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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颠沛

2017-03-07蒋诗经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姨太字画北平

蒋诗经

年11月5日的下午,末代皇帝

溥儀被灰头土脸地赶出了紫禁城。溥仪在乘车离开城门时,被一队士兵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一个士兵从他的衣箱里翻出一幅包好的画轴,大声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这幅字画正是乾隆当年最珍爱的字画之一《快雪时晴帖》。

乾隆的书房叫“三希堂”,书房里供着三幅珍稀字画: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

《快雪时晴帖》属于国宝,岂能容溥仪私自带走?溥仪只好留下字画,灰溜溜地离开了。

而三希堂里的另外两幅字画,据说早就被溥仪以赏赐的名义,让人偷偷带出了宫,现在恐怕已流落民间了。我们的这个故事,正是由此拉开了序幕。

几年后的一天深夜,天空飘着大片的雪花,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驶进了天津。车子在雪夜中驶进了一间破旧的仓库,从后座上走下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快步走向了仓库的里间,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借着里面油灯的光,能看见有两个贼眉鼠眼的地痞,其中一个瘦高个打量了一下中年人道:“果然是郭五爷,您可来了,钱呢?”郭五爷沉声问道:“我要的东西呢?让我先看看。”

瘦高个和另一人对视了一眼:“五爷,这不太合规矩吧?没看到金条之前……”郭五爷不屑地一笑:“这是在天津,换了北平,要是有人不相信我郭世五,那恐怕,他在北平就没有立足之地了。”确实,郭世五是什么人?当年袁世凯的大管家,现在北平最大的古董商,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从身后拿出两幅画轴。

郭世五平静地打开画轴,观看了片刻,说道:“确实是真品,但手脚做得干净吗?”瘦高个得意地说道:“五爷,您放心,我们从典当行保险柜里偷来的这两幅画,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

郭世五点了点头,又问:“道上没人知道你们偷来的货是卖给我的吧?”瘦高个打了个哈哈:“五爷,你也忒小看我们了,这点规矩,我们会不懂?”

郭世五一边小心地收起画轴一边说:“金条都在车里,就怕你们搬不动。”说罢,就带着画轴向车上走去。

瘦高个喜不自禁:“五爷说笑了,就是您再多给一个数,我们也搬得走。”郭世五走到车边,取出一个木盒,将画轻轻地放入盒中,然后从木盒中取出一把乌黑的手枪,转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两人。

几声震耳的枪响,两个地痞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郭世五上前踢了踢两人,确信两人都已死透,才反身钻上了车,平静地挥手说道:“开车!”

轿车很快隐入茫茫的黑暗之中,在大雪中向着北平开去。身后的一切,正静静地被一场大雪覆盖,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轿车平安驶回北平。郭世五捧着两幅字画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小心翼翼地打开,细细地欣赏起来。这两幅画轴正是从清宫里流散出去的三希堂中的另外两件宝画,《中秋帖》和《伯远帖》。

郭世五暗想,如果再能得到位居其首的《快雪时晴帖》,让三幅书画齐聚一堂,这一次的收藏才算得上完美。可惜,如今的紫禁城已经更名为故宫,而且还成立了专门的博物馆来管理,想凑齐这三幅书画,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又过了几年。这天,郭世五喝完早茶,拿起报纸,无意中看到一条消息,说成立不久的国民政府有激进派提议,故宫所藏珍宝属于“逆产”,应该拿出来公开拍卖,还于民间。这一说法遭到了刚刚上任的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的强烈反对,但为了缓和矛盾,他还是同意出售原紫禁城中收藏的药品、绸缎、皮草等等不宜长久收藏的物品,以筹措故宫维护国宝的资金。

郭世五放下报纸,唇角浮起一丝浅笑,当即让管家备车,备上厚礼,他要去拜访易培基。

以郭世五在收藏界的声望,易培基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感叹这个乱世,很多人都明哲保身,才使国家像一盘散沙,而故宫中的那些珍宝,更是有不少人在觊觎。

最后,易培基表情沉重,却又异常坚决地说道:“只要易某在任一日,哪怕断头流血,也决不允许一件国宝外流了。”郭世五冲易培基竖起大拇指,心中却暗暗抱怨,这个书呆子,如今乾坤不朗,还如此书生意气。但表面上,他假意和易培基说要来购买故宫欲售的旧物,好献上自己的一点儿力量。

易培基哪里知道郭世五的心思,当即感谢郭世五的配合,并将具体事务转交给了两个人。一个叫李伯玄,此人是易培基的女婿,另一个就是易培基最得力的手下马衡。

几天之后,郭世五找到了李伯玄和马衡。郭世五很快在两人的配合下,选购了一万银元的物品。

不久后,郭世五找到了时任司法总长的好友王荫泰,以他的名义宴请李伯玄和马衡。

席间,李伯玄接二连三地向郭世五敬酒。马衡则坐在一边,笑而不语,一切皆由李伯玄作主的样子。

几杯酒下肚,郭世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曾有幸在紫禁城内得见三希真迹,只是这一别多年,恐怕再也难见了,也不知还在不在故宫旧物里?”

