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粑粑”里的张爹爹
2017-03-01宋清平
宋清平
我总是会想起张爹爹,在有月亮的夜晚,药房没顾客的时候,若是电台里正好播出那首名叫“月亮粑粑”的民谣,这种思念便会像窗外的桂花香一样绵长。他坐在老药铺的门口,摇着一把大蒲扇,桂花树的阴影落在前方像个舞台,我们在上面追逐打闹,呼喊和尖叫把夜空撕裂和割开。
别的大人会嫌我们吵,张爹爹却和天上的月光光一样,笑眯眯地回答我们提出的烦人问题,比如“张爹爹,张娭毑何时做月亮粑粑给我们吃咯”,又比如“天上的月亮粑粑不会馊吗?挂了那么久”……
张娭毑是张爹爹的堂客,她做的糍粑可好吃了,甜香软糯,黏在牙床上,让舌头感觉历经长途跋涉后终于找到床的惬意而不想动弹。
张爹爹说:“像小兔子一样帮我,才有糍粑吃哦!,,
小兔子就是我。他叫别的顽童为猴崽子:大猴崽子、小猴崽子……独独叫我小兔子,因为我经常赖在他的药铺里,像依恋月亮的玉兔一样,吃张娭毑做的月亮粑粑吃得最多。
张爹爹是丁字镇老药铺的掌柜,上了年纪的人但凡有点头疼脑热,都喜欢往张爹爹的药铺跑。这时候的张爹爹垂着花白的寿眉,静听求诊者的叙述,用慈祥的目光安抚着他们的疼痛与忧伤。
顽童们知道此时的张爹爹不再是那个随他们“捏”的“糯米丸”老头儿,便去别的地方打发时光了,只有我留了下来。
因为我着迷于张爹爹的那杆秤呀!它的秤杆只有我的小指头那么粗,秤盘比月亮粑粑大不了多少。至于秤砣,简直就像剥了糖纸的酒心巧克力,被一根线吊起,伶仃地挂在细细的秤杆上,似乎用针一扎,就会有醇香的酒汁噗噗地滴下来,只要我伸舌头去接啊!
仅比柜台高半个头的我伸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张爹爹抽开一个个小屉子,从里面抓出一撮撮动植物的尸体。它们互相碰撞,发出脆亮的声响,从张爹爹的指尖滑到秤盘里,再被倾倒在纸上。白的、黑的、棕色的药材簇拥在一起,像举行出发的仪式——用前生的记忆,去拯救现世的生命。终于,张爹爹把目光投向我。这时,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我踮起脚,伸出手去抓那根从天花板的吊篮里垂下来的麻线。黄色的麻线穿过从窗外射进来的一缕阳光,穿过如河水般翻滚的尘埃,与我的指尖交汇。它凉凉的,带着水的柔软,像自天上落下的一根雨线。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根线呀,只要把它交到张爹爹手里,用它捆好药包,病人的满脸忧戚便化作眉开眼笑,然后快快乐乐地离开。
这也是一根能带来好运的线,只要把它送到张爹爹手里,不出半个时辰,我就能吃到张娭毑的糍粑。金黄的糍粑和着桂花蜜在我齿间蹦跳,似乎想告诉我,它们来自吴刚砍了又合、合了继续砍的桂花树梢。
吃饱了糍粑的我坐在张爹爹膝上,望着月亮在夜空中升上来。张爹爹指着它问我:“是张娭毑的糍粑好吃呢,还是天上的月亮粑粑好吃呀?”
圓月静静地黏在空中,由于千年不腐,所以定然硬得硌牙,于是我说:“当然是张娱驰做的糍粑好吃呀,天上的月亮粑粑是提醒我要记得你啊!”
张爹爹的眼里流淌着桂花蜜般的光泽,他扬起寿眉还想说什么,身后已响起小伙伴们的歌声:“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于是我快快地滑下他的膝盖,拍着手跟着大家唱将开去。
顾客来了,我拎起黄铜小秤,把“月亮粑粑”和爹爹安放在心里,拉开一个个药屉,为沉睡的动植物们安排一场新的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