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查比特币

张威+曲艳丽　袁满

引发此轮监管排查的导火线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比特币价格从圣诞节之后开始暴涨，最高一度达9000元/个；另一原因是，媒体爆料称比特币涉嫌跨境转移资产

新年伊始，虚拟货币比特币因监管全面检查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1月6日，人民银行上海总部、上海市金融办和人民银行营业管理部、北京市金融工作局联合相关监管部门分别约见了比特币交易平台“比特币中国”、“火币网”、“币行”等比特币交易平台主要负责人。

“人民银行、银监会、证监会、金融办以及工商总局联合约见平台的主要目的是了解相关平台的运行情况，提示可能存在的风险，要求其严格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要求，依法合规经营。并敦促该平台对照相关法律法规开展自查并进行相应清理整顿。”接近监管层人士告诉记者。

不过，简单约谈并不足以表明监管层对此次比特币的排查力度，1月11日，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上海市金融办等单位组成联合检查组对比特币中国开展现场检查；人民银行营业管理部与北京市金融工作局等单位也组成联合检查组，于2017年1月11日起进驻“火币网”、“币行”等比特币、莱特币交易平台。

检查组就交易平台执行外汇管理、反洗钱等相关金融法律法规、交易场所管理相关规定等情况开展现场检查。

据《财经》记者了解，比特币这一轮引起监管高度重视的导火线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比特币价格从圣诞节之后开始暴涨，最高一度达9000元/个；另一个原因是，陆续有国内外媒体爆料称比特币涉嫌跨境转移资产。

上述接近监管层人士告诉《财经》记者，作为一种技术，此次监管大力度检查比特币平台的初衷并非是让其消失，比特币背后的区块链技术是大致趋势，应该疏导为主，堵是行不通的，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相关法律定性，被80%的人做坏了。

1月18日，人民银行营业管理部相关负责人就比特币交易平台现场检查工作答记者问表示，人民银行营业管理部与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检查组进驻“币行”、“火币网”后，初步发现这些比特币交易平台违规开展融资融币业务，导致市场异常波动；检查也发现，这些平台均未按规定建立健全相关反洗钱内控制度。

据《财经》记者了解，相关平台已经对融资、融币业务进行调整，火币网在16号就已经停止融资融币业务，并在19日发布公告称，比特币停止杠杆（融资融币）业务，即日起不再发放新的杠杆额度，老用户还完相应金额以后，不再续借。

随后，比特币中国的比特币报价跌破5800元关口，日内跌幅进一步扩大至超过7%。“在未来短时间内，监管是本着维护金融市场稳定，规范市场发展秩序，保护投资者的原则，但是随着检查进一步深入，如果发现真有洗钱、跨境资产转移等情况，对平台也会做出严厉的处罚。”上述接近监管人士表示。

比特币是数字货币，也是一种去中心化的支付系统。特点是每个玩家都可以参与记账，系统每十分钟会通过一定的算法选择记账最快最好的玩家，由它来记录十分钟之内所有的账目。抢到记账权并成功记账，会被奖励一定数量的比特币，也就是所谓的“挖矿”，即比特币产生的过程。

这个自动运行的系统，是在2008年由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设计的。中本聪是一个化名，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身。

新一轮暴涨

2016年圣诞节之后，比特币价格出现了新一波暴涨。根据国内比特币交易网站火币网的行情数据，12月29日比特币价格已经达到6990元/个，10天内涨幅超过25%，逼近7000元/个大关，已经成为近三年的最高价。

进入今年1月，比特币连续五个交易日上涨，累计最大涨幅达31%。据国内知名交易平台火币网、OKCoin行情显示，盘中比特币最高报价接近9000元/个，不过，之后迅速跳水，一度跌至7100元/个上下，跌幅逾20%。

事实上，比特币最初引起国人关注是在2013年，其历史最高价8000元也是出现在2013年。

而监管层在2013年和2014年发文规范、强化之后，比特币价格一度回落，特别是2015年，比特币价格已经回归到1000元的水平。相比于2013年的暴涨暴跌，比特币2016年的价格稳步上涨，从2016年初的2300元左右持续涨到2017年初接近9000元，随后下跌，特别是央行约谈、现场检查之后，比特币价格一路走跌，近日徘徊在6000元左右。

“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因素：在各种黑天鹅事件影响下，国际货币的避嫌功能一度凸显了它的价值；此外，这类虚拟货币在监管上存有一定的空白，大量打着虚拟货币为名从事非法传销、集资、诈骗等行为众多。”上述接近监管人士表示。