王荫泰当然知道郭世五的心思,笑着附和道:“五哥,这是什么话,这儿有李秘书长和马馆长在此,你想看什么宝贝看不到?”

李伯玄一听,立即起身说道:“郭先生,明日就请去故宫,我和马馆长陪您去看真迹,只是……三希已缺其二,恐怕到时候郭先生会嫌缺漏,让您取笑了。”

郭世五哈哈大笑,借着酒劲说道:“看就不必了,如果李部长能和马馆长商量一下,反正都是‘逆产,你们把那幅剩下的《快雪时晴帖》卖给我,只要你们开个价,我决不还价。”

一席话说完,刚才还酒酣耳热的场面突然冷清了下来,李伯玄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郭先生,这件事,我真的不敢作主,如果可以,还容我请示一下我的岳丈。”

郭世五打着哈哈:“有二位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请示的?我知道,易院长虽是院长,但并不管理具体事务。你们到时候只要说不小心将此画按‘逆产处理了,不就完了?反正故宫宝贝多得是,少一件又有何妨?”

王荫泰点头称是,正要帮腔,坐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马衡突然推开酒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酒桌,连告辞的话也没说一句。酒席陷入尴尬的沉默,李伯玄想了想,也起身告辞,灰溜溜地走了。

酒席上剩下了郭世五和王荫泰。郭世五的脸黑得像一片乌云,他没想到,马衡这小子竟如此不识抬举。王荫泰也骂了起来:“这帮孙子,竟然连老子的面子都不给,不煞煞他们的威风是不行了。”郭世五点了点头。

王荫泰又说道:“五哥,不如把易培基拉下马,再做了这两个孙子?”

郭世五犹豫了片刻,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荫泰阴鸷地一笑:“五哥,易培基不下马,你就没有机会。正好我认识一个人想扳倒易培基,我想到了一个计划,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五哥你出面作个证。”说罢,王荫泰附耳在郭世五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留下几声奸笑。郭世五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唉,虽然有失道义,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

不久后,司法总长王荫泰收到故宫副院长张继的举报,说易培基联同他的女婿李伯玄和下属利用职务之便盗卖国家宝物,而且证据确凿,证人正是北平古董大家郭世五。这个新闻立即引起了整个北平政界的轰动。在案件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易培基为了避嫌,不得不暂时辞职。

在此之前,郭世五早已经和张继见过面,而且达成了协议,一旦将易培基拉下马,国民政府肯定会认命张继为院长,等他一上任,双方就会有合作的机会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在张继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时,国民政府竟然认命了马衡为代理院长。也就是说,张继的计划落空了。

就在郭世五郁闷不已时,突然有家仆来报,有个叫马衡的人登门拜访。郭世五心中更加疑惑:这个马衡,在这样的时刻来访,会有什么事?难道他是为了谈《快雪时晴帖》 的事?

郭世五吩咐家人,有请马衡进屋。马衡带着一个年轻人进了屋,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郭世五笑著问道:“不知马院长此次来访,所为何事?”

马衡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正色道:“不瞒郭先生,我此次来,是带来了《快雪时晴帖》 真品,来请您鉴赏的。”

郭世五心中更加惊奇,这个马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说,他要将《快雪时晴帖》 偷偷转卖给他?

郭世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连连说着使不得。马衡给身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小心地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一幅画轴,细心地慢慢打开。郭世五眼前一亮,果然是《快雪时晴帖》真品。

郭世五的目光简直不舍得从字画中移开,看来今天马衡是真的来卖画谈价的,原来他才是躲在幕后的黑手。郭世五去除了心中的疑惑,口气就轻松起来:“马院长,这幅字画,您想要个什么数?”

马衡笑而不答,这神情让郭世五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好抬起头来说:“马院长,我郭世五还略有家财,您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马衡开口道,“郭先生,我这次来,不是卖画,是想让‘三希宝画重聚的。”

“重聚?”郭世五倒吸了一口凉气,马衡怎么会知道其他二帖在自己手里?郭世五忙打了个哈哈:“马院长说笑了,我这儿可什么都没有,怎么能重聚?”

