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一流”建设的内在逻辑审视
——论“双一流”建设必须实现的四个逻辑转变
2017-03-10王洪才
王 洪 才
(厦门大学 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福建 厦门 361005)
“双一流”建设的内在逻辑审视
——论“双一流”建设必须实现的四个逻辑转变
王 洪 才
(厦门大学 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福建 厦门 361005)
我国“双一流”建设目标的提出无疑是对传统办学体制、机制的一个极大挑战。在传统办学体制下,高校发展逐渐形成了学术资本主义逻辑、政府主导逻辑、外生型逻辑、模仿型逻辑,最终造成了高校的同质化和恶性竞争。“双一流”建设为办学机制创新提供了一次机遇,它呼唤高校应该导向学术本位、自主型、内生型和创生型发展逻辑,从而构建一个公平的学术发展环境,使每一所高校都能够尽展其个性特色,使每一位教师的创造性得以张扬,如此才能够为“双一流”建设打下一个宽广的发展基础。
“双一流”建设;内在逻辑;高等教育发展
一、建设“双一流”成为高等教育发展最强音
“双一流”建设是当下高等教育界最为热门的话题之一,因为它攸关众多高校的切身利益,所以几乎每所高校都希望能从中分得一杯羹。那些原已进入985行列的高校自不待言,因为他们不希望被踢出一流建设行列;而已进入211行列的高校所抱希望最大,希望借此一跃进入一流行列;那些地方重点建设的高校也跃跃欲试,希望能够“鲤鱼跳龙门”而一举成名;那些没有列入重点建设计划的高校也满怀期望,希望能够获得政策的青睐,所以高等教育界就出现了一种饥渴难耐的状况。众所周知,一旦被列入“双一流”的名单,随之就会带来巨大的物质利益和声望资源,利害之大可能出乎任何人的想象。于是乎大家全力以赴拼进“双一流”名单,所以“双一流”建设帷幕刚刚拉开就进入了“白刃战”。而大学内部的基础工作进行得怎样了呢?这正是一个需要认真思索的问题。一个明显的基本事实是:如果不改变这种竞争态势,不扎扎实实地做一些实际工作,“双一流”建设就可能成为一种望风捕影的行动,可能会把大量的资财、精力耗费在意义甚微的自我装扮和吹嘘中,这与“双一流”建设初衷背道而驰。因此,“双一流”建设机制是一个首先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因为它直接关乎“双一流”建设的导向,而导向是成败的关键[1]。为此,就必须对“双一流”建设的内在逻辑进行一番理性审视。
“双一流”建设的内在逻辑是什么呢?我们认为,“双一流”虽然可以划分为教师的一流、学生的一流、设备的一流、观念的一流和行为的一流,特别是管理的一流,但说到底仍然是学术的一流。既然是学术的一流,就必须尊崇学术,必须以学术价值为本,而且必然是大学自觉地遵从该价值规定,而不须外力强制,特别是把追求内在卓越作为自己的行为动力,把创造性放在学术价值的首位。因此学术本位、大学自主、追求卓越、追求创造就是双一流建设的内在逻辑。凡是与此相悖者均需要努力克服。为此,目前大学建设中存在的四种价值偏向必须努力超越。
二、超越学术资本主义逻辑,向学术价值本位回归
(一)追赶型发展模式背后的学术资本主义逻辑
无论985建设还是211建设,遵循的一个基本逻辑就是追赶世界一流高校,跻身世界一流高校行列。作为一个后发型国家,希望走捷径、抄近道,不希望重复那些先发型国家发展模式。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怎样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呢?人们普遍认为一个最为直接的路线就是所谓的“以经济成本换时间成本”的方案,即用巨大的经济投入来缩短发展积累所需要的时间,其论点是“时间节省就是最大的节省”。具体而言,就是用巨大的资金投入来建设一流学科与一流大学,迅速实现赶超的目标[2]。一个流行的口号就是“一流大学是用钱堆出来的”,其潜在的逻辑是:经费投入量不仅可以决定学术产出的数量,而且能够决定学术产出的质量。这实际上就进入了一种金钱万能论怪圈,它实质上就是一种学术资本主义逻辑。由此可以看出,学术资本主义是追赶型发展模式的内在逻辑。
需要指出的是,学术资本主义是一个舶来品。它原义仅仅指大学与企业合作的活动,用以解释大学寻求资本支持的行为[3]。显而易见,这种理解并未透析学术资本主义的本质,因而需要重新界定。我们把学术资本主义界定为迷信货币资本可以决定学术生产并用它来控制学术资源分配和学术生产的活动。由此可见,学术资本主义代表一种学术运行机制,它把学术活动的质量以货币资本为单位进行计算,以获得货币资本多寡来衡量学术的实力。学术资本主义的出现是学术异化的表现,因为它以取得经济收入最大化为目标,而非以真正解决科学疑难为目标。学术资本主义相信,学术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获得经济利益,探求真理仅仅是手段而已,从而不相信学术具有独立性,认为学术独立性仅仅是一种表象或个别现象,而非学术内在规律。按照学术资本主义逻辑,凡能够获得资本青睐的学术就是好学术,反之就不是好学术。一言以蔽之,资本量是学术好坏的评价依据。
