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怪物召唤》戏剧化时间主题解析

万红芳 孙 蕊

改编自同名小说的奇幻片《怪物召唤》讲述了被伤痛笼罩的少年康纳·奥马利在树怪的奇妙感召下，战胜梦魇与伤痛，直面人生生离死别的成长治愈故事。显而易见，影片关注的不是怪物，而是儿童的成长。康纳在短短的几天内完成成长，影片对时间的处理着实令人赞叹。

一、被时间串联的完整故事

这部充满梦幻、迷幻色彩的电影被时间串联成没有缝隙的完整体，个人的思想、行为以及虚构的片段都占有既定的位置。影片始于康纳的噩梦。在梦里，天气阴暗，狂风大作，地面塌陷，母亲命悬一线。无论康纳怎么努力，都不能握紧母亲的双手，这让他倍受折磨。当他从梦中惊醒，时钟指向12点06分。这一时间在后续故事中反复出现，无论是康纳半夜惊醒后听树怪讲故事还是他主动等待树怪准时出现。12点06分成为重要的戏剧性时间，连结着电影叙事的时空，突出电影最富创意的情节。

母亲病重期间，康纳过着有别于同龄人的生活，这在他一天的生活细节里可见一斑。早晨，康纳起床、叠被、洗衣服的同时完成早饭；课上，无心听讲，靠画画打发时间；课下，他受到同学凌辱；晚上，他与母亲用旧式放映机一起看了老电影《金刚》，母亲累得睡着了。惨淡的生活中，康纳只身承受着压力。

树怪第一次出现时，与康纳约定每天来给他讲一个故事，一共讲三个，并且以三换一：第四个故事需要康纳讲出自己心中的故事。这一约定明确了时间期限，预示着康纳母亲生命进入倒计时，也预示着康纳即将完成的心灵成长。树怪讲的三个故事都具有预见性，甚至给康纳以生活的指引。树怪的第一个故事讲述了杀了爱人嫁祸给女巫王后挑起战争的王子，最后成为受人拥戴的国王。故事隐喻了人性的复杂，真假善恶难分，表相并不代表真相。现实生活中，康纳的父亲虽然抛弃了他们母子，但对于康纳而言，父亲仍是个好父亲。康纳的外婆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康纳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让生活变糟的也不是她。只有接纳父亲和外婆有别于母亲的、不一样的爱，康纳才能和他们美好地生活下去。树怪的第二个故事关乎信仰。150年前的工业革命时期，小镇上有一位药剂师用自然植物入药的传统方法为居民治病。镇上年轻有为的牧师布道反对药剂师的旧医学，使药剂师的生意一落千丈。药剂师想砍掉可以治病救人的紫杉树，牧师并不允许。当牧师的两个女儿生病，牧师找药剂师求助，誓言会让居民继续买他的药，并同意砍掉可以做药的紫杉树。药剂师拒绝救治牧师的女儿，牧师因为自私和抛弃信仰而受到惩罚。信仰的力量使康纳终于有勇气去医院见母亲，并且坚定地对母亲说：“信仰是治愈的一半”“信仰就是治愈”“信仰是等待我们的未来”。树怪的第三个故事讲到隐形人被看见之后，因失去自我而感到更加孤独。紧接着，康纳在学校把欺凌他的同学打伤送进医院，他以暴力的方式引起一直忽视他的老师和同学的注意。面对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康纳依然觉得孤独无助。当母亲所有的化疗方案宣告失败，康纳发疯似地找树怪质问原因。树怪对康纳再次强调人性的复杂，告诫康纳说出真相至关重要。尽管还有些恐惧，康纳终于能够握紧临终母亲的手，说出“不想让妈妈离开”的肺腑之言。康纳的心结打开，同时获得灵魂的救赎，他最终可以安心地与外婆一起继续生活。

