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下行的异质性、原因及对策
——基于积累的社会结构方法*
2017-03-01杨小勇甘梅霞
杨小勇, 甘梅霞
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下行的异质性、原因及对策
——基于积累的社会结构方法*
杨小勇, 甘梅霞
经济增长率下行异质性;积累的社会结构理论;再生产周期;非再生产周期
现有研究对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异质性探讨不足且缺乏将供给侧和需求侧原因统一在一个分析框架内的理论基础。马克思主义积累的社会结构学派为这两个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本文借鉴这一方法将中国1953—2013年出现的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区分为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和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认为当下中国经济增长率下行属于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然后利用资本积累“三步骤”框架探究导致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下行的制度原因,提出中国走出非再生产周期的政策建议。
经济学将经济波动的原因作为提出宏观经济政策建议的基本依据,加之当前我国经济增长率下行的现实背景,这一问题的研究再次被推进了热点视野。就研究的内容而言,经济波动的研究分为两条主线:一是经济波动的甄别,二是建立作为被解释变量的经济波动和作为解释变量的一揽子经济变量之间的关系框架。伯恩斯和米切尔(Burns and Mitchell,1946)再次引起了对经济波动甄别方法的研究热潮,[1]哈丁和佩根(Harding and Pagan,2005)将此后的研究成果归纳为以GDP总量、以实际GDP与潜在GDP差额、以GDP增长率为衡量指标的经济波动甄别方法。[2]西方经济学现有研究对于经济波动原因的解释主要以两条主线为研究基础:一是从供给侧出发的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他们的研究框架体现在函数GDP=f(A,K,L)中,主张对抗经济周期从供给侧入手,供给自动创造需求,政府为抗周期实行的财政、货币政策是多余且无效的。二是从需求侧出发的新凯恩斯主义。他们的研究框架体现在函数GDP=f[C+I+G+(X—M)]中,主张市场并非完美,有效需求不足造成经济周期波动,需要政府相机采取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应对。
本文认为有几个问题仍缺乏足够探讨。其一,在甄别“峰—峰”、“谷—谷”之后,每一段“波峰到波谷”的下行阶段是否都是同质的?如果是,那么如何解释此轮经济增长率下行不能依靠以往的相机抉择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扭转?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即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存在异质性。凯恩斯言“长期我们都将死去” ,[3]致使现有中国经济波动的研究大多只研究短期波动、且对短期波动的性质不加以区分,更不研究不同性质的短期波动对经济长波的影响,因此对抗波动的方法也往往只诉诸需求侧的财政、货币政策调节。其二,“新常态”下中国不再单一盯住GDP增长率的快慢,而更关注有利于形成新一轮长波发展的结构调整,以GDP为中心判断长期发展态势是徒劳的;那么,如何判断一个社会是否有希望朝向经济长波扩张阶段发展?将制度内生化提高了解释力,但是由于上述两条主线的理论分歧,现有研究或者只关注与供给相关的制度因素,或者只强调与需求相关的制度因素,缺乏一个既考察供给又考察需求的综合分析框架。
关注经济长波的马克思主义积累的社会结构(Social Structure of Accumulation,以下简称SSA)理论认为,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性质是存在差异的,长期经济波动包含着短期波动,短期波动的增长率下行阶段应区分为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和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如果处于非再生产周期,则需要重新构建有利于经济恢复上行的由一系列制度构成的社会结构,而不是依靠短期刺激政策,否则经济会出现持续衰退并进入长久的危机。因此,判断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性质,即是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还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显得尤为重要。