(二)学术资本主义的基本表现
虽然人们都承认,“双一流”建设必须遵循学术的内在逻辑,特别是学科发展的逻辑,但对于究竟什么才是学科发展的逻辑几乎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人们只能提出一些比较笼统的原则,如要尊重学术自由,要教授治学,缺乏非常具体的规范。当被问及“大学是否投资越多会办得越好”时,人们往往表现出一种很暧昧的态度,这就事实上默认了“资本越多,学术越好”的逻辑。这实质上就是对学术资本主义的信奉。当前也只有极少数学者能够在资本面前把持得住自己。这正是学术资本主义得以盛行的原因。也许并没有多少学者会真的相信“投入越多,产出越高”的逻辑,但在高校考评杠杆的作用下都被俘虏了。实事求是地说,大学领导人也不怎么相信这种逻辑,但不否认其合理性。从他们的实际管理经验看,似乎没有什么比学术资本主义更高明的逻辑了。
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人否定学术活动会受资本投入状况的影响,但对于“资本投入越多学术产出越好”则没什么人相信。但令人诧异的是,时下很少有人对学术管理所采用的物质主义激励方案表示反对。人们虽然反对量化管理模式,但并未意识到它所遵从的即是学术资本主义逻辑。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悖论现象,即一方面人们反对量化管理,另一方面人们又支持物质主义激励方案,很少意识到这是事物的一体两面。因为量化管理的实质就是将学术的裁判权交给了外显的量化指标,这些量化指标受物质主义激励方案的强化才得以推行,这就是学术资本主义逻辑的展现。如果从学术成果的内在质量进行评判,就很难采用量化管理模式,也就很难被行政机构操纵,必然要用同行评判的机制来操作。如此,学术活动的主动权力就在学术内部,否则就将从内部转向外部。
(三)“双一流”建设与行政中心主义的同构性
现代大学制度建设的基本目标就是要“去行政化”,“去行政化”即反对行政中心主义。然而中国社会运转的基本逻辑就是行政中心主义。“双一流”建设规划实质上也是一个行政举措,因为它不仅是行政推动工作的一个有效策略,而且是一种有效的学术动员模式。但行政运作不能单纯依靠意识形态的激励作用,因为这种动员模式缺乏长效性和持久性,而市场机制则可弥补它的不足,如此就采纳了学术资本主义模式。可以说,目前学术运行是受学术资本主义和行政中心主义双重逻辑的控制,从表面上看是学术资本主义在发挥作用,而从实质看仍然是行政中心主义在发挥作用。这似乎也是为什么现代大学制度建设要从去行政化入手的根本原因。
当然,无论反对行政中心主义还是反对学术资本主义,其最终目标是向学术本位逻辑的回归,实现学术自由的理想。不言而喻,学术自由的前提是学术自律,没有学术自律,就很难有学术自由。而目前大学治理的难题恰恰在于很难依靠学术自律,因为目前学术缺乏独立性,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是交错在一起甚至是重叠的。学术自律机制没有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学缺乏自主发展能力所致。大学缺乏自主发展能力,自然就难以形成有效的自我管理能力,也就很难培养其学术自律的意识。因此,要实现学术本位的逻辑,还必须进一步追溯到大学自主发展的命题上。
三、超越政府主导型发展逻辑,强化大学自主型发展逻辑
(一)政府主导不能简化为“为控制而控制”
在我国,政府主导大学发展是一个基本事实,而且已经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换言之,即便政府希望做出改变,也很难做出实质性改变。这就形成了一个两难处境:因循旧体制效率很低,而新体制尚未成型也无实践基础。现在很多改革都陷入了一种误区,即为改革而改革,如果“不改革”就意味着落后保守。这显然有悖于改革初衷。当改革缺乏一个总体规划时,总让人感觉改革好像在瞎折腾。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许多改革设计既不想触动既得利益者,又想实现公平公正,从而改革方案往往是非常平庸的,既无法消除旧体制的弊端,又无法满足弱势群体的诉求。
毫无疑问,在改革时代,政府必须具有把控全局的能力,但决不可沦为“为控制而控制”。现在政府对大学的管理措施中有不少是计划体制的遗留物,已经远远落后于市场经济发展要求了,需要大幅度列入权力“负面清单”中[4]。可喜的是,这一进程已经开始,但要真正落实尚需要许多时日。
