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世俗化研究
2017-03-07孙浚铭
孙浚铭
(中共中央党校, 北京 100091)
宗教世俗化研究
孙浚铭
(中共中央党校, 北京 100091)
宗教世俗化是宗教发展的现状,通过比较前现代社会的神圣化与现代社会的世俗化、从神圣与世俗的关系入手对宗教世俗化进行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宗教世俗化并不意味着宗教消亡,而是宗教适应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一种新的存在方式。这对现代化中国宗教发展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宗教世俗化; 神圣; 马克思
我们生活在一个被称为进步的时代,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使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产生了新的变化。不仅如此,以“上帝死了”的心态来对待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即我们生活在一个进步的没有“上帝”的世俗社会中。而进步的世俗社会的历史唯物观不断冲击着宗教,人们日益认识到社会的发展不是由于宗教的推动。因此,宗教是否还能够适应于现代世俗社会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换句话说,处于现代世俗社会的人们是否不再需要宗教,而宗教的世俗化是否意味着宗教的消亡。
一、前现代社会的神圣化与现代社会的世俗化
为了探析上述问题,我们暂且不论现代宗教发展的现状,而是追溯到前现代社会中去。与现代社会状况下的宗教世俗化现象相比来说,前现代社会是一个宗教性的神圣化的社会。在原始社会中,人们因为自身认识的局限性无法解释自然界中出现的种种神秘现象。出于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渴望,人们的生活出现了图腾崇拜、动物崇拜、英雄崇拜等,人们祈求“神圣化事物”的保佑,他们所有的行为和生活的目的都是围绕“神圣化事物”展开的。就连人们的居住地都被认作是神圣性中心,因为这是人们与天上世界沟通的通道。正是因为人们对神圣生活的渴望,所以人们将一切都神圣化了。随着神圣化的社会发展,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根本无法分离,宗教生活就是世俗生活,世俗生活就是宗教生活,二者融为一体,不存在明显的分界。正如恩格斯所说:“在一个基督教是国家法律的主要部分的国家里,国教会是宪法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英国,按照他的宪法,实质上是一个基督教国家,确切地说是一个非常发达的、强大的基督教国家;国家和教会完全融为一体且密不可分。”[1]571-572在前现代社会中,没有神圣与世俗的观念,人们将一切都神圣化,努力追求神圣化的生活。这种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合二为一的现象,是由前现代社会的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和人类的思维决定的。
然而,在现代社会中,宗教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并不如前现代社会那样深刻。这主要是与现代社会的绝大部分领域,如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教育等带有明显的世俗的性质有关。因为西方基督教世界自近代以来,文艺复兴使得人们从“神性”向“人性”回归,启蒙运动启发人们高举着理性精神旗帜,用科学精神的态度探寻真理,使科学技术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使“天国的需要必然变成尘世的需要,主观主义必然变成自私自利”[1]197,商品拜物教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宗教”。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实际需要和自私自利的神就是金钱”,这就使“神圣世俗化了”[1]517-521。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必然将宗教的神圣性抛弃。因此,可以说现代社会是一个不断“祛魅”的世俗化过程,也就是人“在宗教由于历史的进步而动摇了之后,他才觉察到自己的空虚和不坚定。但是他没有其他拯救的办法,只有彻底克服一切宗教观念,坚决地真诚地复归,不是向‘神’,而是向自己本身复归”[1]194。对于个体而言,世俗化使得宗教更加退回到个体的精神生活领域,随之,便是个体宗教性的衰退。现代社会中人们的行为和生活目的不再像前现代社会中那样“在宗教中丧失了他固有的本质,使自己的人性外化”[1]517-521,以趋于“神圣性事物”保佑为重心,而更多的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取得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享受,人们意识到是经济社会的发展也就是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使得人们的生活条件不断提升,而不是宗教的推动和神的功劳。此过程导致与宗教有关的诸多性质的重要性被贬低甚至丧失,使得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逐渐摆脱宗教的影响。总的来说,宗教的世俗化是一个“回归理性”的社会变化过程,这种宗教世俗化过程是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类思维进步的必然结果。
二、从神圣与世俗的关系角度解读宗教世俗化
不论是前现代社会那样的神圣化社会,还是具有宗教世俗化倾向的现代社会,神圣和世俗的关系都是与这两种社会状态十分密切且重要的一对概念。因此,可以从神圣与世俗的关系来分析现代社会宗教世俗化产生的原因。
(一)从神圣与世俗的割裂来理解宗教世俗化