那么,中国当前的经济增长率下行是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还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其次,沿袭马克思主义的传统,SSA理论认为一个经济社会赖以朝向经济长波扩张的社会结构主要是要实现调节核心的资本和劳动关系的功能,使得经济剩余顺利生产并积累。因此,在判断既有社会结构是否支持经济长期发展时,SSA理论以受真实劳动成本影响的利润率为核心,而不是以GDP为中心。并且,因循马克思资本循环公式中暗含的资本积累“三步骤”(即“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加工增值…实物利润—货币利润”)来搜寻相关的制度解释变量,是SSA理论的方法之一。这一过程将影响供给和影响需求的制度统一在一个分析框架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整体性方法论的传统优势。本文首先借鉴SSA方法判断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下行属于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还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然后利用资本积累“三步骤”框架探究导致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下行的制度原因。就搜集文献所及,国内关于SSA理论的文章多为理论的定性引进,未有文献将其运用于实证分析中国的经济发展问题。
一、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异质性:再生产周期和非再生产周期
(一)再生产周期和非再生产周期
戈登、韦斯柯夫和鲍尔斯(Gordon, Weisskopf and Bowles,1983)首次研究了长波周期与非再生产性周期的关系。[4]他们强调要能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必须以企业较好的盈利预期为前提,为此,构建一系列能稳定经济发展和缓和政治经济冲突的制度*广义的制度既包括法律、法规、条例等,也包括实现这些法律法规目的的机构组织,以及意识形态、文化、风俗习惯等。至关重要。这一系列制度被称为SSA。SSA腐化之时即为经济长波走向危机之时。因此,SSA的腐化引起经济波动,周期性地重建SSA对维持经济扩张的长波尤为重要。如果无需对既有的SSA作根本性改变、经济增长率下行能够通过自身机能修复,则称这一下行阶段为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反之,如果经济增长率下行不能依靠自身现有的制度实现内生性地自我修复而需要外部干预对SSA作出根本性改变,以为盈利预期创造条件,则称之为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SSA理论依据这两种不同的生产周期将经济长波划分为扩张和危机阶段,二者划分方法就在于识别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是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还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如果某一经济下行阶段为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避免经济走向长期停滞的有效途径是重建SSA,不改变SSA而只诉诸总需求和总供给的调节将使经济置于长期停滞的风险当中。于是,识别经济增长率下行所处的周期是再生产周期还是非再生产周期是宏观经济政策的基础理论依据。
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可以归纳为经济周期是剩余价值普遍未实现的宏观整体表现,它是从观察微观企业的剩余价值创造和实现问题开端的。SSA理论因循这一方法,认为经济增长率下行是由微观企业的预期利润率下降引起的。非再生产周期的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必须重构SSA以恢复企业盈利预期。因此,可以通过考察微观企业的利润率来识别某一经济增长率下行是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还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虽然经济增长率处于下行阶段,但是在这期间微观企业的利润率是增长的,则说明现有的社会结构能够继续支持经济增长率上行及其积累;反之,如果经济增长率处于下行阶段但在这期间微观企业的利润率是负增长,则说明现有的社会结构不能支持进一步的积累,社会结构需要变革直至新的SSA建立,才能摆脱经济增长率下行。
如何写出微观企业的利润率函数?我们以马克思微观企业创造和实现剩余价值的资本循环公式为基础。马克思的资本循环公式为:
M-C…P…C′-M′
(1)
将其转译为“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加工增值…实物利润—货币利润”。马克思认为经济实现可持续扩张的前提是实物利润的创造以及货币利润的实现,二者为整体,缺一不可, “资本不能从流通中产生,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它必须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产生。”[5](P193)“资本不能从流通中产生”是指转化为货币利润的实物利润是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是指实物利润必须在流通过程中转化为货币利润,这两个过程构成积累得以持续的整体过程。相比之下,研究经济周期的供给主义忽视了实物利润转化为货币利润过程中的障碍,而需求主义忽视了实物利润的创造过程。
基于此,企业利润率函数可写作:
r≡kyu[1-(w/p)/qe-(fc/p)/fIeI]d
(2)
s≡1-(w/p)/qe-(fc/p)/fIeI
(3)
k=Ku/K0;yu=Y/Ku
(4)
其中,r为企业利润率;sr为企业增加值中的利润份额;k为企业的资本利用率,代表企业投入货币资本的程度,Ku为资本存量中已投入使用的资本,K0为资本存量;yu为资本产出率,代表企业加工增值过程的效率,Y为产值;w为名义工资,p为产品价格,q为单位劳动投入产出率,e为劳动投入的数量,(w/p)/qe代表企业购买生产资料过程中的真实劳动力成本;fc为上缴的政府财政收入,fI为政府的财政支出,eI为政府财政支出贡献弹性,(fc/p)/fIeI为政府对企业加工增值过程的影响,d为产品最终实现率,代表实物利润向货币利润转换程度。
(二)中国的再生产周期和非再生产周期:1953—2013年
我们的思路是:首先运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数据检验这一方法的适用性,即是否符合新中国成立后各个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特征,如果符合则为适用,再以之判断当下的中国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是处于再生产性周期还是非再生产性周期。但是受改革开放前的企业资本利用率、产品实现率(我们原计划用产品销售率*最早也只能获取1996年以后的数据。表征)、资本产出率*要计算资本产出率的关键指标——资本存量,其改革开放前的数据目前也无法估算。数据可得性限制,我们估算了增加值中的企业利润份额,以此替代企业利润率。以GDP增长率数据划分经济下行阶段的波峰和波谷*波谷向后延迟一年以充分考察SSA的恢复经济增长能力。。在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中,如果增加值中的企业利润份额维持上升,判断为再生产性周期;反之,在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中,如果增加值中的企业利润份额持续下降,判断为非再生产周期。表1结果显示,改革开放以前,除了1965—1968年的经济下行阶段企业利润份额维持增加外,其他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全部落入非再生产周期。 1958—1960年的“大跃进”和1959—1961年的三年饥荒落入了第三个经济下行阶段,为非再生产周期,1966—1976年“文化大革命”落入了第五个经济下行阶段,为非再生产周期。有趣的是,1986年及1989年两次“学潮”分别落入了第七和第八个经济下行周期,而这两个周期则是再生产周期。可见,这一检验方法基本符合中国经济发展历史。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将这一方法运用到检验当下的中国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时,发现其为非再生产周期的增长率下行,并且2000年以后中国的所有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都是非再生产周期中的经济增长率下行。也即是说,依据这一判断方法,中国的SSA从2000年以后开始就已经不能支持积累的继续进行,暗示着自那时开始中国的SSA就应该改革。更为有趣的是,一般认为真实劳动成本下降有助于企业利润份额的提高,但是在第十个和第十一个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中,在真实的劳动成本下降的情况下,企业利润份额依然无法提高,暗示着当前试图通过控制劳动力成本来应对经济增长率下行是治标不治本的;而第十二个和第十三个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真实劳动成本急剧上升,使原本还没有恢复的企业盈利能力雪上加霜,企业利润份额增速从第十一个周期的-0.84%下降到第十二个周期的-1.54%,而到了第十三个周期进一步急剧下降到-3.37%。
表1 中国1953年—2013年经济增长率下行阶段的再生产性和非再生产性
