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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鸡腿·刀

2017-03-06钴闪大熊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掌门刀法磨刀

钴闪大熊,玄武纪写作小组签约作者。福建福州人,现为小学教师。喜欢文学,大学期间组织参与众多文学社团活动,有不错的文笔能力。

一、破庙

雪落。风吹。刀冷。

你拾起散落在破庙各处的柴火,那些大多是庙里栋梁上腐落的木材。你用钻木取火的方法引燃,因为你连个最廉价的火折子都没有。

你的大徒弟穆道凉将一只刚拔光毛、放完血的鸡用一根碗口粗的竹竿串好,架在了两尊铜鼎之间。

你端坐在火堆前,抓着竹竿的一端,轻轻地转动着,让整只鸡能在熊熊的烈焰上缓缓地翻转,均匀受热。

你有一双十指粗长、满布老茧的大手。干燥、素净、稳定。你就用你的这双与众不同的大手,烤着眼前的这只鸡。

你的神情专注,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你若有所思,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神圣而庄重的大事。

这件事情你并不常做,通常情况下,你这双稳定的大手所抓着的,不是竹竿,而是刀。

破庙里没有人说话,除却外面隐隐传来的风雪低鸣外,只剩下一阵磨刀的声音。

磨刀者,正是你的二徒弟,名叫李磨刀。

李磨刀在破庙里那尊破败山神像的大腿上磨着刀,这已是他在这间破庙里能找到的最适合的磨刀石了。

山神的膝盖被他磨掉了漆皮,露出里面一层暗沉的黑金色,而他手中的刀,已变得又快又亮,明晃晃的很扎眼。

可是李磨刀好像不止是在磨刀,似乎也在磨牙。在霍霍的磨刀声中,你隐隐能听到一阵“咯咯”的磨牙声。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显得非常愤怒,磨刀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你的三徒弟,董小雪。

董小雪披着你们师徒中唯一的一件斗篷,坐在破庙中被收拾得最干净的一个角落里,呆呆地看着你。

你是一个掌门,孤月刀派的掌门,刀法是你平生引以為傲的绝技,然而却不是生计。

十年间,你陆续收了三位徒弟,悉心传授他们“孤月刀法”,可谓是倾囊相授。

然而痴迷于刀术的你,是一个好师父,却不是一位好掌门。

三个月前,因经营不善,孤月刀派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为了让徒弟吃饱饭,你一狠心,便带着剩余的所有积蓄,偷偷去了趟赌场。

然而,等你回来后,孤月刀派的庄院已被人给收去抵债了。

你和三位徒弟就这样过起了一同闯荡江湖的日子。

那一刻,你的心很痛。你牢记那天回头望着孤月刀派时对自己发下的毒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我一定要东山再起。

然而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你非但未能做到,甚至每况愈下。

不止是你,你的三位徒弟也是一样。

大徒弟穆道凉,以刀击水,不生细纹,但却日日杂耍卖艺,以换铜板。

二徒弟李磨刀,出刀如电,切金断玉,但却天天摘果扯菜,为求果腹。

三徒弟董小雪,舞刀弄影,雪落无声,但却夜夜裹住斗篷,方得安眠。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这只鸡已被烤得喷香,鸡皮开始变得焦黄,滴下的油在火堆里炸起一小簇火花,毕剥作响。

扑鼻而来的肉香像一只只无形的鬼手,把你三个徒弟的脑袋死死地掰了过来,全都盯着火上的这只烤鸡。

你的耳朵里明显听到了三股吞咽口水的声音。不,好像是四股。

你未转头,但向后伸出了手:“刀呢?拿来。”

李磨刀闻言一愣,浑身狺狺颤抖了片刻,终于举着刀,腾地一下站起来:“师父,我们的刀,是拿来杀人的,不是拿来切鸡的!”

你和另外两位徒弟转过头来,都看着李磨刀,李磨刀一脸的不甘:“何况……何况这只鸡……还是大师兄偷来的!”

穆道凉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李磨刀,好像很疲倦。

空气凝结了片刻,突然,传来了一阵如车轮滚动般的雷鸣。那是从李磨刀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你静静地看着李磨刀,看着他的脸慢慢变红,看着他终于低下了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递给了你那把刀。

明明是四个刀客,却只剩下一把刀了。

只有你的大徒弟穆道凉知道,去当铺把佩刀当掉来换取买干粮的钱是一种什么滋味。

大徒弟穆道凉跟着你的时间最长,也最听话。你让他去做的事,他大多能顺利地完成,没有多余的犹疑,不管是卖艺、当刀,还是……偷鸡。

当然,你那时所说的,并不是偷鸡,而是:“去看看那间农家小院里这阵奇怪的叫声是怎么回事?”

