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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地和他的情人

2017-03-10马青虹

江南诗 2017年1期

马青虹

哭过的空酒瓶

向着路边扬起的尘土叩首

向着盘旋头顶的乌鸦叫声作揖

跟在一大串称号后面变成蚂蚁

在炽热的铁板上失眠 翻来覆去 心急如焚

站在自己面前就变成乌云 故意的不故意的

都朝着中心广场坠落

掉下去 掉下去 掉下去

掉下去你就成为臣民 成为宇宙的中心

成为丢失的证据 值得考究的现象

以相对正义的姿态被昏花的老眼发现

被讲稿、论文、书籍争相引用

主席台上的专家说:看

电脑桌旁的教授说:看

办公桌前的编辑说:看

抽红塔的少年悲伤地站在废弃的铁轨上

一只手指向宇宙边缘说:看

一万只手指向宇宙边缘说:滚

少年就顺着声音隆隆地滚向大海

薄冰上喝茅台的男人说:好

十万只手掌噼里啪啦一阵欢呼

看来看去都是活蹦乱跳的鬼影

活蹦乱跳的是一只酒瓶在酒吧里跳舞

舞池中央一口巨型锅炉在蒸煮着不幸

庞大世界向着舞池中央膜拜 姿态谦卑

谦卑的姿态里有一道闪电在孕育

失眠地和他的情人

走路二十分钟,穿过华凤镇的桥头

酒糟的香味仍旧准确的穿过我的脖子

宿舍后面的狗依旧准时在凌晨撕咬

彻夜不眠的清晨五点

卷帘门和鸟雀都开始新生,孤独

来自五点一分,水龙头滴出的那滴水

春天从师大路上少女们的大腿根部漏出

性的启蒙来自夜晚的后山或者学府花园

我的空酒瓶还扔在灯光球场,我的病症

都留在深夜,留在爱人的身体里

风是巨大的,一季一季的刮

一年一年的刮,走在鼓楼山我就是巨大的

我不是青虹也不是太阳

被百叶窗剪断的叹息

云盘北路,月亮刚圆的时候我被自己兼并

无暇于悲悯、耕种和泥沙俱下的爱情

只在深夜的雨声里才看见苟存的影子

那颗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的恒星

如今也只得在天花板上躲匿

终于,命运决堤,从窗户开始

蓝色窗帘上的椰子树

像你隔着一百多公里打出的重拳

我从日记本上开始崩塌

接着是桌子、毛巾、装衣物的纸箱

以及在身体内部偷偷藏了你的那副躯体

就连最细微的呻吟和叹息都被拒绝

在越狱的过程中被百叶窗加工成夜色

人生面对的困境就是如何才能给自己制造

一座永远不能被推翻的谎言的囚笼

我们要做的就是制造并信以为真,假戏真做

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囚徒

相信囚笼就是你的命定

信仰需要化妆品来修补

情绪如巨大的锅盖罩在头顶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只有在山脉的最顶端才看得见破败

只有在灵魂的最深处才看得见堕落

城郊的富乐山顶 黑云的凝视下

人早已被欲望洞穿成一张张漏筛

漏筛们在更大的漏筛里拥挤着

他们被自己装进铁盒子如封存一块废石

年久失修的信仰需要昂贵的化妆品来修补

秋天晴朗干燥的天氣让我感到慌乱

我在一场大雨里看见一双少女的手

少女在河边捡起一片树叶她的腹部就开始悸动

脑袋嘎吱嘎吱的发出要生吃河水的信号

我长开嘴巴向着阴郁的天空伸长了脖子

关于欲望的索求和对于纯洁的渴望

都带着麦子的重量,麦子的重量是一个错误

不待倾诉,如注的雨水就毫不讲理的漫过鼻梁

我是一颗不知道怎样安放的太阳

喝酒,写诗。一如既往的生活

伏在阳台上,我是一个巨大的叹号

不知道怎样安放

也不清楚时间会怎样

捉弄一个被风干的人

我经过你的脚印

也数过你故乡房屋和树桠

唯一没数清楚的是你的念想

