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的深层动因及对华影响
2017-03-07张昆鹏
张昆鹏
一、“美国优先”的提出及其本质
(一)特朗普对“美国优先”的解释与考虑
“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的概念是2016年4月特朗普在赢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资格后在其对外政策阐述中提出的。从这场演讲的语境当中看,“美国优先”的含义至少包含以下三个层面:美国的国内利益优先;美国与美国人的安全利益优先;美国工人的就业、收入与安全优先。这三重“优先”在特朗普同年10月在葛底斯堡发表的“执政百日计划”演说中再次得到强调,特朗普提出了保护美国工人的7项措施,并要重振(restoring)“社区安全法”与“国家安全法”。[1]《特朗普发表“葛底斯堡演说”畅想“百日新政”》,凤凰网,http://finance.ifeng.co m/a/20161024/14957521_0.shtml。在2017年1月的就职演说中,他再次提及“美国优先”时说:“任何一个关于贸易、税收、移民、外交事务的决定,都将为美国工人和美国的家庭而做出”,并提出了两条非常简单的原则:买美国货(buy America)、雇美国人(hire America)。[2]The White House,“The Inaugural Address,”https://www.whitehouse.gov/inauguraladdress.单从字面的含义看,将“America First”翻译成“美国优先”并非十分恰当,因为“first”与“priority”相比,翻译成“首先、第一”更为确切。然而从特朗普演讲的具体语境来看,无论是使用两个词汇的哪一个,其意义都是相同的。但作为政治口号,“first”显然要比“priority”更为生动、明快,更符合特朗普的语言风格。同时,在政治上也塑造了奥巴马政府未将美国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形象,打击了政治对手。
(二)各界对“美国优先”含义理解的历史性误读
从目前各界对于“美国优先”的分析来看,其政策含义存在两种有细微差异的理解。第一种理解认为“美国优先”即“孤立主义”。英国《金融时报》首席政治评论员菲利普·斯蒂芬斯撰文称:“美国优先”的实质是“美国独行”(America alone),即美国的意愿向“孤立主义”回摆,不仅其承担“美国治下和平”(Pax America)责任的意愿下降,而且更倾向于制定自己的贸易规则。[1]菲利普·斯蒂芬斯:《美国优先,还是美国独行?》,FT中文网,http://www.ftc hinese.com/story/001071034?page=rest。第二种理解认为,“美国优先”意味着美国将由“全球主义”转向“国家主义”(nationalism)[2]Thomas Piketty,“Donald Trump represents 'nationalist and racist' backlash against globalisation: Thomas Piketty,”http://www.firstpost.com/world/donaldtrump-represents-nationalist-and-racist-backlash-against-globalisation-thomaspiketty-3048814.html.,强调“民族国家仍然是幸福与和谐的真正基础”[3]《特朗普:中国尊重强国,我们已经失去他们的尊重》,观察者网,http://www.s ohu.com/a/72555010_115479。。执政后,特朗普一方面要求美国的大企业将投资和就业留在国内,并积极邀请国外的大企业赴美投资;另一方面正式签署法令废止了“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关系”(TPP)协议,并就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要求重新谈判。这些具体的政策做法被视作特朗普“国家主义”转向说的佐证。但是,考察美国的历史以及当下的时代背景就会发现,以上两种关于“美国优先”的判断都难以成立。
笔者认为,“美国优先”的政策含义不可能是“孤立主义”。“孤立主义”的确立源自于华盛顿的《告别辞》,其要义在于告诫当时的美国,要尽最大的可能避免卷入欧洲的政治和安全问题,应将精力投入到美国的发展、建设之中。当时,美国的国力有限,凭借大西洋的天险才得以在英国的敌视中生存下来,若在此时直接介入欧洲内部的争夺,这在战略上无疑是极其危险的。随着大陆扩张的完成,美国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主动介入国际事务,1941年的《租借法案》标志着美国彻底打破“孤立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的孤立主义从1942年1月1日《联合国家宣言》的发表以后就一去不复返了。”[4]余万里: 《解析美国外交中“新孤立主义”现象》,载《国际观察》2001年第2期,第7页。美国主导的战后安全体系设置、庞大的盟友体系、广泛分布的海外资本……诸多因素早已将美国的利益同世界的政治、安全问题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战后虽有数次“孤立主义”思想的回潮,但美国始终没有回到“孤立主义”,而且在根本上已不存在回到“孤立主义”的客观条件。[1]石斌: 《美国“新孤立主义”的神话》,载《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8年第1期,第57—60页。
