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背景下的中国网络字幕组考察＊

谭 慧 张晏毓

（北京电影学院，北京 100088）

“互联网＋”背景下的中国网络字幕组考察＊

谭 慧 张晏毓

（北京电影学院，北京 100088）

互联网的出现及迅速普及，使国外影视资源在世界范围内快速传播成为可能，字幕组开始出现。众多字幕组的翻译风格各有千秋，但其运行机制差别不大，表现为入门谨慎、分工合作、组长负责和流程完整等。中国网络字幕组形成了独特模式，包括非盈利、时效性和本土化等。目前，中国网络字幕组的发展面临挑战和转型的压力。国家版权管理部门联合开展的打击网络侵权盗版专项治理“剑网”行动，导致以中文字幕为主的射手网及人人影视因版权问题先后关闭。以腾讯视频、搜狐视频等为首的各大视频网站纷纷成立美剧频道，引进大量美剧。视频网站的字幕合作方主要是正规翻译公司。很多字幕组成员进入翻译公司，成为正式的翻译人员。而积极寻求与各大视频网站的正式合作，也正是网络字幕组转型的一大方向。

互联网+；网络字幕组；《权力的游戏》

作为中国大陆最大的、历史最悠久的网络字幕组，YYeTs人人影视字幕组（以下简称 “人人字幕组”）在其网站上刊登的招募须知中特别申明一条：“不接受一时兴起的成员，应至少可以连续工作3个月以上；学习及抗压能力强，不主动攻击观众。”

这不是一份一时兴起的工作。这份工作默默无闻，没有金钱报酬，没有掌声和鲜花，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需要极大的热情，也需要承受来自观众的批判和审阅。作为观众，无法想象这其中的种种辛劳，更无法想象没有网络字幕组将会面临什么困境。

互联网的出现及迅速普及，使得国外影视资源在世界范围内快速传播成为可能，中国观众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下载到新鲜剧集。但由于语言的差异以及翻译专业性上的要求，大部分观众存在观影障碍。为此，一批有着相同志趣且外语水平达到一定程度的来自各行业的“粉丝”志愿者在网络上集结，字幕组开始出现。这是一支隐身于网络平台背后的零报酬志愿者队伍，成员来自不同行业与地区。在现实生活中拥有一份正式职业的同时，他们凭借个人语言知识储备以及对影视剧集的一腔热爱，在网络上分工合作，依靠软件线上沟通交流，第一时间将翻译好的海外优秀影视作品带给网络上的广大中国观众。

一、中国网络字幕组的竞争与共存

作为国内最大的网络分享交流下载字幕平台，在“Sub HD字幕站”上外挂字幕的小组多达45个。各小组专攻剧种不同，译制风格各异。有身经百战的人人影视字幕组，也有活力新秀牛斯特洛夫斯基小分队。一个字幕组下很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小组，人数可达上千人。有些字幕组不仅翻译影视作品，也会为演唱会、新闻采访视频提供字幕，以及承包漫画、游戏、文章的汉化（如ACG字幕组）。除去上述大型综合类字幕组，小型专项字幕组更是数不胜数。一些字幕组可能专门翻译与某一位明星相关的所有类型内容，一些字幕组可能专门负责翻译某一种风格的作品……总而言之，网络字幕组是21世纪互联网时代一个纷繁庞杂的体系。正是这样的多样化趋势，使得各字幕组在相互竞争过程中共同成长，更专业地服务于广大影迷和观众。

首发速度是各大字幕组竞争的重要环节。字幕组发展初始阶段，几大字幕组在F6联盟协议的约束下,自觉分工合作、互不冲突。但随着不断发展,大家都想争夺热门剧集以吸引更多影迷。F6联盟协议最终破裂,字幕组开始群雄争霸、自由竞争。这一状况在2007年《越狱》上映时达到巅峰。当时各家为了抢首发，甚至出现几十人轮值的局面。每逢周二该剧在美国上映的日子，必定是美剧字幕组的大战。据统计，《越狱》播出了20集，伊甸园字幕组大概拿到了8次首发，风软字幕组拿到8次，人人字幕组拿到了4次。《越狱》在美国播出之后6个小时，国内就能在各字幕组网站下载到中文字幕［1］。