光从南方来,我往北方去

不习惯于被曝晒在月光下

星星也不行,除了

你爱时抚摸我的目光

沿着夜色往深处去

在一家上世纪的旅店里

看见雪白半米宽的两张床

和萧红的命运,质地坚硬

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那些窗户为什么要向上

由内而外的坍塌,决堤的命运

从一张被子到另一张被子

分明是肉体的塌陷

夜色以外的目光,虎视眈眈

黑白电视机,用过的二号电池

残损的蒲扇,遗留的烟味

哪一个不是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越是坚硬就越要往深处走

越是残损就越要往残损处去

沿着夜色走入某诗会酒店

空调,热水器,电脑,保险箱

宽大而柔软的床上

一个诗人正用他写诗的笔

挑逗着身边赤裸的文艺女青年

洗衣台上数星星

我打算把自己运回平武

季节正好

鳅儿在土城河里繁衍生长

光腚游到对岸伐竹

构建成最简单的逻辑

生活从来不是三角形

河水以收获为诱饵

在岸边垂钓

钓鱼人上钩

二娃,三娃盖上被子

准备梦游到城里去

四娃,五娃背着背篓

在夜最深的时候消失在老林边

六娃,七娃娶了娇妻

在昨天生下了两把锄头

老八老九还在山顶

吮吸九龙山的乳液

老十把一把斧子扔进檐沟

然后坐在伏龙观里安静了下来

我在青石板的洗衣台上唱歌

把增高鞋和平底拖鞋扔在路上

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自在

感受一下深山里的孤独和星光

我有满天星星

你猜那一颗最像生活

白沙街96号

来到白沙街已经八十六天

每天都要路过通往疼痛的岔路口

每天都要路过清真寺、龙尾街、茅坝街

浓郁的生活丝毫不见悲伤

但我们都知道

安昌河的上游有无数黯哑的琴声

兴许它太过久远

又或许它太过沉重

在尚未抵达之前便已沉落江底

只有少数影子湿漉漉爬出来

稀稀拉拉的洒在街上

冷暖自知

老爷子生前总觉得冷

即使他早在青年时

就开始在身体存储白酒

即使火塘里的火焰已经裹住铜壶

即便过冬的柴火已经堆齐楼堑

他总是感觉寒冷

只在正午时才准人推着轮椅

到院坝里坐上一会儿

他总觉得很冷

除了他死的那个下午

儿女们都从远方赶回

伸手递给他一簇苍白的火苗

悲伤不期而至

人走阳关道

水过独木桥

羊群还在守候牧羊人

河边的风很轻

走在岸边的人很轻

静悄悄的到来又离去

而我依旧等待着一只

啄食我的飞鹰

我把悲伤藏进鱼腹

顺着秋水的温度走向冬季

在银闪闪的雪山脚下

埋下我的207块骨头

等待过路的吉普赛人把

我流通到遙远而宁谧的马孔多

秋天的鸟

所有的鸟都死在同一天

如果死亡意味着结束

那么秋天的风会绕过陌生的故乡

飞鸟会射中脱下尖刺的太阳

一个人多次闯入诗歌

一个人多次在深涧颤抖

一个人多次在稻草里沉默

我不言语也不作为

长翅膀的人类在河边洗手

长翅膀的人在我的心里钓鱼

那都是不可能的

正如枯老的树桠不可能抓住雪花

由死亡凝聚,在词汇里凝结的悲伤

秋天的鸟在秋天发育

秋天的鸟在秋天死亡

秋天的鸟在夜里互相梦见

北方的祝福

我在一座北方的城市

尝试了一千种方式将自己打垮

抽烟 喝酒 吸霾 吃红烧肉

到中心广场上回味生活

在干枯的卫兵和高大的遗像前

以相对显眼的方式自拍,在黄昏

坐上一辆满背枯叶的现代轿车

我出走的方向脱离了中心思想

我离题万里的想起毛毛和葱葱

她们在枫璟成为了风景 成为了生活

我尝试的第一千零一种方式

就是如何在太阳出生之前

将我干涩的双眼

转换成湿漉漉的祝福并寄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