二、主人公的时间性

巴雷特曾指出，“人的情绪、他的烦神和烦恼、他的畏、内疚和良心，所有这一切都包含着时间。构成人类经验的所有的一切，都要根据人的时间性来理解：尚未的、不再和此时此地的”。[1]影片中母亲不久于人世带给康纳前所未有的烦恼、畏惧和愧疚。午夜时分的噩梦充分说明他已然意识到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即将终止，生活将被打乱，他不愿接受又不知所措。迎接他的是未知的未来，这使他心烦意乱。他试图让时间停止以避免面对未知，于是，他折断外婆家的传家宝——挂钟的一个表针。折断后，作为孩子的他想到可能遭到严厉的惩罚而感到更加害怕。原本不善言辞、喜欢一个人画画的康纳在痛苦与迷惘之间徘徊，心结难解。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与外婆的举动，以对自己此时此地的处境做出判断。母亲痛苦的呻吟声、虚弱地进入睡眠，都使康纳揪心。他搬去与母亲同睡一床，想守住母亲，无奈母亲很快又住进医院。他透过门缝看到母亲骨瘦如柴的身体，母亲还能康复吗？他透过门缝看到外婆观看母亲陪伴儿时的自己画画的录影带，健康的母亲还能复返吗？康纳内心无比煎熬。母亲每一次住院都说要尝试新疗法，每一次的新疗法又宣告失败。康纳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母亲一步步走向死亡，这是生命中至痛之事，也是最恐惧的事情。煎熬严重侵蚀着康纳的心，他希望早点结束这种痛苦，甚至希望母亲快点死去。当母亲亲口告诉康纳，所有的治疗都不起作用，康纳崩溃了。他不想看到又希望尽快到来的一幕发生了。在树怪面前，康纳不得不坦白自己面对死亡的弱小，悔恨自己不够坚持才放手害死了母亲。承认内心最隐秘的部分耗费了康纳所有的心力，他疲惫地睡着了。醒来后，康纳有足够勇气与母亲敞开心扉、拥抱告别。梅洛-庞蒂说：“主体性不是与自我的固定的同一性，和时间一样，对于主体性来说，要成为主体，重要的是向一个他人开放和摆脱自己。”[2]康纳向母亲说出肺腑之言的时刻标志着康纳灵魂的救赎和主体性的建立。

电影《怪物召唤》剧照

三、活在时间里的家族历史

影片《怪物召唤》虽集中刻画母亲临终之际康纳的内心世界，有些场面和人物对白专为彰显康纳的家族史而设，这使故事内容完整丰富的同时也对康纳的成长起到推动作用。前辈人留下来的每件传家宝都铭刻着时间，并且超越时间，给康纳以温情和记忆。首先是外祖父留给母亲的放映机。通过母亲晚上用这台放映机与康纳一起看电影，可以推知，这种习惯源自外祖父，而母亲的艺术天赋也极可能受到外祖父的影响。康纳尤爱画画，画画是惨淡生活中的唯一寄托。这一点，康纳应该感谢母亲曾经的耐心指导。其次是外婆家的传家宝——挂钟。外婆是一个严厉干练的人，她小心地保存着挂钟，叮嘱康纳不要碰一下，足见外婆对传家宝的敬意以及对时间的重视。外婆疯狂寻找一整天，总算找到熟睡的康纳，带他去见母亲最后一眼。半路上，虽然遇到火车通过而慢了一些，但外婆总算及时带康纳赶到医院。外婆在恰好的时间让康纳以恰好的方式与母亲拥抱告别。再次是康纳与父亲在外婆家客厅收拾碎片时翻出的完好的、母亲在康纳五岁时制作的家庭录影带。由此，父亲聊起当年母亲有过去艺术学校进修的想法，但因康纳即将出生而放弃梦想。这盒录影带凝聚着母亲的爱与牺牲。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画册。康纳接过来外婆特意给他布置的房间的钥匙。外婆清楚康纳与她性格合不来，但是母亲是维系祖孙二人的纽带。因此，外婆给康纳布置的房间满是母亲的痕迹。在母亲的画册里，有树怪、王子、公主、药剂师、牧师等，这与康纳梦幻中的树怪形象以及树怪故事里的人物形象是一致的。这种迷幻色彩给人以母子同心，母爱永续的印象。母亲期待可以“活一百年来陪伴康纳”，无奈现实不允许。借树怪之口讲述的故事，不正是临终母亲要传达给康纳的人生哲理吗？康纳的家族史因几样传家宝而前后相续。前边的主体虽然从世界移走，却不会彻底消亡，而是在后边的主体中时隐时现。