(二)政府主导学术造就了计划学术体制
在中国,“政府主导学术”是一个基本的事实判断。但政府不主导学术行吗?似乎很难!这与文化基因有关。我们的文化传统历来讲究“经世致用”,既然讲究致用,就必然有一个为谁所用的问题。政府认为自己掏了钱,自然要为己所用。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误认识。政府确实负责管理这个钱,但不能说这个钱就是政府的。然而这种误解不仅出现在一般大众身上,也在学界流行。政府虽然不会这么解释,但实践中却是这么操作的。不仅如此,那些直接掌管钱的部门甚至认为钱就是他们的。政府为了把钱管好就定了许多规则,这些规则概括起来就是要按计划使用!这就是计划学术的基本逻辑。毫无疑问,这样确实能够把钱管住,但未必能够把钱管好,因为真正意义的管应该是看钱是否发挥了应有作用。但政府对此力不从心,因为学术是一种个性化非常强的工作,由上至下的管制往往起到的是束缚作用,而非对学术发展的激发作用。
这种管理模式容易诱发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管理部门以短期功效来规划钱的用途,另一方面则是学者为了达到功效目标要求而违背学术良心进行粗制滥造。当然,这就造成了一种斯文扫地的状况。计划学术的典型操作模式就是管理部门为学者出题目并且预设了答案。无论是否有预设答案,都会使学者去揣度出题人的意图,这样就失去了自由思考的习惯。如果学者出于功利目的而投其所好、大搞投机,就必然会产生无良行径。学校为了获得科研的绩效,采用量化管理和物质刺激相结合的措施,引导学者只能做一些短线的应景性文章。这培养了一批善于观风望气的学者,严重损害到学术的尊严。这就是计划学术的恶果。这种计划学术也是按照“投资-产出”机制运作的,依然是学术资本主义逻辑的折射。
(三)大学办学自主权落实依赖于大学管理的创造性
在目前,“扩大大学自主权”依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因为大学的办学权力其实很大,完全可以决定大学自身的运转轨迹。一般而言,只要大学决策与上级管理部门意见不形成冲突,基本上都是学校自己说了算。上级管理部门比较关心意识形态和安全稳定问题,这是一种合理的关切。只要学校照顾了上级管理部门的关切,一切可以自己做主。因而,如果大学真想把学术搞上去,绝对不会遭到上级反对。只有当大学管理出了严重问题,上级才会主动干预,因为这也是职责所需。但由于大学领导人习惯于行政化思维,不去潜心研究教育规律,并不知大学究竟该怎么办,从而只是简单地执行上级指示,如此就显得大学非常缺乏办学自主权。因而,扩大大学自主权其实是一个假命题。
有时上级管理部门对大学的某些事务管理有过细之嫌,包括对一些课程要求很细,再加上一些评估措施,这样下级常常是以上级命令为由,拒绝做细致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扩大大学办学自主权”仍然是一个假命题。毋庸置疑,上级管理部门必然有一些特别的关注,大学领导人必须重视上级的合理关切,而且要创造性地解答上级关切的问题,决不能采取懒政思维,搞简单化执行,那样的话大学自主权问题始终无法破解。所以对大学自主权问题,需要实事求是地回答,不能仅从一些表面现象上论。
简而言之,造成大学对上级指示简单化执行的根本原因在于大学内部系统已经形成了僵化的思维模式,致使指挥决策与实际需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此可见,大学自主权的扩展与大学办学的主动性、创造性发挥联系在一起,如果大学不能积极作为的话,扩大大学自主权就是一个假命题。所以扩大自主权的核心是大学办学主动性与创造性的发挥。
四、超越大学外生型发展逻辑,培植内生型发展动力
(一)外生型发展逻辑的生成机制
所谓外生型发展逻辑是指大学发展的主要动力来自外部,主要是为了满足政府或社会组织的问责需要,而非来自自我创新发展的需要。这导致了大学工作非常注重外显的成果展现(如科研经费获得了多少或科研论文发表了多少等),而难以满足内在发展的要求(如激发大学教师的创造性和学生自我发展的动力等)。不得不说,外生型发展逻辑实际上是任何有机体的本能反应,即趋利避害,舍难就易。而满足内在生长的要求则需要有机体具有强大的自我意识,对自我发展目标具有清晰的认识,同时具有高度的自我控制能力和选择有效行为方式的能力,特别是具有克服困难的勇气与毅力。一个人要具备这些能力并不容易,对于组织更是如此。现实中人们往往习惯于简单的“刺激-反应”行为模式,对中间的思考环节往往采用省略办法,这就是思维的惰性表现。人们往往在逆境之下才会认真思索,在平常特别是在顺境中依赖于习惯。正因为如此,在管理学上才出现了“理性人”假设,即认为人的天性是倾向于偷懒的、不负责任的[5],而问责制恰恰是基于这种“理性人”假设。事实上也如此,在物质主义的刺激模式下,人们的行为确实是倾向于自我利益最大化,能够偷懒就偷懒,于是行为就需要监督。可以说,理性人假设、物质主义的刺激模式导致了不负责任行为泛滥,而当这种工厂管理模式应用到学术管理领域时,就表现为量化管理模式盛行,从而导致人们注重短期效益,而对自己应负的使命采取麻木不仁的态度。这也是学术风气变坏的根源。