此外，比特币近期波动与人民币汇率走势也有一定关系。黄金钱包首席研究员肖磊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近期的波动也是外汇管制预期导致的，尤其是一些做IT的，他在投资方面会想很多办法，比如说他想美股开户，后来发现难度比较大，而且也存在资金安全问题，就可能去买比特币了。尤其是年初那几天，很多香港的内地账户被注销，导致恐慌情绪上升。

外管局在2016年最后一天宣布，将从三个方面加强个人外汇信息申报管理。一是细化申报内容，明晰个人购付汇应遵循的规则和相应的法律责任；二是强化银行真实性、合规性审核责任；三是对个人申报进行事中事后抽查并加大惩处力度。华融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伍戈认为，此时出台新政策有进一步加强制度性管理的因素，也与1月谨防汇率贬值压力进一步加大有一定关系。

而在去年11月，就有媒體报道“5分钟可转移资金出境，最近比特币比人民币坚挺”，文中称，通过比特币把人民币转成美元，技术过程非常简单。

这种强烈的渲染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比特币可以做到转移国内资金到海外，而且较为便捷，但依然具有一定的技术门槛，所以总体体量不会太大。

在肖磊看来，比特币到美国变现难度比国内要大，因为美国交易量没有中国那么多，量比较小的话，比如几个、几十个是比较容易的，但也需要在国外有资金账户。真正大额的洗钱或者资本外逃的情况，其实难度非常大，如果短期内卖不出去，比如像今年1月初那两周，跌了超过40%，如果这期间没有卖出去，风险是巨大的。

区块链铅笔创始人龚鸣对《财经》记者表示，当个体投资者用持有的人民币到中国的比特币交易所去购买比特币，再把比特币发到国外的交易所卖掉，之后换成美元。表面上看个人突破了换汇额度的限制，然而从宏观角度看，只是相当于出口了一个虚拟商品叫做比特币。

这是因为，在交易所购买了比特币，相当于人民币到了别人手上；再把比特币拿到美国卖掉，比特币在国外到了另外一个人手上，交换到了美元，人民币和美元之间是没有发生流动的。

某业内人士表示，比特币国内价格太高肯定有泡沫，未来会引发一些不可预料的事件，所以需要控制。

洗钱嫌疑

经过1月6日平台约见，1月11日进驻三大交易平台，在1月18日，北京、上海两地监管层对比特币平台现场检查均有发声。

除了“币行”、“火币网”等交易平台违规开展融资融币业务，导致市场异常波动，均未按规定建立健全相关反洗钱内控制度，“比特币中国”交易平台存在超范围经营、违规开展配资业务、投资者资金未实行第三方存管等问题。

事实上，监管机构早在2013年就注意到了比特币存在的潜在风险。2013年底，中国人民银行、工业和信息化部及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联合印发了《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下称“289号”），要求各金融机构和支付机构不得以比特币为产品或服务定价，不得买卖或作为中央对手买卖比特币，不得承保与比特币相关的保险业务或将比特币纳入保险责任范围，不得直接或间接为客户提供其他与比特币相关的服务，同时提醒防范比特币可能产生的洗钱风险。

进入2014年，作为289号文的细化和落实文件，央行再次发文要求，各银行和第三方支付机构，关闭十多家境内的比特币平台的所有交易账户。

“不过，仍有一些地方金融机构和小银行没有中断为比特币提供服务。比特币交易平台通过自己的关联公司或者法人代表、高管人员账户来管资金的风险很大。”上述接近监管人士表示。

首起影响最大的平台“跑路”事件可追溯至2013年10月，当时市场规模排全国前五、交易金额曾高达5000万元的比特币交易平台GBL无法访问，首页还出现了疑似黑客留言。但这一伪装成黑客入侵的现象被认为是“自导自演”，GBL平台也被告上法庭。

不过，在业内人士看来，监管目前更多的是做警告，即使平台现在有精力去做帮别人转移资金或者说洗钱，也不可惹祸上身。“比特币有一些特性，自由、匿名性，例如比特币钱包可以进行转账，核心是去中心化的理念，只要符合协议就可以创建钱包地址。地址看得到，但是地址不需要去相关部门登记实名，地址在使用过程中，如果换成人民币，则需要在交易平台实现，交易平台都是实名制，所以，监管要查什么还需要通过交易平台。”

所谓洗钱（Money Laundering），是指将违法所得及其产生的收益，通过各种手段掩饰、隐瞒其来源和性质，使其在形式上合法化的行为。

区块链铅笔创始人龚鸣认为，比特币没有能力将非法来源所得转变成合法收入。比特币之间的交易可以是匿名的，但只要比特币与任何法定货币之间存在交易或兑换，比特币的所有账目都是全网记录，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对于洗钱者来说是巨大的风险。