“美国优先”的政策含义也不是由“全球主义”转向“国家主义”,因为美国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都是“国家主义”,所谓“转向国家主义”的判断根本不具备逻辑前提。美国之所以积极地推动经济的全球化,并不是因为有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而是因为具有强大工业力量的美国需要打破进入各国市场所面临的障碍,凭借自身的工业优势来实现美国利益的最大化。而在此次大选当中,特朗普之所以打出“反全球化”的旗帜,是因为众多的美国民众认为美国的利益在全球化中受到了损害。因此,无论是此前主张的“全球化”,还是当下的提出的“美国优先”,两者是同构的,均是“国家主义”的变形。
(三)“美国优先”在本质上是对利益排序的调整
国家利益作为一个整体是不断变化的,而且具有多种的内容和形式。因此,在维护国家利益的过程中必然有一个排序。时代背景、自身实力、主观偏好等等,任何一个具体条件的变化都可能影响到利益排序的结果。“美国优先”作为政治人物竞选口号的背后,反映出其对利益排序调整的新诉求。从特朗普竞选中的宣示以及上任后的政策出台来看,其所谓“美国优先”的真正政策含义,是将处理美国内部的问题(包括安全、就业、经济增长、移民等)的排序优先于处理美国外部的问题(例如对盟友的义务)。在对外政策上,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要求政府对外部利益的保护要服务于国内利益,当外部利益与国内利益的保障需求产生冲突时,应优先保护国内利益。
二、提出“美国优先”的深层动因
根据皮尤调查公司的统计数据显示,特朗普之所以能赢得大选,关键在于获得了大批底层失意者的支持[1]Jeffrey Gottfried,Michael Barthel and Amy Mitchell ,“Trump,Clinton voters divided in their main source for election news ,”http://www.journalism.org/2017/01/18/trump-clinton-voters-divided-in-their-main-source-for-electionnews/.,故而许多观察者将特朗普的胜利归因于民粹主义的兴起。[2]Kazin,Michael,“Trump and American Populism,”Foreign Affairs95(2016)pp 17-24; Inglehart,Ronald&P.Norris,Pippa Norris,“Trump,Brexit,and the Rise of Populism: Eco nomic Have-Nots and Cultural Backlash,”https://www.hks.harvard.edu/publications/trump-brexit-and-rise-populism-economic-have-nots-andcultural-backlash.然而,单凭民粹主义不仅无法从根本上解释“美国优先”为什么能够获得如此多民众的支持,而且精英与民粹的简单二分反倒是掩盖了问题的复杂性。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评断,“美国优先”意味着美国调整了自二战以来的基本战略利益排序的大方向,如此深刻变化的背后必然有其深层次的内外动因。
(一)经济发展的长期乏力催生“美国优先”
特朗普提出“美国优先”政策,直接表达了对奥巴马政府执政8年来政绩的不满,其背后的原因在于美国经济发展的长期乏力。在奥巴马政府执政的8年当中,始终致力于推动经济的自由化与贸易的全球化,而美国社会的底层民众却未能切实地体会到经济全球化带来的利益,由此引发了底层民众对政府的高度不满。[3]Michael Dimock,“How America changed during Barack Obama's presidency,”http://www.pewresearch.org/2017/01/10/how-america-changed-during-barackobamas-presidency/.与此相反,美国大型的金融财团与跨国公司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根据Capital Economics在2016年的统计数据,美国公司在国外市场持有的资金高达2.5万亿美元,约占美国GDP的14%。[1]钱童心:《大公司会响应特朗普号召回流美国?》,第一财经网,http://www.yi cai.com/news/5183142.html。
