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对他人的苦难漠不关心
2017-03-04苗炜
苗炜
我们在生活中不时会遇到一些苦难的新闻——甘肃一位农村妇女自杀,并逼迫孩子喝下农药。这样的事情虽然遥远,但给我们心灵带来的撞击却持久——足足有两三天缓不过劲来。考虑到好多事情我们转眼就忘,两三天已经不短了。我们会非常有正义感地呐喊:这个社会有问题!这个世界太不关心弱者了!然而,对苦难的关注并不会让我们变成左派或革命者,我们很快就忙着自己的事情了。对他人苦难的漠视,实际上暗含着对自己的怜爱一一我们也不容易啊。
多年前,我在家门口的电影院里看到了《悲惨世界》,连续看了四遍,电影开头有一行字幕,说,只要世上还有苦难,这个故事就还会流传。
一般来说,描写苦难的文学作品会得到较高的评价。但在我读小说的过程中,那些描述苦难的现实主义小说越来越显得无趣。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没认真想过。直到有一天,读到文学评论家特里林的一篇文章《惰性的道德》。
特里林说,对人类痛苦进行的文学再现受到某种礼仪的制约,这种礼仪规定,再現不能是没有缘由的,不能为再现而再现,赤裸裸地对人类痛苦进行再现是一种自我放任,而且是一种残酷行为。这种残酷行为并不是悲剧,悲剧总会引导我们看到更深刻的东西。我们观看悲剧时会产生愉悦感,会有负罪感,也会产生某种理性。单纯地描绘人间惨剧,是对阴郁生活的真实写照,但这样的作品也表现出道德上的惰性。
特里林这篇文章醍醐灌顶,然而,我也不想以此为借口,说自己对苦难的漠视全是因为那些描绘苦难的作品太幼稚。我知道,世间许多苦难,其间的主人公除了赴死一途,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既然无从选择,也就没什么能让我们这些看客进行道德沉思的东西。小说《米德尔马契》中有一段话非常有名——如果我们有敏锐的目光和感受去体察他人的生活,那种感觉就会像聆听青草生长和松鼠心跳的声音,寂静另一侧的巨响或许会要了我们的命。正因如此,我们当中最敏锐的人在四处走动时,用愚蠢封闭了自己的感官。
还是引用《米德尔马契》中的一段话吧——“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依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遭遇之所以不止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度过自己的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如何用微小的行为促进善的增长,比在苦难面前表现出敏感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