马衡的面色凝重起来:“郭先生,您也算是我们古董界泰山级的人物,你就忍心看着三件稀世珍宝分离?今日我带着真品上门,足见我的诚意,如果郭先生再这样遮遮掩掩,就有失大方之数了。我不会追问您的二帖是从何而来,但自从您上次急迫地想得到这幅《快雪时晴帖》,我就敢肯定,另外二帖在您的手上。这个乱世,除了您有能力得到它们,还会有谁?唉,故宫国宝为了不再受日本人的困扰,已决定不久后将全部南迁至南京,再想重聚,恐怕还是要看郭先生您的态度了。”

马衡的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郭世五呆呆地看着马衡良久,终于豪气地大笑起来:“马院长,痛快,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就冲您这份魄力,今天我们就一起开开眼,让‘三希宝物重聚一次。”

郭世五没想到,自己保守了多年的秘密竟然被识破,马衡说得没错,九一八后,国军节节败退,北平的命运谁也说不清。若家国不再,个人贪求仿若云烟,又何必缩手缩脚,索性放下一切包袱,难得一次痛快。虽然彼此都不能拥有对方的宝物,让它们聚一次又何妨?

小小的屋内,铺展着《快雪时晴帖》、《中秋帖》和《伯远帖》。马衡和郭世五都久久不语,在历史的长河中,这虽是短短的一瞬,但足以震撼人心。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短暂的相聚之后,下一次相聚又会在何时……

郭世五突然就感觉自己老了,他没想到日本人来得这么快。从7月7日战争爆发到北平沦陷,仅仅用了21天。让人们怎么相信这个政府能保家卫国?从此,他郭世五就要做亡国奴了。

日本人真的来了,而且来到了郭世五的家里。王荫泰带着一个叫武田的日本长官敲响了郭世五的家门,郭世五看着王荫泰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特别烦闷。

武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郭世五依稀只听懂了“古董、宝贝”。郭世五心中依稀有些明白,他看了一眼王荫泰。王荫泰将郭世五拉到一边,悄声说:“五哥,您放心,您在北平的安全由我罩着,我和武田长官关系甚好。但是……武田先生对中国的字画特别有爱好,您看有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拿出来‘卖点给武田长官?”

郭世五冷冷一笑:“我不是你的五哥,我的安全也用不着你!而且日本人的马屁我自己会拍。”说罢,郭世五把王荫泰晾在一旁,单独向武田招了招手,来到后院的一个精致的小房边。他打开房门,对着武田说道:“日本佬,这里面都是我的宝贝,喜欢什么,尽管挑吧!”

房间内,各样花窗,上面堆满了各种精美的瓷器。武田根本没听懂郭世五对他的称呼,喜笑颜开,但随即又和王荫泰比画起来。王荫泰连连点头,笑着对郭世五说道:“五哥,别说我没帮你。武田长官喜欢的是书画,您看……要不您把珍藏的三希堂的两幅字画,拿出来让武田长官欣赏一下?”

郭世五勃然大怒:“王荫泰,念你我以前有过交情,想不到你今天竟会栽赃给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什么三希堂的字画?”王荫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五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当年你陷害易培基,我可没少帮忙。你这样的老江湖,我会不知道底细?没有那两幅字画,你当年怎么会费那么大心思想要买那幅《快雪时晴帖》?”

郭世五惨笑一声:“对,当年我是卑鄙下流,不择手段。但即便我是一个畜生,我也知道,国不能卖!”王荫泰脸上不由得一阵白,一阵红。武田感觉到了郭世五的不友好,冷冷地看向了他。郭世五依然不卑不亢地对武田说道:“谁都知道我郭世五以瓷发家,书法没有,瓷器如果你喜欢,这里的随便挑。回去可别说我们中国人不懂待客之道。”

武田哪里听得懂郭世五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只好问翻译官,听懂之后,武田又问王荫泰:“你说这位郭五爷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好像不太欢迎你?”王荫泰是哑巴吃黄连,只好苦着脸,赔着笑说:“是的,我朋友最近心情不太好,而且他最好的收藏是瓷器,要不,您还是挑点瓷器吧。”

武田茫然地点了点头,只好装腔作势地随手拿了几件瓷器,丢下一些钱,离开了。郭世五冷冷一笑,这里其实根本就是个赝品仓库。

这天夜里,郭世五一个人坐在院中,儿子郭昭俊哼着小曲进了门:“爹,今天我又给日本人送去了一批当年你烧造的瓷器,这帮日本佬,哪里认得古董,都喜欢得不得了,给的价钱可不低,咱们要发财了。”

郭世五仍然一言不发,郭昭俊有些不明白了:“爹,这赝品都能卖古董的价,您怎么好像还不高兴呢?”郭世五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这混小子,心中只有利益,根本没有丧国之耻。他懒得再和儿子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我听说易培基老先生已经病逝,我明天要去上海祭奠一下,你帮我收拾一下。”郭昭俊赶忙制止:“爹,上海正在打战呢!”

