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慕与实践:清修《四库全书》在越南的传播与影响
2017-03-10谢贵安
谢贵安,宗 亮
(武汉大学 1.历史学院 2.国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崇慕与实践:清修《四库全书》在越南的传播与影响
谢贵安1,宗 亮2
(武汉大学 1.历史学院 2.国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清修《四库全书》是世界历史进程中多元文明互动与共生的结晶,在周邻国家和地区产生了积极影响,日本、朝鲜、越南等“域外汉籍”中记载有很多这方面的事实。就清修《四库全书》与越南关系而言,越南历史上也曾接触过《四库全书》册籍,其流传的《四库全书》册籍分为“阮朝皇室”与“远东学院”两大系统。在阮朝诸帝推崇文教政策的影响下,逐渐为士人认知崇慕,《四库全书》相关书籍在越南流布传播,并使越南士人在编纂文学、目录学、史学等领域书籍时都有模拟四库相关书籍的影子。
《四库全书》;越南;域外汉籍
近年来,全球史观为中外学术文化及中外历史文献的交流与传承、比较与互动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野,拓展了一个更广阔的空间。《四库全书》编纂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自然要把其放在全球视野中考察。不管是“山川相连”的朝鲜、越南,还是“一衣带水”的日本,都留有很多涉及清修《四库全书》的历史资料,多年来似乎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掘和使用。在新的学术潮流刺激下,以新的历史观念和观察视角审视这些史料,会对清修《四库全书》有更新的认识。目前存世的越南汉文文献,或收有不少关于清修《四库全书》的掌故,或受四库相关书籍影响编纂而成。本文将这些材料搜检出来,从越南士人对清修《四库全书》的认知、《四库全书》册籍在越南流传、越南士人模拟四库相关书籍编纂图书等方面探研清修《四库全书》与越南之关系。
一、越南对清修《四库全书》的了解
清修《四库全书》是乾隆年间的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其自纂修之始即引起了东亚文化圈国家的关注,其中朝鲜王朝对《四库全书》编修的相关情况最为关注,这与其离北京相对较近、遣使数量甚巨有重要关系。从现存为数众多的燕行文献考察,乾隆三十八年《四库全书》开馆不久,朝鲜燕行使即已注意搜集纂修的情报,此后他们对《四库全书》的编修、四库馆员的事迹、《四库》禁书等均有留心,甚至试图购买《四库全书》[1]。
与朝鲜王朝全方位的记述不同,越南燕行文献关于《四库全书》纂修的记载付之阙如。乾隆三十八年至乾隆四十六年间,越南后黎朝官方仅在1778年、1780年两次派遣使团赴华,且只有胡士栋留下《华程遣兴》一部诗集。即使将时间向后延展约20年,在1783年至1795年间,后黎朝与继之而起的西山朝也仅有12次遣使赴华,使节们留下的燕行文献均与《四库全书》无直接关联。与朝鲜王朝稳固的朝贡架构不同,这一阶段的越南经历了南北内争、战乱频仍、政权更迭,其遣使多以求援、谢罪、求封、祝寿、巩固邦交为目的,文化事务并非其关注重心;越南使臣至北京后,虽也与曾担任《四库全书》纂修官的邹炳泰等人有诗词唱和[2],但并未能和参与修书工作的士人群体建立直接而稳定的联系,缺乏最大程度了解《四库全书》编纂情形的途径;越南虽号称“文献之邦”,当时也不乏黎贵惇、吴时任、潘辉益等文才出众的学者,但此一时期燕行使臣的整体文化素养,仍无法与朝鲜相比,故他们的著作都没有涉及《四库全书》及有关典籍。
不过,虽然越南燕行使臣没有谈及《四库全书》,但《四库全书》相关典籍仍有可能在此一时期或稍后流入越南。据朝鲜使臣徐有素的《燕行录》记载,1823年正月十一日其往北京琉璃厂文盛堂书肆观书:“铺中积书广益,无书不存,明清间所著书亦多佳者。铺主出一册示之,名曰《简明目录》,即乾隆所编辑《四库全书目录》也,其书极博,共三千四百六十种、七万五千八百五十四卷,宋之《太平御览》、明之《永乐大全》号为巨帙,而比此不能什一……文盛堂册肆人曾昕谓余曰:‘安南、琉球尝买此书全帙以去,而以贵国之右文,尚未闻买此,诚为欠事。’”[3]按此处所言,越南在当时似早已购得《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通过该书,越南方面或能间接认知《四库全书》纂修情形。
