臣窃惟四邑(即“四郡”)皆以鸭绿为界……且鸭绿江天设限界,不可过鸭绿为境、缩鸭绿为境……四城(即“四郡”)之沿鸭绿江,犹六镇之沿豆满江(即图们江),其形势大概相同。”[6]第11册44燕山君八年(1502年),兵曹判书李克墩等奏称:“祖宗朝新设五镇,皆据豆满江而置。以江为限界,防戍至今无弊。”[6]第13册530中宗三十七年(1542年),善山府使鱼泳津奏称:“臣前为咸镜道別军官,又为节度使军官,又为权管,十有余年,长在防御之所,观其设镇之制。盖头漫长江(即图们江)限隔南北,是虽天作之险,然而御戎之道不可易而无备也。故缘江而列镇,据险而置堡,以御山戎,以固边防,则祖宗守国御侮之方至矣尽矣。”[6]第18册608宣祖三十八年(1605年),宣祖王言称:“设言北道之地虽可弃之,狼贪之贼岂徒侵六镇而乃已乎?必有渐进之势矣,必须扼塞豆满江,庶可为矣。”[6]第25册129肃宗二十三年(1697年),领中枢府事南九万奏称:“鸭绿、豆满二江之源并出白山之岭,东西分流而入海,此乃我国之界限。”[6]第39册459
显然,以上例证清晰地展现了朝鲜王朝上至君臣、下至军吏,在15世纪中叶以来长达两个半世纪的时间里,无不始终恪守着两江界河之状况。从中不难发现,这一切正是朝鲜王朝继续在“保国封疆”思想的强压作用下,坚持维系“江防体系”以满足有效防控的现实需求所塑造的结果。由此可以说,朝鲜王朝如此长期单方面地对于界河的遵守,正是源于其对于15世纪中叶所形成的“封疆”防御的思想与政策的坚守。
这种坚守的结果后来又进一步得到了继明朝之后的清朝政权的全面确认。特别是在1712年,康熙帝以“鸭绿江……土门江……以江为界……俱已明白,但(唯)鸭绿江、土门江二江之间地方知之不明”[15],而特派穆克登前往长白山江源段勘界,并与朝鲜王朝共同设立定界碑作为标示物,最终以双方明确进行立约定界的方式,完全确立了包括江源段在内的整个两江界河。
总之,中朝以鸭绿江与图们江作为天然界河的历史,最初定型于15世纪中叶。朝鲜王朝由最初强烈的北疆开拓意识到根据形势、转变对策,形成“保国封疆”的思想,选择了可以作为天然屏障的鸭绿江与图们江作为最理想的“封疆”之处,形成“北进”新战略,即“江防体系”的构建。这种江防体系的构建,既保障了边防的稳固,又最大程度完成了“北进”,更因完善“封疆”而等于划定了疆界,实乃“防御——北进——疆界”三者有机统一之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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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记录]
Analysis on the Historical Roofs of the Yalu River and Tumen RiverAs Sino-Korean Border Since the Middle of the 15th Century
Liu Yang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g 300071,China)
In the middle of the 15th century, the Yalu and Tumen river roughly became Sino-Korean border, and thus steadly continued down. The reason of the cause and inheritance of the boundary condition due to the profound historical roots. The dominant force of the cause were Joseon dynasty. Its consciousness of expanding the territory northward was the intrinsic impetus of “northing”(北进), which was the prerequisite of forming the two boundary rivers at last. But the impetus was inhibited by many objective factors as external forces that had to sell at a discount greatly, and thus formed the thought of“blockading the territory for protecting the country”(保国封疆), which had to adapt to the reality.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thought, the Joseon dynasty limited to expand its territory for the purpose of the priority of the defense, and its ultimate goal was to fully implement blockading the territory along the two rivers. So the Joseon dynasty adopted new strategy of “northing”, and built comprehensively the “riverside’s defensive system”(江防体系)for implementing the new strategy. Finally, the system became factual symbolization of stabilizing and continuing the two boundary rivers because it was completely constructed and maintained.
the Yalu river; the Tumen river; the boundary river; Joseon dynasty; riverside’s defensive system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3.009
刘阳(1986—),男,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后,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明清时期的中朝边界史及中朝关系史研究。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9批面上资助项目(2016M591377)
K312
A
1000-2359(2017)03-0050-06
2016-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