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饭

覃旭

上高一的时候，我的书法和绘画水平在班里是最高的，被推选为板报组的组长。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我们班多数同学选择文科，成为文科班的主体。班主任不变，仍让我做板报组组长。

分班不久，我注意到，从另一个班来的孙吉同学无论书法还是绘画，水平都在我之上。我想，板报组要是有他加入就如虎添翼了。

不过我只能想想而已，对他实在不敢抱有希望。在高一的时候，他优异的成绩和孤傲的性格都是出了名的。到了文科班，他还是如此。除了上课和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他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他总是最先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放晚学我们班男生爱踢足球，他却到校园外跑步。常常是我们还没散场，他已经上教室学习了。除了学习、跑步、吃饭、睡觉，他好像对别的事都不感兴趣，把时间安排得紧紧的。

办板报会占用个人不少时间，他舍得吗？看样子不会。就算会，他连正眼都不瞧谁一下，我怎么向他开口？我可是“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的脾气，万事不求人，所以我打消了邀他入组的念头。

9月下旬，学校举办了规模空前的“迎国庆”板报比赛。班主任非常重视，专门找我谈话，说文科班在体育场上一贯当配角，在板报比赛上一定要翻身当主角。我早就有这个心思，憋足劲要为本班争口气。我带领板报组全力以赴，在28日就率先把一版漂亮的板报弄出来了。围观的人很多，班主任相当满意。别班的板报高手纷纷跑来观摩。我偶然发现，在观众中居然有一向对集体活动缺乏热情的孙吉。我以为胜券在握，不由得沾沾自喜。

但是，到了30日中午，我才意识到过早把板报亮出来是一个大错误。别班的板报纷纷亮相，由于有我们班的板报做参考，做得都不错，有两版明显比我们的好。照这样参加评比，别说第一名，我们连第三名也未必得到。我心急如焚，找班主任反映。他倒是豁達，说木已成舟，顺其自然吧，你们已经尽力了。

我很不甘心，想来想去觉得只有重来才能够扭转局面。然而重来谈何容易？明天就是国庆节，明天就评比，时间所剩无几，仓促改版，可能连原来都不如。我的才能已尽，如果没有比我强的人来改，重来也是枉费心机。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孙吉，他正在专心地看书。可能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转脸望了我一下，但目光冷冷的，面无表情。我收回目光，心都凉了。

放学后，我无心踢球，又去看板报。我越看越不是滋味，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为了文科班的荣誉，豁出去了！我噔噔噔地跑上教室，板着脸对还在埋头看书的孙吉说：“孙吉，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文科班的一员的话，请你马上下去和我一起返工做板报。”

孙吉满脸诧异地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或者不相信我的话。继而他好像顿悟似的，两眼放光，收起课本和我一起下楼。

时间紧迫，我几下就把原来的板报擦得一干二净，眉毛、鼻尖都落满粉笔灰。孙吉拿着粉笔跃跃欲试。我决定还用原来的稿子，需要改变的是版面设计和报头画。孙吉浏览完稿子，热切地对我说：“由我先来，好吗？”我含笑点头。他三横四竖五圈，版面的轮廓就出来了，果然比原来的大气美观。如果不是胸有成竹，哪里能够如此娴熟？我断定他先前在板报前绝不只是随便看看，而是用心想过如何改观。他其实是关心集体的，是我误解他了。这样一想，我对他的成见立即烟消云散，心情轻松了许多。我有意说了一个小笑话，居然逗得向来不苟言笑的他哈哈大笑。

刻不容缓，我们停止谈笑，分好工，专心抄写、绘画。板报栏在操场和球场之间，同学们正在运动，球起球落，欢呼大叫声此起彼伏，但我们只听到粉笔和黑板摩擦的沙沙声。“我们在背水一战。”孙吉忽然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此刻我觉得我们的心没有距离了，我们是同舟共济的战友。

夜幕降临，渐渐地，越来越多准备上晚自习的同学围上来，看我们笔走龙蛇，不时发出声声惊叹。我感觉有点悲壮，更多的是豪迈。

终于完成了！拉开距离一看，太棒了！尤其难得的是，我们的字迹不但生动帅气，而且十分相似，看上去浑然一体，这在数人合作的板报中是很少见的。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相视而笑，互相拍掉对方身上的粉尘。

肚子在咕咕叫，该去吃饭了。教学楼已经灯火通明，同学们都朝教室走，只有我们走向食堂。

菜没了，没关系，还有饭。我们打了饭，食堂师傅问我们怎么吃，我们说泡开水吃。她叹叹气，给了我们一点酱油。我们随便拌了拌，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食堂师傅看得于心不忍，说：“可怜，你们家里人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难过呢！”

可怜？难过？哈哈！他们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美，不知道我们吃得多有滋味！

我们班的板报不出意料夺得了冠军，整个文科班为此扬眉吐气了好一阵子。

从那以后，每当遇到困难，我都会礼貌地向别人求助并多能如愿。孙吉呢，不再独来独往，成为不少同学的朋友。

那一顿酱油饭，是我学生时代吃过的最有滋味的饭。

（发稿编辑/苏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