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风眼时刻
2017-03-08陈洋
陈洋
其实,“创业”这个词对三角兽的三位创始人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一个被人为赋予太多的词语,他们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桩生意,“本质上这个事儿是做公司,是不是创业公司无所谓”;
他们反感“追风”,但在入局之后,他们却在风中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机会,他们也着力把自己打造成“风”中最具话题性的公司之一,碾过泡沫,尽快乘风而起。
不到一秒,王卓然便答应了亓超的邀请,这让亓超多少有些惊讶,他“去”了一声,再次确认,得到同样的答案。
那是2015年底的一个下午,百度大楼下,一根烟的功夫,两个人的关系从同事变成了合伙人。彼时,距离王卓然离开生活十年的英国加入百度不到半年。在此之前,创业是他从未有过的选项。
过去一年,他创办的三角兽踏准了国内这波乘风而起的人工智能(AI)浪潮,成功完成三轮融资,继2016年4月获得洪泰基金和天善资本1000万人民币天使投资、9月获得君联资本和赛富2000万人民币投资之后,2017年1月,他们再次宣布获得东方网力、恒生电子和索道资本的5000万人民币投资。
根据《乌镇指数:全球人工智能发展报告2016》公布的统计结果,全球平均每10.9小时就有一家人工智能企业诞生。而亿欧智库2016年12月23日公布的《2016中国TOP50人工智能创业公司》数据显示,最新一轮融资额超过5000万美元的有八家公司,占比16%,该报告称,“人工智能已经取代互联网成为一级和二级市场的新活力。”
三角兽的一年,或许可以提供一种视角,呈现某种“风”中的姿态。
运气
王卓然的人生本应是一条全然不同的轨迹。
他将自己的大学生活概括为一句话——“以一个非官方身份在另一个学院做事”。身在通信工程学院的他对计算机更感兴趣,从大二开始,他便跨学院师从刘挺教授从事神经语言程序学(NLP)的相关研究,还成功发表了当时实验室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大学毕业,他直接申请了英国的计算机博士学位,主修机器学习方向。
欧洲学术圈注重理论研究,“更前瞻一步,但又离产品远了一步,创业氛围没有那么浓。”王卓然在爱丁堡读博期间,跟老板一起做过一个类似语音助手的项目,当时他们跟学校谈,结果学校提出的投资条件是占股40%,“这就没法谈了嘛。”后来,国内“双创”火爆,王卓然也没动过创业的念头,“国内大家都红红火火地跟风去创业了,我反而比较抵触,觉得只要是跟风的就是不对的。” 那个阶段的他觉得在一个大公司先待着比较好。他把自己界定为学术型的技术,已经获得英国国籍的他习惯了国外的生活,即便是归国加入百度,他也并不打算就此落定,他给自己的规划是当产品经验积累足够后,“再跳去一个不管英国也好,美国也好,一个更好的公司”。
似乎一切规划都是用来打破的,他所参与负责的“度秘”,一款对话式人工智能秘书,自2015年9月由李彦宏在百度世界大会中推出,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因为公司战略方向的变化,产品就经历了几轮转型,“AI这种,实打实地说,没有成熟到我可以把它捏成一个任意形状的产品,我们做任何一个方向都需要对它投入精力,然后把它打磨到最好,这是我们做技术的一个初衷,但你两三个月转一次型,我要在哪个方向上去打磨这个技术?我们就会很困惑。”因为是“兄弟team”,王卓然和同项目的亓超私交不错,时常一帮人相约在公司楼下抽烟,“抽烟就吐槽。”
依据三角兽提供的资料,亓超是“微软小冰技术创始人”,微软小冰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在2014年中发布的一款人工智能伴侣虚拟机器人。“他应该是预谋已久的,”王卓然回忆起亓超向他提出单干的情景时笑称,“你可以理解他的心路历程啊,他经历了小冰一点一点孵化出来,做到一个轰动世界的知名产品,但因为公司战略的问题,不是按照他当初打造一个产品的方向去走,于是去了百度,从头开始做,又看着这个东西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如果是你,你也会想我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专业领域高度互补的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既然这个方向在这个时间点上是一个大有可为的事情,为什么要局限在别人的方向上去做这件事呢?我们大可以出来按我们自己对这个方向的认知和理解去做一个我们想要的产品。”