宗教世俗化主要发生在基督教国家,因此,这种神圣与世俗的割裂的观点主要基于基督教。基督教本身的基本特征就是上帝存在,灵魂不死,鼓励世人追寻彼岸世界即“天上的世界”。可以说这种用神圣与世俗的割裂观念来理解宗教世俗化是十分普遍且更易理解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因其特点必须扩展市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科学与理性崛起,“文艺复兴以来的欧洲思想家们往往把神圣理解成自己追求自由、平等、科学甚至是享乐道路上的绊脚石”[2]。就像伊利亚德所说的那样,人类“只有当他彻底地去神化之后,他才能真正成为他自己。直到他彻底地消灭了最后一个神,他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3]119。宗教的神圣层面成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扩张和人类自由意识觉醒的阻碍。不仅如此,随着科学的发展,宗教迫于历史潮流而不得不放弃对科学的打压,而只能在科学以外的领域活动,这恰恰弥补了科学的不足,科学发展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也需要宗教来弥补,宗教事实上成为了科学的补充。总的来说,人们不断地在各个领域打击宗教的权威。因此,神圣与世俗二者的割裂,使得宗教神圣性失去了前现代社会中那样的重要作用。宗教逐渐从世界的“领导者”退居至有限的领域发挥作用。
对西方基督教国家来说,这很明显体现在宗教和国家的关系以及社会结构的变化上,国家政治及其公共社会不再受宗教的左右,在前现代社会中,教皇是国家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教会和国王互相利用来巩固自己的统治秩序,维护自己的统治权威,宗教成为统治工具,政教合一也就成为了历史的必然,而宗教对世俗社会的干预随着资产阶级革命的到来而土崩瓦解,生产力的逐步提高、分工程度的加深,市民社会的完善使人们更加追求民主,这就意味着宗教与政治的分离。恩格斯指出:“当国家摆脱了国教并且让宗教本身在市民社会范围内存在时,国家就从宗教下解放出来了,同样,单个的人已经不再把宗教当做公事而当做自己的私事来对待时,他在政治上也就从宗教中解放出来了。”[4]143而“政治的权威就代替了宗教的权威”[1]573-574。正是在这样一个社会结构的变迁过程中,世俗社会与宗教相分隔,人们的信仰、生活方式也随之多样化,宗教的神圣性也随之减弱,从而使人们对自然和神的崇拜淡化。“意味着日常社会各个领域与建制宗教的分割和宗教现象的位移。它说明的是,宗教精神和伦理治权的领域虽然在变化,但并非宗教的消亡,而是从此进入了另外一种发展进路。”[2]
(二)从神圣与世俗的统一来理解宗教世俗化
神圣与世俗的二元对立被模糊化了。宗教的神圣性日益消融于世俗世界之中,并趋于消失,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人们不再容易区分事物是否是神圣的。宗教为了防止在新世界中被人们抛弃而主动进行世俗化进程,从而将其神圣性迷失其中,使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世俗性这一个维度。那么,宗教神圣性的逐渐消失是否使得宗教神圣性完全在现代社会中无迹可寻?
拿人类的意识在历史进程中的变化来说。前现代社会中,事物是同时具有神圣性和世俗性的,因为人们的认识中完全没有神圣与世俗的意识,神圣是与世俗相统一的。虽然说人类的历史伴随着神圣性衰减,世俗性增长,但是人们的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着回归前现代社会的神圣性中。无论人们多么理性,多么痛恨宗教曾经的黑暗历史,抑或是人们所进行的“去神圣化”教育多么深刻,内心深处对神圣的渴望也不会消失。“神圣是人类意识中的一个基本要素。”[5]220纵观人类历史,纯粹的世俗状态是不存在的,人们的日常生活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宗教神圣性的影响。即使是那些自称不信宗教的人,日常生活中所显露出来的行为也可能带有某种宗教的性质。神圣性没有完全消失于现代世俗社会之中,神圣在世俗之中仍然存在,人类不断地通过节日和各种仪式复归神圣,甚至采取另外一些方式使得宗教的神圣性得以发挥。甚至就算是那些我们认为和神圣性没有任何联系的事件,其中也许仍然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神圣性,比如中国人拜财神,逛庙会等,对于中国人来说,“求神拜佛”并不是因为信教,而是希望通过这样一种行为获得幸福平安和财富。我们都不自觉地会赋予它们某种特殊层面的意义,而这便蒙上了些许神圣意义。所以,从神圣与世俗统一的关系来看,宗教世俗化并不是使得宗教消失,而是宗教采取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世俗之中,因为从根本上讲,神圣性是扎根于人们意识的最深处的,世俗生活中处处充满了宗教行为。
三、宗教世俗化不意味宗教消亡
宗教世俗化并不意味着宗教的消亡,也并不是人们不再需要宗教的表现。我们要意识到,宗教的消亡是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类思维进步的必然结果,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曲折的过程。但同时现代社会宗教发展表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宗教未必会消亡。宗教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作为一种社会意识现象还将会长期存在。
