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记忆与生命表达
——论土家族冉仲景诗集《米》
2017-03-09张羽华
段 丽,张羽华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重庆 408100)
族群记忆与生命表达
——论土家族冉仲景诗集《米》
段 丽,张羽华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重庆 408100)
《米》是土家族诗人冉仲景又一部诗歌力作。这部诗集注重族群记忆和生命的表达,生动地展现了土家族的民族文化和现实生活,深入地挖掘了土家人的精神与灵魂,展现了诗人的诗歌价值取向。通过对诗集《米》的艺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诗人返回歌舞文化,探寻族群的秘密;实现心灵与土地的沟通和交流,挖掘乡村景象的深层意蕴;以母亲为主体形象,探索土家人在生存过程中体现出的现代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这无疑强化了冉仲景诗歌内容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米》;族群记忆;生命;母亲
土家族文学有着悠久的历史,其诗歌创作尤为突出。自从有了土家族这个民族以来,土家人时时刻刻都在用语言文字记录着本民族的生存命运和历史变迁。在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创作中,冉仲景的诗歌是一个特有的异数,他善于将本民族历史文化与现实生活有机结合起来,注重原生态文化的开掘与凝练,侧重于对现实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并将散乱的汉语言文字按照土家族的生活习惯重新编码,建构别具一格的诗歌语言,从而拓宽了诗歌的审美资源,丰富了诗歌艺术内涵的可能性,提升了少数民族诗歌的艺术审美性和感染力。
可以说,自从冉仲景进入诗歌创作圈以来,他总是沉静在诗歌想象的艺术牢笼中,将民族生活诗意化,将民族文化现实化,将现实生活生命化,永无止境地去追求永恒的诗歌艺术。进入新世纪,冉仲景的诗歌创作在艺术上获得重要的突破,他试图通过诗歌创作去获得一种生活和生命的原动力,从中加强诗歌与生存境况的紧密关系,显示出土家族人民生活的本真性和体验性,折射出少数民族长期生存在武陵山区隐含的韧性精神、生存心理和人生理想。2014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米》,无疑是冉仲景人生进入中年后诗歌创作的一个总结。他通过记忆、想象等时空策略来传达土家人的审美感知,并熟练地运用丰富的土家语言手段来表达土家族人民在全球化语境下繁复的思想和人生体验,捕捉即将消失了的地方性知识和民族文化,强化了原始生命力的表达和重铸,使得诗歌充满丰润的质感。因此,“梳理、捕捉和分析他创作中凸显或隐喻的地域文化特色和族群文化记忆的印迹, 对我们更准确地理解文本和作家的创作意图与价值判断应是必不可少的前提。”[1]
一、歌舞:探寻族群的秘密
不能否认,在全球化语境下,地方性知识和一些民间文化正在渐渐被现代文化吞没,而要拯救土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诗歌是最好的传播媒介之一,也是诗人从中获得自由想象的艺术空间。诗集《米》借助武陵山区土家族的地方性知识和民族文化,以诗歌艺术的形式展现土家族人民的精神世界。我们首先来看诗人对土家舞曲的抒情与吟唱部分。在诗人的诗学世界里,少不了歌与舞的存在:“舍巴”“摆手”“鼓舞”“跳丧”“情歌”“巫辞”“茅古斯”等这些具有地方知识的词汇,往往成为诗人营构诗歌的基本元素。 诗人始终认为,自我灵魂的归属,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回归本民族的母体。一群收割燕麦的女人,无论是恋爱、婚宴,还是生育,都与土家舞曲达成完美的默契,“演唱着一首只有大地知情的秘密歌谣”,(《舍巴:狂欢》)去寻找生命的旋律,达到人生的理想世界。土家人对歌舞的热爱与钟情,绝不是一种简单的日常生活需求, 而是饱蘸着深刻的审美文化意蕴,这与土家人早期的日常生活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渊源关系。