那时正值2015年末,人工智能在国内还看不到半点“风来”的痕迹,资本寒冬依然笼罩着创投圈,“我们可能当时还真没有那么大远见,说从大行业上要爆发。”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很长一段时间要不到钱嘛,很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先出钱,把这个事情慢慢往前做着,可能要扛过几个月。”王卓然想过,实在不行,就回英国工作。
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反而等来了第一阵“风”。
并非“空穴来风”。王卓然介绍,人工智能领域近年来最大的突破是在语音识别领域,语音识别曾是人机对话最大的障碍,该领域的突破使得人机对话成为可能。由此,2012年国外人工智能领域迎来了第一波创业潮,主要做的是个人语音助手,包括苹果公司推出的Siri 、加拿大深度學习初创公司Maluuba(已被微软收购)、做语音应答的创业公司Evi(已被亚马逊收购)等等。可是这一波创业潮很快就“风平浪静”了,“你看微软也做了苹果也做了,各个手机厂商都做了语音助手,但是没有很多用户在用,产品没有真正切到用户的痛点上。”在王卓然看来,第二波创业浪潮是以Api.ai(已被谷歌收购)为代表的语音交互平台,做的是开发者应用平台,这一波出现的创业公司中的佼佼者大多被大公司收购,而正是从这时,国内开始跟进,“就在2016年年中把这个行业炒火了”。
王卓然感叹运气好,风来的速度让他惊讶,“2016年5月份开始,一时间到处都在追捧AI,到处都在打AI的概念,打chat bot人机对话的概念,整个行业都在帮我们造势。”
洪泰基金投资经理宋楠回忆说,三角兽出来融资时,全球瞩目的世纪人机大战——AlphaGo对战李世石——刚刚结束,“我们判断这标志着人工智能新一波浪潮的到来,整体AI产业会有一个爆发”,“当时(的项目)跟几位老大基本上都是见面一次就决定必须要投。”2016年4月,成立两个月的三角兽获得了洪泰基金和天善资本1000万人民币的天使轮投资。
方向
2016年10月18日晚,锤子科技 2016 上海新品发布会进行到2小时17分35秒时,罗永浩的单口相声被朱萧木打断,他提示罗永浩,当天锤子发布的Smartisan OS 3.0 中的三大主打功能之一“炸开”功能(Big Bang 语义识别)的技术提供方“三角兽”在PPT上被错写成“独角兽”。
在这场内场普通区域门票被炒到近千元、科技界最有话题性的发布会现场,老罗的这次“口误”和鞠躬道歉让“三角兽”这个名字成为一大看点,当晚很多自媒体推文都将它作为一个(非)正经的段子做了调侃。次日上午,坚果手机的官微更是发了一条“认错”微博,写了47遍“三角兽”,并配上了三角兽logo的九宫格图,科技媒体迅速跟进,在之后的一周,三角兽的名字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耳熟。
三角兽创始团队,CEO王卓然(左)、CTO亓超(中)、COO马宇驰
对王卓然而言,跟锤子的这次合作是三角兽的一次公开摇旗。“我们很明确的就是,在天使轮和PreA轮之间,这一段时间我们是打品牌。我们切的就是行业内声音比较大或者宣传效果比较大的(公司),”三角兽联合创始人兼COO马宇驰说。根据简历,他 “拥有十年顶尖企业品牌及市场经验,连续创业者,第一家公司由真格基金徐小平投资,曾服务Intel、可口可乐等品牌”。
马宇驰是王卓然的高中同学,毕业后,王卓然留在了东北,马宇驰则来到了北京,考入中国传媒大学就读通信工程专业。王卓然在海外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王卓然找到马宇驰时,他还在另一个O2O项目中担任COO,这个项目起始于2015年2月,做的是高端厨师上门服务。跟大多数O2O项目一样,在经历了一年的黄金期后,到了2015年底,“整个增长非常缓慢,几乎是一条平线。可以作为一个生意,但是作为公司创业来讲,意义不大。”