续前表
资料来源:GDP增长率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增加值中的企业利润份额平均年变化率百分比和真实劳动成本平均年变化率百分比为作者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相关数据计算得来。其中,增加值中的企业利润份额=(增加值-劳动者报酬-生产税净额)/增加值,真实劳动成本=(名义工资/通货膨胀率)/(单位劳动投入产出率*劳动投入数量)。
二、中国当前经济增长率波动陷入非再生产周期的原因:SSA理论的解释
SSA理论认为,经济增长由再生产周期陷入非再生产周期是由于原来支持企业盈利能力的一系列制度不能再继续发挥作用。它们包括马克思资本循环公式中暗含的企业积累“三步骤”,即“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加工增值…实物利润—货币利润”过程中影响整个过程和其中各个步骤的所有制度。[6]本文进一步依据这一思路,从制度变化的角度探寻中国经济由再生产周期陷入非再生产周期的原因。
1.获取货币资本M的制度。
货币资本是简单再生产的开端、扩大再生产的维系。货币资本的获取通过存量资本的盘活和流量资本的获取实现。前者依靠前期资本的积累、后者依靠实物利润的实现和信用体系的供给。此外,还取决于资本投资的意愿。这都需要一系列制度的支持。
(1)量化释放资本红利耗尽、国有经济在总量上退无可退的同时优化布局战略僵滞。
就存量资本的盘活而言,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主要依靠去集体化和去中央化来释放资本。去集体化主要表现在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和乡镇企业的发展,而去中央化主要表现为国有企业改革。但是,就去集体化而言,到了1998年,约有80%的乡镇集体企业已经通过产权制度改革转变为股份制和股份合作制企业。[7]就去中央化而言,2012年底工业企业资产总额中,国有经济只占23%。可以说国有经济已经退无可退,否则基本经济制度被动摇。原来通过去集体化和去中央化来释放资本的数量模式已无更大空间。然而与此同时,国有经济战略布局优化近年来停滞不前。2003年新的国有资产监管机构建立后,过于强调“保值增值”和增加企业利润,修改国企控制的领域,如将自然垄断行业替换为重大基础设施和重要矿产资源。一些竞争性行业的国有经济比重趋于上升,如房地产行业,“战略性”难以体现。此外,国有经济重经济建设,轻公共服务,重经济基础设施,轻社会事业发展的情况长期存在。[8]因此,国有经济在总量上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无法提高资本利用效率。
(2)财税设计不合理、金融体系脱实向虚,利润导向的城镇化和金融化导致去工业化。
自1994年起,税收再中央化减少了企业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对地方政府的分配,使地方经济责任更大。与此同时,地方政府拥有土地使用出让权和营业税不上缴中央,建筑和房地产行业构成营业税来源的一半。由于地方经济绩效与政府官员晋升制度密切关联,使得地方政府获取资本的结构发生了由发展工业化向发展城镇化的转变。[9]2013年土地使用权收入占地方政府收入近50%。*参见财政部《2013年地方政府基金收入决算表》。2003年,房地产行业的毛利润率大致为20%左右,与大多数工业行业相差无几,而2007年之后年均达到30%左右,超出工业整体水平约10个百分点,部分知名开发商的毛利润率接近甚至超过50%。[10](P58)按照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金融产业帮助新价值的生产,却不生产新的价值。因此,金融产业应服务于实体产业的价值生产。但是,2013年中国企业500强中,268家制造企业创造利润总和4 382.4亿元,不及五大国有商业银行利润总和的57%。*参见“268家创利为何不及5家?”,《人民日报》,2013年9月2日。2015年上半年我国实际GDP增长7%,而金融业的产出增加值逆势激增17.4%,扣除金融业后,其他行业增速只有6.1%,不到金融行业增速的一半。并且从国际横向对比来看,和我国的经济发展水平不相称。2014年我国金融业产出占GDP的比重为7.4%,而美国、日本的金融业占GDP的比重分别仅在7.2%和5.0%左右。金融业是为生产性企业提供服务的行业,其增长大幅超过国民经济的其他部门,这间接说明了必然有一部分金融行业创造的“价值”并没有服务于实体经济的融资需求。[11]产业结构的房地产化和金融化与工业行业形成资金竞争,不利于工业获取投资资本和投资工业发展的意愿,抑制了工业的发展。图1不仅显示了工业发展对一个国家富强的重要性,也揭示了中国工业发展仍然任重道远。
图1. 人均制造业产出(单位:美元)
资料来源:Michael Roberts: Labour’s New Economics - Not so New,Working Paper,City University London,https://thenextrecession.wordpress.com/2016/05/22/labours-new-economics-not-so-new/.