在贫富分化加剧无法得到有效遏制的前提下,经济增长无法转化为有效的经济发展,反而导致贫富阶层之间的矛盾日渐激化。为数众多的底层民众将美国经济增长机会的流失归咎于经济全球化。在2014年福克斯新闻的一次民调数据中,高达82%的受访者表达了对美国经济前景的悲观。[2]Fox News Exit Poll,“dissatisfac tion with Obama,economy keys GOP wave,”http://www.foxnews.com/politics/2014/11/05/fox-news-exit-poll-dissatisfaction-with-obamaeconomy-key-gop-wave.html.奥巴马曾尝试推动医保改革来改善底层民众的生活质量,尽管扩大了覆盖人群的范围,但却急剧加重了个人医保费用的支出。[3]Mark A Hall,Richard Lord,“Obamacare: what the Affordable Care Act means for patients and physicians,”https://sph.umich.edu/sep/overview/pdf/Hall%202014.pdf.选民很快用选票回应了奥巴马所称的“成长的阵痛”——在2014年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一举控制了参众两院,奥巴马成为了“跛脚鸭”总统。然而,在新的医保法案获得议会通过前,美国人民的“阵痛”仍将延续。在经济领域,针对美国产业的空心化问题,特朗普呼吁重振美国制造业并为美国公民提供优先的就业机会,此举令大量低技能失业者获得了对未来的希望。因此,特朗普选择以“美国优先”为竞选口号,一方面直接表达了对奥巴马政府的不满,打击民主党的竞选士气;另一方面也呼应了占大多数的底层选民改善生活质量的诉求。
(二)深层次社会问题的长期积累引发“美国优先”
除了经济发展乏力之外,“政治正确”与阶层固化掩盖了美国深层次社会问题在内部的发酵,为特朗普提出“美国优先”政策孕育了土壤。
一是美国内部长期以来的“政治正确”压抑了社会中诸多不满情绪,特别是种族主义、排外主义、性别歧视等长期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现象。大量的非法移民一方面为美国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但另一方面也带来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如毒品与暴力犯罪。[1]Harris Casey T. a nd B. Fe ldmeyer,“Latino immigration and White,Black,and Latino Violent crime: a comparison of traditional and non-traditional immigrant destinations,”Social Science Research 42.1 (2013) .pp.202-216.在应对这些问题时,美国政府高举“政治正确”的旗帜,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在矛盾的长期积累中,人们内心对“政治正确”的鄙夷就越来越强烈,直至要去触犯它的禁忌。
二是美国内部的阶层固化,导致大量的底层失意者缺乏向上流动的空间,而美国的政治家一直不敢或者是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的存在。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对美国自20世纪以来的经济数据进行分析发现:美国收入前10%的人口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在持续扩大,而且经济增长所产生收益的绝大部分为前1%的富人所分享。[2][法]皮凯蒂著:《21世纪资本论》,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301-302页。相比贫富差异的分化,“代际流动性”是反映阶层固化更直接的证据。白宫官方数据绘制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曲线”[3]David Vandivier,“What is The Great Gatsby Curve?”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blog/2013/06/11/what-great-gatsby-curve.显示,美国社会的阶层固化相比其他发达国家而言更为严重。在任何一个国家,教育都是不同阶层间流动的重要渠道,而美国严重分化的教育体制无形中充当了阶层固化的帮凶。[4]Putnam Robert D. and A. Morey,Our kids : the American Dream in crisis, Simon &Schuster,2015.在特朗普的演说中,他将矛头一再指向建制派精英,并声称自己将保护(那些弱小的)美国人民。“政治正确这种西方意识形态既是一种面对他者虚伪的冒犯动作,同时也是掩盖唯物主义条件的逻辑。”[5]方武:《遭遇口诛笔伐的“政治正确”究竟遮蔽了什么?》人民论坛网,http://www.rmlt.com.cn/2016/0918/440239.shtml。专栏作家史蒂夫·托巴克认为,“政治正确”正在毁灭美国梦,它不仅无法给美国社会带来真正的反馈,而且还会营造出一个充满厌恶和恐惧的文化氛围。[1]Steve Tobak,“Political Correctness is destroying the American Dream,”http://www.foxbusiness.com/features/2015/04/03/political-correctness-is-destroying-americandream.html.特朗普打破“政治正确”的禁忌,鼓舞了被其压抑的社会群体——他们不仅限于底层的失意者。