王卓然和亓超虽然技术互补,但都是技术出身,当时对于商业的认知有限,马宇驰的加入让三角兽的三只脚得以稳固。他很快从O2O项目中退出,成为三人中的第一个全职。
从北五环外的百度大楼到东二环马宇驰家楼下的咖啡馆,横跨大半个北京城。在没有离职的时间里,三个人每周都会选出一两天时间聚在一起讨论公司相关的各种问题,“BP、商业模式,计划是TO C还是TO B,我们要切的行业……”马宇驰也开始在投资圈四处打听大家对AI的认知和认同。
透过窗户,冬日的阳光打在王卓然的蓝色衬衫上,泛起一层莹莹蓝光,说起话来自带一种反差萌,经常说着说着就“呵呵呵”地笑起来,遇到认同的地方,会连说三个“对”字,偶尔能听出些东北腔。马宇驰同样是一身合体的白色衬衣,普通话字正腔圆,语调平缓,娓娓道来,显得诚恳稳重,多年的市场背景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油腻感。
三角兽的商业模式一开始并不明晰,“我们跟投资人说TO C、TO B两条线都做,就会被拍得特别狠。”王卓然介绍说,做人机对话如果直接做TO C,一开始很难找到一个能快速切入的场景,同时,场景背后要求有载体,之前毫无硬件产业链经验的他们做硬件不现实,如果做软件,推一个APP,又需要耗费极大的成本,“等于把成败都堵在这一锤子买卖上了。”
相比之下,TO B更容易上手,“因为我们不需要自己去推产品,用户自身就有载体、有应用的出口、有场景。”确认了TO B的大方向后,他们又进一步明确了企业服务(商业、媒体、金融、客服等领域)、智能终端(智能家居、智能车载、智能手机、智能机器人和音箱等)和泛娱乐(二次元、游戏、偶像角色等)三个具体的领域,选择的标准同样是能保证“快速切入、快速应用”。
扩张
如今,马宇驰经常会在朋友圈发布三角兽和人工智能的信息,常常几十个字里有一半的人工智能领域专有名词,一些之前做市场的朋友看到了还会在下面调侃一句“完全看不懂,但不明觉厉”。
作为连续创业者,马宇驰在2010年前后做过一个微博微信营销公司,2014年到2015年做的是O2O项目,获得了徐小平的投资,加上这轮AI热潮,他笑称自己“赶上了三波大事”。
“O2O和AI本质的不同就是O2O主要拼的是商业模式和商业拓展思路,AI在商业上和技术上基本是一半一半。”入行一年,马宇驰学习得很快,“基本上这个领域普通的技术(员),有时会把我当成技术(员)。”虽然到深层依然有很高的专业门槛,但无论是王卓然还是马宇驰自己都认为“够卖了”。
马宇驰并不认为从O2O到AI是一个很大的跨越,“我是做市场公关和企业品牌这块的,这个事的变通在于我把产品卖给客户,和把公司卖给投资人,本质上没有大的、絕对的差别,都是了解你手里的东西,并让觉得它好的、可以为它买单的人去买单。”
他们觉得“创业”本身其实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前缀,“我们仨呢,本质上这个事儿是做公司,是不是创业公司无所谓,你用投资人的钱还是自己的钱,还是银行贷款,都是做公司,都得活下去,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你怎么把钱拿来,怎么创建团队、扩大公司,怎么把钱花出去,这些才是公司的核心。”
跟很多迅速成长的初创公司一样,起步阶段的三角兽一直经历的痛处在于“人怎么招,可规模化的程度,以及是先扎技术还是先服务更多的客户”。王卓然回忆说,人手最紧张的时候,一度是12个人12个项目。
马宇驰介绍,这里面的压力主要在于,“从demo到prototype到技术打磨,线扯这么多,大家压力都非常大。你要么砍掉不做,你如果做到一半,投了很多精力,又没达到人家的要求,就是砸牌子的事。”王卓然回忆,当时做锤子科技的项目时,只要对方一有需求他们就会立即响应,“锤子整个项目能写代码的,加上我和亓超,可能才五六个人,就把它给搞下来了。”那段时间公司经常开房给团队住,一熬就是三个通宵,“没有办法,就生扛!”
马宇驰认为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系统平台做得越成熟,你做东西越快,但你又不是研究院,只是闷头做不接项目,那风险就很大。如果你接项目做自己的平台,肯定人力上的投入会超过预期。只能不断去平衡,一方面不断地动态调整,根据公司的短期、中期、长期的发展目标来筛选客户,另一方面大家都会超出正常工作时间很多,但没办法,创业嘛!”