比特币与全球法定货币之间的交易都有严格的限制。无论国内或国外的大型比特币交易所，都需要知晓投资者的身份信息以及照片，基本上无法以纯匿名的状态去完成。

超大规模体量的洗钱行为不会借道比特币。目前，全球比特币的体量仅140亿美元，相当于人民币960亿元。

不过，针对比特币去年一年涨了140%，今年初几天就涨了30%的走势，也一定程度导致市场诈骗，比特币开始在市场中被作为理财产品。

在肖磊看来，中国投资渠道比较窄，人们更愿意追逐高收益产品，就如P2P前几年非常火是一样的道理，比特币作为新兴事物，如果能够赚钱，即使人们不知道比特币到底是什么，也有意愿开户去炒作。

据业内人士介绍，通过特定计算机程序计算出来的“比特币”（Bitcoin）规模有一定限制，到2020年最大规模是2100万币，目前已经开出了1700万，在中国有五六百万，中国没有那么多币，但是少量的币却构成了大量的交易量，属于人为炒作。

交易平台一度渲染称，中国的比特币交易份额占全球90%。事实上，如此高额的交易数据是比特币交易平台为吸引投资者而创造的噱头。中国实际交易量约占全球的50%-60%，而且其中大部分交易量来自于自动运行的量化套利程序。

大多数欧美交易所每天的成交量约在人民币1亿元左右。

平台隐患

比特币价格急剧波动源自于其背后的机制设置，7×24小时、T+0无涨跌幅限制，业内人士认为，比特币本身机制就涉嫌助涨投机，同时，自身还有杠杆，有知情人士透露，最大杠杆达20倍，同时，还有涉嫌炒作。

某平台人士告诉《财经》记者，该平台融资融币业务最高杠杆是四倍。对于短线投资者来说，融资体现在，如果预期比特币价格会上涨，就会向平台融入资金购买比特币，等价格上涨再卖出比特币，将资金还给平台；融币体现在，如果觉得比特币价格会下跌，向平台借币卖出，在比特币价格下跌之后，再用低价格买币还给平台。但是，如果预期出现偏差，就会对投资者造成较大损失。

比特币风险隐患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风险是资金风险，比特币服务简单，开户、提现，在开户和提现之间会对提现进行各种限制，大量的钱和币存在平台里，有跑路、挪用资金池的风险；第二个风险是涉嫌非法从事支付结算和汇兑风险，平台里面有一些开了集币，有一些场景，通过比特币结算，属于未经允许，从事支付结算业务；第三个风险是涉嫌跨境转移资产，在国内买比特币，然后在国外卖掉，和多个国家形成对价关系，形成了脱离于正常外汇牌价的汇率，中间有套利关系，扰乱市场秩序，还涉及到金融钱庄。

而比特币的投资者主要分为四类：一类是国际投机套利；第二类是35岁-40岁的IT背景人群；第三类是企业主；第四类是温州炒房主。由于国内与国际价格存在差异，所以，有投资者跑差价进行套利。长期持有比特币的只有少数人，因国内和国际价格存在差异，所以，大部分人持有比特币是为套利。

“有部分庄家拉升价格，通过拉升价格迅速吹大泡沫，然后吸引中小投资者进入，一旦破灭必然造成巨大损失，构成群体性事件。”上述接近监管人士说道。

据上述接近监管人士透露，2016年各地经侦反馈市场上有近百种数字货币。公安部2015年到2016年间立案290多起，案件多是打着币的性质，从事非法传销、集资、诈骗，比如克拉币、万福币等。

全球央行对比特币的定义各有不同。在德国，比特币被视为货币的计量单位，而在美国被定义为大宗商品。中国央行早在2013年就将比特币定义为虚拟商品，不具有与货币等同的法律地位。

肖磊认为，比特币完全是技术性的东西， 是消灭不了的。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去买它，价格涨那么快，它是分布在全球的，全球好几十万的终端，是分布式的区块链，每一个区块链都储存了完整的信息，所以是没有办法把它消灭的。“它也不需要任何國家的承认。导致尽管各个国家对它的定义不一样，对它的监管方法不一样，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没法消灭它，你必须承认它的存在。”

关于比特币监管问题，世界各国也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态度，似乎都在试探阶段。“目前俄罗斯、印度以及台湾地区对比特币持有警示态度，英国则是开放态度，美国处于观察中。国际监管还是较为模糊的。”上述接近监管人士表示。

对于比特币独立于各国央行的一个额外存在，其对于货币体系是否构成一定冲击。肖磊认为，我们之前的信用体系必须要找到实物货币、或者硬通货，到后来以国家主权背书。货币可以是纸质的，未来也可能没有纸质货币，但是货币还会以主权的形式存在很长时间。如果说国家的概念还存在，那么比特币就很难成为全球通用的货币，但可以说它是一个全球通用的资产。

（本刊记者陆玲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