东亚诸国,可能在大致相近的时间接触到《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据张升研究,《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应在乾隆末年编成印行不久后就传入了朝鲜,成于朝鲜正祖朝(1776-1800)的《奎章总目》即收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12本,1801年朝鲜使臣柳得恭亦提及“《简明书目》”[1]。日本《书侩赘笔》载:“宽政十一(1799)乙未,春宫命华人所赍来写本目录记于左,是《四库全书提要》及《简明目录》所载乾隆御秘书也。”[4]此后,日本“书籍元帐”中多次出现“《简明目录》”,当均指《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大概是在东亚各国都关注《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的背景下,越南方面也在十九世纪初引入了该书。
越南引入《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还与越南政治形势的变化息息相关。1802年,阮福映荡平西山政权,改元嘉隆,建立阮朝,并遣使清廷求封,嘉庆帝敕封其为越南国王,越南从此进入了稳定发展时期,中越人员交流渐趋频繁。阮福映即位后崇尚文教,《大南实录》载其“好观古史”、“崇尚儒术,垂情礼乐”,并“遣内院朱文燕等如清采买书籍货项”[5]428。其子明命帝亦是“雅好文籍”之人,“最好古诗古画,及古人奇书”,并意图编修越南的帝王实录。明命帝强调“缘我国书籍鲜少,虽有宏博之材,无从观览,嗣有派往清国,须多买书籍,颁布士林,俾学者得广见闻可也”[6]。两代帝王均致力于搜求书册,中国典籍广泛传播到越南,《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应是在这一求书、访书风潮下流入。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传入后,越南君臣对于《四库全书》相关书籍的关注渐次增多。越南使节汝伯仕于明命十四年(1833)奉使广东,在广州“筠清行”抄得一份书店销售清单,写为《筠清行书目》,内记书籍1672种,其中第69种为“浙江采遗目”、第368种为“四库简明目”。陈益源推测,这些书籍有可能被汝伯仕买下,但因无正式记录,也并不能确定[7]。笔者曾细考阮朝历代留下的书目,依照递藏关系认定这些书籍中的大部分确实是被购回了越南。所谓“四库简明目”,应即《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的简称,当时越南人士对此书已经相对熟悉。而“浙江采遗目”可能是指《四库全书》纂修过程中形成的“浙江采进本”的某种目录,今中国犹有乾隆三十九年(1774)杭州刊本《浙江采集遗书总录》存世,越南使节购得的“浙江采遗目”或即此书及其别本。《四库全书总目》或许也在稍后为越南人士接触到,越南汉喃研究院现存阮朝嗣德帝《御制诗赋》抄本一种,该书起首部分现缺损,但可见的部分能辨识出是《四库全书总目》卷首的奏表,知《四库全书总目》已为越南上层注意[8]。
总体来看,作为汉字文化圈的重要成员,越南古代王朝对清朝纂修《四库全书》虽没有直接情报记录,但也通过购入《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等书册间接获取清朝编纂《四库全书》的相关信息,并开始对《四库全书》著述保有旺盛热情,在有意或无意间逐渐扮演“四库文化”的重要推手。
二、越南流传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
越南社科院的相关网站曾称,该院图书馆现保存中国古籍三万余册,其中“《永乐大典》的一部分和《四库全书》的一部分是特别珍贵的册籍,甚至在它们的原版地中国也并无收藏”[9]。所谓“《永乐大典》的一部分”,或是指由原河内远东博古学院收藏的2册残本,而“《四库全书》的一部分”则情况尚不明。考究越南现今留存的藏书目录,可知《四库全书》相关册籍在越南历史上有一定的保藏数量,相关书籍的递存也按藏书机构的不同,分为“皇室书库”与“远东学院”两大系统。
(一)阮朝皇室收藏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
阮朝立国后,嘉隆、明命、绍治与嗣德数代帝王均致力于搜求典籍,试图建立皇室的藏书体系,在此背景下,阮朝历史上先后出现了多座藏书机构,“自从1802年建国之后,到1945年告一结束,阮朝已经建立了五处主要图书馆,分别为国史馆、藏书楼、东阁书院(即聚奎书院)、新书院(后为保大书院)、古学院”[10],各类典籍分贮其中,阮朝官员奉命为几大藏书机构编写了藏书目录,加上流传下来的其他书目,阮朝的主要书目有《聚奎书院总目册》《新书院守册》《古书院书籍守册》《内阁守册》《内阁书目》《史馆守册》《史馆书目》《大南国史馆藏书目》《国朝书目》等,这些书目中的大部分现藏越南汉喃研究院。考察上述书目,我们可以从中略窥《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保藏的线索。
