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绪
2017-03-01张吉根
张吉根
就普遍而言,人的思绪是很调皮的,正如“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之逗趣,有时你越是冥思苦想,越是想不出半点头绪,而有时你没有丝毫准备,也没有任何征兆察觉,那些不期而遇的思绪却如涓涓流水,壅而不绝。
扫地
那天也不知思绪如何跳转,我与学生慢慢聊到了扫地的话题。我突然说了一句:“其实有些时候有些人,他们并不是在扫地,而是在进行心灵上的修行。”见学生面露疑惑,我索性再问:“你们知道为什么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武功最高的会是一名着墨不多的扫地僧吗?”当时就连我自己都被这突然而至的思绪给弄蒙了。
言语既出,权且这样主观地去解释吧:或许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对某些人而言,扫地并非仅是在清扫那些灰尘杂质,更是在清扫一身的凡尘浮躁和六根污浊。少林寺的扫地僧武功最好,而文中却极少描述,这恐怕不只是情节描述的需求,更是金庸先生对于人生的悟道和表达人生哲学的工巧安排吧。而我们往往只注重了其间的刀光剑影、争雄斗胜与恩怨情仇,却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参悟这其中所寄予的人生智慧。
神龛
县城迁建之初,个别年轻人居家行为不羁,生怕有些行为见不得那些神龛上的先人。还有些虽然有敬畏之心,但又恐无敬奉之暇,怕有欺宗骗祖之嫌……所以装修之际,一些家庭不在新家安装神龛,或将神龛安在了大门外。
父亲是做法事的道场先生,我曾和他讨论起这个话题。不过他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说,安上了神龛,也不见得就真有先人前来落座。这或许只是人们叶落归根的一種心灵归宿和感恩先人的一种心理寄托吧。
我常想与父亲多一些诸如此类的交流,但父亲似乎对我这个“教书先生”有些顾忌。毕竟教书先生的职责之一就是教人破除迷信,不信鬼神。我确定自己绝非迷信的人,但也没有完全否定那种原始蒙昧时期所特产的传统教化功能。据父亲的话去想,或许安不安神龛、有没有先人的灵魂落座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以这样一种形式来传承尊老敬老、感恩先人的优秀品德。从心理慰藉的层面上讲,如若出于对长辈的精神安慰,那么我们在家里安上了神龛,常常为先人们奉些香纸,供些酒食,一表虔诚敬意,二表尽孝之心,让长辈们在有生之年看得到我们的孝心敬意,让他们感到逝后能有孝子贤孙早晚供奉,从而不惧死亡,能在一种欣慰和踏实的心理宽慰中安享晚年。我们能做的,如此罢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看着父亲亲手安上去的神龛,想起父亲病中曾与母亲说过的话——“死我倒是不怕,只要到时候柠柠(我女儿)能够到灵前为我上炷香就好了”——每每让我心痛遗憾至极。毕竟因我不曾婚早,在父亲逝去之时,刚满周岁的孩子尚不知何为灵前吊孝,只在我们手把手的摆弄中完成了作揖上香的仪式而已。而如果父亲的意思是想亲见孩子长大成人的话,那么我们就更是愧对长辈的良苦用心,遗憾成河了。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让母亲尽早走出悲痛,让她也能在一种欣慰和踏实的心理宽慰中安享晚年,仅此表示我们对于母亲的孝敬,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吧。
百鸟朝凤
在父亲有生之年,我虽然也如乡亲们一样敬重于他的为人和手艺,但却未曾像他的弟子一样去学,也不曾像乡亲们一样去欣赏他的神韵。甚至我对父亲的行为颇有不解,认为以前出去给人家熬更做法是生活所迫,现在生活好转,已不必受累伤身,并且还为此与他发生过一些争执。但父亲总是明确地告诉我,做他们那一行讲究的是“以家养艺”,而不是我所理解的“以艺养家”,更不可世俗地从金钱的角度去轻看他们的意义和价值。父亲还说,很多老人是在生前就交代子孙指定先生开路的,答应去给别人开路做法是对人家看得起自己的一种酬谢,也算是满足那些亡者的一个愿想,送他们走完阳世间最后一程。一开始我不相信,只觉得人不在了,子孙披麻戴孝,跪拜灵前,并为其请先生开路做法,超度亡魂,最后送其封棺大葬,入土为安,也就算尽了孝道,何必还要有那么多繁琐的讲究。直到经历了父亲的丧事,我才理解,一位好的先生,一堂漂亮的法事,一场热闹的痛别,一番除悲渡乐的宽言慰语,或许已经超出了迷信本身的考虑,而具有了一种“养生丧死无憾”的内涵。
那天,学生大敏给我推荐了《百鸟朝凤》,这部电影让我无比深痛地忆及了我的父亲,也似乎更直观地深悟了父亲所说的意义和价值。在物质文化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的一些民俗文化已经赶不上时代的潮流,挣扎在原生态古朴的安慰里,慢慢走向衰落,甚至消亡。我们欣喜于水鼓舞、芦笙、山歌等民族文化的大力弘扬和发展,但谁又来拯救这些被认为是迷信的文化传承,谁又来对其中非迷信内涵的孝亲文化和诸多人文关怀进行重新审视和弘扬。
我时常在想,同为师者,为何我却难于理解父亲与他徒弟的那一种传承和情感?为何直至父亲去世,他的师友徒弟都来为他参坛作法,两个弟子更是以孝徒之礼敬于灵前,刻名铭恩于父亲的墓碑之上,我才惭愧至极?
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人有不同的类别群体,便有不同的精神需求,也就有了种类之分,俗雅之别。单就感情层面来讲,无论什么形式,只要能唤起人的记忆,能让人找回美好的过往,能引人深思,启人心智,能让人感受到人生的幸福,那就值得我们去尊重和传承。
倒栽杉
校园里有一小块倒栽杉实验基地,一根根杉苗被倒栽于地里,原本的脚踏实地被颠了个四脚朝天,原本的仰望星空被弄了个倒头埋,若换作自称万物灵长的人类,还真无法想象在行为艺术和特异功能之外,还有几多能够这般生长自如。可这些坚强的倒栽杉,愣是在这样难以想象的窘境中存活了下来,而且还把脚根扎得那么平稳,把理想伸得那么坚实。
我喜欢感悟这一种逆境成长的力量,她能让人读到很多“坚强”“伟大”一类的词语,让人萌生一种“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情怀。我还喜欢那种思绪飘飞的快感,借助几棵稚嫩的杉苗,去联想那些历经百年风雨、胸径宽广、枝繁叶茂的倒栽杉王,以及她们身后那些丰厚的人文历史和不朽的精神。我还喜欢无边无际漫想,在那些苍劲的倒栽杉和古老的传说背后,尝试性地挖掘一些不太成熟的认识。有时我会想,其实我们不仅要赞美大自然的伟力,更要赞美先人的智慧和机谋,若不是先人对大自然的了解,若不是他们的智谋运用,又怎会有“诸葛亮巧用天时借东风”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等得天时假天意而定大局的经典传奇,又怎会有那么多伟硕的倒栽杉和神奇的传说。我想,这或许正是先人们过人智慧的一种运用和体现吧,也正因为有这样过人的聪慧和胆识,才有了人们世世代代的栖居繁衍和文化繁荣。
人生路漫漫,我们需要很多足以让思绪发酵的基地,这样才不致让思想在高压力、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中窒息死亡。借鲁迅先生的话说:“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挤几分钟,品几口茶,敲几行字,于几缕琐绪中温习过往,憧憬未来。以思想和感悟铺路,人生自会丰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