(3)劳动者社会保障的滞后、地方政府权责利不匹配是僵尸企业捆绑资本的根源。
僵尸企业盘绕的资本无法顺利析出向更高效率的行业和企业重新配置,延长经济增长率下滑持续期。僵尸企业存在的原因是错综复杂的。一般认为首当其冲的是僵尸企业大多数为规模较大的国有企业,人员众多,下岗分流困难,但是如果相应的社会保障成熟,则社会稳定的担忧可以迎刃而解,虽然近几年取得一些进步,但我们的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经过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仍然是相当滞后的。事实上,社会保障体系的功能不仅是为劳动者提供保障,也是提高资本利用效率的重要机制。其次,一些僵尸企业除了是地方提高GDP绩效的工具外,还充当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功能,成为僵尸企业长存的体制原因。究其根本,地方政府发展各种融资平台的原因在于对地方经济发展的权责利不匹配。例如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中央政府提出4万亿投资计划,其中的1.18万亿元由中央政府承担,其余部分则由地方政府配套。
2.获取生产要素C的制度。
进入生产过程后,获取效益—成本比高的劳动力和资本品是产生实物利润的前提。影响劳动力供给资本和劳动之间地位、劳动力素质、资本品价格和技术水平的制度均会影响生产手段的效益—成本比。
(1)劳动力再生产制度粗放。
劳动力是需要不断再生产的。再生产出来的劳动力是高附加值还是低附加值的中间投入品取决于投入的要素和再生产劳动力的方式。高附加值劳动力的再生产需要一系列制度的支持。首先最基本的机制是人口结构。依据2000年11月底第五次人口普查,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占人口总数6.96%,60岁以上人口占人口总数10.2%。按照国际标准,中国在那时就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其次取决于教育水平。目前,国家财政对教育的投入,世界平均水平为7%左右。早在1993年中国就提出了到2000年要实现财政性教育投入经费占GDP的4%的目标,而时至2014年这一指标也只有4.15%。*参见“2014年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公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网站,http://www.moe.edu.cn/srcsite/A05/s3040/201510/t20151013_213129.html.此外,教育投入存在地区严重失衡的问题,也就是落后地区财政性教育投入水平低于4%的基础水平。最后,劳动力再生产水平取决于劳动过程中的经验积累和技能提升。由于长期盯住低附加值环节的生产,大量劳动力介入的是简单化的生产过程,这使得劳动力主要从事简单重复的熟练活而技术水平没有实质性提高。得益于劳动力量化释放的低成本劳动力有利于改革开放初期迫切需要的资本积累,但是,随着人口结构进入老龄化,释放劳动力和控制劳动力成本的制度就成为无水之源,而劳动素质就成为创造新价值的瓶颈。
(2)以获取技术外溢为目的的知识产权制度无法鼓励创新。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的知识产权制度为中国获得有利于资本积累的生产技术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时的主要目的是积累短缺的资本,主要的积累路径是利用丰裕的劳动力换取生产所需的技术和资本。在此背景下,中国的知识产权制度最初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有利于本国企业获得技术外溢,鼓励创新并不是当时的主要目的。这一点从中国专利授予的种类(发明、实用新型、外观设计)、授予的有效期限(1992年前中国专利法规定发明专利的保护期限为15年;而美国1995年前发明专利保护期限为17年)、采取“申请优先”而不是“发明优先”的原则、发明专利自申请日起18个月后必须公开等原则可以看出。此外,诸如实用新型和设计这类“小专利”的采用主要目的是为了鼓励利用发明专利进行再创新的行为,并且降低本国企业利用发明专利的成本。[12]诚然,它对中国实现资本积累的作用是不可否定的,但是,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资本由短缺转为相对过剩,知识产权制度的主要目标应该转变为鼓励创新、以在劳动力和资本生产力逐渐减弱之时发挥科技创新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
3.影响加工增值过程P的制度。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解剖了资本主义微观企业的增值过程。生产方式的科学水平决定了企业生产效率从而盈利水平,是产生实物利润的过程。无论是泰勒制、福特制还是丰田精益生产方式,生产过程的改进都是基于管理者的选择,因此这一过程最重要的机制是企业家精神。中国的企业家精神是当下所稀缺的,张维迎(2014)认为产能过剩的原因是企业家没有把增加的财富和收入变成新的市场和需求,而只是在原来的市场上进行重复制造。[13]中国企业家精神稀缺的原因主要有:首先,利用廉价劳动力的路径依赖。即资本的创新是有惰性的,如果依赖廉价的劳动力就可以获得利润,资本就不会主动创新;其次,上述所说的知识产权制度设计不利于培养企业家创新精神;再次,税赋过重导致企业没有足够的可支配资本用于创新。