据笔者查阅,登录《四库全书》书籍的书目主要有《内阁书目》与《新书院守册》。《内阁书目》为阮朝内阁藏书目录,现存写本一种,为1908年阮朝内阁官员所编,目录共分五部分,著录书名、部数和卷数,所著录的中国典籍按经、史、子、集分类,依次著录经部典籍286种,史部436种,子部769种及集部书籍627种。《新书院守册》则为阮朝新书院的藏书目录,由阮性武等编纂于1912年,分为国书库、西书库、经库、史库、子库、集库六部,计著录书籍2639种,58947本[11]174-176。
《内阁书目》著录《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三种,即“经部”之“《四库全书辨正通俗文字》壹部贰本”与“史部”之“《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壹部捌本”、“《钦定四库全书考证》壹部捌拾本”[12]。阮朝内阁收藏《四库全书》相关书籍的历史由来已久,嗣德年间阮绵审已经提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与内阁的联系,此处统计的三种书籍,即是对历年来内阁积藏的呈现。几部书籍均未注明著者、版本等情况,但仍可根据相关信息推测其源流。其中,《四库全书辨正通俗文字》,向题陆费墀撰、王朝梧增补,有清乾隆间刻本、道光十五年(1835年)刻本、道光二十年刻本等,阮朝搜罗的为道光年间刻本的可能性更大。《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通行本为同治七年(1868年)广东书局刻本。《四库全书考证》为王太岳等人纂辑,版本历来较多,此处言“壹部捌拾本”,可知应为乾隆武英殿本的翻刻本。
《新书院守册》著录《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两种,分别是“史库”中“一一七九号《钦定肆[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贰部共拾玖本(内壹部拾壹本、内壹部捌本)”及“一一九八号《钦定四库全书考证》壹部捌拾本”[13]。与《内阁书目》的题录稍有不同,《新书院守册》还记录了上述书籍的著者与保存状况,即《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间有欠卷”且著者是“清刘统勋”、《四库全书考证》著者为“清王太岳”。《四库全书考证》署名王太岳并无疑义,但《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历来题永瑢、纪昀等纂,此处言“刘统勋”纂,可谓独树一帜,“欠卷”及作者别出的情况也使该书目中收录的两部《简明目录》的版本情况暂不能明晰。
阮朝新书院的藏书与内阁藏书实际上存在部分继承情形,阮朝维新三年(1909年)新书院设立时,维新帝曾“命设会同恭检内阁原藏书籍,移贮于新书院。辰新书院构成,学部奏请派员(部、馆、都察各一)炤原守册会同查检,间奉《寔录》诸纪与近用切要诸部书,仍交内阁奉守以备临辰进览,余悉将移贮于新书院著册,设有专司员监守”,并令人检查书籍保存状况“就中何部字纸断缺,究补以存善本”[14]。故前所提及的内阁与新书院藏《四库全书》相关书籍,特别是《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与《四库全书考证》,有可能是出自同一来源。而部分内阁书籍移存新书院的目的,是要留存善本,可见《四库全书》相关册籍实际上颇为阮朝上层看重。
阮朝皇室收罗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除上述提到的诸书之外,当还包括另外一些部分。如本文第一部分提到的“浙江采遗目”与“《四库全书总目》”等,并未出现在众书目中,考其缘由,或是保存不善而逐渐佚失了,又或是一开始即流入个人手中而未登记在册,总之,若遍检汉喃典籍,我们也许会有更多发现。
(二)远东博古学院搜集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
19世纪后期,越南逐步沦为法国殖民地,法国方面在越南设立了一系列的官方及私人机构,远东博古学院是其中的代表。远东博古学院的前身为1898年12月15日建立的“探掘古迹会”,成立一年后“欲扩张其范围,因改名为法国远东学院”,1902年院址由西贡迁往河内。远东博古学院的主旨是“研究关于印度支那半岛及其他远东各国(中国、日本等)的历史、考古、言语”等[15],故除了从事相关研究工作外,还注意对东亚诸国文物典籍的搜集。该院收藏的汉文典籍,据当时的统计“约有三千六百余部,册数在一万七千卷以上”,其中不乏各类名贵珍藏。典籍的来源,“都是伯希和、安利·马伯乐(Henri Maspero)、奥尔骚、德米哀维尔(P.Demiéville)、游贝尔(E.Huber)等努力的结晶”[16]。伯希和在其中的贡献尤为显著,自1900年起,伯希和多次赴中国,为“学院图书馆和博物馆购置核心藏书和藏品,即中国的器物、书画、写本和刻本”等,同时,伯希和还曾赴顺化王宫,“清点越南皇室和内阁图书馆的中文与安南语书籍,并得到官方许可,抄写副本提供给远东学院”[17]。在该院的积极收罗下,《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也得以入藏。