(三)外部战略压力上升与霸权效用递减促成“美国优先”
缺乏从事政治活动经验的特朗普更倾向于以交易思维分析问题,通过对美国对外战略总体的“成本—收益”衡量,“美国优先”成为了理性选择的必然结果。
首先,美国对外战略扩张产生了严重的财政负担。克林顿任期结束时,联邦政府拥有2,000多亿美元的财政盈余;但在奥巴马任期结束时,联邦政府的债务已超过了19万亿美元。债务危机固然是源自美国政治体制的缺陷[2]Bafumi Joseph,“Polarization and the fiscal future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Forum,”Forum 10.3(2012),pp.709-740.,但过度的对外扩张则是重要的直接诱因——在阿富汗、伊拉克战争中,美所实际支出的成本远高于官方的数据。[3]参见斯蒂格里茨等著:《三万亿美元的战争——伊拉克战争的真实成本》,卢昌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尽管奥巴马政府艰难地完成从阿、伊两国的撤军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对外战略扩张的收缩。相反,奥巴马政府只是修正了美国的大战略方向——重回大国竞争,将中国的崛起视为最根本的战略威胁。
其次,霸权效用递减、经济民族主义回潮与强人政治的交汇,令特朗普政府感觉到必须改变策略。[4]莱昂内尔·巴佰迪米、吉莲·邰蒂:《特朗普:空谈对美国无益》,FT中文网,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2069?page=4。战后,在全球形成了一个联合国主导下的脆弱的多元政治体系[5][美]克里斯托弗·蔡斯-邓恩: 《全球的民主赤字及其解决》,王金良编译,载《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10期,第43页。,美国霸权在冷战争霸的历史过程中因苏联的解体而达到巅峰,随后其对于外部世界的效用开始了一个递减的过程。庞大盟友体系的维系与世界性公共产品的供给,需要海量战略资源的支撑,作为世界霸主,美国除了需要保护自身的安全与海外利益外,还必须承担起对盟国安全的责任。此外,由于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经济民族主义的回归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势头,与之相伴的另一个现象就是强人政治的抬头。
再次,中国的崛起在战略上令美国感觉到巨大的压力。甚至一些持极端观点的人将中国视为对美的“致命”威胁,如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彼得·纳瓦罗就在其书中称:“亡于中国,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真实威胁。作为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国家并将很快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中国,正快速地转变为这个星球上最高效的刺客。”[1]Peter Navarro and Greg Autry,Death by China: confronting the dragon—a global call to action, New Jersey: Pearson Education,Inc.2011,p.1.在美国看来,中国将“一带一路”作为国家战略积极推动,将严重威胁美国在亚太乃至全球的利益。无论是中国积极为世界提供公共产品,还是追求世界经济再平衡的努力,都使得美国必须调整自己的对外政策。
三、“美国优先”的对华政策影响