要扭转这种风气确实很难。因为目前大学的花费越来越庞大,对社会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如果不进行监督,很可能出现失控局面。一方面,真心投身学术的教师确实越来越少了,教师的专业水平和道德水准之间分歧越来越严重,从而无法对每位教师都予以充分信任,但又无法区分应该对哪些教师予以充分信任和对哪些教师不予以信任,而且这种区分也是危险的,容易产生伦理困境。另一方面,随着大学规模越来越庞大,就不可能再依靠个人之间信任的管理模式,必须依靠制度进行管理,而情感关系的纽带越来越被淡化。这是大学组织巨型化之后产生的问题,因为制度化要求一视同仁,这也是制度伦理的要求,这种制度化的负面效果是管理越来越机械化。如果采用差别化的管理措施,就很容易产生舞弊行为,但统一化管理模式确实不适宜于学术管理。西方大学依靠大学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平衡的机制以及大学自治的传统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模式似乎并不适合中国。所以,如何突破已成为中国现代大学制度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这也是中国大学模式建设的基本内涵[6]。
从根本上说,要改变大学发展的外生型发展逻辑,就需要回归学术本位逻辑,赋予大学教授以充分的治学权力,赋予每位教师以充分的学术自由,并且通过法律制度来保证大学教师享有的基本学术权利,从而使行政部门在对大学进行管理时能充分尊重大学教师的学术权利。一旦人们真正敬畏学术权利的话,那么向学术本位回归的氛围就塑造好了,进而向学术本位回归就成了一个不可逆的选择。
(二)大学需要提升内聚力而非各自为战
显然,向学术本位回归,需要大学领导层具有坚强的意志和决心,需要大学领导层真正体认到大学的内在使命就是发展学术,需要大学领导层具备反映大学教师内在需求的意识。这些汇集到一点就是要求大学领导层具有提升大学内聚力的意识。一般说来,如果校长想争取全校支持,自然会产生提升内聚力的内在需求;如果校长只需要上级认可,就不会产生提升内聚力的内在需求。评判一所大学办学效果好坏,一个重要指标就是看大学的内聚力如何。如果大学具有内聚力,则说明大学具有吸引力,也说明教师对学校是忠诚的,对学术也是非常忠诚的。相反,就说明大学是缺乏吸引力的,教师对学校也是缺乏忠诚的,对学术忠诚度也是比较低的。教师是大学中最重要的主体了,因为教师的创造性代表了学校的学术实力。学生也是大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生决定学校的未来声望。如果学生对学校不认同,那么他在专业上就不可能发展得很好。行政人员也是大学的一个重要群体,他们是否具有服务意识显示出他们对学校是否忠诚。
学术本位有助于学校提升凝聚力。实现学术本位,就是尊崇学术,把学术创新作为大学第一位追求,同时大学资源配置要遵循学术发展的内在要求。如此就会吸引教师对学术的投入,也会增加教师对学校的忠诚。当教师投入学术的时候,也会吸引学生对学术的投入。学术本位意味着要大学放弃行政中心主义,使行政的逻辑服从于学术的逻辑。显然,如此就会威胁到大学的行政权威地位,因为行政权威总是试图扮演成学术权威,干涉学术自由。真正的学术权威始终保持开放性的特征,因为它的地位是从竞争性中得到的,无须行政权力作为依靠。因此,行政权威应该自觉地放在保护学术自由的位置上,以发展学术作为自己施政中心。
只有当大学确立学术本位的价值观之后,才能形成自己独立的办学理念,才可能建立自己独立的学术评判标准,才能表现出真正的自主性,才会真正形成自我认同的基础,才可能不蜕变成为一个行政组织。
(三)学术必须反映社会需要而不陷入保守主义窠臼
“学术必须反映社会需要”不仅是一个行政管理命题,而且也是一个学术自身发展命题。从学术自治角度看,学术内部确实有一种保守主义趋势[7],它也倾向于自我利益的保护,与学校本位主义并无本质区别,它对学术内部的批判声音也采取压制的态度,此举对学术创新当然是不利的。对于这种保守势力,又不可采用外部强制措施,否则就丧失了学术的自主性。所以,大学管理改革是一个多元利益的平衡过程。不仅在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之间存在一个如何平衡问题,而且在学术内部也存在一个如何发扬学术民主的问题,不然就可能产生学阀主义,一旦如此,就与行政管理的强制性之间没有根本的分别。