远东博古学院早期披露的一份材料显示,该院曾将中国典籍分为“大项”、“中项”、“小项”三类,其中“中项书数有一千九百八十七号,如《钦定四库全书考证》《佩文韵府》《皇清经解》……小项书数有三百八十九号,如《钦定古今图书集成》《钦定二十四史》《画史汇传》《四库全书总目》《渊鉴类函》……《大清一统志》《大清各帝圣谕》《满汉名臣传》《粤十三家诗集》等类”[18]。中国民国时期的《图书季刊》也曾刊登过一篇介绍该学院情况的文章,将其所藏典籍分为工具书、丛书、通志、类书、经书、史地、金石、艺术、小学、方言、古泉、书目及文学等类,“书目类”中提到有“《崇文总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四库全书考证》《经籍举要》《道藏经目录详注》等”[19]。综合来看,远东博古学院应藏有《四库全书考证》、《四库全书总目》等《四库全书》相关册籍,彼时这几种书籍在中国已颇为流行,版本亦较多,该院的相关人士应当能比较容易获取。
将远东博古学院与阮朝书库的《四库全书》册籍相较,可见《四库全书总目》在学院相关资料中频繁出现,而《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则并未现身。不过,这并不能表明学院一定没有《简明目录》留存。今越南社科院藏有一套六本之“《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计二十卷,刻本线装,尺寸11×15.5cm,外为橘红色封面封底,封面以签纸标明馆藏编号并题“四库全书”,笔者检阅该书内容,发现此本应为同治七年广东书局重刊版[20]。由于现今越南可见的古籍多是其本国的汉喃文献,则此书可谓是罕见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实物。该书之来历,固然存在阮朝书库旧藏或远东学院旧藏两种可能,但1954年法国远东学院从河内撤至巴黎时,其所藏多数移交越南方面,后经反复归并,大部分典籍今由越南社科院保存,考虑到此点因素,则这部《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为远东博古学院旧藏的可能性更高。
考察越南历代流传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知《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四库全书考证》《四库全书总目》等认知度较高,但这些毕竟都还是属于《四库全书》的周边书籍,越南是否曾像日本那样流入《四库全书》的散本、是否如有关方面宣称的有“中国也无收藏”的部分,均有待进一步考论。而假如确有这样的本子,它们与伯希和等人是否存在关联,也需要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三、清修《四库全书》对越南的影响
一种典籍问世之后,如果不能发挥应有的效应,则这类书册往往流为“沉潜文献”。《四库全书》相关书籍流播到越南之后,若只是被贮藏在各类书库而无缘被更多士人接触,则其价值就有限,但阮朝诸帝推崇文教,主张府库所藏应当“公暇借观”,《四库》书籍在此背景下为更多士人认知。通过越南士人的传播,《四库全书》书籍在越南的文学、目录学、史学等领域均产生了影响。
首先,在文学领域,越南士人通过《四库全书》相关书籍加深了对中国文学的了解。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是较早流传到越南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之一,颇受士人青睐,越南部分中上层士人曾较多利用此书,并据以考索中国文学相关情况。从善郡王阮绵审(1819-1870年)是阮朝著名文人,文学天赋较高,且关注中国文化,著述十分丰富。嗣德时期其奉命编辑中国历代诗家名录,曾上呈奏文,后辑为《仓山奏版》,书中就大量参考了《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据阮绵审嗣德四年(1851年)所上奏书称:“古人诗话、诗评,槩多散见平日诵读书或借诸阁及朋旧者,未能一一重取抄录,兹谨以愚见再捡取最上诗人,编列世次名号,并引古人评论精当而最有佳致者,据某名下附如左。”即他广泛参录了当时他自己所藏及各书库、友朋所藏的中国典籍,并抄撮其中的评论来纂辑成册。书中所介绍的中国文人,他均注名是否有文集存世,而文集存佚情况“皆据《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及《静志居诗话》录出”[21]。
