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得菜根
2017-02-22廖陆
廖陆
记忆中,薯类食物是幼年生活常态。我虽没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印象中小时候也没有多少餐是能吃得上肉的。因此对于薯类等农作物的感受就特别深。
俗话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初时并不以为然,作物之所以能作為食物,不外乎其干、其果、其叶、其枝、其花能果腹充饥。根茎也能食用,已是一奇。偏它味道上佳还营养丰富,更是让人食髓知味没齿难忘。
譬如芋头。有本地芋、蕃鬼芋、大肉芋……每一种芋头的做法和味道都不太一样。但是,如在深冬季节,把一大堆本地芋堆放在冰冷而干燥的地板上,过上整整一个寒冷的冬天后,在早春来临时节,在百无聊赖中,在饥肠辘辘时,无意中翻开芋堆一瞧,发现地底下的芋头都给冬天的北风“哨”(客乡方言,动词,不停地吹使水汽蒸发之意)瘪了一截,用手一摸芋头尾部,软软的,腐烂竟然有漫延而上的样子!这可是大事,乡里农家存粮本就不多,人啊,畜禽皆指望着这点“生理”过春呢。
遂火急火燎起来,赶紧翻找出有类似症状的芋头,草草洗净泥巴,一股脑儿放进硕大个“牛三”铁镬里。掩上盖板,“哧啦”点着火柴,用“火筒”对着灶膛使劲一吹,幽暗的“灶封”一下子便在小孩的心里亮堂起来。灶火映在周围各张忽明忽暗的脸上,所有的热切、焦急一下子都平稳了下来,唯有柴火“噼啪”燃响的声音不甘寂寞地透过窄小的厨房。
不一会,空气中就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有经验的乡下人知道,这是芋头要熟了。遂熄火罢工,待灶膛回火稍焖一阵,早就忍耐不住的小孩一把掀开锅盖,猴急地伸出乌黑的小手一拨拉一抓捏,一个冒着热气的芋头瞬息便在两边手上翻来翻去。而在芋头翻动的过程里,芋皮也被一层层揭开。咦——小孩的眼睛突地一直,早见得近乎烂透的芋头尾部成了黑兮兮的一截物事,这,能吃吗?可又忍不住那若隐若现香气的诱惑。来不及细想,张开了嘴,舌头一边躲闪着芋头的热,牙齿一边趁机轻咬了一口。味道怪怪的,却另有一种清香,混带着大冬糯米的“清甜”,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糯性!馋嘴一动,物事已经入得喉咙。这就是乡人所说的“鸡屎芋”了吧?!
大伙哄地起身,全都顾不得烤火取暖了,蜂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人手伸向满满一锅芋头,手快的两手各拿一个,嘴里哧哩呼噜吃着一个,眼睛兀自看望锅里。手慢的便是慢条斯理地剥开芋皮,瞧着那一截黑物事,审视一番,再不慌不忙地放进嘴里嚼咽,有满足,也有吃的享受。
再如番薯(乡言俗称,书面语叫红薯),也有五花八门的品种,红心薯、红肉薯、五色薯,坡薯、田薯,曾经都是能活人命的好东西,没人看上眼,却人人离不开。新出锅的红薯也好,隔夜冷薯或有馊味也不怕,胡乱掰开塞进嘴里,两手一搓,薯屑纷纷落掉,破旧书包斜挂在肩上,迎着早起的朝阳,小孩子心情愉悦地向学校走去。
如有机会吃烤薯,则更欢喜不过。那时没有烤箱之说,想要吃烤薯,则要在大好的日子里,人各提着一袋精心挑拣的番薯,顺着一片收割后的水稻残茬,在冬田的中间找到满地翻开的干泥块,一片一片叠垒起一座小泥窑,技术高的那窑可放进20斤红薯,我们是不敢奢望的,只求过后人手分得一两个足矣。一切准备就绪,拾柴火的伙伴也回来了,就马上点火烧窑。在火光影映中,熏得人人泪眼蒙眬,泥窑不知不觉中已烤得黑里透红。大伙赶紧将番薯从窑口塞进窑膛中部,小心翼翼地用木棍一捅,泥窑“轰”地倒塌下来,溅起一阵泥尘热灰,把番薯通通盖在里面,噼噼啪啪用棍子把泥巴敲碎压实,烤薯大业已完成大半。静待10数分钟,派去送“窑鬼”的人迟迟还没回来,有人已迫不及待地拨开尚冒着热烟的泥巴,早见得一块番薯皮露在外面。轮换着抓在手里,嘴吹泥巴,用极快的速度揭开了薯皮,黄里透白的薯肉香味已钻入鼻子。三下两下把薯肉扔进嘴里吃完,意犹未尽又来一个。有时候等悲催的同伴忠心耿耿地送完窑鬼回到地头,地上已狼藉一片,烤番薯早就给馋嘴的人儿吃完了。于是免不了就会经常发生争吵,可争吵过后,同样的故事依然不停地发生。
后来听说东兴有被誉为当地“三宝”之一的“红姑娘”薯,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微量元素等,具有抗癌、抗糖尿病等药用价值。又有涠洲火山番薯质优、味美、色艳,含硒量特高,可抗衰老。惜乎一直未有机会砌好泥窑一烤尝之,引为憾事。
或许,在以后那些苍凉的人生角落里,我们再也吃不到往日沾着灰尘草屑的香喷喷的烤薯,也吃不到香甜中带有臭味的“鸡屎芋”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