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那年初冬里的爱
2017-03-09刘世河
刘世河
十七岁那年夏天,正读高二的我趁暑假的空闲,在县城找了一份打零工的活儿,贴补一点儿家用。看我如此懂事,父亲一激动,特意将他心爱的“座驾”(一辆二手的金鹿牌自行车)给我专用。
那天,我吃过早饭,推出自行车,刚骑到胡同口,恰好碰见刘五奶,她手里攥着一个鸡蛋,正急三火四地追出大门来,往一个女孩子的书包里塞。看到我,刘五奶眼睛一亮:“河子是不是去城里呀?正好捎着咱王妮儿,这不快要迟到了。”
王妮儿是刘五奶的外孙女,和我同岁,很小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我们还在一起玩过“过家家”。王妮儿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朝霞。她现在也读高中,但和我并不在一个学校。她喜欢唱歌,且极有天赋,所以她母亲便给她在县文化馆报了一个学声乐的班。
我将她送到目的地后,虽然累出一身臭汗,心里却美美的。一整天干起活来,我都特别有劲儿。
次日又经过刘五奶家的门口时,我鬼使神差地往里瞅了瞅,巧了,她也正好背着书包往外走。我们相视一笑,随后她便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到了我自行车的后座上。那天我们彼此都不再拘谨,当听到我也非常喜欢唱歌,而且喜欢的歌手竟然也与她喜欢的相同时,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喊道:“不如我们就合唱郑绪岚的那首《飞吧鸽子》吧!”
“鸽子啊/在蓝天上翱翔/带上我殷切的希望/我的心/永远伴随着你/勇敢地飞向远方……”
就这样,我们一路高歌,飞驰在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上。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飞翔的鸽子。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天都会故意经过刘五奶家的门口,每次也正巧碰到她。我心里一阵窃喜,但脸上还要强装出巧遇的样子。只可惜路程太短,一转眼就到了。
每次目送她裙擺轻摇的背影慢慢走远,我心里都会莫名地生出几丝怅然,冥冥中老觉得有那么一天,她就会像云一样飘走了。
随着暑假的结束,那一天真的要来了。我的学校在县城,而她就读的学校却在离县城四十多里外的一个镇上,这就意味着我和她将不会再有同车而行的机会了。
好在每逢周六的下午她都会回到外婆家,因为她母亲还住在这里。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周六快点来。
一天傍晚,我正在家里做作业,她突然闯了进来,求我帮她解一道数学题。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又是倒水,又是翻吃的,好一通忙活。那道题其实并不怎么难,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可是答完题后她却并不着急回家,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翻着我那些横七竖八摞在床头的书。直到母亲下田归来,她才告辞,并借走了一本书。
类似的桥段又有过几次后,母亲便看出了一点端倪。她很委婉地对我说:“王妮儿这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娘也喜欢,可是你们现在还小,应以学业为重,另外,她们家的情况也有点复杂,娘俩搬到这里住,听说是因为她爸爸被判了刑,还有咱们两家也门不当户不对,咱是庄户人家,而人家全家都是非农业户口。”
母亲说话的语气虽然平缓,但于我却无异于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她爸爸的事情我倒是不在意,可那个“一农一非”的户口问题,在当时那个年代委实是一道隔在我们中间的天堑。
正纠结着,家里又出了状况。父亲下夜班骑车回家,半路上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掉进路旁的沟里摔坏了腰,油厂的班自是无法再上,接下来,治疗父亲腰疼的药费,加上年迈的奶奶也是常年吃药,很快就让本不富裕的家境变得捉襟见肘。
一夜深思之后,为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我决定放弃高考去当兵。
临行那天,一家人出来送我,当行至刘五奶家的大门口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心跳却在加快。刘五奶出来送我,王妮儿就躲在刘五奶的身后,什么也不说,只木然地盯着我,眼睛湿湿的。
我真想冲过去抱她一下,可没敢。直到村里送我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到县城,我脑子里全是那双泪光闪动的眼睛,心里酸酸的……
尽管我们彼此没说过一个爱字,也没有任何的定情信物,但我却深信,我们是爱过的,虽青涩,却无比美好。只是这段美好的爱情永远地遗落并定格在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初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