4.影响实物利润C′实现为货币利润M′的制度。
实物利润实现为货币利润这个过程被马克思称为“惊险的跳跃”。如果无法完成,货币利润M′就无法为新一轮投资所需要的货币资本M提供资本支持。中国当前的产能过剩就是不能完成这一“惊险的跳跃”。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于其原因的解释非常深刻:其一,从需求侧看,劳动者之所以出现相对需求不足,要追溯到生产资料的占有,生产资料在资本所有者和劳动所有者之间占有的不平等最终导致二者分配不公,从而导致相对需求不足;其二,从供给侧来看,以生产西方经济学所指的“价值”为导向,而不是以发挥“劳动价值”生产与需求相符的“使用价值”为导向进行生产,必然导致不符合“使用价值”的供给过剩。
(1)凯恩斯主义掩盖创新能力不足、助长产能过剩。
凯恩斯看到了实物利润C′实现为货币利润M′的困难,称之为消费需求不足,这一“病征”与马克思的观点是异曲同工,但是对其“病因”的解释二者却存在本质区别。凯恩斯认为是边际消费倾向递减所致,但诸多研究表明边际消费倾向并非一定是递减的。凯恩斯同样看到了投资不足,将其原因归结为资本边际效益递减,主张运用货币制度刺激投资。但是,马克思资本循环公式给我们提供了简单清晰的逻辑:如果实物利润无法转化为货币利润,利用货币政策刺激投资只会进一步积累供给与需求不符的矛盾,加重产能过剩。凯恩斯主义认为财政制度似乎可以且必须运用以缓解投资和消费需求不足的危机。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看来,在实物利润无法实现为货币利润的情况下,财政扩张政策是无水之源,将导致政府财政赤字日益累积。如图2和图3所示,受凯恩斯主义的影响,我国财政支出和货币供给量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总体呈上升趋势,并且财政支出占GDP比重已接近改革开放以来最高水平,而货币供给量占GDP比重更是已经创出新高。这实质上是利用政府之力解决实物利润实现为货币利润的问题,并没有提高企业创新能力,因此企业不能创造新的能够实现的价值,只是重复生产和积累过剩产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认为政府干预所使用的财政和货币宏观调控政策是在不改变当前SSA前提下用来缓解内部所产生的总需求不足矛盾的产物,是对SSA矛盾的一种外生的人为修正;是在过剩经济和消费不足的经济运行中,通过增加货币供应量及政府支出的办法,代替企业创新能力和民众消费力的相对不足并使经济实现强制平衡。[12]
资料来源: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得出。
资料来源: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得出。这里的货币供给量采用广义货币M2,广义货币(M2)=M1+准货币(定期存款+居民储蓄存款+其他存款)。
(2)低国民收入—高国家积累的收入分配制度。
生产的本质目的是为满足消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认为符合消费欲望和消费能力的生产将实物利润实现为货币利润是不存在问题的。生产能否符合消费欲望取决于企业的创新能力,而是否有消费能力则取决于收入。因此,收入分配制度影响着实物利润转化为货币利润的环节。从国家与国民的收入分配看,我国自20世纪90年代后进入低国民收入—高国家积累的模式,2013年我国人均GDP与个人可支配收入差额是1978年的65.7倍*数据来源:根据《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得出(已扣除通货膨胀影响)。。而如图4所示,1994年以前,企业收入增长快于个人可支配收入增长,后者又快于财政收入增长。1994年后,财政收入增长率显著快于企业收入增长和个人可支配收入增长,人均GDP与个人可支配收入差额主要流向了国家财政。从个人与国家的关系看,向劳动征税的个人所得税是其制度原因。从个人和企业的收入分配看,改革开放至今劳动收入份额呈倒U型模式。1978年至2000年,劳动收入份额一直下降,2000年至2008年劳动收入份额一直在最低位徘徊,2009年起劳动收入份额突破低位上涨至与改革开放之初相当的水平。但劳动收入份额的上升一方面与工资刚性、人口老龄化有关,另一方面也跟企业收入严重下降有关。2009年,中国企业收入增速仅为5.98%,2013年,进一步跌至4.8%*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而这种现象竟还是在存在资本和劳动负税差*即我国的税种只对劳动征税而不对资本征税,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增值是劳动结果,因此,包括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在内本质上都是对劳动征税,并且由于是间接税,税收往往转嫁到消费者身上。的情况下出现的,可见,从收入分配制度看,企业税赋过重是这种现象出现的重要原因。
图4.中国个人收入、企业收入、财政收入增长率
