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生命黑洞的污点

薛蓓

电影《心迷宫》由青年导演忻钰坤执导，霍卫民、孙黎等主演，这部剧情悬疑片的灵感源于一个多年前发生在河南叶县乡村的真实故事。影片所讲述的故事也发生在河南的一个偏远村庄，一具身份不明的焦尸牵出了穿插在剧中人物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链条，影片以一种黑色幽默的形式将人性中的弱点冷峻地搁置于光天之下，任由观者自评。《心迷宫》的拍摄成本只有170万，最终却收获了票房与奖杯齐飞的战果，它的成功再次让人们看到了一部影片的成功所需的关键因素，对当代影视行业的发展有较大的启示。

一、 暗流涌动的复杂人际网络

《心迷宫》的故事舞台并不大，剧中所有人物都活动在一个县城的小村庄中，影片开篇设定在孙老汉葬礼的流水席上，场地的选定不仅为影片定下基调，也推动了剧情的发展。而且，在农村只有类似于这样的场合才能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这样的安排非常贴合现实。前10分钟的镜头将关键人物和主要矛盾以一种十分平淡而又冷静的方式一一呈现在观众的眼前，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庄热闹的聚餐背后，各种受利益和欲望牵控的人际暗流在荧屏之上翻涌不已。

（一）“父权”的魅影

《心迷宫》通过一具不明焦尸多次被认领的黑色幽默导出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因果链条，影片的开头所表现出的肖氏父子的矛盾是整个链条的起点，两人的矛盾根源于肖卫国的冷酷父权对儿子高高在上的压控和肖宗耀的极力反抗。作为村长的肖卫国管理着全村的大小事务，无形中容易滋生出一种对人和事的控制欲望，他在不自觉间将这种控制欲投射在独生子的身上，以爱之名处处干预儿子的人生。肖卫国对村庄和儿子的控制欲反映的是宗法制在后宗法时代的现代农村中余音不绝的实情，宗法制的核心——父权在如今的中国农村之中仍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从肖卫国对卧室门口荣誉勋章的珍爱可知，他沉醉于这样的影响力之中，所以他为了捍卫这种父权的荣誉可以自掏腰包为村里办事。受传统观念影响较小的肖宗耀对此十分不解，母亲在开导他时透露出有人在换届选举中愿用金钱拉票的黑幕，这种行为相较肖卫国的做法自然是落于下乘，不过却从侧面道出了权钱二者难以分离的纠结真相。

（二）金钱的俘虏

花钱竞选的行为背后有较为复杂的原因，其中既有对“父权”的渴望，也有对虚名的追逐，更有对与权力伴生的金钱的崇拜。金钱崇拜在偏僻落后的农村真可谓是无处不在，这种近乎盲目的崇拜是影片的重要线索之一。连接剧中主要关系链的白虎是所有角色中最疯狂的，所以他可以不顾身体地拼命赌博和借债，可以不顾同村之谊，盗取陈自立的钱物，并在星夜勒索肖宗耀，最终落得命丧黄泉的悲惨下场。他对金钱的热爱使他跨越了道德的底线，又在死后惹得众人纷纷做出类似的行径，这是影片对人性潜在弱点的挖掘和讽刺。同时，在相对闭塞的农村，道德的约束在明面上具有较大的普遍性，所以片中人物虽然个个心怀鬼胎，但却都只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实行各自的伎俩。农村的昼与夜是道德的两个极端，白天的村长大义凛然，晚上却干着各种违心之事；肖宗耀和黄欢白天在流水席上形同陌路，晚上却在小树林亲密幽会；王宝山和丽琴白天表现得比较疏离，晚上却私下偷情……道德在光天之下的胜利和在幽夜之中的沦陷形成了一种极具讽刺的对比。在各自心中打着小算盘的这群人看来，名誉是他们装点门面的重要道具，所以他们会极力去维护各自的名誉，如村长对儿子的包庇，王宝山和丽琴在自保时的互相背叛。但在道德与名誉的装饰下，却是村人对它们弃之如敝履的尴尬。

二、 诱惑与危难中奔腾的原始欲望

《心迷宫》充斥着剧中人物的原始欲望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暴露，在人性的考验面前，每个人都展现出最为“纯粹”的生存本能，这种简单直接的本能却拥有击穿所有道德底线的强大力量，它的强大甚至能使观众感到窒息和绝望。

（一）疯狂的原始欲望

在剧中农村的这片小天地中，人类各种原始欲望在暗处疯狂翻涌，掀起摄人心魄的波涛，形成一个个骇人的漩涡，将观众席卷其中，难以自处。村长肖卫国在流水席上讲话时，台下眾人的心不在焉透露出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再度出现命案后却无人详探死因，体现的是对法律的无知。在农村这方小天地中，道德与律法的约束显得那么无力，人们多数时候完全是在原始欲望的钩牵之下行事。

肖卫国是剧中唯一知悉所有内情的人物，然而，除了片尾字幕所交代的主动投案（加字幕的原因众所周知），整个影片中都在表现他的各种原始欲望对其行为的影响——他对勋章的爱惜直接反映了他对父权和名誉的痴迷，因此可以说，他为儿子销毁证据的行为一半是父爱使然，一半是出于对父权与名誉的护惜。影片另一个牵涉甚广的关键人物——白虎身上有着人类欲望最为原始的展露，常年在外的他很少与亲哥联系，既是碍于颜面，也是对亲情的淡漠。多年混迹赌场的他对自己的生命尚且不重视，更遑论于他一文不值的社会道德，他的行为完全依从于内心的原始欲望。赌瘾难耐的他不计后果地借了可能一生都无法偿还的高利贷，只为延续那稍纵即逝的快感。遇见同村的陈自立和小三一起吃早点，会不知廉耻地多叫两屉笼包，见钱眼开后又全然不顾一切地尾随其后盗取钱财，最后更因敲诈致死，观众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丝毫不受文明社会拘束的原始欲望。他兄嫂为了与他撇清关系，竟让他“去死”，这何尝又不是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占领了亲情的最后堡垒？