郭世五摆了摆手:“我去的是租界,应该没事,这一趟,我必须去。”郭昭俊知道老头的脾气倔,只好摇了摇头,随他去折腾。

郭世五辗转到了上海,来到了易培基的墓前,陪在他身边的还有另一个人,是马衡。这次见面,是郭世五要求的,他就是想当着马衡的面向易培基赔个不是。郭世五深深地跪在了易培基的墳前,风吹乱了他的花白头发。临走之时,郭世五只轻轻地说了几个字:“易先生,对不住了!”

郭世五到上海,除了向易先生赔罪,还干了另一件事,他把珍藏的《中秋帖》和《伯远帖》寄存在了汇丰银行。

时局动荡,郭世五和马衡一对故人相对无语。郭世五轻叹了一口气:“以前我是和家里人斗,使狠,使坏,什么招数都敢用,如今日本人来了,我却成了一只病猫。”马衡苦笑道:“郭先生,往事不提也罢,如今国运不昌,你有何打算?”

郭世五无奈地看着远方:“马馆长,找你来,我还有一事相托。本来我应该将‘二希两帖交还故宫。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还是不放心。等我死后,我会嘱咐我儿子,将它们交还给故宫!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将日本人赶出中国的那一天。”马衡什么话也没有说,和郭世五一同看向包裹着迷雾的远方。

回到北平,郭世五开始整天闭门不出,然而还是有事找上了门。

这天深夜,郭世五还在书房里枯坐,突然听到后院两声刺耳的枪响。郭世五赶紧从书房出来,整个郭家乱成一团。郭昭俊在大叫着让人快追,说他看见一个黑影跳出了墙外。

枪声是从三姨太的房里传出来的,郭世五赶到房中,床上的三姨太已经中弹身亡。三姨太的床上全是血迹。平时,郭世五最疼爱的就是三姨太,常常在三姨太室中过夜,这分明就是冲着他郭世五来的,不承想今日郭世五不在房中,躲过了一劫。是什么人要杀他?

这些年来,以郭世五的声望,已经没有再结交什么仇家了。但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北平陷落之后,事情接踵而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郭世五左思右想,毫无头绪。匆匆赶来的郭昭俊害怕地问道:“爹,你去了一趟上海,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郭昭俊的一句话,让郭世五眉头一皱。难道会是马衡?

马衡在郭世五的心中,一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他办事的方法,总是大胆而异于常人。郭世五向马衡承诺,如果他死去,就会将两幅字画交还故宫。那么,如今最盼望他死去的人是谁?就是最想得到这两幅字画的马衡。想到这里,郭世五的头上冒出一阵冷汗。

从此之后,郭家严加防范,再没出过此类事件,那个想要暗杀郭世五的人仿佛也消失在茫茫人海。倒是郭昭俊把赝品瓷器生意和日本人做得风生水起。郭昭俊的想法很简单,欺骗日本人,也是为国争光,也是支援抗日。对此,郭世五只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雄霸北平的郭五爷了,只能由着儿子去胡闹了。

郭世五病倒了,请遍了北平的中医,都束手无策。最后,不得不住进了北平的医院接受治疗。医生告诉郭世五,他的病是胃癌,只有做了手术才可以多活几年。郭世五听从了医生的建议,他舍不得死,他还没有看到将日本佬赶出中国的这一天。

郭世五住院期间的一天,儿子郭昭俊来到床前说:“爹,我带着王厅长来看您来了。”郭世五虚弱地说道:“哪个王厅长,我不认识。”门外的王荫泰却笑着走了进来:“五哥,兄弟我看您来了!”