正是为了平衡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以及抑制大学内部的保守性,美国大学在发展过程中引入了市场调节机制,把社会力量引入大学管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外部人治理结构,从而构成了三种力量的平衡。正是“市场-行政-学术”的三角关系,构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治理状态,也使美国大学能够免于行政权力的专横,免于学阀的专断,也能够拒绝市场的侵蚀。
五、超越模仿型发展逻辑,主动转向创生型发展模式
(一)依靠模仿型发展方式无法创建真正一流
从本质上讲,如果“双一流”建设仍然是一种模仿秀的话就很难建成真正的一流。但要创造中国大学模式,挑战无疑是巨大的。创建中国大学模式是一个艰难的探索过程,因为它需要构建新型的大学理念、大学运行机制,这些都无法预先设定,必须经过不断摸索而生成。在其中,也许最难的是出现中国独特的学术评价标准,因为这种标准必须能够反映不同层次高校的发展需要,又能够反映科学发展的内在要求和社会经济发展对科技成果和人才规格的要求。实事求是地说,中国声音已经发出了,如中国的985举措就是一个例证*中国的985工程在世界上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响,如日本、法国和德国的重点投资大学建设计划就是例证。我国台湾地区也采用类似的重点投资计划来建设一流大学。。当初的211尚没有形成什么影响力,这与当时中国国力较弱有关。而985的影响力就显现出来了,因为它与中国的和平崛起直接联系在一起。目前要放弃985这个品牌的话可能使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地步。这实际上就提出了一个理论问题:学术发展在纯粹自由主义状态下是可能的吗?无论是德国大学模式还是美国大学模式的出现,都与国家的崛起联系在一起。一般都是在国家实力强大之后,大学办学模式也就受到世界关注;否则即使有自己的特色,也难以形成一种文化输出的态势。毋庸置疑,国家实力与经济发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学在经济发展中的贡献也是不容忽视的。可以说,在国家崛起过程中,政府力量对大学发展的干预作用是非常明显的。问题是政府干预在多大程度上是合适的?因为在现代社会,完全排除政府干预是不可能的。问题就是如何把握这个度,以及怎么评价这个度。
(二)大学的创造性首先是大学管理的创造性
建设中国大学模式当然需要大学具有非常高的创造性。大学的创造性在哪里?从根本上说应该在教授群体中。要使教授群体具有创造性,首先需要大学治理卓有成效,否则教授群体的创造性就难以被激发出来。教授群体固然有自己的创造性,但他们的创造性受学术体制制约,如果没有适宜的学术环境,他们的创造性潜能就很难最大限度地被激发。所以即使在具有很强自治传统的西方大学,也需要依靠完备的法制环境来保证学术自由,保证教授群体参与大学治理的权力。在美国大学治理中,教授会获得了与行政相平衡的权力。在欧洲大学,教授会是大学治理的核心力量。正是在借鉴西方大学成功经验的基础上,我国在《国家中长期教育发展和改革规划纲要(2010-2020)》颁布之后才提出了重建大学学术委员会组织的构想。但由于高等教育法律法规在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之间始终缺乏一个明确的制度设计,从而使建设学术委员会组织成为我国大学章程建设的一个难点。
在教授群体缺乏有效制衡行政权力的情况下,大学的创造性实际上只能是寄托在校长身上,因为大学校长是大学发展成败的首位责任人。而大学校长所拥有的行政权威地位,使他能够实践一些独特的东西,那么大学的创造性就能够体现出来[8]。在其中,大学校长的人格魅力就显得非常重要,他虽然可以借助自己的行政权威,但不能完全依靠行政权威,他必须具有与教授们进行充分对话的能力,不然他的影响力只能是暂时的、偶然的。
(三)中国特色的办学理念创生依赖于大学校长的创造性
大学是否需要独立的办学理念?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思索的问题。虽然人们相信,要办出一流大学就必须有自己独特的办学理念,但在现实中大学并不追求独特的办学理念,似乎只要按照上级管理部门指示要求做就行了,那么提出大学需要具有独特的办学理念命题势必成了一个假问题了。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大学应该是独立的还是依附性的”问题尚未解决。显然,如果大学是依附性的,那么它没有必要寻求自己的独立话语,因为它只要从政治话语或权力话语中进行推演即可。如果大学是独立的,那么就必须找到自己独立的标志,该标志似乎只能从真理的独立性中寻找,大学办学理念似乎也只能从对真理独立性的理解中来寻找。如果大学领导人缺乏这方面的魄力和能力,难以在特色建设方面做出建树,必然致使大学自主办学问题无法得以破解。如果大学领导人陷入了利益分配的漩涡之中,没有一种超脱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就已经失去了这方面的思考能力。
