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隐性显译”在传达《内经》取象比类思维中的作用
2017-02-28王娜
王娜
·中医英译·
试论“隐性显译”在传达《内经》取象比类思维中的作用
王娜
中医理论是构建在取象比类思维基础上的,如果想让西方读者从根本上了解中医,就要在中医翻译,特别是中医古籍翻译中把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通过目标语言准确的传达出去。然而,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却并不简单。吴氏父子在《内经》翻译中使用“隐形显译”的方法对取象比类的隐形信息进行了显化,将隐藏在原文中的文化信息和作者的思想意图付诸于文字,增加了文章的连贯性和可读性,也有助于西方读者理解取象比类这一典型的中医思维模式。本文将以吴氏父子《内经》译本为基础,简要探讨一下“隐性显译”在传达《内经》取象比类思维中的作用。
隐形显译; 中医翻译; 黄帝内经; 取象比类
取象比类,是指在观察事物获得直接经验的基础上,运用客观世界具体的形象及其象征性符号进行表述,依靠比喻、象征、联想、推类等方法进行思维,反映事物普遍联系及其规律性的一种思维方法[1],这种思维方式在中医中被广泛应用。中医理论的建构以“天人合一”观为其前提,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基础,为取象比类思想的运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而中医典籍,特别是《黄帝内经》中有着大量的取象比类的例子。例如《内经》根据“有诸内者,必形于外”的原理,结合五行特征,将五脏、六腑、五官、五体、五声、五志与自然界五方、五季、五色、五味、五气进行归类,并用于诊法;而在方药配比方面,《素问·至真要大论》用君、臣、佐、使来类比药物的不同功能,为方剂配伍奠定了基础。那么如何能在翻译中把取象比类这种典型的中医思维模式传达给西方读者呢?这是中医译者需要考虑的一个重要命题。
中医理论是构建在取象比类思维基础上的,如果想让西方读者从根本上了解中医,就要在中医翻译,特别是中医古籍翻译中把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通过目标语言准确的传达出去。然而,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却并不简单。中医强调“天人合一”的整体观,不仅将人本身各部分之间看成一个整体,而且将人与自然看成一个整体。然而,相比之下,西医更重视对人体各器官的个体分析,这就使得基于整体观的取象比类思维难以被西方人理解。其次,中医还讲究动态和功能。中医中很多概念只代表功能,不一定非有实体结构。比如《灵枢·阴阳系日月》说:“阴阳者,有名而无形。” “阴阳”已从“日月”的实体意义抽象为动态范畴,是泛指,指事物的共性,而不是指具体事物的形体。而《内经》“脏象”注重脏腑之“象”,不是指生理解剖意义上的实体结构,而是指功能相同、时空节律形态具有同步性、全息性和一组动态结构。动态性和功能性是取象比类思想的一大特征,这也是西医中所没有的。最后,中医相信直觉体悟的认知方法。由取象比类所建立的脏象、经络学说主要是通过直觉体悟感知的。而西医的诊断方法与药物效果主要是由实证方法得出的。上述这些差异都是中医古籍翻译中取象比类思维传达的障碍所在。
虽然在中医古籍翻译中传达取象比类思想是十分困难的,但一些译者也做出了有益的尝试。例如吴氏父子在翻译《黄帝内经》的过程中使用“隐形显译”的方法对取象比类思想进行了进一步的补充和总结,把原文隐藏的信息显化,有效地帮助了西方读者理解这一思想。下面,本文来分析一下吴氏父子《内经》译本中隐性显译对传达“取象比类”思想所起到的作用。
隐性显译(explicitation)和显性隐译(implicitation)的定义是由西方学者Vinay和Darbelnet在1985年提出的。顾名思义,隐性显译是指在翻译中用额外的语言把原作中隐藏的信息表达出来,而显性隐译正好相反,指的是把原文中存在的语句和单词,在翻译过程中由于语法或是文化等原因,将其隐化[2]。这两种翻译方法在中医翻译实践中被广泛使用,特别是前者。隐性显译与増译相似,但又不止于此,柯飞在其文章中就曾指出:“作为一种翻译现象,隐性显译不应只是狭义地指语言衔接形式上的变化,还应包括意义上的显化转换,即在译文中增添了有助于译文读者理解的显化表达,或者说将原文隐含的信息显化于译文中,使意思更明确,逻辑更清楚,这也是翻译特有的现象。”[3]而由于中医语言的简洁凝练以及中医文化的丰富内涵,在翻译中只有通过进一步的解释,才能将中医文化知识更好的介绍给西方读者,这也是隐性显译受中医译者欢迎的原因所在。