在多元文化语境下,族群记忆成为时代的表征。可是冉仲景在市场经济洪流中,并没有跟着时代潮流,崇拜物质主义,相反,他始终保持一颗纯洁的心,隐居在武陵山区,倾向于精神文化的营构和思考。在冉仲景的诗学视野中,土家舞曲是一种染上民族印记的现代化记忆,滋养了土家人的精神文化,体现了本民族的情感价值取向,也丰富了自身艺术想象的自由空间。所以诗评家一致认为冉仲景有两大绝活,一是诗歌,一是民歌,这是有道理的。诗人能够把这两者有机熔铸在一起,从而增添了原生态的文化元素,为建构理想的精神家园找到一条美好的途径。“山脉走向遥远的年代。歌者出现:/不相信神灵我们变成了这块土地的主宰/我们以壮实的躯体塑造山的形象/神话乘太阳远去,我们面前是满天霞彩”,(《山之舞》) 诗歌以一种坦然的姿态面对土家生活,前面总是阳光,丝毫没有半点绝望。“这辈子唱过的歌儿/数都数不过来/是该来一声吆喝了”《歌与羊》,“歌是历史,心跳是家”《舍巴:狂欢》。冉仲景还有许多诗中都有民歌的印迹。 “燕子是我飞翔的灵柩/百合/是我含羞的墓冢/我必将死在家乡”(《预言》),诗人把“燕子”、“我”、“ 灵柩”、“百合”、“墓冢”、“家乡”几组意象有机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副充满诡秘的生命图,传达出土家人对生命的本质认同,并作出有效的诠释。
在一个市场经济转型和持续发展时期,冉仲景并未跟随诗歌界庸俗化的潮流,而是恪守本民族文化传统,凭借本民族的文化记忆,甘愿在精神上获得充足的营养,去弹奏本民族歌与舞的乐章,踏着“民谣里采撷刚刚抽芽的闪电”(《巫辞:奉献》)感受“多么明亮的节奏/多么激越的节奏”,(《茅古斯:我们来到》),去赢取史诗的尊严。“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民族必然是重视记忆的民族,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的记忆,无论是愉快或者痛苦的记忆,也无论是积极开放的或受到压抑而隐秘的记忆,都是记忆链条的环节,而历史就有赖于这记忆的链条。”[2]冉仲景始终从民族记忆中去破解族群生存的秘密,“我摸黑回家,点亮内心/于是浑身透明/恰如一盏/移动于大地上的灯笼/为自己照耀前程/今夜,我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辨清歧路/越过陷阱,推开/远方那扇虚掩的门”。(《跳丧:回家》)或许,是民族的记忆,使得诗人不向陷阱低头,像一个婴儿似的,“噙着民谣的乳头”(《鼓舞:秘密》),集中力量去探寻生命的本源。
无可否认,土家歌舞包含丰富的文化内涵,是土家民族集体智慧和精神力量的表征,体现了这个民族对原始集体文化的认同,更折射出当代土家人对日常生活的基本态度与精神诉求,也让我们把握土家人丰富的内心世界,更是诗人对土家歌舞比较完整的文化记忆表达。实际上,土家歌舞不仅穿透着土家人的生存理想和生命思考,也从外在层面抒写着土家青年男女的情感世界。“在一副打开已久的地图里/我的情人头东脚西/当我点燃浪簇,试图徒步穿越/天,还没有大亮//掌纹曲折,我的情人睡姿放荡/密匝匝的睫毛令人晕眩/大地长满耳朵那一刻/风,调不准琴弦//怀抱燕麦,我的情人/是每一个传说的源头/她膏腴着、上升着/祭坛一样令我必须有所奉献//梦里开矿,血里淘金/民谣里采撷刚刚抽芽的闪电/隐身时光的人儿哪/怎样的聘礼才能算得上珍贵和丰厚”(《巫辞:奉献》)。在这首诗歌中,既有对本民族文化的传达,又渗入了土家人对情爱的基本看法和敬仰,表达了土家人纯真美好的品格。
二、故乡:实现心灵与土地的交流
