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随我十八年的姥姥

陈燕

一

五岁生日那天，姥姥要带我去买一条裙子，玫红色的。这颜色太让人好奇了。

有一次，我问姥姥什么是红色，她正好在切西红柿，便说西红柿是红色的，我记住了。有次听小姨说要穿红色衣服，我就嚷着说：“小姨穿着西红柿上学去啦。”气得小姨骂我是臭猫。

可玫红色到底是个什么呢？难道姥姥真的忘了，我是个瞎子呀。可姥姥从不把我当成一个瞎子，我觉得她是个狠心的人。邻居家的小孩都是奶奶带着去荡秋千，我每次都是自己去。和小伙伴捉迷藏被欺负了，她总是袖手旁观。不仅如此，我还常常替她去小卖部买东西……

二

我总想，姥姥毕竟是姥姥，她要是我的妈妈，大概就不舍得老让我跑腿了吧。她从没解释过为什么我会跟她住，也不告诉我爸妈在哪儿。有一天，姥姥突然对我说：“今天你妈妈来看你。”我问妈妈长什么样，姥姥没好气地说：“人样！”

妈妈说要去小卖部给我和妹妹买好吃的，我自告奋勇带她们去。回来的路上，妹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一个趔趄，我被一块石头绊倒，疼得哇哇大哭。姥姥听到哭声后赶过来给我擦药，埋怨妈妈没看好我。妈妈却在一旁说：“当时我要把她扔到河里淹死，是您要把她捡回家的！”

姥姥抱着我哭了。我却不明白姥姥为什么哭。

三

该上学了，姥姥带我去了好多小学报名，都被拒之门外。于是，姥姥开始自己在家教我写字。

小时候，我的第一个梦想是当个画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家长会支持这荒唐的梦想。可姥姥只说了一个字，画！第二天，她就给我买来蜡笔和纸。我拿着蜡笔在纸上画啊画，画完去问别人像不像，他们反问我：“像什么？”我说：“猫呀。”后来，大家都知道我在画猫，都会说“简直太像猫了”。

这种善意的谎言给了一个盲孩子难以估量的信心。十四岁那年，我画的貓画被送到日本，获得了两地残疾儿童绘画二等奖。

四

后来，我终于上了盲人学校，在学校找到了认同感，还成了中国第一个女盲人钢琴调律师。我在事业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陪姥姥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2002年初，姥姥被医院查出肺癌晚期，我感到天都要塌了。姥姥知道时日不多，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你五岁的时候，我让你自己去买东西、坐公交、过马路，是想锻炼你独自出门的能力，其实我不放心，一直在你身后跟着……”

我终于明白，当我迷失方向的时候，摔倒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时候，姥姥为什么总会及时出现。

她一直都跟在我的身后，整整十八年。

林冬冬摘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