对于中医取象比类思维的隐形显译属于语用显化(pragmatic explicitation),Klaudy曾经把隐形显译分为三种:强制性显化、非强制性显化与语用显化[4],前两种都是从语言层面来分析隐形显译的必要性,而最后一种是从认知与文化的角度来讨论隐形显译的作用。语用显化并不是增加一些无用信息,而是将隐藏在原文中的文化信息和作者的思想意图付诸于文字。显化的原因是因为原文中的共知信息在译文中变成了非共知信息,但它又是作者意欲表达的一部分,需要被传达,被读者领悟。正如中医的取象比类思想贯穿了《内经》全文,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何为象,如何比类这些信息并不明显,作者也没有明确指出哪些部分反映了取象比类思想,但这些对于具有一定中医基础的中国读者来说都属于共知信息,不会妨碍他们的理解。然而,当将《内经》作为一种中医文化古籍向外传播时,就要考虑西方读者的感受,因为取象比类思想对于大部分西方人来说,属于非共知信息,如果不把这一信息显化,就无法让西方人从根本上理解中医。吴氏父子的《内经》译本堪称是隐形显译的一个典范,这一译本对于取象比类思想的显化方法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增加总结性的语言来传达原文渴望表达取象比类思想的意图,另一种是对取象比类不完整信息的补充。下面就将举例说明这两种方法。
1 起总结作用的隐性显译
例一:天不足西北,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吴氏父子译本:The sky is lacking in the north-west, and west corresponds to Yin,so the right eyes and ears of a man are not so acute as the left one……This is to show the human body is matching the heaven and earth, and they are not perfect.”
这段话反映了《内经》中典型的“天人相应”的取象比类思维,认为人秉天地之气而生,四时之法而成,与大自然息息相通,是大自然的全息产物,也是大自然的缩影。因此,人的结构、生理、病理皆与自然相似。中国地势东南低西北高,西北地多天少,故“天不足西北”;东南天多地少,故“地不满东南”。人呈靠北朝南位(古人常规位),左侧靠东,“阳者其精并于上”;右侧靠西,“阴者其精并于下”。左耳目获得精气大于右耳目,故“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 右手足获得精气大于左手足,故“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虽然原文的具体内容对于不懂中医的人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但其背后蕴藏的天与人比类的思维模式对于大多数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国人来说都属于共知信息。然而,通过翻译,原文表达取象比类思维意图的隐性信息变的无效,因为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而言,根本无法把这些话与“取象比类”或是”天人合一”联系起来,因此,吴氏父子在翻译原文本时,用总结的方法将原文隐藏的“以不足之象将天地与人比类”的思维模式显化出来,表明了原文意图,增强了文章的连贯性和可读性。
例二: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吴氏父子译本:In nature, there are the elapse of four seasons, and the changes of five elements produce the five energies…… As the nature and man combine into one, there are five viscera for man correspondently.