细考《仓山奏版》所注魏晋至明清文集,可以看出其知晓《曹子建集》《陶渊明集》《鲍参军集》《谢宣城集》《江文通集》《庾开府集笺注》《文忠集》《剑南诗稿》《遗山集》《道园学古录》《东维子集》《铁崖古乐府》《乐府补》《复古诗集》《怀麓堂集》《空同集》(阮称“空同子集”)《大复集》《迪功集》《升庵集》《苏门集》《沧溟集》《弇州山人四部稿》《续稿》(阮称“弇州正续四部草”)《学余堂文集》(阮称“愚山学余堂集”)等文集(本文所列文集名称据《简明目录》)。阮绵审还将《简明目录》所提及的文集与内阁所藏一一对比,称“间有在阁所无,或者后次寄买,以备乙览,非臣一一皆有也”[21],即将《简明目录》作为以后添置中国典籍的一个重要参考。
前文已述,《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传入越南较早,并有一定藏量,此处经由阮绵审等人推广,不仅阮朝嗣德帝直接获知此书相关信息,与阮绵审交往密切的名臣张登桂、潘清简等人亦可能对《四库全书》书册有所留意。诸人在士人中的影响力巨大,在他们的倡导下,普通文人对中国文学的认知更为深入,而越南文学也能得到长足发展。
其次,在目录学领域,《四库全书》直接作用于阮朝的目录分类方式。
越南历史上存在过十余种书目,刘玉珺曾做过系统解析,但无论是阮朝之前的《黎朝通史·艺文志》还是阮朝早期的《历朝宪章类志·文籍志》,均不是采用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法[11]160-206。到了嗣德时期,在《四库全书》相关书籍为人熟知的情况下,相应的目录分类也开始使用经史子集的四分法。《大南实录》记载,嗣德九年(1856年)立“聚奎书院”时,“命署礼部郎中阮璠署掌印,范懿、机密院员外郎潘文述均充内阁捡书,颁给钦派关防行用”,同时“汇修总目册”,名为《聚奎书院总册》,“册仿《四库全书》分为经史子集四类,据名按类登著,与何书、何年买纳,及有蠹朽欠失,一一注明。竝嗣德七年十月以后进纳诸书各行总汇,闲如丛书、类书诸部,亦各查部内杲号小注,开列详悉”[5]5991。正是从《聚奎书院总目》开始,其后的书目《内阁书目》《新书院守册》《古学院书籍守册》等,纷纷采纳了此种四部分类法。
还有一部分越南书目受到了《四库全书》书籍的影响,在名称上予以仿效。如黎仲咸(1872-1931年)的《皇黎四库书目》与《皇阮四库书目》,书目名称采用“四库”概念,且十分接近中国“四库目录”、“四库总目”之类命名方式。然而,这也仅仅是名称上受到启示,具体分类上,《皇黎四库总目》将所收84部书分为“宪章类”、“经史类”、“诗文类”、“传记类”、“杂类”等项,其分类方式基本上是仿照《历朝宪章类志·文籍志》,而《皇阮四库全书》则将所收书目按地理区域划分为“神京”、“北圻”、“中圻”、“南圻”等类,完全有别于传统的四部分类方法。
另外一些官私书目如《史馆书目》《史馆守册》《北书南印版书目》《大南书目》《南书目录》等根据实际情况,具体的类目分别有所调整,但总体上来说,几大重要的官方书目是承袭了《四库全书》的分类思路。对于四部分类法和越南传统或自创的分类法,我们不能断言其分类方式孰优孰劣,但可以清晰看出,《四库全书》的分类思路确实深远地影响了越南的目录编撰者。
最后,在史学领域,部分被收录于《四库全书》的越南史籍为其国人所熟习,并因之推动了越南史学的发展。
《四库全书》收录了数十种朝鲜、日本及西人所著册籍,其中也有多部越南人所作史书,其重要者为《安南志略》与《越史略》。《安南志略》约成于十四世纪,是越南人黎崱在元朝生活时所撰,记述了远古至元代间越南历史、地理、风俗等方面的内容,成书后仅有钞本流传,清修《四库全书》将其收入史部载记类,《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及《四库全书总目》均对该书有提要介绍。《简明目录》和《总目》流入越南时间较早,越南士人可以经由两书了解《安南志略》的大致内容并加意搜寻,然而由于阁本图书并不容易流出,故越南人最早接触到此书,是在日本人岸田吟香1884年于上海乐善堂聚珍印行之后。考察今存阮朝皇室书目并无《安南志略》,仅远东博古学院书目曾记“《安南志略》一帙”[22],而越南汉喃研究院今存一种印本及一种抄本,大体是以岸田吟香版为基础。
《安南志略》流入越南后,先是1909年刻印的迷芃(Charles Maybon,1872-1926)所著《安南初学史略》将其列为参考书籍,后来学者楚狂撰写《读〈安南志略〉书后》,系统评价了《志略》一书的特色及对于研究越南历史的价值,认为“记载详明,言论精确,其足资以为史学家材料”,并谓“我国人今得尔读之,亦当视之如无价之宝也”,希望藉由此书使国人“留意编辑地舆与历史诸书,使我国文化遗物不至散漫于污浊的空气中,则史学前途当然有大放光彩之一日”[23]。此后越南学者研究史学,确实循着楚狂所期待的方向前进,相关史学论著不断出版,《安南志略》类的史籍也得到了广泛传印,直到1960年,顺化大学越南史料编译委员会还出版了《安南志略》校本,其中即以静嘉堂文库藏文渊阁传抄本与其它三种传本对比校对,并附上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相关内容。