(四)回归学术本位才能产生真正的知识观念
缺乏一个真正的知识观念是大学理念难以产生的根源。没有真正的知识观念,大学人就缺乏信仰的基础,也将失去学术创造的内在动力。知识创造实际上是在强大信念驱使下实现的。所以,大学作为学术组织,必须以学术为本,必须真心尊重知识,真的把知识创造放在大学发展的首位。目前它受到了学术资本主义的严重侵蚀,这危及大学人的生存之本。学术资本主义在开始时仅仅是一个偶然现象,现在变成了一种常态,而且形成了一种运行机制。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行政本位,但如果学术人产生了唯利是图的动机,其结局比单纯的行政中心主义更为危险。
六、“双一流”建设要求促进学术公平和凸显高校特色
(一)“双一流”建设与学术公平竞争息息相关
表面上看,似乎“双一流”建设与促进学术公平竞争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双一流”建设本身就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行政举措,而非由学术内部的竞争机制所引发。但如果“双一流”建设不能建立正向的引导机制的话,则其后患是无穷的。所以,从“双一流”建设启动开始,就必须注重一个公平的学术环境建设,不然就会形成一种恶性竞争态势。似乎正因于此,“双一流”建设的正式方案迟迟没有出台。虽然从近期看似乎缺乏行政效率,但从长远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政策如果不计后果而强制推行的话其结果可能非常糟糕。这一状况一方面说明行政决策越来越慎重了,也即越来越科学了。但另一方面说明它牵涉的利益太多了,很难找到平衡点。事实上也如此,因为这个政策的影响面太大了,如果决策不慎就会出现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所以,“双一流”建设与公平学术环境建设关系非常直接。促进学术公平当务之急是要取消学校等级制,进而是摆脱办学中存在的“千人一面”的现象,否则就无法办出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
(二)分层分级管理是消除学校等级制的一个有效办法
在目前实行学校等级制仍然是一个便捷有效的管理手段,因为这样便于贯彻上级管理部门指示,做到政令畅通,但缺陷是很难尊重学校和地方的自主性,容易造成体制僵化和缺乏活力。采用等级制管理模式要求具备一个科学、规范、严密的决策系统,否则就可能造成决策失误和系统的灾难。显然,只有在小型系统内才能做到这一点,对于巨型系统而言,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决策科学、规范、严密。但如果要放弃等级制,就对每个层级的管理者素质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显然要达到这个要求是非常难的。因此,学校等级制就很难消除。
一般认为,实行分层分级管理是一个进步的做法。因为不可能一切都由上级管理部门包办决定,那样很难做到精细管理,也很难与大学为地方服务的目标相一致。但完全下放到地方管理就难以实现全国统筹兼顾,故而实行分层分级管理方式是兼顾统一性和灵活性的有效方法。
(三)超越“千人一面”需要放弃单一化评价模式
办学中的“千人一面”现象是评价标准单一化的结果。评价标准单一化,说到底就是行政评价的绝对化,学术内部评价和社会评价都没有与之平衡的能力。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行政评价与各种资源分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而,不改变这种资源配置模式,就很难改变“千人一面”的情况。目前高等教育在管理体制上虽然是采取两级管理方式,但地方的发言权非常有限,难以充分发挥地方办学的主动性。如果地方能够建立自己独立的评价体系,无须照搬统一的模式,那么,地方高校必然要建立以服务于地方社会经济发展为目标的评价模式,如此,“千人一面”的局面就可以打破。显然,这需要一个长期的努力过程。
七、结语
