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会理过年
2017-03-01葛一敏
葛一敏
刚从会理回来。
甚至,还没有离开会理,就已经想着什么时候再回到会理。
朋友牛放说:他想着说今年春节到会理,在会理过年。
到会理过年。
牛放的提议,得到一致的热烈回应。从哪里去会理?从昆明到会理?是成都,再西昌,再会理?这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去会理,回到会理,似乎,一切都在会理。
会理半月下的古街等着我呢。
那天晚上,不成想出餐馆门就是古街。
目光所及,几乎所有摊点都已打烊。抬头望去,一弯半月。我和文广新局小张主任,沿古街边走边聊,我是第一次来会理,不辨东南西北,应该从哪里开始呢?在古城门楼下,小张主任首要介绍以古城门楼为中心东南西北四条古街,从四条古街走进会理认知会理,城门下,四个方位四条街道,也是古城的主干道,四条街道,分别用四种不同形式的街灯点缀,愈发衬托古街古意。在暗夜,在月光里似乎无尽地延伸下去。
街古,风凉,月如钩,脑子里涌出这些词,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块砖瓦,让我顿生走走看看的愿望。小张说:选择最有代表性的,从路基开始,早先路基是红沙石,刻印岁月痕迹,但红沙石抗氧化性能差,就对路基进行了改造,改造更便于现代交通。我在心里说可惜。小张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提议到:可以走远一些,还有部分路段路基保留有红沙石。
大路岔出一条胡同,那里是曾经名声大噪的粤省会馆。会理古城有11个会馆。足见当时会理地理位置之优越重要。粤省会馆胡同窄而曲折,月光下,更显得幽深,像是暗藏着巨大秘密。路旁大丽花开得热烈,我问小张:这花在中原叫大丽花,在会理呢?而在会理,这是我见过的最大最艳丽的花。我还给小张说:很久以前,我们刊物选发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穿过多少条巷子才可以回家”?文章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到过那样多的古镇,我都会想起这句话,我期望找寻那样的感受,“感时花溅泪”,是年少?是家乡?是家园?是常常被唤醒的恒久记忆?
会馆大门敞开着,我问小张:不用招呼吗?我们这就去了?小张:放心,不用招呼。我想;当下流行各种范儿,这大约是古城名城范儿吧。
进得会馆,两旁散放着建筑基石,多亏小张一路详细介绍,我立刻辨认出是红沙石,我说:这可是文物呢。小张告诉我:原来的建筑坍塌后,基石就存放在这里。会馆里面住有人家,小门也一样敞开着,他们也并不出门,见多了呢。我迅速打量全院,有一些像我小时候老家的房屋,记念中的老家。我兴奋地给小张说:这里多些时间多看看吧,仔仔细细地看,不仅前院后院也要看,小张打开手机电筒,穿过年久失修的红沙石楼梯,穿过红沙石过道,从前院到后院,后院是闲置的,玉米蔬菜茂盛。小张感叹:我们太多古街道,老房屋,照顾不过来,已经尽了很大力气,还是照顾不过来。一座城呢。
去西城。我写错了,是西成,而不是西城。到会理过年时,一定要问明白,为什么是西成,而不是西城。西成街空无一人,我仰望临街二楼灯光,小张说:二楼住着人家,古砖这般厚实,木窗高且深,很好的隔绝内外声音的传递。我小心躲过二楼灯光,把砖墙,泥墙,大门,门楼砖雕,门楼木雕,“禁止牌”,这“禁止牌”刻着“立于清光绪十一年”字样,被学者誉为“近代最早的市政管理条例”,一并保存到手机。
再去赵家巷,科甲巷。
夜深了。我和小张在古巷古街走走停停。即便漫无目的,随便哪里,哪里似乎都有记忆。我自私地想:如果小张是熟悉的人,就这样,走下去,直到月亮西沉,太阳从东方升上来。
走遍古城,接下来是“食”。
“民以食为天”。“百度”解释道:出自《汉书·郦食其传》:“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是从刘邦项羽的一个著名典故演绎而来,被市井广泛引用。
实在的,个体差异大。许多食物,至今我只是听闻,即使摆在眼前餐桌之上,我还会置若罔闻。那天早上在会理,像往常一样,只拿了几种我熟悉的常常爱吃的食物,旁边的师傅万分着急:鸡火丝,羊肉粉,石榴花,稀豆粉,烫斗粑,抓酥包,嗨多了去了,可是会理特产,名吃,极具特色,许多人再来会理,食物是他们的首选。固执使我半信半疑,然而第二天早上,鸡火丝,稀豆粉,石榴花等等,成了不二选择。后来就在昨天,我还在给朋友强力推荐,我推荐他们从农历二十三开始,到会理过年。朋友愉快答应。朋友知道,对于食物,我常常味同嚼蜡,能够一直欢喜的食物,少之又少,不遗余力一再烦琐推介的,一定是值得的。无疑,我的推介有不容置疑的說服力,朋友由此感叹:多么难得啊。
借机再鼓动朋友,大年初六可到城楼茶室喝茶。
理由是那天下午的交流会。交流会在城楼茶室。
那天的沿途路线:从宾馆步行至金江书院,金江书院在会理一中。
书院正门悬挂斑驳匾额,上书“会英堂”,如今是会理一中的会议室。“会英堂”外墙悬挂“三畏三箴”警示牌,警示牌这样写道:“三畏三箴”出自论语,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出一中再步行街,再城楼茶室。会理当地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早已齐聚茶室,交流会徐徐展开,不经意间,风把门吹开,风又把门轻轻关闭。评论家王干先生说:宋朝的风吹过来,宋朝的风依旧。有作家附和道:见出秋意来。
我想起开封。地处中原腹地,以八朝古都著称,在宋,极尽繁华胜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为证。外地朋友来豫,我多次陪游到开封,如今新与旧,古与今,历史文化积淀与当下速度的矛盾纠缠,昔日风华汴梁城,从哪里依稀可辨?尽管这样,在中原,开封对于我们,依旧显得那样难得珍贵。当我们遭遇城市与城市彼此难分的零辨识度,一样的城市,一样的水泥路,一样局促的广场,一样的行道树,一样的住宅小区,一样的大门,一样的楼房,一样的窗户,相同的相同。在千年不变的旧貌里,仿佛听得见“得得”的马蹄,素衣的邻家姐弟天真的笑声,仲秋向晚的菊花,不是吗?旧貌里荡漾历史的回声。
会理。去会理过年。
会理收藏了大年三十晚上的守岁,初一早上母亲缝制的新衣,父亲在凌晨点燃的清亮炮仗,初一的新麦饺子。十五的花灯。
或者,阳春三月。回到会理。遍野漫山的花都开了,花的会理,绿意盎然的会理,生机勃勃的会理。
或者,大暑天,回到会理。清晨吹来微凉的风,傍晚依然吹来微凉的风,“不知今昔是何年”。
或者,十月,金秋石榴节,回到会理。人说十月属于会理。
或者,冬天,回到会理。风带着无限暖意,会理的冬天是温暖的。
我想我还是旧历年回到会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鸡枞啊,绿陶啊,古法造纸啊,名砚啊,这些年后再说好吧,全城的人都回到了古城,在古街,在古巷,簇拥着,欢笑着,过年啊,年就要到了。
会理。亲爱的会理,
我爱家乡一样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