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救赎之路:菲利普罗斯小说《乳房》中的男性身份危机探究
2017-02-26任家欣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000)
摘要: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93——)是当代美国文坛杰出的犹太裔作家,共出版小说20余部,两次成为诺贝尔奖候选人,他的作品扎根于现实,充满了对犹太裔美国人身份以及自我认知的理性思考。《乳房》作为罗斯 “凯普什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其主人公大卫凯普什突然不明不白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乳房。小说通过荒诞的身体变形,对当代的男性身份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揭示出男性身份的危机,从而提出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是男性身份重构的必经之路。
关键词:菲利普罗斯;理性;男性身份;危机;重构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11-0002-02
一、欲望中的迷失
菲利普罗斯小说《乳房》讲述了大卫凯普什——一位38岁的文学教授,变成一个乳房的诡异故事。大卫凯普什在变形之前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他精力充沛,体格强健,并拥有体面的工作和美丽的妻子。但罗斯就像一个热衷于恶作剧的人,他把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男性变成了一个无法移动,无法视物,彻底失去生活能力的乳房,他的生命只能靠在医院输液得以维持。一直以来,乳房被视为女性器官,可以说,乳房异变只是一个基点,小说在此基点之上,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了对自我身份的质疑和探究,現实主义的白描与卡夫卡式的魔幻相互交替,在荒诞的故事背后,我们看到的是罗斯理智的沉思。
起初,凯普什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变化,他无奈,愤怒,歇斯底里,甚至认为自己是发了疯。他竭力否认自己变成了一只乳房的现实,不难看出,成为一只乳房让他一直以来努力维系的男性形象全然崩塌。他不再拥有高大健康的体魄,失去了工作的能力,甚至是性能力,更直白的说,他无法接受自己不再是一个男人的事实。这种想法的根源在于他将自己的男性气概建构在一种流俗看法之上。“由于对权利,财富,体貌,性能力等外在因素的看重以及对内在精神品质与道德意识的忽略和淡化,男性气质在很多情况下已经不再是抵制恐惧的一种德性以及直面压力的勇气,而是一种压力与焦虑的源泉,一种异化的人性力量①”。在父权制社会中,衡量一个成功男性的标准无外乎“体面”,而变形的凯普什似乎与流俗中的男性概念相差甚远。在不这不可逆转的变形中,凯普什似乎再也无法重新成为一个“男人”了。
当然,如果我们回顾一下凯普什变形之前的生活及心理状态,似乎成为一只乳房的宿命就变得极为合理。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他本应该具备理性与自律,但他精力旺盛,婚姻让他感到乏味,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面对他的妻子,他所获得的只有肉体上的满足。当他的情感变得麻木,就会开始漫无止境的寻找单纯的感官快感;当他成为一只乳房——这一从女性身上剥离的性器官,这个器官已然对他没有了任何吸引力,甚至让他感到厌恶。罗斯用如此荒诞的变形,向当代的男性发出了警示,一旦将器官从主体上剥离,它将失去所有的意义。他把大量的笔墨用在渲染这只“乳房”的性欲上,强调乳头是由阳具变成,这种无厘头的描写将变形推向了极致,此时的凯普什彻底变成了只拥有性欲的乳房。
二、自我身份的探究
诚然,凯普什对变形后的自我认知不是由自身开始,而是透过他人之口,“人家说,我的肉体是柔滑的,年轻的,我依旧是一个白种人。我乳头的颜色是玫瑰般的粉红色。”②在凯普什了解了自我的外在表象之后,他开始了一系列对于变形的思考和解释,可以说《乳房》整篇小说都是凯普什对自己境遇的分析,他力求对于自己的变形找出合理的解释 。身为文学教授的他起初将变形的原因归咎于对《变形记》的沉迷,变形一直是犹太文学中的母题,凯普什痴迷于《变形记》,要看变形能为他带来什么。犹太教神秘主义认为,变形意味着灵魂转生,在转生的过程中可以实现自我救赎。当小说中的情节真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凯普什从最初的否认现实过渡到逐步接受了自己身为“乳房”的身份。可以说这是他真正开始审视自我存在的开端。他的男性身份在欲望中走向崩溃,但是也在欲望中觉醒,而此时的欲望已不再是单纯的肉欲了。