那一刻,穆道凉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很多事,你不用明说,他就会懂你的意思,他总是能揣测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且,他从来不会违背你的命令,总是像士兵听从将军的命令一样,领命而去,凯旋而归,做到绝对服从。

他不像你的二徒弟李磨刀,总是显得有些孤傲,有些叛逆,有些太有主见,有些不那么听话。

然而李磨刀却有他孤傲与叛逆的资本,因为他是你三位徒弟中天分最高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百年不遇、万中无一的刀术奇才。

穆道凉学“孤月刀法”用了七年才勉强学完,而他只用了三年便已融会贯通,甚至还另辟蹊径,自创了一套“寒星刀”。

你深知,李磨刀注定是一位不平凡的刀客,他若成了下一任掌门,必会让孤月刀派威震武林。

至于三徒弟董小雪,她既没有大师兄穆道凉那么圆滑世故,也没有二师兄李磨刀这般天赋异禀。但是……她长得很美。美得就像庙外的这一场从天而降、乱琼碎玉般的小雪。

你并非看不出,穆道凉和李磨刀对这位小师妹都格外关心,穆道凉总是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的生活起居,而李磨刀则喜欢在武功上对其指点一二。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其实你对三徒弟董小雪也是倍加体贴的。

因为,常年独身的你,对自己的这位女徒弟,已然有了超越师徒的幻想。

这一点,显然只有你自己知道。三位徒弟都把你对董小雪的那种关爱看成是父辈对女儿的疼爱,而非爱慕。

你用李磨刀磨好的这柄刀切下了这只鸡的一只硕大的鸡腿。任何一只鸡的鸡腿,都是其身上最肥厚、最香嫩的地方了。

你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抓着鸡腿,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三位徒弟。三个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盯住了这根鸡腿。

一只鸡的身上,只有两只腿。其中一根,自然是师父你的,而另外的这一根鸡腿,你该给谁呢?

你突然陷入了沉思。

今天,你给的是根鸡腿。

明天,也许就是掌门之位。

你默默地盯着那堆不住舞动的篝火,火光明灭,逐渐开始扭曲、蒙眬、模糊起来……

二、道凉

雪恶。风狂。刀寒。

十年后,还是在这间破庙里。

不,准确说,这已然不是一间破庙。

这间庙宇里,不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且所有的墙砖地板都被装潢一新,就连大殿似乎也拓宽了几丈,气势恢弘。

在大殿的供桌后头立着一尊通体鎏金、五彩斑斓的威武山神像,而在神像下面则站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气魄丝毫不亚于这尊山神。

大殿里,无数人跪伏在地,对着这个如山神一般的男人顶礼膜拜,这些人或背刀剑,或挽弓弩,全都是些武林人士。

而你,早已垂垂老矣,你的头发更白了,你的眼睛更花了,你的后背更弯了,你的皱纹更多了。你就这样鹤立鸡群地站在这一群跪着的武者当中,显得有些突兀、茫然,还有不知所措。

而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受众人敬仰与跪拜的男人,正是你曾经的大弟子,孤月刀派的新任掌门人——穆道凉。对了,他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和更响亮的名头——当今武林盟主。

穆道凉平静地看着你这位师父,那眼神就像当初被李磨刀质问他偷鸡时一样,没有多余的情緒。

你望了一眼在供桌上的那只烤鸡。这只鸡,比十年前的那只更大、更香,颜色更加鲜艳有光泽,更能引起人的食欲。

今日,是穆道凉继任武林盟主的日子,他特意选在了这间重新整修过后的山神庙举行继任典礼,还特意在供桌的中央摆放了一只烧鸡。

你缓步走上前,穿过由伏地人群之间的狭窄缝隙组成的小道,来到了穆道凉的面前。

左右突然有两名武者起身,架起交错的双手,意图拦住你的去路,却被穆道凉摆手制止,示意让你上前。

你拔出了腰间的那柄刀,这下令所有人几乎同时起身,个个剑拔弩张。

但穆道凉却如身后的那尊雕塑山神像一般站在那里,他没有示意,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举着刀,从穆道凉的身旁擦肩而过,来到了供桌上,用当年切鸡的这柄刀,再次割下了那只烧鸡的一根大鸡腿,走回到穆道凉的身旁。

你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抓着鸡腿,却问了一个与它们都毫无关系的问题:“为什么……要杀磨刀?”