以美剧《权力的游戏》第6季第10集为例。该集总共台词614句，分别译制此剧的网络字幕组就有人人字幕组、衣柜字幕组、破烂熊字幕组、TLF字幕组、SSK字幕组、伊甸园字幕组、FIX字幕侠、耐卡字幕组、深影字幕组等9个小组，其译本各有千秋。以观众下载量较高的人人字幕组与衣柜字幕组这两组的不同译本为例，对比分析其翻译风格。

例1：在7分43秒处，洛拉斯·提利尔爵士在七神面前忏悔罪行时说道：“May I be a living example of their grace for others to witness.”衣柜字幕组译为“愿我成为前车之鉴以为教训”，人人字幕组译为“让我成为七神恩典活生生的榜样让其他人见证”。前者结合前文洛拉斯陈述罪状的事实，“living example”译为“前车之鉴”，较之后者将其单纯直译为“活生生的榜样”更符合语境。

例2：在9分49秒处，洛拉斯对其父亲说：“I'm late for the trial.”衣柜字幕组译为“我要赶去参加审判了”，人人字幕组译为“出席审批要迟到了”。结合故事背景，显然此处的“trial”指的是洛拉斯答应的接受诸神以及民众的“审判”，而非“审批”。

例3：在15分21秒处，审判马上开始，而受审人王后瑟曦并未前来接受审判。主教大麻雀说：“If the accused is not here,she will be tried regardless.”衣柜字幕组译为“如果被控告之人不到场，她的审判仍要进行”，相对于人人字幕组的“如果被告人不出席，我们就做缺席审判”，将“regardless”一词“无论如何、不管不顾”的原意完整表达，更清晰明了。

中央财政小型农田水利重点县项目，3年编制1次建设方案，每年编制1次实施方案，工程前期勘察、设计工程量大，时间紧。3年的建设方案到后期再编制实施方案时，因农田结构调整，原先建设方案确定下来的方案到编制年度实施方案时，会有大量的变更。

例4：在42分57秒处，达里奥请求跟随丹妮莉丝回到维斯特洛时说：“Who comes after you?Who can ever follow Daenerys Stormborn,the Mother of Dragons?”龙母答：“A great number of women,I imagine.”衣柜字幕组译为“谁才能追随你呢？谁有资格追随风暴降生的丹妮莉丝龙之母”，表现达里奥对于自己不能跟随前往感到深深遗憾的同时，感慨到底谁才配得上龙之母。人人字幕组则译为“没了你我去找谁，哪里有人比得上风暴降生丹妮莉丝龙之母”，并未阐释出“come after”“follow”等“追随”之意。

通过以上几例对比可以看出，作为衣柜（取自《权力的游戏》中北方“异鬼”谐音）军团的衍生产物，衣柜字幕组唯一翻译的剧集《权力的游戏》中翻译人员绝大部分是原著书迷，字幕对小说的还原度较高，会根据语境与剧情对台词细心推敲，对剧中每集出现的人名、地名在字幕中也会有注释和简介。而人人字幕组作为历史较长的综合字幕小组，虽在专有名词或语境推敲上有所偏差，但是总体翻译流畅易懂，直译较多，也不会出现衣柜字幕组存在的对剧集不满而进行字幕吐槽的现象。总之，各方翻译各有利弊。多样化的呈现是推动字幕组不断发展壮大的重要因素。

二、中国网络字幕组运行机制

字幕组的翻译风格虽然各有千秋，但其运行机制差别不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入门谨慎。首先，为保证工作效率及翻译质量，网络字幕组对申请加入人员的考核及审查层层把关，力求做到人才资源的最优化配置。以人人字幕组英美剧组为例。新成员首先需要提交个人资料以供审核；同时会收到一份字幕翻译的测试题目，通过的标准为“英文理解精确，中文修辞流畅，有一定的翻译功底，译文符合剧情和角色背景，格式规范，无错别字”等；完成测试，填写反馈表，等待考核结果。若考核通过，则要求加入培训群进行2～4周的培训和考核。考核合格，方能正式加入字幕组的团队［2］。

分工合作。网络字幕组的所有工作都是在网络平台上完成的，分工比较细致，大致可以分为片源获取、时间轴制作、听译、校对、字幕特效以及压片上传等步骤。各个流程的人员各司其职，如片源人员的主要工作是通过某种方式（在外国录取、下载或购买）尽可能第一时间获取影片文件并尽快分发给所有参与制作的人员。这里应当特别提到“0DAY”——一个以破解为技术出发点、以分享为快乐的海外民间组织。该组织在海外最新影视作品上映的第一时间甚至能够提前获得资源，并无偿发布到服务器上供全世界范围内的观众下载享用。字幕组中的 “搬运组”的工作就是负责从国外0DAY组织的服务器上将资源打包，获取片源。而时间轴组的成员第一时间将下载后的片源进行时间轴制作，在删除插播广告的同时，调解原版字幕显示时间，保证字幕与声音同步。