宗教世俗化是宗教消亡这个漫长过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将宗教世俗化视为宗教消亡的标志是不符合宗教发展规律的。宗教随着人类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思维发展而变化,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这是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的。首先,宗教产生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或者说是“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6]436。宗教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一切宗教内容起源于人,宗教的世俗基础是物质资料生产方式,宗教不能超脱于物质生活而存在。马克思认为,“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及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结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7]96-97恩格斯在总结马克思宗教消亡三条件的基础上认为,“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个体生存斗争停止了。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的规律,这些一直作为异己的、支配着人们的自然规律而同人们相对立的规律,那时就将被人们熟练地运用,因而将听从人们的支配。人们自身的社会结合一直是作为自然界和历史强加于他们的东西而同他们相对立的,现在则变成他们自己的自由行动了。至今一直统治着历史的客观的异己的力量,现在处于人们自己的控制之下了。”[1]757-758这意味着人们只有摆脱这些异化关系,使其“合理”化,宗教才会真正消亡。
宗教世俗化作为宗教形态的一种变化,本质上并没有改变宗教赖以存在的社会物质基础,也没有改变宗教本身的核心教义。宗教世俗化虽然使宗教的神圣性减弱,但也使得宗教更加主动适应人类的需求,以新的形式、新的内容实现了宗教的新发展。在西方中世纪时期,人们的欲望受到宗教的压迫、剥削,人们的全部的生活就是为了追求彼岸世界的幸福,追求“天堂”的美好。中世纪的人们将神性视为唯一的,是与人性相对立的,之后随着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倡导的“人本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复归,人们的思维逐渐摆脱了这种宗教的愚昧,同时人的欲望得到最大程度的解放,个性得到最大的释放,近现代以来,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将自己视为自然界中新的至高无上的神,这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比如生态问题、资源枯竭、极端主义,等等,这种单纯的以人为中心无视神性的社会必然是畸形的,可以看出,处于神性与人性的两端的人类都得不到较好的发展。如何在神性与人性的抉择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实现人类更好的发展就要依靠宗教世俗化。它以宗教为基点,与适应人类的需求相融合,将人性与神性,神圣性与世俗性相融合,这不仅促进了宗教本身的发展,也促进了人类的健康发展。所以宗教世俗化是当代宗教发展的总体趋势。
虽然我们生活在一个普遍世俗化的世界之中,但直到今日我们也并没有完全抛弃宗教而将其束之高阁。宗教本身仍然在我们的世俗制度和思维中显现并深刻影响着现代社会。在国际范围内,宗教仍是热点话题,近年来,宗教引发的社会问题值得我们研究和关注。比如宗教极端思想在全球有抬头趋势,这是由于极端宗教组织借助现代社会互联网的便利条件,将极端教义散播到世界各个角落,某些“信教者”往往借着“圣战”的名义,将对社会的不满通过暴力来宣泄抑或是披着宗教的外衣实行恐怖活动来达到所谓的轰动效应,宣传自己的“主张”,严重扰乱世界秩序。
对于现代化中国来说,宗教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国家必须处理好的重大问题,“宗教工作在党和国家工作全局中具有特殊重要性”[8]。建国以来,党的宗教政策历经几次变更,宗教信仰自由、依法管理宗教事务、保护正常的宗教活动和宗教界的合法权益已经成为普遍共识。当前,中国处于深化改革和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改革和转型过程中人们出现信仰缺失、道德滑坡等问题,急于在精神领域寻求宗教的依靠,导致宗教极端思想、邪教、地下教派等趁虚而入,严重影响了社会稳定和发展,如何处理好宗教信仰与马克思主义信仰之间的关系、宗教与国家的关系,已经成为关系深化改革全局的迫切课题。坚持用马克思主义宗教观指导我国宗教工作实践,正确认识宗教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对做好新形势下的宗教工作具有重要意义。“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是党和国家关于宗教工作的经验教训,是为了引导宗教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而宗教主动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也应是中国各宗教教派谋求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 王建光:神圣离世俗有多远——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译后感言[J].博览群书,2003(3):40-45.
[3] [罗马尼亚]米恰尔·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M]. 王建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 许章润.历史法学:第7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8] 习近平.习近平在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强调 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宗教理论 全面提高新形势下宗教工作水平[N].人民日报,2016-04-24.
编辑:刘小明
2016-12-06
孙浚铭(1992—),男,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