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传奇

雷辉志

考古之旅

殷文是一个考古学家，平时研读、考究深远的历史外，还到偏远村落和耆老们聊天、和收藏家们交流；往来于世界各国的博物馆、拍卖会。不只为探察古物，更为寻找古中国，被盗卖出的许多珍贵文物。寻回遗失的国宝，串连那失落的历史片段，是他当考古学家不可推托的使命感。

这天，殷文独访远隅偏乡，半途私人游艇突遇大风浪来袭，被迫停泊一座小岛。放眼一群毛色黑白相间的企鹅，有的悠闲地来回踱步、有的潜入海里寻找食物。正惶恐时，遥见远方，似乎同为黑头发、黑眼珠的唯一人类。心头一块石头落下，急奔跑过去，以国际通用的英文向对方打招呼。

“幸會，您好！敝性殷，来自中国。我遇到风浪暂停歇此处，请问这是哪里？”

“您好！这是南美南部和佛莱岛，敝名长齐如缤，是日本人。”

“请问您怎会在这里呢？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落脚处休息呢？”

“因全球气候暖化严重，我和数位不同国籍的科学家们，长年在此作生态影响调查与保育。若不嫌弃，你可以来到我们的研究基地，和我们暂住在一起。”

“我真是太幸运了，真感谢您！哦！我很想知道在我眼前的，是哪一品种的企鹅啊？”

“这是属新热带区的鸟类，名马西兰企鹅。成鸟约七十公分为中型企鹅。”

他们来到了科学研究基地，长齐如缤说：“这里共有五位科学家，每位负责不同的领域，天黑他们便会一一回来，我们的吃、食、日用都很简易，希望你能适应！”

“说哪儿话！你们破例收容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天黑全部的科学家们都回来了，长齐如缤用通用的英文一一介绍他们认识，来自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科学界的菁英们。然后他说：“殷先生，在这儿大家饮食习惯差异很大，所以各自解决自己的三餐。你和我同是亚洲人，你就和我一起饮食吧！”

“那就麻烦您了，谢谢！”

晚餐时，他们聊着天：“你们真了不起，为对地球生命保育的执着，离开祖国、离开家人，忍受长年孤独和寂寞，在此和这些不能和你们言语沟通的生物相处、照料、医护、监控、保育，真真了不起啊！”

“这是身为科学家的使命感吧！国家经费有限，我们很多都还自掏腰包，省吃简用地在护卫宇宙瑰宝，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地球又多几种无辜生物灭绝了！现在介绍你自己吧！”

“我是一位考古学家，我们都有相同的使命感，愿意为这崇高的使命，贡献自己宝贵的一生。只不过不同的是：你延续的是现存的生命；而我却在寻找消逝的文明，试图建立且保存人类精神层次的源头与珍贵过程。”

“真的？那可真是老天爷的安排吧！让我遇到我一直想找的考古学家。”长齐如缤兴奋地说。

“您有何事需要我效劳呢！”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年，我受祖国征召，到核灾现场调查，无意中，捡到一幅画，这幅画用上等的红桧木盒装着。幸好我是科学家，我能去辐射，安全取出，同时把它保存得很好。我找到那一户人家，他们灾后精神严重受创，竟然不要那画了，而且写了让渡书把画送给我了。”

长齐如缤接着说：“我非常在意我目前的工作，关心生态失衡的后果，我带着画便匆匆回到这儿。后来我仔细端详那画作，我的父亲是日本大臣，母亲是韩国医生，从小父母就给我丰厚的汉学教养。它应是古老中国的水墨画，我用科学方法鉴定，确是真品。你等等！我这就去取来！”

古画之谜

长齐如缤打开精致的红桧木盒，小心翼翼展开画作时，一幅仕女画展现两人眼前，那女郎柳眉秀目，樱桃小嘴，十指纤纤，衣着光鲜不似平凡百姓所著。而左手腕上有两只玉镯。画角落有二行古隶字题诗：“手擘鸳鸯镯，红镯伴卿去；月泪遥思念，迷蒙浸绿镯。”落款“范白·南朝宋孝武帝大明一年。”

殷文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画作的手镯，眼睛一亮，发现翠玉手镯似刻有极小的古隶字，不得了了，放大倍数细瞧，镯上是“永不离”三字，此时，殷文拿放大镜的手明显地在发抖；赶快往红玉手镯细看，也出现三个字“长相守”，顿然脸色大变。

“殷兄您怎么了？”

“没甚么！我先告诉你，这女郎手腕挂的可是古老传说中的鸳鸯玉镯。我必须好好整理思绪。您也很累了，若不介意，明晚我们再来研究这幅画，好吗？”