组长负责。每一个项目都由分工不同的组构成，每个组都有组长统筹把关，类似树型结构。比如在翻译组的工作中，如果没有原版字幕，就需要有更高语言能力的人员进行听译。这时翻译组长会将一集影片分配给几人分头进行，每人负责不同时段的听译。之后，再交校对组校对润饰，并确保不同时段的文稿翻译风格统一。

流程完整。影片在翻译人员整理好翻译稿后，交给校译人员三校之后才会送到计时人员手上。一般来说，校译人员的外语水平比翻译人员高，同时也具备较好的中文表达能力。校对过后，要再次调校输出影片的时间轴。计时人员需要处理译文和时间的矛盾关系，添加字幕持续时间并将译文调整为适合观看的字幕，有时需要断句和合并句子，并对句子时间点准确把握和判定。技术组对复查后的成片压制和上传。大多数字幕组会单独发布ass或srt格式的外挂字幕于平台之上，供观众下载使用。比如美剧《权力的游戏》在Sub HD平台上的字幕就有衣柜字幕组、人人字幕组、TLF字幕组、伊甸园字幕组、耐卡字幕组、破烂熊字幕组等众多外挂字幕文件［3］。

三、中国网络字幕组的独特模式

（一）非盈利

人人、破烂熊、伊甸园等各大网络字幕组都会在网站招募声明中清楚注明 “免费”“零报酬”“无任何经济收入”等信息，各大组成员没有量化的工资盈利，所有奖励几乎都是虚拟的论坛荣誉之类的精神性奖励，以及更方便快捷获得一手片源的权利等，这对于广大影视剧迷来说反而比金钱有意义得多。正如人人字幕组网站上所强调的 “字幕组的精神和宗旨是免费，共享，交流，学习，不以所制作的东西进行商业盈利行为”。网络字幕组的成员本身就是影迷。传播自己所喜爱的作品，制作属于自己的作品，分享优秀作品带来的快乐，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驱动着广大志愿者坚守在各大字幕组。也正是这种非盈利性，在最大程度上远离法律的制约，减少版权争端。

（二）时效性

从表面上看，字幕组是一个极其松散的组织。其成员在社会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学生、有白领、有老师、有公务员。他们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团队成员居住在全国各地，甚至遍布全球。他们之间往往不曾谋面，通常是网络联系。然而，一旦到了剧集发布的日子，这个看似松散的组织便立刻投入紧张的战斗。他们不约而同地抛开手头的其他事情，从不同的地点同时上线，埋首于电脑屏幕前，通过网络展开高效率的分工协作，在几个小时内为影视迷们制作出高品质的中文字幕［4］。

以美国HBO电视台《权力的游戏》第6季第10集为例。该集于北京时间2016年4月25日早9点在美国上映，10点播完。翻译此剧最为专业的衣柜字幕组大概半小时后便下载了片源，并由网速较快的组员将片源上传以供其他组员下载。几乎与此同时，一些国外的组员将英文字幕传送至国内，以便翻译人员翻译。负责调整时间轴的组员拿到片源和英文字幕后，迅速调整时间轴，将字幕显示时间和片源对应起来。此集台词共614句，共有4名翻译，每人翻译其中150句左右。翻译完毕后，进入校对环节。校对人员统一语言风格，并作细微修改。下午15：40分左右，便可以在其网站下载到精校的中文外挂字幕了。此时距离剧集在美国本土播放不过5个多小时。随后压制好中英文内嵌字幕的完整剧集，即所谓的“熟肉”也在网站挂出供广大影迷一睹为快。

1980年，中央电视台首次引进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与美国本土首播时间相差了整整3年，而今天《权力的游戏》在美国首播不到6小时就能在各大字幕组网找到译制版本，不得不说是互联网时代的一大壮举。正因为各字幕组翻译人员之间纯学术竞争性地与时间赛跑，受众才能跨越空间，真正实现几乎同一时间的收视率［5］。