尽管美国面临着越来越复杂、严峻的挑战,在奥巴马眼中美国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国家,是民主的典范、自由世界的领袖。[2]Barack Obama,“Renewing American Leadership,”Foreign Affairs,Vol.86,2007,pp.2-16.但在特朗普眼中,美国已经失去了“伟大”,恐怖犯罪、移民冲击、海外战争、精英的腐败以及不公平的贸易等,严重破坏了美国的秩序与法律[3]“Full text: Donald Trump 2016 RNC draft speech transcript”http://www.politico.com/story/2016/07/full-transcript-donald-trump-nomination-acceptance-speech-atrnc-225974.。因此,他高呼要“让美国再次伟大”。在对利益排序调整的过程中,美国的国内利益,特别是安全、经济与就业被置于最高的优先等级。在新的利益排序格局下,美对外政策必将在整体上呈现出战略收缩的态势,改变自冷战结束以来近30年的战略扩张态势。对美国而言,“美国优先”改变的不仅是其对外战略态势,更在深层次上冲击着美国精英的心态,使他们对复兴的中国格外敏感。中国是美国外交政策长期以来重点关注的战略对象,因此“美国优先”必将广泛地影响甚至塑造美国未来的对华外交政策。
(一)经贸领域,更为严苛的经贸政策与积极的引资政策并存
随着中国经济水平的提升,中美在经贸领域的竞争性也日渐增强。“美国优先”的政策则意味着公平交易、自由贸易等一般原则必须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美国在世界贸易中的角色正由规则的维护者向破坏者转变。
首先,美国将对中国采取更为严苛的贸易政策,提高对来自中国的商品的征税额度,同时要求中国增加从美国的进口。在特朗普看来,中国在中美贸易中大额的贸易顺差是不公平贸易导致的结果,他在竞选中甚至宣称,要增加中国商品45%的关税。[1]Colin Campbell,“Trump: let's slap a 45% tariff on Chinese imports,”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donald-trump-45-tariff-chinese-imports-china-2016-1.2017年4月6日中美两国元首海湖庄园会晤后,美国务卿蒂勒森在稍后的公开评述中明确指出:“对双方(中美)都公平的经济关系高居我们优先事项的清单上。”[2]U.S. Depa rtment of State,“Remarks on China Summit,”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7/04/269540.htm.2017年8月14日,特朗普签署行政备忘录,授权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审查所谓的“中国贸易行为”,包括中国在技术转让等知识产权领域的做法。[3]《特朗普授权审查 美“301调查”伤害到底有多大》,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2017-08/15/c_1121487818.htm。18日莱特希泽宣布,美国正式对中国发起“301调查”。
其次,美国将对中国的国有企业开展有针对性的“337调查”[1]王殿华、付明月:《美国发起“337调查”的新特点与中国应诉之策》,载《对外经贸实务》2016年第9期,第13—15页。,并要求中国进一步开放国内市场。中国的钢铁、轮胎等行业的企业都曾遭遇过美政府“337调查”的“精确狙击”。两国元首海湖庄园会晤期间,经贸问题处于最高优先等级。会谈中,特朗普指责中国政府的干预严重影响了美国经济,对此表示严重关切,强调互惠性市场准入的需要,要求中国采取具体的措施来平衡美工人面对的竞争环境。[2]“The White House: Briefing by S ecretary Tillerson,Secretary Mnuchin,and Secretary Ross on President Trump’s meetings with president Xi of China,”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04/07/briefing-secretarytillerson-secretary-mnuchin-and-secretary-ross.
再次,美国将出台更为便捷的投资政策以吸引中国的投资,特别是能创造大量就业机会的投资。在大选中为特朗普投票人群的一个整体性特点,就是“无知的老白男人”,这与美国的失业群体具有相当高的重合度。[3]“无知的老白男人”是指投票给特朗普的人群具有低学历、高年龄、白人、男性的特点。参见:Sylvia Allegretto and Devon Lynch,“The composition of the unemployed and long-term unemployed in tough labor markets,”Monthly Labor Review 133(10),2010,p.8.因此,吸引外资以扩大美国国内就业,必定是特朗普的重点施政方向。虽然,钢铁、煤炭等传统行业存在高污染、高能耗的绿色发展问题,但是其行业特点及相关产业链条能够在短时间内有效地解决底层失业者的就业需要。在特朗普首次访华签署的2,535亿美元大单中,能源、汽车与飞机占据绝对比例。其中,国家能源投资集团与美国弗吉尼亚州签署的投资框架总额高达837亿美元。[4]《中美2535亿美元超级大单 多家央企“唱主角”》,http://ccnews.people.com.cn/n1/2017/1114/c141677-29644788.html。
(二)安全方面,传统安全领域的竞争与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合作并存