这句话的原意是大自然的变化,有春、夏、秋、冬四时的交替,有木、火、土、金、水五行的变化。因此,产生了寒、暑、燥、湿、风的气候,它影响了自然界的万物,形成了生、长、化、收、藏的规律。人有五脏,五脏之气化生五志,产生了喜、怒、悲、忧、恐五种不同的情志活动。五脏五行的关系是大自然赋予的天然性质归属,五行相生相克深刻地描绘出人体器官之间的相关性。因此这一例子的原文用数象“五”比类说明了大自然与人类之间的密切关系。如果不对此关系加以说明,西方读者就无法深刻体会中医的“天人合一”思想,也无法明白五行与五藏之间的关系,这会对他们进一步理解中医造成障碍。因此,吴氏父子这一句 “As the nature and man combine into one ”看似简单,却在不经意间点名了这句话的主旨,连接了上下文,让西方读者可以更好的了解文章,减少误解。
许国璋曾指出“翻译目的,在于便利不懂外文之读者,如不懂外文之读者读之不懂,翻译者不能说尽到责任”[5]。因此,负责任的中医译者就应致力于将中医文化传播出去的使命,在翻译中注重原文的内涵,而非拘泥于字句,而在传达“取象比类”思维时,吴氏父子不断使用总结归纳法将文章意图显化,反复强调和内化这一中医基本思维方式,有助于西方读者理解与接受中医。
2 起补充作用的隐性显译
吴氏父子在使用隐形显译方法传达《内经》取象比类思维时,除了通过增加总结性语言显化原文本意图外,还通过补充的方法,显化原文中缺失的“象”,使取象比类思维更加具体。由于中文讲究抽象简洁,而英文讲究具体完整,因此,在翻译中通过显化方法加以补充是中译英中常见的现象,中医英译亦是如此。除此以外,中医中还存在大量的“数象”,如五行、五藏、五味皆是以“五”这一“数象”比类,然而,由于中医古籍的言简意赅,大量的“数象”指代对象并没有被明确指出,这给西方读者带来了困惑,因此,吴氏父子也将这一部分显化,增进了读者的理解。
2.1 补充缺失的“象”
例三:水为阴,火为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吴氏父子译本:The property of water is cold and motionless,so it correspond to Yin;the property of fire is hot and up-flamin;so it corresponds to Yang.
阴阳学说,认为宇宙间任何事物都具有既对立又统一的阴阳两个方面,凡是运动的、外向的、上升的、温热的、明亮的、无形的、兴奋的、外延的、主动的、刚性的、方的、山南水北都属于“阳”;凡是相对静止的、内向的、下降的、寒冷的、晦暗的、有形的、抑制的,内收的、被动的、柔性的、圆的、山北水南都属于“阴”。如上例所示,水为何属于阴,是因为水和同类事物一样有这样的象——“寒冷”,所以它被归属到“阴”的类别里。而火和同类事物一样拥有“热、明亮”的象,所以类属于阳。然而由于中医古籍简洁凝练的语言特征,原文中只是将水火比类为阴阳,并未指出它们对应的象是什么,因此,吴氏父子将这一隐藏的信息——“象”显化,说明水之所以为阴,其与同类相同的象是cold and motionless;而火之所以为阳,其与同类相同的象是hot and upflaming. 有了这一补充,原文中的取象比类思想就显得更加完整,也有利于西方读者的理解。
例四:阳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吴氏父子译本:When the Yin and Yang of heaven and earth combine, it becomes rain; when the vital energy and blood of a man merge, it causes sweating, so the sweat of man is named as rain.
此例以天地之阴阳来比拟人体之阴阳。并把“汗”和“雨”归为一类,那么它们共同的“象”是什么?《素问·阴阳别论》云:阳加于阴谓之汗。说明汗的形成,需要两方面的因素,一是阳,也就是热,在人体中为“气”;二是阴,也就是水,在人体中为“血”。有热加临到水上,水气蒸发透过毛孔而出,又于皮肤上凝成水珠,就是汗出。这与大自然“雨”的形成过程不谋而合。这一过程就是将“汗”比作“雨”的“象”。而这一信息在原文中是隐藏的。为了让西方读者更好的理解取象比类的这一思维过程,吴氏父子在翻译过程中补充了缺失的“象”,解释了汗与雨形成过程的相似之处——“When the Yin and Yang of heaven and earth combine, it becomes rain ; when the vital energy and blood of a man merge, it causes sweating”(天地阴阳结合而成雨,人体气血相凝而成汗),将隐形信息显化,是个不错的尝试。
例五:六经为川,肠胃为海。(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吴氏父子译本:The six channels of a man are like rivers in circulating, and the stomach and intestine which hold the cereals are like sea that contains everything.
