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依旧

衡德宏

韩城是位年轻的实习医生。这天收治了一位女病人，一看病人的名字“林音”，顿时一愣，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再一打量病人，长发，白皙的脸，尖下巴，再加上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不错，就是那个知名的网络作家，“暗香依旧”。韩城爱好读书，学医之余读过林音好多文章，十分钦佩她的文笔，对她文笔背后的情思更是赞叹不已。本以为这辈子无缘相识，不想竟在此境地中会面了。

只是这种会面未免残酷了一点，林音患的是白血病，晚期。

因为有了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心思，韩城不免对林音格外上心，只要一有空就往她的病房跑，除了尽医生的本分外，他也愿意帮她做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作为一名作家，敏感的她显然觉察到了韩城的殷勤，有一次平静地说道：“韩医生，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你家里人等着你哩。”

韩城嘻嘻一笑：“我家远在千里之外，这儿就我一人，没人等我。大作家，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说着拿出一本书，正是她的作品。

林音看上去有点惊讶，说：“你知道我？”

等接过书一翻，林音沉默了，因为书中韩城作了无数的记号，有感叹号，有下横线，有眉批，并且笔迹的颜色不尽相同。看得出韩城用心读过这本书了，并且不止一遍。

林音拿笔在手，正要签，忽又止住手，歪头问道：“韩医生，这不会是我的绝笔吧？”

韩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心隐隐疼了一疼，忙又笑道：“瞎想什么呢？青春正好，来日方长，我还等着拜读你下一部大作哩。”

林音长叹一声，兴味索然地签好名，然后摇摇头，说：“我现在真后悔。后悔以前忙于写作，总以为来日方长，以致于疏忽了好多情感，也怠慢了身体。那时总想着等手头这部书稿写完了就去踏春赏花，可是，写完这一部另一部又接踵而至，永远就没有个写完的时候。直到春尽花谢了我都没能看上一眼，终于酿成今日苦果。如果时光可以重来……”

林音慢慢躺了下去，用被子捂住头一动不动。韩城静静地站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无能之极，甚至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

这个晚上，月华如水，韩城无心入眠，恰好接到电话，是林音打来的。

林音说：“韩医生，可以陪我一会吗？”

韩城二话不说，当即来到林音的病房，他知道病房里就林音一个病人。

月光漫进病房，像水一样，一时间如梦如幻，两人都不敢说话，生怕打碎了什么。过了好久好久，林音轻声说道：“韩医生，你能吻我一下吗？……我笔下写过无数种天荒地老的爱情，可在现实生活中还从没谈过恋爱。韩城，我真的不想带着遗憾离去。”

韩城浑身颤栗，犹豫片刻后俯下身……当他抬起头时，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林音的眼角有泪水流下。床头柜上一捧鲜花幽香阵阵，她的唇芬芳而滚烫。相信自个也是。

可是，第二天当韩城怀着甜蜜的感情再去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林音面无表情，声音有点冷：“韩医生，你娶我好吗？就现在！”

韩城一惊，脑海内一片空白，弄不清是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见他不说话，林音递过她的手机，说：“你看！”

韩城接过来一看，是段视频，点开，竟是自个昨晚吻她的那段。

林音说：“昨晚我把手机藏在床头柜的鲜花里，摄下了这一段，对一个网络作家来说，这样的机关最简单不过了。”

林音喘口气，一脸冰凉地又说：“如果你不娶我，我将把视频公布于众。哼，光想想標题就足以令人血脉偾张了，《实习俊男医生猥亵美女作家病人》——你甭指望能删掉，我一个好友那有备份哩。如果你不娶我，她会在一分钟之内把视频铺天盖地地传开，那时候你又何止声名狼藉！对不起，我有点得陇望蜀了，我只是不想带着遗憾离去。身为一个女人，即使腰缠万贯，即使著作等身，如果一辈子没披过婚纱那就太失败了，何况你又这么优秀。”

韩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删？我激动还来不及哩。身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文青、粉丝，如果能跟自个的女神在一块，即使一天，即使一个小时，此生又复何求？音，明天，就明天，我们结婚！”

第二天黄昏，光线柔和静好，惹人无限遐思。韩城进来了，不是一个人，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岁数都跟韩城差不多大，其中一位女生手中捧着一袭雪白的婚纱。

西装革履的韩城一脸幸福的红光，说：“这几位是我最好的同学，他们都是开通人士，都十分赞成我们的事，现在请他们来见证我们的婚礼。”

几位同学笑着跟林音打了声招呼，大家认真打量着林音，发自肺腑地赞叹道：“难怪韩城会对你动心，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大作家，你正是韩城一直渴望的那种女孩，原来他一直迟迟不谈恋爱就是在等你啊！”

美丽的红晕浮现在林音苍白的脸上，她痴痴地看着韩城、看着韩城的同学们，又看着婚纱，忽然背过身去，说：“我累了，你们先走吧，谢谢你们——韩城，你晚上再来好不好？我有话要说。”

晚上，韩城正要动身去医院，手机突然响了，尖利无比，韩城的心本能地一抽，是医院值班医生打来的，只有一句话：“韩城，你快来！”

韩城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可是心脏莫名狂跳，完全不知道从家到医院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双脚像踩在云端里，一路飘啊飞啊，直到站在病床前。

林音走了，是切脉自杀的。

林音给韩城留下一封遗书：韩城，我真的喜欢你，所以吓你一吓。如果你不答应，或许我真的会干出恶作剧来，我只是希望我不要死得太平淡。谁让我是个作家呢？可我想不到剧情反转得如此厉害，你竟真的要娶我，这下子我的死就更精彩了。

我不想接受过度治疗，那会损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的。我走了，我很满足，谢谢你让我快乐地离去，此生无憾。只是、只是为什么我们不早点相识呢？我当然没有把这段视频发给我的好友，它只属于我们俩，我会把视频带到另一个世界，那样我就可以时时刻刻地快乐了。

我把我所有的财产全留给你，韩城，有空到我的墓前看看我。

有人问韩城：“韩医生，病人遗书里说什么？”

纸上的字因为泪光而泛起光彩，韩城说：“她委托我把她的财产全部捐出来，捐给白血病患者！”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过床头柜上的鲜花，吹过林音的长发，有暗香依旧。

（责编/刘 兵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