诗歌是人类表达情感的最好艺术方式。《米》这部诗集都是表达在冉仲景先生对于故土及故土人民的歌颂和赞美,情感从宽到窄,从面到点,自始至终达到心灵与土地的默契。“褐”是“武陵的颜色”,传达出诗人对武陵山区视觉的整体感受。“歌”是“心灵的历史”,“舞”是“族群的秘密”,这可以说是诗人较为全面地把脉了土家人生存的秘密和本质特征。“米”是“生命的隐痛”,一方面体现出土地上的“米”的物质性,另一方面隐含着“米”与母亲的关联所体现出的精神性的本质特征。
尽管前往康定生活10年,冉仲景对武陵仍旧有着难以言表的依赖,所以在诗集的第一辑《褐:武陵的颜色》诸首诗歌中,诗人通过对日常生活的体验和感悟,描写了武陵地区土家族人形形色色的生存状态,准确把握住他们隐秘的精神结构、价值系统、心理特征和生存方式:“我有一方/有鸟儿裁剪而成的小小家乡/何需/绫罗和绸缎”《武陵山的鸟鸣》,“谁说我们冉家坳穷乡僻壤/跟外界/没有丁点儿联系?”“这是谁的号码/瓜藤不语。性情开朗的瓜花们/早已离开冉家坳”《葫芦》,“一阵唢呐声/娶走了冉家坳最美的姑娘”“鹰和太阳,同时落山/冉家坳并未因此下降三公分”《信念》,“在武陵山的西面,乌江东面/娟娟,那是一片褐色的土地/那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它贫瘠而温柔,朴素而坚韧”《那是一片褐色的土地》等,家乡长期孕育的文化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浇灌着诗人的心灵世界,让漂浮的灵魂获得一种解放和寄托。
故乡是生存的精神家园,土地却是生存的血脉之躯。诗人只有在精神上回归乡里,才能真正体会“乡村就是从自酿的酒里/品出土地和汗水的味道”(《深入乡村》)。在这片褐色的土地上,“我喜欢上了/这群打着领结的乡村绅士”(《茄子》)。诗人用了非常形象的拟人手法,展示出土地赋予万物的生命力,彰显了乡村的活力与尊严,揭开了大地隐藏的秘密。诗人以大地作为武陵山区人民辛勤耕作园地,把日常生活中充满活力的必需品写得富有生机。“金黄的谷粒”、“玉米杆”、“瓜蔓”、“草垛”、“古莲”、“梨花”、“茄子”“葫芦”,是它们在褐色之中意识到“庄稼才是活路!”(《厚土》)这一深刻道理。诗人常常以“蔚蓝的天空”、“麻雀”、“锄头”、“黑鹞”、“蜜蜂”、“蚂蚱儿”、“蜻蜓”、“鹰和太阳”、“斑鸠”,“老黄牛”等意象来展露生存于土地上的万物,划出一道难以泯灭的家园情结图。诗人在诗歌的理想世界中,常常把家乡的风景作为诗歌的诗眼,凸显诗人坦露心灵秘密的忠诚与厚道。“刚健的男人”扛着锄头,“勤劳的女人”提着果篮,还有“唢呐”、“抒情的歌谣”“舍巴日的舞蹈”,作为诗歌生命的元素,赋予了诗人浓烈的情感。当然,土家人酿造的美酒,并用歌声和舞蹈长年累月地“润湿这块土地”,让它永远变得富有魅力和生命力。
土地赋予诗歌以生命的力量,更为诗人寻找到了精神情感寄托的方向。诗人孤独一人浪迹天涯,一无所有遭人唾弃,但是即使“远离家乡,远离那块褐色/而又贫瘠的土地/我的嗓音从未改变,我的心中/常常升起泥腥味的旋律”(《民歌》)。家乡的泥土哪怕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也会让诗人珍惜,不会让他去换取短暂的幸福。乡间那不受时空任意支配的“锄头”、“粪桶”“禾苗”、“作业”以及与此相关的表妹、农夫、巫婆、黑丫、孕妇、教师、工匠等意象,为诗人抹下了无边的回忆,也为诗歌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土地是土家人生存的精神力量,也是他们物质生活的支柱。 作为乡间的农夫,把一年的希望寄托于秋天,“菜地、村庄和农历/于是灿烂辉煌”(《赞叹:家和乡》),从而能够给他们带来“乡村的尊严”(《看见》)。