郭世五看见王荫泰,猛地怒目圆睁,只说了一个“滚”字,伤口就一阵阵地疼痛。郭世五无奈地闭上了双眼,仿佛一眼也不愿看见眼前的人。王荫泰讪笑着站在病床前,郭昭俊一见,赶忙扯了扯王荫泰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王荫泰走出了病房,郭昭俊跟了出来:“王厅长,您别生气,我爹就这个脾气,您也知道。”王荫泰摆了摆手:“我不生气,我就是来看看老家伙什么时候死,你可以继承他的财产。放心吧,到时候,我会把你扶植成北平商会会长的。”郭昭俊连连点头,笑容堆在了脸上。郭世五还没死,郭昭俊的美梦却开始了。

出院后,郭世五回到了家中静养,但身体却依然一日不如一日。

又是一年的春节,这一天,郭世五6岁的小孙子举着一把手枪,在院子里玩游戏。郭世五叫了小孙子一声,小孙子就扑向了爷爷的怀里。郭世五抱起孙子,拿起那把手枪,却赫然发现那是一把真的左轮手枪。郭世五忙问:“手枪是从哪儿来的?”孙子稚声稚气地答道:“是我从爸爸的一个抽屉里翻出来的。”

郭昭俊怎么会有手枪?幸亏枪里没有子弹,要是伤了人可就坏了。郭世五赶忙让孙子带他去找子弹。抽屉里果然有子弹,但只有四颗。左轮手枪装满应该有六颗子弹,还有两颗子弹去了哪里?

郭世五看着那四颗子弹,突然心中一惊,他急急地回房找来了那曾让三姨太丧命的两颗弹头。那弹头和那四颗子弹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六颗子弹就齐了。郭世五的眼前一黑,他怎么也不会料到是这个结果。

是夜,郭世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直坐在大厅里等回了儿子郭昭俊。郭昭俊刚进屋,郭世五一声厉喝:“畜生,你给我跪下。”郭昭俊吓了一跳,但他随即看見郭世五正举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郭昭俊老实交代了杀害三姨太的经过。郭世五去了上海之后,郭昭俊就发现父亲的书房里,两幅字画不见了。郭昭俊猜测,父亲肯定将那两幅画交给了最疼爱的三姨太。如果这样一来,父亲一死,这两幅最值钱的字画肯定会落入三姨太的手中。郭昭俊不敢公开反抗父亲的意思,只好去找王荫泰商量。

王荫泰终于确定了“二希”字画就在郭世五的手里。他阴笑着指使郭昭俊杀了三姨太,那么所有家产都会归郭昭俊所有,甚至还可以杀了郭世五。随后,王荫泰给了郭昭俊一把上满了膛的左轮手枪。郭昭俊思前想后,还是不敢杀父亲,于是瞅准机会,杀害了三姨太,并装作看见凶手逃跑,让郭世五以为是有人杀他,才误杀了三姨太。说来说去,为的就是能得到郭世五的全部财产。

郭世五听罢,气得双手发抖,举起手枪,对准了郭昭俊的脑门。郭昭俊哭求着父亲,涕泪滂沱。郭世五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恨不得立刻一枪崩了他,可是虎毒不食子,他最终还是下不了手。郭世五只感觉气血翻涌,嗓子眼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郭世五再次醒来,已气若游丝。他让人速去南京请马衡来北平。然而,兵荒马乱,马衡却迟迟不见过来。终于,五天之后,郭世五已经不行了,他将家人都叫到床前,临终之际,他交代夫人,日本人一日不出中国,那张汇丰银行的寄存单一日不能交给郭昭俊。然后,他又无奈地嘱咐郭昭俊:“虽然你是个劣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日本人被赶出去之后,将家中所有古董交给故宫,特别是那两幅字画,要不然,迟早会被你败得精光。”郭昭俊连连点头。交代完这一切,郭世五终于不甘地闭上了双眼,结束了他亦正亦邪的一生。

三年后,日军投降,抗日战争全面胜利。

郭昭俊取走了汇丰银行的两幅字画。装字画的盒子里有郭世五留下的两句话:我希望我的死,能让人们原谅我曾经的罪恶。我希望三希堂的三件珍宝可以重回故宫相聚。

郭昭俊并没有遵照郭世五的遗嘱,而是以奇货自居,待价而沽,只可惜连年内战,一直没能出手。

1948年,国民党开始逃往台湾,带走了故宫大量珍宝,国宝再次颠沛流离,那幅《快雪时晴帖》已随之到了台湾。不久后,郭昭俊也逃往台湾,向国民党政府兜售两幅珍宝,却终因国民党政府一直疲于奔命,未能成交。郭昭俊无奈之下 ,又将两幅珍宝抵押给了香港的一家银行。

1951年,马衡向周总理请示,在周总理的亲自批复下,中国以高价从香港买回了《中秋帖》和《伯远帖》。《快雪时晴帖》仍存于台湾,三希堂的三幅珍宝字画依然天水相隔,不知何日才能再重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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