（二）击毁的道德底线

剧中其余诸人皆受男女情欲的钩牵做出种种顺应欲望的言行——肖宗耀与黄欢之间的爱情并不是纯粹的男女爱情，肖宗耀与黄欢谈恋爱，既有对情欲的渴望，也有对家庭的反抗。黄欢移情别恋不排除有对肖宗耀富裕身家的觊觎，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她甚至不惜捏造假孕的谎言去欺骗自己的爱人；暴发户陈自立的大男子主义体现的是男性对女性最为原始的占有欲望，他可以在外找小三释放情欲，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离婚，而是要将村花作为财富般的存在永远占为己有；大壮看似憨厚，却也有着与陈自立相似的占有欲，所以他才会起了杀死陈自立的心思，这样他便能够取而代之。杀心的背后有着他不曾察觉的占有欲，这使得他对丽琴的感情不再纯粹，也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王宝山在丽琴身上寄托更多的是性欲的释放和对妻子的反叛，他的软弱注定他不敢与妻子真正决裂。丽琴对王宝山当年的懦弱怀有深深的恨意，她的偷情虽有旧情难了的成分，但也不能排除有对王宝山和陈自立的报复。王宝山与丽琴的偷腥之举绝非纯粹的爱情，皆已成家的二人的结合更多的是性欲的原始展露和对现有家庭的背叛，所以他们会在大难来临之际互相出卖对方。

王宝山丈母娘对女儿的劝告看似睿智，有人甚至会因此认为她是一位宽容的家长。然而，宽容背后的实质却是歹毒的用心，她并不在乎女婿的感受，只是关心女儿是否受宠。所以，她宽容实际上只是一种不堪道破的交易，是一种细思极恐的不怀好意。剧中人物唯一的“闪光”却是盛行于世的“人生哲学”对社会道德的致命一击，这难免让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与惶恐。

三、 在人性沦陷的漩涡中寻找救赎

利欲的暗流在片中小村庄平静的表象下翻出罪恶的浪花，每一朵浪花都是一次人性的沦陷。剧中角色大多难逃欲望的漩涡，他们选择的是在漩涡中随波逐流。影片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精明，集体的“明哲保身”导致了人性的彻底沦陷，片尾过于理想化的字幕对人性“挽狂澜于既倒”般的救赎显得有些无力和悲壮。

（一）人性的迷宫

从片头所涉钱权交易到剧尾所现钱“尸”交易，《心迷宫》中的人性在利欲的迷宫中一步步走向了堕落的深渊。肖卫国沉醉于村长所带来的父权和名誉之中，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但他在危难之际的选择却导致了他一次次的触犯律法与道德的底线，最终走向了覆灭。肖宗耀失手杀死白虎后，内心的怯弱攻破了他人性的碉堡，所以他选择了带黄欢远走高飞。黄欢假怀孕的谎言产生了雪球效应，接踵而至的突发事件使她不得不用一个个新的谎言去弥补最初的那个谎言，而这却成了剧中人性沦陷的因果链条中的重要一环。王宝山和丽琴这两个有家室之人的偷情更多的是人性的堕落，而非纯粹爱情的结合，他们的破裂是互相背叛后的结果。陈自立的家暴和出轨与白虎的偷盗和勒索都是原始欲望对人性的强力攻陷，因此，他们的堕落显得更为愚昧和彻底。大壮对丽琴的爱慕若只停留在暗恋阶段是十分纯粹而又美好的，他对丽琴的雪中送炭也是值得赞誉的。然而，当他看到死而复活的陈自立后，内心所起的杀机将他带入了堕落之途。导演在片尾借黄欢之手将肖卫国的荣誉勋章埋在山头，被埋葬的不仅是村长的荣耀和人性，更是因果链条上所有人的荣耀和人性，这样无声的结局是最有力的批判。

（二）“恶之花”的根源

黄欢假孕的谎言是蝴蝶效应的最初一振，由此引发出一系列因果相续的人性的沦陷与救赎，影片通过这个“蝴蝶效应”勾勒出了人性“恶之花”的輪廓。关于这朵“恶之花”的根源，《地藏经》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的举止动念都是罪业，有情皆孽，无人不冤。然而，在因果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罪业不会因为财富、地位有任何的偏倚，从这一点来讲却又是无人有冤，众人皆是自作之而又自受之。然而，《心迷宫》在揭露步步沦陷的人性时，也安排了相应的救赎。肖宗耀得知勋章可能落在案发现场后，对父亲无私的爱使他毅然选择自首，他的回转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大壮见到陈自立后起了杀心，但却在动手的一刻良心发现，终究作罢，他的罪在放下石头的那刻便得到了救赎。面对无法下葬的空棺，肖卫国最终选择了报案，所有相关人员最终接受了法律的制裁。肖卫国的这一行为不仅是一次自我救赎，更是一次集体救赎。由此可见，人性的沦丧最终要靠爱与理性来救赎。

结语

《心迷宫》完成了小成本电影对商业大片的出色一击，它的成功再次将人们的视线牵引至电影艺术的根本——成熟的理念、精巧的构思和对现实的提炼与升华。影片通过其粗粝的制作深刻揭露了人性的真相，导演成熟的蒙太奇手法将一个充满悬疑的故事剪辑成一个流光溢彩的非线性影片，抽丝剥茧般的镜头切换带领观众一步步看清真正的故事。当所有的线索巨细无遗地暴露在银幕之上时，留给观众的是余韵绵长的回味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