武陵山区每一寸土地都是冉仲景生存和思索的地方,渗透着诗人美好的历史记忆,负载着诗人土家文化的多维思考和心灵拷问,并以诗歌的艺术形式去挖掘土家人与土地的深层关系。值得注意的是,《重返米旺村》透露了诗人隐秘的内在心理和难以控制的民族情结。从这首诗歌中,我们看出诗人作为游子浪迹多年,终有一日回到生育的米旺村,内心涌起无名的跳动那种心情。诗人以敏锐的洞察力捕捉村庄人的情绪,描绘出村庄纯净的生活景象,可以说,米旺村的一切景象就是诗人内心的一切,瓜、白菜、泥土、玉米、黑狗、堂妹、狗毛、二婶诸多村庄的事与物都浓缩为一件“首饰”,“在秋天的山顶,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诗人把这些具象,逐一化解为生命的血脉,并从中感受到一种生命力量和精神动力。
三、情感:挖掘生命疼痛中的现代民族精神
诗歌是一种情感的深切体验和感受,是一种来自内心真情显现的艺术阐释与表达。在冉仲景的诗学视野里,情感无疑成为他诗歌创作的勇气、毅力,当然也是他生命的终极思考与哲理升华。他以朴素的汉语,精心营构了亲情之间的关切与无私奉献,同时也写出了亲情——母亲那种无限的付出与生命的劳苦,无疑诗人写到父亲、母亲时,那份付出,那种苦难以及隐藏在内心的执著与韧性,都从一行行诗句中体现出来。这一方面让我们窥视出诗人那种本真与善良,以母亲为情感依托,寄予了人生美好的人格理想和儒家孝道的行为模式,探索着作为自我理想人生的生存方式、价值取向和道德信仰,另一方面通过这种亲情的诗学传达,也能够透视出当代少数民族诗人与主流诗人的情感价值偏向一致性,共同重铸中华传统文化美好的品德,在全球化语境中回归母性系统,审视母亲的内心世界,寻找情感依托,在烦躁的世俗生活中达到一种“自救”。
在《米》这本诗集中不仅有书写武陵山区的地域风光的物质景象,同时还有关注着武陵人民的生存状态的主题。面对亲情与乡情,可以说诗人表达出一种不可推卸的负疚感和沉重感。在人生匆匆的旅程中,诗人始终觉得欠了父母的一种无可名状的东西。“灯前,我垂下头来/ 前世今生/ 我一直欠着自己一条河流/上帝来到冉家坳”(《 债务》),于是,在无法报答这种恩情的时候,诗人也只有依靠手中的笔,以诗歌艺术的形式进行灵魂的拷问和对现实生活的思考,传达出一种美好的情愫。在诗人的世界里,母亲是一个特殊的汉语符号,它不仅承载着生命,也负载着满目的创伤。它不仅是引起诗人伤痛的字眼,更是一种情感共鸣的媒介。当然,从母亲这个字眼中,它也能激发诗人从中去寻找母亲善良的人性光辉,并给予自我生存的力量和勇气。
记忆的力量来源于某种情感的激发或期待。记忆拉近了母亲与诗人的距离,以此借助想象来传达对母亲的某种敬畏或感恩。在诗人的亲身体验中,母亲在最艰难的时刻,借助煤油灯缝补衣裤,而“我”偎依着娘,烤着火,获得一种安全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诗人“带着月亮上路”,去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和目标,不得不告别母亲,这时,“我没有理由回头望上一望”(《 带着月亮上路》)。冉仲景自始至终关注着乡间的亲人,尤其是对母亲的无限吟唱与表达,更是深刻见底。在他诗歌《玉米地》里,诗句“嘀一声,嗒一声/锄草的母亲淌下颗颗晶亮的汗滴”表现出母亲的勤苦与艰苦;“醒醒吧,兄弟。醒醒吧,兄弟/母亲的腰越来越佝偻了”表露出诗人对亲情的深厚情感和对亲人的无限关切。母亲是诗人的生命线。“只有母亲,只有母亲”“能像芭茅那样宽厚坚韧(《芭茅满山满岭》),吃苦耐劳,默默忍受艰苦的劳动,最后“去了遥远的天国”。这种情感的跌幅,“岁月的疼”(《声音》)既让我们体会到了母亲形象的勤劳、智慧、坚毅、善良,也从中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对母亲的离去后灵魂的阵痛与精神的痛苦,传递出一种对生命离去的无奈与哀伤。从某种程度上说,诗人也意识到人的生命必定是有限的,在经历风风雨雨后,“她将在永生的同时安息”(《农妇墓前》)。