“双一流”建设是对传统的大学办学体制、机制的一项艰巨挑战,是摆在后发型现代化国家面前的一个特殊课题。传统的追赶型发展路线容易产生急速冒进的弊端,这是需要引以为戒的。“双一流”建设必须遵循大学发展之道,不能使主观能动性超越事物本身所固有的规律。实事求是地说,高校发展中出现的许多问题都与急速冒进有关,“双一流”建设应该根治这一弊端而非强化它。依据大学发展的规律,大学要真正发展,就必须主动地反映社会需要,解决真问题,走内生型发展道路;如此大学就必须具有独立性,能够自主地发展,而且必须摆脱学术资本主义的控制,必须实现学术本位;要实现学术本位,就必须有中国自己的创造,不能照搬西方大学模式,因为它们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和文化。只有做了这一系列的工作,大学才能出现特色尽显的状况,才能做出真正具有创造性的学术,那时无论学科建设还是大学建设都无疑是一流的。要实现这一步,必须做大量扎扎实实的具体工作,不能采取运动式策略,因为那样可能会造成一种南辕北辙的状态。
[1]陈学飞.导向是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关键[J].探索与争鸣,2016(7):11-13.
[2]陆一.“双一流”该不该成为眼下中国大学首要的关注焦点?[EB/OL].(2016-09-09)[2016-09-12].http://cul.qq.com/a/20160909/029725.htm.
[3]希拉·斯劳特,等.学术资本主义[M].梁骁,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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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潘天群.博弈论中理性人假设的困境[J].经济学家,2003(4):99-104.
[6]王洪才.中国大学模式探索——中国特色的现代大学制度建构[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3:20-35.
[7]王英杰.论大学的保守性——美国耶鲁大学的文化品格[J].比较教育研究,2003(3):1-8.
[8]王洪才.大学治理:理想·现实·未来[J].高等教育研究,2016(9):1-7.
[责任编辑 彭筱祎]
Four Transformations: Scan on the Inner Logic of Double World-Class Building
Wang Hongcai
(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Double World-Class Building (DWB) is a big challenge to the traditional mechanism of school management. Such traditional mechanism has led universities into a homogenization and vicious competition owing to its logics of academic capitalism, government dominance, exogeneity and imitativeness. However, DWB provides an opportunity to the innovation of school management, calling for the logics of academic standard, self-dominance, endogeneity and creativity, so as to construct an impartial circumstance for academic development, on which foundation every university can show her characteristics freely and every faculty can exert his creativity completely.
Double World-Class Building; inner logic; investigation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3.023
王洪才(1966-),男,河北永年人,教育学博士,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研究方法论与现代大学制度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大学创新教学理论与实践机制建构”(15JJD880014)
G640
A
1000-2359(2017)03-0144-07
2016-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