（三）本土化

广大观众对网络字幕组的认可和膜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众多生活伦理喜剧类剧集的译制中，字幕组的翻译相对于严肃正式的官方翻译更加跳脱，习惯性地加入很多本土元素，译本更加贴近生活。加之层出不穷的流行网络用语，字幕组译制的台词诙谐幽默、接地气。《纽约时报》评论道：“最可贵的是他们在一些对话旁边还加了注释，比如一些文化、历史方面的典故，这些都是非常贴心的。”字幕组“大神”的“神翻译”也被广大网友津津乐道。“No guts,no glory”被译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See?I can not do it”被译作“臣妾做不到啊”；“a comedy club”被译作“德云社”；“We are shocked”被译作“好雷人”。此类风格的翻译在美国情景喜剧《生活大爆炸》中随处可见。

当然，在如《唐顿庄园》《美国恐怖故事》等历史剧、悬疑剧等严肃剧种英文片目译制中，为了不破坏影片原有意境，字幕组用词推敲考究，努力贴合语境，以便更好地将观众带入剧情。

四、中国网络字幕组发展的挑战与前景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字幕组，我们将丧失一个直接与世界沟通的重要渠道。然而大量字幕网站游走在字幕制作和盗版影视资源下载的灰色地带，即使他们说自己不以盈利为目的，在网络上公开传播的行为仍然构成了对原作品的侵权行为。

2014年6月至11月，国家版权局等部门联合开展了打击网络侵权盗版专项治理“剑网”行动，以中文字幕为主的射手网及人人影视因版权问题先后关闭。人人字幕组发文表示：“需要我们的时代已经离去，现在有更好的渠道代替了我们。”那么，更好的渠道在哪里？

以人人字幕组为例。2015年2月6日，人人影视宣布回归，转型为提供美剧资讯的美剧社区，并更名为“人人美剧”。同年6月9号，人人影视通过官方微博发布公告称将停用老域名yyets.com，启用全新的域名allyingshi.com，同时网站更名为“人人影视网址大全”。按照官方微博的说法，人人影视网址大全致力于搜集最新最全的影视相关站点，并普及字幕基础知识，基本上变成了一个导航网站。以《权力的游戏》为例。站内搜索结果均为相关字幕及新闻资讯，网站明确声明：“由于版权方要求，本站仅提供字幕，不提供下载，请自己去海外站下载片源外挂字幕观看。”9月，人人美剧更是获得数千万人民币A轮融资，除常规运营外，着重于引进小众美剧、自制网剧、自制与美剧相关节目，转型为美剧社区［6］。

同时，以腾讯视频、搜狐视频等为首的各大视频网站纷纷成立美剧频道，引进大量美剧。2014年，腾讯更是拿下HBO独播权，独家引进 《权力的游戏》，在2016年7月推出的《权力的游戏》第6季，仅前3集的点击播放量就高达3.7亿，即使先审后播，也创下了全网过审最快的纪录，在美国播出96小时后就无缝登陆中国大陆，让网友一睹为快。目前，视频网站的字幕合作方主要是正规翻译公司。很多字幕组成员进入翻译公司，成为正式的翻译人员［7］。而积极寻求与各大视频网站的正式合作，也正是网络字幕组转型的一大方向。

［1］中国字幕组以及字幕组的历史简介［EB/OL］http://tieba.baidu.com/p/3456524636.

［2］人人影视字幕组长期招募英文翻译［EB/OL］http://www.allyingshi.com/zhaomu/

［3］Sub HD平台［EB/OL］http://www.subhd.com/search/权力的游戏

［4］打破文化屏蔽的中国字幕组［EB/OL］http://culture.163.com/06/1204/16/31GV4N7Q00280003.html.

［5］余冰珺.字幕组在跨文化传播中的角色分析［J］.今传媒，2012(10)：140.

［6］人人影视转型美剧社区宣布完成数千万元融资［EB/OL］http://pe.pedaily.cn/201509/20150924388767.shtml

［7］5部独播美剧破10亿 看腾讯视频如何让美剧接地气［EB/OL］http://finance.youth.cn/finance_jsxw/201608/t20160804_8499143.htm?mobile=0.

（责任编辑：邢香菊）

2016-11-18

＊本文为2015年度北京市教育委员会科技社科计划资助项目面上项目“新媒体时代网络字幕组的跨文化传播研究”（项目编号：SM201510050001）的阶段性成果。

谭慧，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电影文化传播、北欧电影研究和电影翻译；张宴毓，北京电影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文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