最见情感深度的是冉仲景以自己母亲为原型创作的叙事长诗《米》,描写了母亲坚强的一生,加上“米”这个“信仰”,具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意义,使这部诗歌充满强烈的现实意义,透露出深刻的人生哲理。母亲临终前的一通电话,拉开诗歌的帷幕,同时将母亲的宗教——“米”带了出来,“电话里,她说:‘仲景。没得米了/去街上买点回来,不然/我和你爸爸明天就要挨饿了。’”之后引出了母亲苦难的一生,“白昼,头顶烈日;黑夜,缝补衣衫/她劳作在海拔很高的山坡上/却没有高过脚踝的梦想。”不难看出,仲景对母亲的疼惜:“她是,唯一一个,用电话,留下遗言的人。/而遗言的核心内容,居然是米,/竟然是米,也只能是:米”。母亲对亲人的付出和疼爱,默默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担,牺牲了自己青春和健康:“为赡养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为/盘活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牺牲妩媚,亲近邋遢,越来越丑”。为“我”受闹子欺负,与闹子大打出手,一个母亲的强大力量爆发出来,维护自己的孩子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柔弱:“听见我呜呜哇哇乱叫,/不由分说,母狼一般,扑向闹子。/几乎同时,闹子的爹、娘、哥,/朝她蜂拥而上。结果,闹子自是安然无恙,/她的头发,掉了一大把,/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当然,还有仲景对自己没有满足母亲需要“米”的愿望的自责,“我”在母亲临终前应承着“要得,明天我就去买,买,买米!”可是“等我赶到她床前,喊她/一千声,一万声/她都不再答应我了。”母亲一直教育着:“仲景,狠实(展劲)读书啊/你恁个丑,要是没得本事,挣不来钱米/连姑娘(媳妇)都找不到。”而诗人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达到母亲的期望:“尽管我终不成器,辜负了她”。
另外,值得我们思考的是,诗人并没有把视野局限在家乡冉家坳这块土地上,而是把“家”作为行走的方向和人生灵魂归属的终点,对广阔现实生活的介入,不断去探寻人生隐秘的世界。在第四辑诗歌中,诗人以探索人生价值永恒的动力,行走在路上,永不止步,在行走过程中品味大自然风景,把握一些意象,聆听生命的旋律,透视世俗社会的本质所在,从而继续穿越人生,感悟生命,把生活经验上升为诗学的经验。比如诗歌《鸟儿垭》《龚滩》《大坂营》《边城》《雨还在下》《拉拉渡》《野棉花》《三汇村》《歌与羊》等,可以感受诗人自觉运用汉语言和地方话融合在一起的驾驭能力,更能感悟到诗人敏锐的艺术天赋。更为重要的是,诗人把家牢牢地拴住在心中,不断足迹人生的地图,表达出诗人独特的价值理念和心绪。尤其是诗人发在2008年《诗刊》第1期上的“《边城》及其他”三首诗歌,诗人游览边城,借助著名作家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激发想象,不仅从地图上写出了贵州、湖南、重庆三省交界的边城洪安的特殊文化意蕴,还把日常琐事写得妙趣横生,富有韵味。“这里,一脚踏三省/就时常发生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 重庆的母鸡/常常率领一群贵州姊妹去野外散步/却把蛋, 下到了湖南境内/比如: 贵州的牛把头探进重庆的菜/地里偷荤吃腥打牙祭/它的尾巴, 一旦抒情地摇摆起来/就会打断湖南的玉米秸”。从诗句中感知出边界人与人、动物与动物之间复杂而自然的关系,把民俗生活还原到本真的程度,体现出一种沉静、淡雅而悠远的民族风味,同时更表达了生活在这块领地上人生的快乐与忧伤,“山巅上吼一声爹, 河滩边叫一声娘/三省市的人都明白/哪句是快乐, 哪句是忧伤”(《边城》)。
诗人从川西北以“朗诵”与“吹奏”的回归姿态,回到了家乡,实现了生活化的抒情,用武陵山区的地域风景、民俗生活以及民族情绪演奏了《米》这部看似单薄实则厚重的诗集,承载着诗人在高度物质化时代纯净的魂灵与纯正的人生态度。“这种对世界和心灵的感知方式,把诗从虚无飘渺的‘高空’拉回到了踏实质感的人间‘地面’,使诗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仿佛演绎的就是人们身边已经或随时都可发生的一切。”[3]毋庸讳言,冉仲景在全球化视域下,严格地抛弃了物质主义,回归到生命的原点,从族群记忆和现实生活体验中去捕捉诗歌创作的素材,充满了土家人的人文情调与执著奋进的精神,表现了诗人深厚的传统意识、民族感情与现代精神。