四、过去、现在、未来交织的时间维度

影片人物不多，情节亦不复杂，却高度凝练出主人公康纳的时间的三维：过去、现在和未来。在这三个维度中，生命与母爱是其核心命题。从父亲口中，康纳得知父母曾经相爱，母亲为了迎接他这个小生命的降生而放弃个人梦想。外婆珍存的录影带里有母亲辅导幼时康纳作画的记录。母亲重点教康纳如何画好眼睛，因为眼睛“就是生命”。现在，母亲生命垂危，这促使父亲和外婆打开记忆的闸门，从回忆里寻找母亲的影子，同时也使康纳知晓生命的由来。面对母亲日渐恶化的病情，康纳虽然不说什么，但母亲似乎有一双全知之眼看得透儿子的心。为了帮助儿子平稳度过人生最大的难关，借树怪之口，母亲向康纳传递了三个寓意深刻的故事，暗示了康纳怎样与父亲、外婆、老师和同学相处，怎样坚守信念的道理。事实证明，母亲寓于神话的教导激发了康纳积极行动的能力。他做到了为父亲送行，向外婆道歉，他还做到了与母亲拥抱告别。当康纳平静翻开母亲童年的画册，悉数与幻境重合的画面时，他感觉到心爱的母亲从未离去，他完全有力量迎接未来。在未来的挑战面前，康纳也许会继续从那三个故事中获得启示。

五、影片《怪物召唤》的独特视角

真正的时间是构成我们生活中戏剧性内容的时间，它是比手表、时钟和年历更为深刻、更为基本的东西。[3]《怪物召唤》的倒叙、迷幻想像等戏剧性内容的时间是属于主人公康纳的真正的、深刻的时间。这一时间向观众呈现了儿童的情感以及心理发展，同时提出了对哲学上的终极话题——人性的复杂性、信念对于生命的意义、孤独中的挣扎以及生死命题的思考。这些话题对于少年康纳来说似乎过于沉重，然而这是人生达到成熟的必经之路。对比其他杰出的青少年教育成长题材的影片可以看出《怪物召唤》的独特视角。历史上的青少年成长电影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描写儿童的纯真、自由、梦想和希望，如《小鞋子》《海蒂与爷爷》等；一类是揭露青少年成长的危机、暴力和叛逆，如《大象》《伊甸湖》等。前者大多寄情于山水，如诗如画，美得令人窒息；后者则人性扭曲得令人毛骨悚然。前者，儿童的成长似乎一劳永逸；后者，病态的心理呼唤着治病良方。在极其完美与极端黑暗之间，为数更多的是在普遍状态下和不可逾越的人生节点——少年所经历的成长。关注于此并能获得超越国界的良好效果的影片为数不多。《怪物召唤》在生死命题的处理上独辟蹊径，添加梦幻色彩而不失真实，用关怀与温情对困境中的少年康纳予以关注，细腻传神地呈现了他的心理活动与发展。片中，母爱超越生死界限，故事背后的哲思更值得反复琢磨。生与死是人生最重要的时间，从这一点来看，《怪物召唤》具有人文关怀的高度。

[1]巴雷特.非理性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224.

[2]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534-535.

[3]冯文坤.论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之时间主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7(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