“不急！不急！就请您多留几天吧，我想多听听，许多东方古老的故事呢！”

“能遇到喜欢古中国的外国人，是我的荣幸呢！”

“不瞒您，我的父亲虽是日本大臣，却从小就非常在意培养我们汉字的养成和礼法的遵守。像对长辈口头的称谓，文书的起头，都要照礼法，一点都不能马虎。”

“唉！真比不上啊！你们尚且如此注重外国文化，吸收别人精华再发扬光大成自身国力。难怪国家能尚礼、团结、临危而不乱。我国许多高官却刚好相反，不说也罢！这里夜晚没有光害，星星既多又亮，似乎可以信手摘下似的，这是我小时候在乡下才有的感觉啊！晚安！”

“晚安！”

殷文身体钻在睡袋里却无法成眠，好几次梦里他梦见这样的景象：他看到一个被挖掘的土坑，有着人配戴的玉石；甚且他还梦见自己和一些人，在昏暗的灯下密谋某些事。

“那梦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梦里？”那时他的心是七上八下。而今这梦中某一景物，竟变成真实呈现时，更加深他心底的惶恐了。

鸳鸯玉镯

天一亮，大家吃完早餐，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长齐如缤问殷文：“伟大的考古学家，您可愿意和我一起走走，看看从古到今，这文明的演化，是好亦或反而不好，有哪些值得我们检讨的地方？”

“您客气了！时代的趋势演化，最后还是得靠少数如你们这样，有高贵精神的科学家们，坚毅护卫生态的平衡，地球才有希望啊！”

长齐如缤用精良的科学仪器，追踪、详细记录、健检，生物与环境的种种变化。休息时他们聊着：“殷兄，您能告诉我这鸳鸯玉镯是怎样一回事吗？”

“好的！”

这鸳鸯玉镯的来源是：传说中，远古时代，范白的先祖是位神医。有一年一种传染病迅速蔓延全村，这病会使人全身发冷、神经麻痹、血液凝冻，痛苦死亡。全国大夫束手无策，范大夫翻阅祖传医书，记载只有一种名叫翠朱草的灵草，能治好此病，但要在白露时节采摘才有效，但它生长在海拔四千公尺的悬崖峭壁上。时序正值白露，为救全村民，范大夫单独带着器具、粮食，千辛万苦攀登高山。脚扭伤了、手也被藤蔓割伤了，就是找不着那灵草。极端气候变化，他受了风寒，又过度劳累，便昏倒在山间。

昏沉间，迷蒙中似乎感到有人以温水轻轻沾润他的嘴唇。张开眼，一名女子就在床边。

“你醒来了！”

“糟了！我昏睡多久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急着起身穿鞋子。

“不急！我知道你急着要找翠朱草。但翠朱草含有灵性，会认主人，凡人是找不到的。”

范大夫眼泪簌簌落下：“全村人的生命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身为大夫，怎能眼睁睁看全村的人死亡！”

“你可以试试看啊！也许你是翠朱草的主人也说不定啊！”

“真的吗？”

女子说：“太古年前，你站着的这座高山原是一片海域，在海底的翡翠石和红宝石不断经过海浪翻滚，经年累月，便镶嵌在一起。火山爆发，地壳往上推形成高山，也把这块宝石推往山巅。一天，地底窜出一只飞龙，同一时间内，天上也飞来一只火凤凰，龙凤同时停歇在宝石上。一周以后它们才离开，离开时火凤凰粪便拉出一粒种子，落在宝石的夹缝中；这粒种子长年吸收日、月、雨露精华，便长成一株灵草，就是翠朱草。因生长在火山爆发形成的宝石上，所以能解渐冻病根。你把它晒干制成烟薰开，病人闻了薰香，病就可痊愈。”

“那我取下它，世上岂不没有翠朱草了？”

“那些村民前世做恶事，注定要遭受此劫。你若想违背天意，取灵草救他们性命，就必须以命换命，你的后代子孙到某一代必将全部灭绝，你要考虑清楚！”

“为救全村，我甚么都愿意！”

“好的！但因舍小爱就大爱的慈悲心，感动上苍；所以，你只要把翠朱草命脉的翡翠石和红宝石各敲一块回去，做成鸳鸯玉镯，一只你戴着当传家宝，另一只送给你最心爱的女人。数代后因这鸳鸯镯，会为范家留下唯一的命脉，但他却不能姓范。”

“你眼睛闭上，我带你去找那翠朱草。”