你想起了李磨刀死前的惨状,你想起了他在擂台上和穆道凉过招时突然口吐黑血的样子,你想起了在上擂前穆道凉故意当众递给磨刀的那根鸡腿。

你不明白,你的大弟子为何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一个连眼泪和兄弟情义都可以拿来当作武器的人。

庙里的气氛一度凝固,一如当年。还是穆道凉率先开口了:“师父,擂台之上,生死各安天命,师弟落败身死,只怪他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笑话!天大的笑话!以他李磨刀十重功力的“孤月刀法”和自创的寒星刀,若非事先被人下毒,岂会输给资质平庸的穆道凉?

更令你怒不可遏的是,穆道凉当时是以董小雪的性命来威胁李磨刀,逼他吃下那根带毒的鸡腿。

李磨刀爱着董小雪,自大师兄当上掌门后,李磨刀意志消沉,离开了孤月派,远走天涯,董小雪发现自己爱的是李磨刀,最终选择追随二师兄而去。

如此一来,穆道凉便是战场得意,情场失意。

穆道凉不甘心,当上掌门的他,野心日渐膨胀,他要的不止是鸡腿,不止是掌门之位,更不止是董小雪,他还要很多很多……

权力、名声、财富、武功秘笈、神兵利器……这些东西都不难得到,但唯有一个女人的心,若是归了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巧取豪夺的。

听闻李磨刀和董小雪在江湖上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穆掌门就像被人抢了鸡腿一样,日夜如芒刺在背。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了吧。

想到了这些过往,你的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缓缓地对穆道凉开口了:

“道凉,你还记得吗?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间破庙里,你偷来了一只鸡,磨刀用神像把这柄刀磨亮,还有小雪也在,我们师徒四人,一起吃着那只烤鸡。”

穆道凉听到“偷”这个字的时候,太阳穴一耸,脸颊旁的肌肉突然隐隐抽动起来,他眼神如锐剑一般扫过了眼前的众人,所有人不敢与之对视,都默默低下了头。

他的眼神最后落到了你的脸上:“师父,我没有偷过鸡,是您老人家记错了。”

“呵呵,我怎么可能记错呢?那段岁月,是我们孤月刀派最艰难的日子,我们四个人,合吃一只鸡,我记得,我还把其中一只鸡腿,给了……给了你。”

穆道凉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道:“师父,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偷过鸡。”

穆道凉的眼神冷冷地向你投了过来,你的心里突然好像真的凉了半截。

是啊!人家现在是武林盟主了,一位堂堂的武林盟主,是正道的魁首,群侠的领袖,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可能干过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旁边有人附和道:“老师父,您一定是老眼昏花记错了,偷鸡的决不可能是穆盟主,依我看,应该是您的二弟子——李磨刀吧?”

是啊!知道穆道凉偷鸡的人都死了,李磨刀被毒死在擂台上,董小雪也在数日后于房中上吊自尽,为之殉情,这些人现在都死无对证,而唯一的漏网之鱼,只有你了。

另一边也有一位聪明人说道:“老师父,您毕竟是盟主的老师父,只要您别犯老糊涂,不乱说些错话,那就一定能福寿康健,安度晚年。”

你笑了,你痴痴地笑了,你站在穆道凉的面前,笑道:“道凉,你知道吗?我很想念那时候的你,我多希望你……还是那个你。”

穆道凉冷冷地道:“你是说曾经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穆道凉吗?”

你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尊敬师父、关心师弟、疼爱师妹的穆道凉。”

“在我看来,那只是你眼中的那个……会偷鸡的穆道凉。”

“即便是偷鸡,你也是为了我们而偷。”

穆道凉的眼神里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师父,我告诉你,在你让我去偷鸡的时候,我的良心就已经死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对你心存感激呢?”

“你……”

“为了活下去,可以放下尊严,放下道德,放下我能放下的一切。为达目的,我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这……不正是师父你教给我的吗?”