资料来源: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得出,其中,企业收入=增加值—劳动者报酬—生产税净额。
(3)生活成本制度不利于促进消费。
影响最终需求的真实收入应考虑劳动者的生活成本。马克思主张“劳动力的价值,就是维持劳动力占有者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 。[5](P199)对于中国劳动者而言,自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停止福利分房后,自购住房成为劳动者必要的生活资料,是主要的生活成本之一。衡量生活成本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消费品的价格。从马克思的货币需求公式*待销售商品价格总额/货币流通速度=执行流通手段职能的货币需要量。可以看出,商品价格的形成除了以商品价值为基础、受市场供求因素影响外,还取决于货币发行数量。因此,货币发行制度是影响劳动者生活成本的重要制度。而过去我们货币政策的制定主要从如何有利于刺激投资需求出发,忽略了货币发行扩张对消费需求的负面作用。影响生活成本的另一个因素是社会保障制度,完善的社会保障可以促进消费是共识,但我国不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使生活成本增加而不是减少,从而不利于促进消费。
(4)对外开放制度没有起到引导建立新的价值创造模式的作用。
对外开放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劳动价值得以实现、资本得以积累的重要支柱之一。但是出口和引进外资制度并没有起到引导建立新的价值创造模式的作用。事实上,中国对出口市场的依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1978—1994年中国平均出口依存度仅为10.49%,出口依存度增速为9.05%,而国内市场的社会零售商品总额增速为年均16.12%,但1994—2013年中国平均出口依存度高达24.86%。*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整理计算。可见1994年以前中国虽然已经实施了开放策略,但是实物利润实现为货币利润仍然主要依靠国内市场,而1994年以后对出口市场的依赖程度加大。促成这种改变的除了包括劳动力丰裕等在内的生产力层面的因素外,鼓励出口制度的实施不可忽视。虽然一系列服务于出口导向型经济战略的制度有效促进了中国的资本积累,但却没有起到引导产业结构升级的作用,使得中国的产业结构或所处的产业链环节盯住于劳动密集型产业或环节。以纺织品服装行业为例,2007年7月1日,纺织品服装行业的出口退税率本已下调至11%,但为应对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2008年7月至2009年4月,该行业的出口退税率历经4次调高,从11%上调至16%,2015年1月1日,该行业的出口退税率又进一步提升至17%,实行全额退税*根据2007年-2015年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历年《关于提高纺织品服装出口退税率的通知》整理。。这种出口鼓励制度对提高产品的价格竞争力起到暂时的作用,但对提高产品的附加值并无针对性,甚至成为市场淘汰落后产能、进而将资本重新配置到高效率行业中去的障碍。过去引进外资主要依靠劳动力效率成本比高、环境软约束的优势。但是随着中国的劳动力效率成本比下降,环境承载能力也已经达到或接近上限,不仅外资出现外流、内资也开始外流。
三、构建中国当下非再生产周期转向再生产周期的制度基础
SSA理论认为,促成经济长波扩张的基础不是总产出或投资持续快速增长,后者是经济长波扩张的表现而非基础,真正的基础在于由一系列制度所构成的积累的社会结构。中国经济当前处于非再生产周期意味着原来支持经济增长的积累的社会结构功能已经衰退,只有重构积累的社会结构才能将非再生产周期转为再生产周期,以实现新一轮的经济长波扩张。
1.在货币资本获取环节建立有利于实体经济发展的融资机制。
总体目标上,一是盘活存量资本,二是引导增量资本流向实体。就盘活存量资本而言,国有资本应在关系国家经济社会安全领域、战略性新兴产业以及服务于社会事业发展的行业优化布局、提高国有资本效率、提高国有资本服务社会的职能;混合所有制发展的前提是务必建设完善的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的监察制度,一方面提高国有资本投资效率,另一方面严防国有资本流失。通过调整税种和税率设计,扭转地方政府去工业化、重城镇化的价值创造误区,调动地方依靠制造业崛起的积极性。发挥社会保障制度的更大作用,解决“就业胁迫问题”以令市场更好地发挥淘汰过剩产能盘活存量资本的作用。实行分税制改革,调和地方政府权责失衡矛盾,破除僵尸企业存续的体制原因。金融行业应健康发展,防止其脱离服务实体经济发展的目标过度扩张,规避实体企业脱实向虚发展。
2.在生产要素组织环节建立提高劳动者素质和创新水平的长效机制。
根本上说来,要将提高劳动者素质作为创造价值的源泉。实行更为有效的提高人口生育率措施,如生育补贴等。加大教育投入水平、促进教育投入的地区公平。通过减免税收等措施鼓励高校和企业联合培养人才,鼓励企业、高校对员工、教师进行再培训和再教育以提高劳动者技能。健全工会组织和非政府组织的作用以使劳动者获得公平的集体谈判条件,释放劳动者的创新潜力,驱使企业从依靠劳动力低成本转移到依靠创新上来。健全知识产权制度,使其目的从获取技术外溢转变到倒逼企业创新上来。