在传统安全领域,尽管特朗普曾数次变换党籍,但在国家安全和军事战略上他将“会像那些尚武好斗、信仰‘原始实力’的共和党人那般行事”。[1]时殷弘:《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对世界和中国的含义》,载《太平洋学报》2017年第1期,第100页。新一届美国政府的亚太安全政策尚未出台,但特朗普的高级顾问早在选前就已经揭示了其未来亚太安全战略的根本手段——以实力促和平。[2]Gray A. a nd Navarro P.,“Donald Trump's Peace Through Strength Vision for the Asia-Pacific,”Foreign Policy, 2016,7.在特朗普访华前后,美国3艘航母史无前例地同时聚集到东北亚海域,并且分别同日、韩举行海上联合军演。尽管中美同意建立联合参谋部对话机制平台,但仍不能排除特朗普政府采取较“亚太再平衡”更为强硬的政策的可能。
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即便是偏保守的美国军方学者也积极主张中美合作。“美国必须适应当代安全环境变化的现实,认识到华盛顿并不总是能够发挥国际领导作用。只有与其他国家通力合作,甚至认同其他国家的领导地位,美国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3][美]帕特里克·克罗宁、亚伯拉罕·丹马克:《传统与非传统安全挑战:美中未来合作领域》,宋莹莹译,载《现代国际关系》2010年第8期,第50页。非传统安全以“人的安全”为概念核心,其安全视野站在人类整体安全利益的高度,大大超越了国家的边界[4]朱锋: 《“非传统安全”解析》,载《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4期,第139—146页。,这种内在的包容性为国家间的合作提供了思想基础。在当今世界大国的议程设置上,诸如国际恐怖主义、气候变化、跨国网路犯罪等,直接侵害具体国民利益的全球性议题越来越多。相比传统的国家安全而言,非传统安全缺少确定的可供打击对象,尤其是“独狼”式的恐怖主义活动直接威慑到个体的心灵。中美都共同面临非常严峻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合作既是双方的共赢,同时也符合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原则。
(三)政治实践方面,对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将更趋灵活
在中美关系方面,特朗普政府不会明确使用“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但在实质内容上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符合“新型大国关系”内涵的具体政策;用美方的话语表述即“追求建设性的、结果导向型的中美关系”。[1]“U.S. pursues constructive,results-oriented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senior U.S.official,”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2017-03/14/c_136127553_4.htm.国务卿蒂勒森访华期间,传达了特朗普“为美中关系未来50年的发展确定方向”的想法[2]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习近平会见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web/zyxw/t1446876.shtml。;两国元首会晤时,习近平主席同样也提出,“中美关系今后45年如何发展?需要我们深思,也需要两国领导人作出政治决断,拿出历史担当”。[3]《中美关系:有千条理由搞好,没有一条理由搞好》,解放日报网,http://newspaper.jfdaily.com/jfrb/html/2017-04/08/content_19851.htm。中美两国都面临着纷繁复杂的国内改革任务:中国正在加速推进全面深化改革,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美国则需缓解由大选引爆的长期积累的内部矛盾,以凝聚力量实现美国的“再次伟大”。一旦中美关系彻底陷入冲突与对抗,不仅会严重损害两国的利益,同时也不利于亚太地区局势的和平与稳定。美国家安全委员会所称的亚太国家在“经济上依靠中国、安全上依靠美国”是错误的。[4]《中方回应美国“经济靠中国,安全靠美国”言论》,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gn/2012/12-12/4403378.shtml。它未准确地反映出亚太国家在平衡中美关系时的独立性追求。新加坡就曾公开表态不希望被迫在中美之间“二选一”,这实际上也代表了大部分亚太地区国家的想法。