2017年开始,王卓然希望将技术团队再扩张一倍,但会保持在40人以内,主要增加的是算法工程师,“AI这一块特别新,我没办法一下子去找来这么多有经验的人,要有时间去打磨和建立结构化的体系。”他特别提到了加拿大深度学习初创公司Maluuba,这家成立于2011年的公司2017年1月被微软收购,“他们的估值应该是超过一亿美金,核心工程师不超过40个人,AI团队也就十个人左右。”在他看来,技术团队不需要这么多人,主要在“精”和“团队战斗力”。
Rokid的创始人Misa是三角兽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对三角兽的技术实力非常认可。在Misa看来,三角兽所选择的TO B是一条相对容易切入的模式,但目前市场上这种模式并没有见到大规模增长的案例,NLP本身作为独立公司,商业想象力还需时间摸索和证明。在他看来,一年多时间,三角兽的团队成长了很多,“原来主要是技术问题的讨论为主,现在更多是在商业模式上的交流了。”
创业之前,王卓然的生活很简单,“你每天只要考虑一件事就行,就是怎么把技术做好,额外的时间我可以想很多无关的事情,比如调个酒啊,打个高尔夫啊,等等”;而现在,每天最愁的不是技术,更多的是思考公司的发展方向,“包括每一个重要客户拿下来的意义,以及怎么拿下来;包括投资,谁进来,我们要怎么去谈;我们公司将来的商业壁垒要怎么建立,我们怎么更大规模地扩展我们的商业模式;我们要切哪块的行业和市场,是要切国内的市场,还是国外的市场,还是国外本土化的市场……很多都是之前没有系统接触过的东西,现在不得不系統地去思考,去摸索。”
纠结和争吵是难免的,“我们仨就关在屋里去碰撞啊,去吵啊,去争论啊,讨论出一个结果。我们觉得万一不准,好,再去问问别人。还是那句话,以公司的利益最大化为目的,再去做决定。” 马宇驰说。
王卓然举了个例子,在Big Bang做完之后,王卓然和亓超从技术角度想了许多可以在原功能基础上扩展的点,他们认为这个概念会给产品交互体验带来全新的改变,还会产生很多新的收益模式,未来前景会很大;但是马宇驰却从商业角度提出了质疑,他认为,“这个概念太新了,如果去推这个概念很难有人买单,那时候三角兽还处于一个很初级的阶段,投入大量精力如果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卖,就是一个风险。”在几次激烈的争论后,三人最终达成了共识,“没有像我们这么激进地去推这个事,也没有把这个完全切掉,我们会不断地在技术上把一些积累往这个点上去转移。”
出路
王卓然喜欢调酒,学习调酒已经有七八年了,“很小我就发现自己五感里只有味觉发达,而调酒是基于味觉创造力的极致追求。”随着工作的迁移,无论是在爱丁堡、剑桥,还是北京,每次新家必备酒橱,里面常年整齐地码列着几十瓶酒、各种酒杯和各式专业调酒工具,酒橱上的显著位置摆放着2012年10月由英国调酒师协会(UKBG)颁发的认证证书。
回国之前,调酒曾是他朋友圈的主要内容,但“现在真的很少调了,真的没有时间”。在被问到,如果有空会给自己调一杯什么酒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old fashioned,枫糖版的,现在喜欢更复杂的味道。”
王卓然说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research(研究)出身的人”,这类人都有一个特质,“假如有一天我成功了,有了很多钱了,我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我喜欢的事情上,我就不用再去考虑百度给我的钱是不是比在东芝的时候更多,然后我就要换一个组去做,我有我的课题就好了,就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这是我跟他们不一样的一个地方。”在追问之下,他说,如果未来公司被收购了,他还会回到欧洲。
采访尾声,我们又说起了“创业”这个词。
“创业是一个概念,也就是这几年才有的概念。你看,原来只有谁才能说创业,比如说李彦宏、马化腾,已经做成了一个企业帝国了,再来说我年轻创业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应该说,我当年做买卖是亏了,还是赚了。懂这意思吧?就是说,你的业在哪呢?你就创业,你先创出来才能有那个业呢。” 王卓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