[1]张帆.浓郁的地域特色与深层的文化内涵——艾特玛托夫小说中的族群文化印迹[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3):164-166.
[2]张隆溪.记忆、历史、文学[J].外国文学,2008,(1):65-69.
[3]罗振亚.新世纪诗歌形象的重构及其障碍[J].扬子江评论,2013,(3):21-26.
Ethnic Memory and Expression of Life — OnRicewritten by Ran Zhongjing
DUAN Li, ZHANG Yu-hua
(School of Liberal Arts,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8100,China)
Riceis a poetic masterpiece of Ran Zhongjing,a poet of Tujia nationality. This book of verses emphasizes ethnic memory and expression of life, vividly exhibits the national culture real life of Tujia folk, deeply reflects the spirit and soul of Tujia people, and shows the poet’s value orientation of poetry. Its artistic merits lie in three aspects. Firstly, the poet returns to music and dance cultural resources to explore ethnic secrets. Secondly, the poet tries to achieve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soul and the land in order to find out the untapped meaning of country scene. Thirdly, taking the mother as the main image, Ran Zhongjing tries to find out the modern ethnic spirit and national character of Tujia people in their life. Undoubtedly all of these strengthen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and appeal of Ran Zhongjing’s poems.
Rice; ethnic memory;life;mother
I207.2
A
1674-344X(2017)7-0015-05
2017-06-01
2015年度大学生科研项目:媒介传播视域下武陵山区当代民族文学创作研究;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6YJAZH077)
张羽华(1977-),男,重庆酉阳人,长江师范学院副教授,重庆市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南京大学文学博士,西南大学博士后(在站),研究方向为地域文化与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彭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