小说自始至终也没有给出凯普什变形的确切原因,凯普什在变形之后去努力的理解自己的命运和身份,以及对变形给出了种种猜想,他的思维在现实与想象之中交替往复。他对于变成“乳房”这一现实的恐惧很大程度上基于他耻于成为他人的笑料和谈资,“这件事情将出现在明天各家报纸的头版,让通勤一族开心一把。”③不仅是他自己质疑自身的存在,凯普什的医生克林格,他的情人克莱尔,甚至是他的父亲,都对他的身份产生了质疑,没有人坚定地告诉他他是一个男人,并不是一个器官!但是面对既定的现实,他能做的唯有肯定自我主体的存在和本质,否则,将永远受到皮囊的桎梏。乳房的形态暗示着凯普什男性身份的消失,想要重构自我的主体性首先要接受作为“乳房”的存在。唯有认清自我才能重构自我,别人眼中的“自我”并非“我”。“我知道他们在研究我,观察我,就像人们在一艘玻璃底的轮船上观察着海豚或鲸鱼的私生活。”④凯普什意识到自己变成乳房之后生活中处处充满了监视,在他人眼中他甚至已经不具备了“人”的身份,所有的隐私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时无刻不担心在他的病房中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监视他的摄像头。变为乳房给他身心带来的巨大痛苦以及对于社会和人的信任危机将凯普什内心深处的恐惧刻画的淋漓尽致。封闭充满监视的病房只是一种表象,他真正需要的是男性气概的回归带给他心灵上的救赎与释放。
三、“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
在小说的最后部分,凯普什最终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罗斯借凯普什之口,以“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⑤作为小说的结尾,而这也是罗斯对于身份危机问题所抛出的锦囊。小说主人公凯普什,他所有的经历可以按下列顺序进行归纳,异变——否定新的身份——自我的重新认知——接受新身份——自我认同——男性身份,而这一系列的变化本质上可以说是对自我身份的否定与肯定,解构与建构的过程。凯普什的身份危机事实上是生活在美国的犹太人的真实写照。美国著名的黑人学者杜波依斯曾提出过“双重意识”(double consciousness)这一概念。同样也适用于这些犹太裔美国人,他这样写道:“这个社会没有赋予他(黑人)真正的自我意识,而是让他从另一个社会的显现来看待自身。一个人随时都会感觉到在他黑色的躯体里存在着同位美国人和黑人的两重性,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种无法和解的斗争以及两种相互敌对的理想。
犹太裔美国人面临的处境与黑人一样尴尬,一方面他们想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份不顾一切的融入美国社会,真正成为一名美国人。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舍弃自己的本源,过一种真正“做自己”的生活。与杜波依斯对待黑人的态度——号召黑人既成为美国人但也要做黑人不同的是,罗斯更偏向于“做自己”,也就是自我认同,唯有认同自我解放自我才能获得真正的男性气概。如果抛弃自我,那终将走向灭亡。罗斯在小说《人性的污点》中便描写了这样一位主人公科尔曼,他为了融入美国社会而断绝了与黑人社会的所有联系,然而脱离了群体,背离了民族文化根基的个体终将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导致科尔曼陷入了对自我身份认知的危机,沉迷欲海,在个体的生存危机以及身份缺失的痛苦中企图以放纵逃避现实,最终难逃悲惨的结局。
最终凯普什实现了自我的认同,他认为自己以一个“乳房”的外形,仍然可以重新成为一个人。在回答有关《乳房》这部小说的主旨问题时,罗斯说:“无论如何,我关心的是男人和女人的系泊索⑦被切断了,他们被从本土的岸边吹到海上去了,有时候随着他们自己正义与愤恨的潮汐波动。”这句话直中要害的指出犹太裔美国人丧失文化根基失去自我认同感的现实状况。小说中凯普什的异化实际上是现实生活中“凯普什”们在长期美国社会同化作用下发生的变化,只有接受这种变化才能改变这种变化。
身份危机其实不仅仅是犹太裔美国人所面临的问题,在当代物欲横流的世界中,人们极易迷失自我,如果“你”作为主人公凯普什这样一位男性,发现这种“乳房”般的异化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就是时候思考这个问题了——“你”是否该改变你的生活了呢?罗斯笔下的男性气概总是建构在自我认同之上,它成为罗斯描写其他男性特质基础的根源,在此基础之上,男性气概才能进一步得以发展与完善。
注释:
①隋红升,《西方文论关键词——男性气概》,2015
②菲利普·罗斯,《乳房》,姜向明译,2010
③菲利普·罗斯,《乳房》,姜向明译,2010
④菲利普·罗斯,《乳房》,姜向明译,2010
⑤该句出自奥地利籍德语诗人里尔克的诗歌,《远古的阿波罗残雕》
⑥隋红升,《危机与建构:欧内斯特·盖恩斯小说中的男性气概研究》,2011,p.97. W.E.B.Du Bois, The Souls of Black Folk, New York: Bantam Books, 1989,p.3.
⑦这里系泊索象征犹太民族文化的根基以及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
参考文献:
[1]菲利普·罗斯,《乳房》,姜向明译,2010
[2]菲利普·罗斯,《人性的污秽》,刘珠还译,2003
[3]黄夏,《“乳房”的焦虑》,现代快报,2010-11-21.
[4]隋红升,《危机与建构:欧内斯特·盖恩斯小说中的男性氣概研究》,2011
[5]隋红升,《西方文论关键词——男性气概》,外国文学,2015
[6]Philip Roth, “ On the Breast”in Roths Reading Myself and Others,1972.
作者简介:任家欣(1987-),女,汉族,黑龙江绥化人,硕士,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性别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