小时偷鸡,大时窃国。你愣在那里,终于无言以对。

你突然有些悲悯地望着他,上下打量着你的大弟子,仿佛要将他一眼望透。

良久,你终于还是轻声叹道:“是我错了,那一年,我真的不该让你去偷鸡的。我更不该把那只鸡腿……分给了你。”

说罢,你抬起左手,咬了一口鸡腿,用力地咀嚼着,地上滴落了几颗透明的液体,不知是油,还是泪。

紧接着,你用你那只干燥、素净、稳定的右手,举起刀,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三、磨刀

雪停。风止。刀钝。

十年后,还是在这间破庙里。这间破庙还是像十年前一样的破。

然而,今年的小雪这天,却没有了往年那般的风雪大作。今夜,反倒是个大雪初晴的夜晚。

雪化之日,往往要比飘雪时节更加寒冷。

你踏过一地的雪花,抖落一身的风尘,迈步进入破庙里,一眼便望见了你的二弟子李磨刀。

李磨刀,他正在磨刀,磨着那柄十年前用来切鸡的宝刀。

这柄刀,已经很钝了,就像你,已经很老了。

这柄刀,是与李磨刀并肩作战了十年的一位老兵,伤痕累累,豁口密布,刃沿微卷,不得不磨。

人家十年磨一剑,他却十年磨一刀。

看见李磨刀在磨刀,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飘着小雪、吃着烤鸡的冬夜。

你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夜晚,你把自己率先切下来的那根大鸡腿,分给了李磨刀。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选择,以李磨刀的天分,哪怕他再叛逆、再孤傲,也注定是个要成为天下刀客翘楚的好苗子。孤月刀派的掌门之位,非他莫属。

你依然记得,那一夜,大弟子穆道凉看你把鸡腿递给李磨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稍纵即逝与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天夜里,你交给李磨刀的不仅是那根鸡腿,还有那柄刀,更有振兴孤月刀派的重任。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你才明白,这一次,你又错了。

等等,你为什么要加一个“又”字?

李磨刀并未如你所想的那样,让孤月刀派威震武林。

恰恰相反,他让孤月刀派陷入了绝境,被武林正道彻底地除名。

那一刻,这片江湖里少了一个曾经的孤月刀派,多了一个“刀魔”李磨刀。

当然,这件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李磨刀成为了你孤月刀派的掌门人之后,你的大弟子穆道凉心如死灰。某日,他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虽然你对穆道凉心怀愧疚,但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为了振兴孤月刀派,你选择继承人的标准只能是唯才是举,要靠实力说话。

但李磨刀就像你一样,不,他甚至比你还不善于经营一个门派。

他唯一擅长的,就是刀法。自从当上了掌门之后,他整日沉迷练武,每天醉心于刀法,就连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董小雪,都渐渐疏远了。

终于,在他將你传授的“孤月刀法”与他自创的“寒星刀”相结合,悟出了新刀法——“星月争辉”的那天,董小雪哭着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走的那天,你远远地望着她,她的身上披着那件全派上下唯一的一件斗篷,那是师徒三人关爱甚至宠溺她的最真实的写照。

很快,孤月刀派就再一次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李磨刀并没有醒悟。

在他的眼中,只剩下刀法,只剩下武道,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比武、获胜、变强。

为了追求刀法的至高境界,他离开了山门,也离开了你。带着他的那柄刀和“星月争辉”,到江湖上去挑战各家刀术高手。

但是李磨刀的刀,却从不留情。刀出,必见血;见血,必断魂。他认为,能光明正大地死在对方的刀下,是一名刀客的荣耀。

只可惜,他是这么想的,别人不是这么想的。即便那名死掉的刀客是这么想的,他的家人和朋友也不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每次刀客的对决中,死的都不是他。

所以,他的仇家也就越来越多。

想到这些,此刻,你的耳畔犹然响起了他在那个飘雪的夜晚所说的那句话:“师父,我们的刀,是拿来杀人的,不是拿来切鸡的!”