例五中,“六经为川,肠胃为海”是借用自然界的事物取象比类来论证人体脏腑组织的功能。之所以将“六经”和“肠胃”比作“川”和“海”,是由于经络和肠胃各自传输和容纳的作用很像河流和大海,而吴氏父子用介词短语和定语从句的形式来把原本缺失的“象”——“流通”(circulate)和“容纳”(hold;contain)表达了出来,使取象比类思维在译文中显得更加生动具体,也更容易被读者理解。
2.2 对“数象”指代对象的补充
《内经》所取之“数”实际上就是一种特殊的“象”,它并不偏向于定量,而是偏向于定性。取数比类是以易数表示“象”的意义,并通过易数推演事物变化规律的方法。《内经》中“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十二”经别、“三”阴“三”阳、“五”运“六”气、“五”轮“八”廓、“六”淫“七”情、“三”部“九”候、“八”纲辨证、“八”法、“四”气“五”味、“五”腧穴、“八”会穴等,均是运数思维的体现。《内经》中常常出现这些“数象”概念,然而很少交代这些数象的指代内容是什么,这给西方读者的理解带来了困难。
例六: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其气九州九窍,皆通乎天气,故其生五,其气三,三而升天,三而生地,三而成人,三而三之,合则成九,九分为九野,九野为九藏,故形藏四,神藏五,合为九藏以应之也。(素问·六节藏象论篇第九)
吴氏父子译本:On earth, there are nine prefectures, and for man, there are nine viscera, that is, the four organs which store substances(stomach, large intestine, small intestine, bladder)and the five organs which store the spirits(lung stores inferior spirit, liver stores soul, heart stores spirit, spleen stores consciousness, kidney stores will) and the number of nine viscera correspond with the nine of heaven.
中医论数不离象,知象不离数,皆以生命为本。如上例中, “九州”“九窍”“九野”“九藏”,皆为数象一体的典型例子。上例即是以“数象”的形式来说明天地与人的对应关系。地有九野,人有九藏。九藏又包括四个形藏、五个神藏。当西方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何为形藏,何为神藏?《素问》后面的章节《宣明五气篇》很好地解释了五个神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而对于四个形藏,张志聪的《素问集注》云:“形脏者,胃与大肠、小肠、膀胱也,藏有形之物也。”吴氏父子将这些隐藏的“数象”内容明晰化,一方面可以解除西方读者的疑惑;另一方面,对于文章后面的内容起到了提点的作用,可以不断巩固英语读者的记忆。
数象的翻译是取象比类翻译中的难点之一,因为很多数象的指代对象到底是什么,至今还没有定论,比如“七损八益” “六六之节,九九制会”等,这给中医译者的翻译带来了困难,因此,数象翻译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为中医理论的基础,取象比类思维的理解对中医知识的吸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中医译者要以传播中医知识文化为己任,不能只求译本的忠实性,而不关注译本的可读性。帮助西方读者接受取象比类思维也就等于帮助他们打开了中医知识的大门,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然而要通过翻译做到这一点,还是非常困难的,吴氏父子的《内经》译本通过隐形显译的翻译方法,阐释了源语文本传达取象比类思想的隐性目的,完善了取象比类中的相关信息,大大提高了源语文本的连贯性,是在《内经》翻译中传达取象比类思维的一个不错的版本。
[1] 邢玉瑞. 取象比类—关于《思考中医》的思考之三[J].陕西中医学院学报,2006,2:(2)2-24.
[2] Shuttleworth, MM. Cowie. 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 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2012:30.
[3] 柯飞. 翻译中的隐和显[J]. 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 2005, 37(4):303-307.
[4] Klaudy, K. Explicitation.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 [M]. London: Routledge, 2001:80.
[5] 许国璋.关于索绪尔的两本书[J].国外语言学,1983,(1):1-18.
[6] 吴连胜,吴奇. 黄帝内经/汉英对照[M]. 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526-532.
(本文编辑: 韩虹娟)
陕西省社科基金(2015k028)
712046 咸阳,陕西中医药大学外语学院
王娜(1981- ),女,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医翻译。E-mail:woshinishang2008@sina.com
R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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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1749.2017.04.033
2016-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