昔日,尼克松为赢得美国的战略优势而展开跨越太平洋的握手;今天,特朗普更没有理由去拒绝来自大洋彼岸的握手。无论是基于中美自身的利益考虑,还是从亚太区域的整体利益出发,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都具有必要性与现实可能性。只要中美的政治实践在总体上不背离“新型大国关系”架构下的战略目标,即便双方在个别具体问题上出现较为激烈的摩擦,也不足以改变美国对华政策的大方向。中美两国元首在“海湖庄园”会晤后确立了四个高级别对话机制,为避免中美关系走向冲突、对抗提供了一套高效能的沟通管道。当然,这决不意味着美国会放弃对中国核心利益的挑衅。
(四)在对华外交的文化心理方面,将进行深层次的反思与重塑
长期以来,美国在对华外交中一直以“拯救者”的心态看待中国。然而,从“普世价值”到“美国优先”的变化,反映了相当数量的精英对美国文化的不自信。现实中,美国人引以自豪的“熔炉论”被打翻在夏洛特维尔的种族主义骚乱中。“熔炉”的熄火是一场美国文化内部的失败[1]张杰、袁媛、孙茹:《美国“熔炉”不熔:奥巴马政府时期拉美裔移民问题探究》,载《拉丁美洲研究》2016年第1期,第82—97页。,这与以亨廷顿先生为代表的战略观察家所担忧的美国文化遭受外部冲击之间存在本质差异。[2][美]亨廷顿著:《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程克雄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5年。再加之美国政治由两党间的竞争性政治异化为否决性政治,令美国人对(政治)文化的自信受到了进一步冲击。另一方面是中美经过40多年的交流,美国社会对中国有了全新的了解,以傅满洲、陈查理为代表的标签化的中国人形象已经成为历史,代之以李小龙、成龙、姚明等为代表的新中国人形象。中国形象的标志性变革当属2008年成功举办北京奥运会,它吸引了国际媒体对中国极为广泛的报道,完成了一次中国形象在世界范围内的更新。而同年,美国则爆发了波及多国、影响至今的金融危机。文化自信受到动摇的美国会更愿意倾听中国的声音,新的文化心理为解决中美关系中的问题塑造了一个良好的软环境。中美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开创的“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机制,将在新创设的“社会与人文对话”机制中以“新瓶装旧酒”的方式加以延续。中美间的文化交流开始转入更为均衡的轨道,推动中美文化的双向交流将会成为一个新常态。美国文化自信的动摇也为中美关系带来一个不利的副产品:战略心理的敏感性很容易导致中国正常的行为被放大化。例如,中国在南海地区的岛礁建设,被美国视为对“航行自由”的严重挑战,公然派舰艇进入到有关海域进行巡航,以彰显所谓“航行自由”。
总之,面对“美国优先”所可能产生的种种变化,中国都应当从整体的、全局的高度出发,坚持对美国合作的大战略不动摇。战后70多年,在高速发展的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带动下,整个世界已经通过发达的交通、金融、信息系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长期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是全球性公共产品的主要供给者,在推动经济发展中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美国优先”政策将会大大压缩美国在全球治理议题上的战略资源投入,令全球治理赤字进一步加剧。中国战略学界在评估“美国优先”政策对世界影响时有一个基本的共识,即未来世界的不确定性将大大增加。一个充满高度不确定性的世界不符合包括中美在内的任何一个国家的利益,故而“与美国合作是战略,不是策略和权益之计”。[1]牛军:《与美国合作是战略,不是策略和权宜之计》,载《美国研究》2015年第6期,第114—118页。在具体的策略选择上,中国应善于利用美国宪法赋予各州的独立性,通过与地方各州的良好合作形成对中美关系的正反馈,推动中美关系向前发展。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旗帜下,中美关系的“未来之问”需要两国来共同回答。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言:“特朗普总统对中国的国事访问是一次成功的历史性访问,此次两国元首会晤为今后一个时期中美关系的发展明确了方向、规划了蓝图。”[2]《特朗普访华取得“成功+”效果 为中美关系规划蓝图》,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gn/2017/11-10/8373143.shtml。一言以蔽之,“合作是中美关系的大局,是两国唯一正确的选择,既要高瞻远瞩,也需要脚踏实地”。[3]《中美元首会晤,习近平主席一番话发人深省》,人民网,http://world.people.com.cn/n1/2017/0409/c1002-291977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