李磨刀是个对刀有着执著信念的人,所以他才能练成这等旷世奇绝的刀法,但相应的,他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他都不愿意吃嗟来之食,饮盗泉之水,除了……那天的鸡腿。

他不齿大师兄穆道凉为了生存而偷鸡摸狗的行为,他想让自己的刀保持纯粹。但是那天的那根鸡腿,却意味着太多太多……

杀人,永远不会是一件好事。你行杀人之事,就决不可能受人尊敬与推崇,总有一天,你要承受被仇家追杀的痛苦。

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刃悬于心,但偏偏刃悬于心,又是个忍字。

李磨刀的刀下亡魂越来越多,他杀人不为求财,不为快乐,只为了追求刀法的最高境界——无刀。

没人会理解他,包括作为师父的你。所以,你走进破庙时,只剩下叹息。

“磨刀……你……收手吧。”

你的双手笼于袖袍之中,等待着李磨刀的回答,漠然不语。

然而李磨刀却依然我故地磨着那柄已经又锈又钝的切鸡刀,连头也不抬。

“师父,我那天本不愿吃你的那根鸡腿,但只因你当时把这柄刀也递给了我,我便知道,你是要我将刀的精神发扬光大。”

你面有愧色,你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当时的行为。

“师父,今日,我知道来的不止你一人,所有的仇家,也都在这小庙的四周做好了埋伏。”

你目中噙着泪,从袖袍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烤鸡。

“磨刀,我知道,当年是师父的错,但师父不能看你一错再错,一直这样错下去。”

李磨刀不再磨刀,抬头笑道:“我错了?我哪儿错了?两刀相交,强的,站着;弱的,躺下。这世道本该如此,为何是我错了?”

你的耳畔传来了一个陌生而愤怒的声音:“‘刀魔就是‘刀魔,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兄弟们,诛杀刀魔,一起上啊!”

从破庙的四壁与顶棚处如潮水般地拥进来一群手持各式利刃的武者,不顾你的劝阻,一齐挥舞着家伙,朝李磨刀的身上招呼过去。

你手中包着烤鸡的那个油纸包,被一拥而入的众人碰到,掉落在地上,混杂着泥土、冰雪,后来还有鲜红的血水。

“哈哈哈哈……师父,我李磨刀一生,练刀悟刀,求刀得刀,问心无愧,死而无憾!”

你的面前是一堵拥挤的人墙,正在夸张地蠕动着,将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你已经看不到李磨刀的身影了。

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利刃刺入血肉和骨骼的声响,不绝于耳。

你已泪流满面,瘫坐在地,叹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四、小雪

雪舞。风飘。刀断。

十年后,还是在这间破庙里。

你牵着董小雪的手,而她,则牵着另一个九岁的孩子。她曾是你的女徒弟,而现在,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们一家三口来到这里,是为了祭拜自己曾经的那两个徒弟。

犹记得十年前的那个飘雪的夜晚,你既没有把手中的鸡腿给穆道凉,也没有把这根鸡腿给李磨刀。你选择把鸡腿给了董小雪。

多年以后,董小雪才明白,原来这个举动竟意味着这个掌门之位,你谁也不给。你要继续做孤月刀派的掌门,并且,你还要娶自己的女徒弟——董小雪。

在内心深处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之后,你突然发现,挡在你面前最大的阻碍,不是别人,恰恰是你的两个徒弟——穆道凉和李磨刀。

因为从那时起,他们不仅仅是你的弟子,更是你的情敌、你的拦路虎、你的绊脚石。

这时候的孤月刀派在江湖上什么也不是,自然也没人知道你们之间的师徒关系。

师徒二人结为夫妻,本为世间名教礼俗所不容,但如果这层关系没有人知道,便也不会有损你与她的名节了。

嗯,只要让知道的人都死了,那就高枕无忧了。从董小雪面带微笑地接过鸡腿的那一刻起,你便动了杀心。

但你不会亲自动手,因为你知道,在穆道凉和李磨刀二人之间,必有一战。前者武艺一般,但行止得体,圆滑周全,善于待人接物,总能迎合你的想法,而且喜欢小师妹。后者武艺高强,但性格孤傲,放浪形骸,不通人情世故,经常忤逆你的意思,而且……他也喜欢小师妹。

这样的两个人不打起来,谁还能打起来?

那一夜,穆道凉和李磨刀看见你把鸡腿给了小师妹后,突然间都松了一口气。

照顾和关爱小师妹,似乎已成了你们三个之间心照不宣、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他们并未把这个举动看得太重。

然而,放松了警惕与戒备的二人却不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早已经在盘算着一个让他们二人自相残杀的局。

其实,所谓的局,也只不过是你找他们二人分別说了一句话罢了。

你找穆道凉所说的话是,董小雪喜欢的是李磨刀,劝他放弃她。

你找李磨刀所说的话是,董小雪喜欢的是穆道凉,让他忘了她。

这件事情,你至今想来还会沾沾自喜,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一女绝二郎。

穆道凉和李磨刀就在一场比武中双双殒命,穆道凉死在了李磨刀的“寒星刀”下,李磨刀则被穆道凉所下的药毒杀身亡。

然后,不到半年,你就顺理成章地娶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董小雪,并且和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小名流离。