《越史略》与《安南志略》的情况相似,这部成于越南陈朝昌符(1377-1388年)年间的史籍,对于研究越南古代历史有重要作用,但仅中国有流传,后被收入《四库全书》,直到近代才回流越南。阮朝晚期《汉文书籍总录守册》著录“八百五三《越史略》一本”[24],现汉喃研究院藏抄本两种。惟今见一种主要抄本(另一为著名学者黄春瀚用钢笔抄写),其中虽抄有《四库全书提要》,并出现“《四库全书》原本”字样,但细勘之,知其底本应出自守山阁丛书[25]。不过,1960年河内文史地出版社刊出的版本,称所据是“《四库全书》所收本”,而且该本是将原文越译,从汉文本衍生越文本,也可视作《四库全书》对越南史学影响之一例。
综上所述,《四库全书》相关书籍的传入,对越南文化的发展曾起到一定作用,文学、目录学、史学等领域的表现尤为显著。从另一个角度看,越南人士对《四库全书》册籍的研读和利用,也丰富了“四库学”的有关内容。由于许多越南士人的文集还没有系统发掘与整理,相信未来随着材料的增多,这方面的研究能够更全面、细致。
四、结语
时下,透过“异域之眼”看中国已是学术研究的热门话题,我们用域外汉籍中的相关史料来观察十八世纪中国编纂《四库全书》之历程,当能获得与以往研究不同的体悟。而我们以《四库全书》及相关典籍为介质和载体,将周边国家的此类史料予以搜集、整理、分析,或能“跳出中国,又反观中国”,丰富对18世纪中国文化特质的认识。
大而言之,近年来“以宏观视野审视世界史,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而不是各部之和加以考察”的“全球史观”正成为学术界的重要理念,逐渐影响和渗透到多个学术领域之中。以《四库全书》为例,对该典籍的东亚传播展开研究,既能揭示汉字文化圈国家不同的知识氛围、社会心态与政治面向,又能凸现各国在碰撞冲突或和谐相处中的变奏与共鸣,既具有重要的中国文献学研究意义,又符合全球化的学术趋势,值得深入、持续进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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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记录]
A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of Sikuquanshu and Vietnam
Xie Guian,Zong Liang
(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Sikuquanshu is the result of world civilization in the process of multi-cultural interaction and symbiosis ,it had a positive impact in the East Asian countries ,such as Japan, Korea and Vietnam . The history of Vietnam have contact with the Siku books;Vietnam spread Siku books are divided into system of Nguyen dynasty royal and Far East College. And the spread of the Siku books have an impact on Vietnamese literature, bibliography, history and other fields.
Sikuquanshu;Vietnam;Overseas Chinese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3.008
谢贵安(1962-),男,湖北襄阳人,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明清史及中国史学史研究;宗亮(1986—),男,湖北武汉人,武汉大学国学院暨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历史文献学及史学史的研究。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5CSS004);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CLS015)
G256
A
1000-2359(2017)03-0044-06
2016-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