3.在生产运营环节构建完善的企业家激励机制。
设计激励企业家精神、规避企业家创新惰性的制度。从鼓励的角度看,维护A股创业板健康稳定发展、落实注册制以激励企业家创业创新,考虑以企业R&D投入、专利、商业模式、管理模式和生产模式创新、改善劳工劳动环境抵扣税费,增加生产过程创新类目的知识产权种类,做好企业创新创业服务;从规避企业家创新惰性角度看,通过严格维护劳动者权益、资源和环境成本内部化倒逼企业家通过创新增效益。
4.在供需两侧建立促进实物利润向货币利润转换的长效机制。
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实施的目标从主要解决总需求侧问题转移到主要服务于供给侧创新上来,为劳动者和企业减税减负、降低企业创新创业的融资成本,遏制落后、过剩产能的扩张。降低国民的住房、教育、医疗、生活成本,释放其消费能力。在强化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的同时,政府不在保障公平和解决社会问题职能上缺位。对外开放制度设计不仅要有利于向外化解过剩产能,更要对内发挥引导提高产品附加值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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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翔云]
The Heterogeneity, Reason and Countermeasure of China’s Current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Based on the Accumulation of Social Structure Method
Yang Xiaoyong, Gan Meixia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heterogeneity of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social structure theory of accumulation; reproduction cycle; non-reproduction cycle
The current research on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s insufficient and lack of the theoretical basis to set up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in which the reasons of both supply side and the demand side are studied. Marxist theory of social structural accumulation provides solutions to these two problems. Drawing on this method, the thesis has distinguished the 1953-2013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China into two parts: the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the reproduction cycle and the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the non-reproduction cycle. The thesis believes that the current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China belongs to the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the non-reproduction cycle . The thesis explores the institutional reasons leading to the current downward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China, and puts forward the policy suggestions for China to go out of the non-reproduction cycle.
* 本文受国家留学基金委公派出国联合培养博士生项目(项目号:201506260016)资助,感谢积累的社会结构学派代表人物之一、爱尔兰国立大学高威分校TerrenceMcDonough教授的宝贵建议。
杨小勇,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甘梅霞,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上海 20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