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

张泽宇

早晨七点，法国南部，乌克兰移民集中区。

她按掉闹钟，伸了个懒腰，轻手轻脚地翻身起床，似乎是害怕吵醒身边的丈夫。

丈夫是个消防员，每日在外奔波，很晚才能回家。他们俩是一见钟情，美满的婚姻让周围的朋友羡慕有加。丈夫一直是她的骄傲，工作勤勉，为人和善。

只是今天很怪，他居然没有打呼噜。洗脸，刷牙，她再次经过卧室时，床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风猛地灌进窗户，吹起洁白的窗帘。

大概他是太累了吧，她心想。

她走进女儿的房间，小小的房间被刷成了粉红色，憨态可掬的泰迪熊坐在床头冲她微笑。她看了看那张单人床，被筒还是好好的，似乎女儿还在熟睡中，她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味。女儿是他们的骄傲，聪明大方，人见人爱。她的嘴角露出一個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她轻轻关上门，怕弄醒了女儿。

匆匆吃过早餐，她骑车去上班。街道上有种异常的喧闹，不少年轻人举着牌子走在街上，好像在示威游行。

她叹口气，只能绕行。

卖冰激凌的工作其实十分枯燥，她却乐在其中。年轻而又英俊的游客背着宽大的双肩包冲她有礼貌地微笑，她不无遗憾地想，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自己也是一个美女，还常常有人冲自己吹口哨呢。

结束了工作，她沿着路边一排排高大翠绿的棕榈树漫步，所有的门窗都流淌着翡翠般的音乐，寂静的天空也似乎格外晴朗高远。一缕阳光忽然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眼前的天空开始斑斓起来，橙色、蓝色、鲜血般的红色，像是彩虹，十分明亮。

街道边有一座古雅的教堂，不很规整，唱诗班静谧的歌声如水般流淌出来，檐下的麻雀啁啾了几声，这境界一时之间让她忽然想起乡村教堂边的墓地。

经过街角的面包店，她顺手买了女儿最爱的赤豆刨冰，尝在嘴里却有一种金属气息的酸味。她皱皱眉，随即扔进垃圾箱里。

“我回来啦！”她打开家门大声说。没有人回答，只有漆黑的房间向她张开空洞的嘴。

“这两个家伙又出去玩了。”她独自嘀咕，不去理会手旁崭新如初的两双碗筷，独自吃完晚餐。

遥夜沉沉，她又见到了那片天空，被映成华丽的颜色，红得像要烧起来。她好像又回到三十年前，仿佛看到丈夫义无反顾地冲向事故发生的地方，看到女儿在睡梦中飞向了远方……那天她正好因公出差不在家乡。从此，她背井离乡，却把梦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

她睁开双眼望向枕畔，空的，她伸出手，摸到的只是被子。推开女儿的房门，看到的还是那个被筒。她似乎觉得他们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是她继续生活下去的依靠和希望。

白天喧闹的街道早已恢复寂静，只有晚风将一面旗子吹得微微作响，旗上写的是法语：“禁止核污染”。

这是2016年的一天，距离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已过去整整三十年了。

（指导老师：赵静仪）

点评

本文作者以小小说的形式，用欲抑先扬的写作手法，对切尔诺贝利事故给乌克兰人民带来的巨大伤害做了深刻的反思。文章前半部分，作者极力描写女主人公与丈夫、女儿的生活片段，在那些温暖的场景描写中，我们似乎很难看出作者写此文的真正用意。直至写到倒数第四段时，作者突然笔锋一转，指出前文中所描写的都是女主人公的回忆与梦境，然后残酷地给出了“切尔诺贝利”几个字。这样的写法犹如给读者当头一棒，让人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本文在构思上匠心独具，读完全文，既让人痛心，更让人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