据说,你之所以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当年那段颠沛流离的江湖生活。

那段日子总算熬了过来,没有人知道你和董小雪一开始是师徒关系。在董小雪的辅佐下,你的孤月刀派开始慢慢有了起色。

首先,你赚到了一笔钱,将孤月刀派原先的那座院落赎了回来。然后,你开始广收弟子,开枝散叶,人丁渐渐兴旺,弥补了穆道凉与李磨刀的缺憾。最后,通过董小雪的出谋划策和惨淡经营,你的银两越来越多,派门也越来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响。

慢慢地,孤月刀派开始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一跃跻身于江湖十大刀派之一。

你非常开心,你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是无比的正确,这根鸡腿,就该留给你自己!

破庙里,你再度生起了篝火。董小雪披着一件貂绒的大衣,带着流离,坐在不远处。

你转过头来看了看,问道:“娘子,你以前的那件斗篷呢?”

“斗篷?”董小雪想了想,“你是说十年前在这里穿的那件?我早就扔了。”

“扔了?”你不由一愣,转而笑道,“是该扔了,那件斗篷都旧成什么样了,还是貂绒穿着舒服。”

你整理着供桌,将提来的食盒中的烤鸡与瓜果等一一摆放好,然后再将穆道凉和李磨刀两位爱徒的灵位也置于供桌之上。

破庙外,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北风吹过,雪花漫天飞舞,这个冬夜显得异常美丽,流离直嚷着要出去堆雪人、打雪仗。

你的脸上露出了充满慈爱的笑容,老来得子,自然爱若掌上明珠。你摸了摸流离的脑袋,笑道:“去吧,别跑得太远,一会儿还要回来祭拜你的两位师兄。”

流离跑到破庙外,只剩下你和你的妻子,董小雪。

“小雪,”你摆弄着供桌上的烤鸡,头也不回地说道,“把刀给我。”

“好。给你。”小雪那甜美温柔的话音方落,你突然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时,却发现自己的心尖上透出一截滴着淋漓鲜血的刀头。

你的眼睛开始瞪圆,你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董小雪,你的妻子。

她此刻正披着貂绒,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你的面前。

“这……这半截断刀……是……是……”

“没错,这正是当年我们没有当掉的那柄刀,也二师兄插入大师兄胸膛的那柄刀。”

“这刀……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董小雪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眼中,有痛苦,有仇恨,有悲伤,有羞耻,更有绝望。最后,这些东西全部化作一团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终于,泪像雪花一样落下。她一边哭,一边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害死了两位师兄吗?两位师兄是为我而死的,他们都是为了我!”

你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刀扎着你的心口太疼,还是因为董小雪的言行而惊怒交迸。

董小雪面带微笑地看着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永远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妻子。让我告诉你吧,其实流离……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那一刻,你感覺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雪地里的巨大冰窟窿内,而且永远都再难爬出来。

你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你……你快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是谁?”

“或许是大师兄的,或许是二师兄的,但……”董小雪从正面抓过那个刀口,一把抽出,鲜血如箭射出,弄脏了她那件华贵的貂绒。

“但绝对不是你的!”董小雪手中紧握着的,是半截断刃。

你轰然倒下,心口汩汩冒着血,你没有想到,自己苦心孤诣,机关算尽,亲手害死自己的两个徒儿,最终却还是没能让董小雪成为你的妻子。

你的耳畔听到的最后声音,是那个叫流离的孩子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的笑音。

孩子,到底是谁的?

是穆道凉的?还是李磨刀的?

可惜,你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五、鸡腿

雪落。风吹。刀冷。

鸡皮上一颗油滴落,火光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毕剥一声,激起了一簇火舌,也拉回了你的神思。

突然间回过神来的你,发现自己仍然坐在破庙里,端坐在那一堆篝火前。

庙外,片片雪花从天飘落,风吹过来,有点冷。

你的眼前,站着你的三位徒弟——穆道凉、李磨刀、董小雪。

这三位徒弟都在愣愣地看着你,等待着你的决定。

而你一只手拿着那柄刀,另一只手抓着这根鸡腿,也在看着他们。

所以,这根鸡腿,你到底该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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