他眼睛闭上，感觉风已不再流动，睁开眼一株翠朱草就在迷雾中，却不见那女子。他先诚恳地跪谢天地，然后照女郎吩咐，敲下灵草位置的翡翠、红宝各一块宝石放在怀中；后朝翠朱草三拜，不意间看到翠朱草左右两片叶片上，神奇的各长着红色的珠子，竟和救他的那女子戴的耳环完全一样。为拯救全村人他含泪取下翠朱草，便匆匆下山。

范大夫回到村落，救回了村人的生命。他也照女子交待，把带回的宝石各打成一只玉镯，夫妻分别配戴，当传家宝。一直传到了范白这一代。

“这故事还很长呢！为不影响你工作，回到基地后，我们再接续好吗？”

“殷兄设想真周到，好啊！”

才子佳人

晚餐后两人就着月光、听着海涛声音，说起远古传说。

“范家一直传到范白这一代，范白才华洋溢，精研古今名人轶事，擅音律、书法。在朝为官时因卷入皇家帝位斗争，被控密谋造反，全家及九族皆被诛杀，他及儿子于刑场被腰斩示众。”殷文脸色沉重地说。

“那正应验那传说中的以命换命的条件。老天，平白糟蹋了一个人才。唉！后来呢？”

“这就关系到这鸳鸯玉镯了，这‘永不离‘长相守的字，应是后来范白亲手刻上的，因为我仔细对照，和那一幅画题诗的笔迹完全一样。我还原当时的情景：事发前，范白应有不祥预感，便取出玉镯刻上字，约了爱人私会，深情的牵起她的手挂上了传家之宝，并含泪为心爱女人画像提了诗；而后两人便生死离别了。”

长齐如缤感伤地说：“好悲凄的故事啊！那书画高超的笔韵，实令人惊叹啊！依画像女子衣着及气质来看，她应是皇亲贵族了？”

“是的，传说中这女子是当朝的一名公主，范白早就有元配且生儿育女了；虽说古代男人三妻六妾是被允许的，但皇家子女婚姻却身不由己。”

“范白编有南宋之前历代忠臣节妇的纪事。民间谣传范白被诛灭九族时，公主怀有他的孩子。他被处死后，公主把他生前的著作，偷偷交予他的学生，让名著得以流传于世。又买通官吏偷出情郎尸身，含泪取下手腕上的鸳鸯玉镯，一起埋在她的院子里，没有立碑。数月后，公主生下一男孩，不得已婴儿一出生就被秘密送出宫去；致使范家并无绝嗣，公主为范家留了唯一血脉，这血脉具有皇室血统，流落民间下落不明。一个月后，公主便郁闷以终。南北宋覆灭后，很多盗墓贼寻找范白的墓，想盗取玉镯。听说坟被找到了，但贼头正要取镯时，双镯竟自动崩裂散开，化成青与红两缕轻烟飘上天了！数个盗墓贼亲眼所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殷文叹气说：“我阅读过范白的遗作，都是记载忠孝节义的故事。一个秉性忠良、文笔矫健成熟的人，怎又会作出叛逆国家之事？一定另有冤情！”

长齐如缤叹气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可能多项因素都凑在一起了，缘份也一样啊！”

殷文重重叹一口气说：“天意难违啊！他们俩是千古难寻的知音，天作之合啊！传说范白精于琴，而公主擅于瑟，两人在皇宫内苑琴瑟合鸣时，声音美妙绝伦宛如天籁，连天上飞的鸟儿、昆虫们，全都为听这绝妙好音，聚拢在内苑的上空，远看似数朵片五花十色的云朵呢！唉！就如你所说万般总是缘。”

长齐如缤拍拍他的肩，安慰说：“往好处想吧！缘份或天意使我当科学家，在一个机缘里我得到此画；而你若没遇暴风雨，再巧遇我，而我正巧提起此画，也正好带在身边，巧合的是你是考古学家，所以我们又是他俩爱情的最佳见证兼传播。”

文明反思

夜色更晚了，长齐如缤望着月亮说：“身为一个科学家，本来凡事都实事求是，可是如今我倒另有想法了；你呢！自从你看到这古画以来，你的想法为何？”

“惭愧！如今我才觉得，纵使让我找到上古古物，再用最先进的科技去应证某段历史的真实性，又有何值得欣喜、骄傲的？也惟有无法测量的，人类高贵的精神情操与纯洁的灵魂，才是推动文明的润滑剂，人性的高贵面最值得鼓励与宣扬。你会这样问，想必我俩想法相去不远？”

“是啊！正是和你一致的想法。这个时代是大动荡的时代，也是关键的时代，更需要人人发挥人性光华；也就是说：大家都能不贪婪、不妄取，善待大地，体贴关怀彼此，能以爱推及至生物领域，人类文明才有延续的可能啊！后代子孙也才得福、安福进而惜福。”

“我非常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