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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芝冈日记选录(三十)

2017-02-21范正明

艺海 2016年11期

范正明

一九六〇年(北京)

一月一日

李佑一在广州新华书店古籍门市部发现一部明万历刊韩敬纂的《玉茗堂诗集》,共六册十八卷,扉页标《玉茗堂全集》,为严济澄所藏的书。首卷有严氏随无涯堂所书章,他卷首页有驻梦簃、既澄小记章。严氏藏书已发见的有汲古阁刊本《汉秘事杂辛》、《焚椒录》,康熙乙巳刊尤侗《百末》,暖红室刻印《长生殿》,西谛所刊《杂剧传奇》第一种内的几种原刊本。以上原刊本有严济澄像、曾藏初日楼、淑瑷、绚火间之后、严锲、严锲之印、呆卿藏书画印等印章。可知严氏是一藏书家。曾收藏有相当丰富的戏曲书籍。李所购《玉茗堂诗集》第十三卷内有《廣城诗》二首,其一:“临江喧万井,立地涌千艘。气脉雄如此,由来是广州。”其二:“书题小雪后,人在广州迥。不道雷阳信,真成寄落梅。”两诗他本向不曾见,更可知这个刊本是一部可贵的书。案:《玉茗堂全集》有韩求仲、沈天羽二刻。韩刻有序,自书“天启改元清和朔旦”。李所得为万历刊本,却有待于印证。

李佑一连来两信,第一信谈及《玉茗堂诗集》,并谈及汤提到演戏的一些诗作。信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作答。第二信附寄改编《牡丹亭》京剧本来,所改不大成功。信在三十一日方才抽空作答。

一月三日

院里照常上班,午后和晚间开辩论会,辩论传统剧目的教育作用和群众标准与专家标准。

有人认为不能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戏不能算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社会主义既包括阶级斗争和人民民主专政,就不是抽象的东西。

有人说旧社会有两种文化,关于吸收精华那一部分文化,民主性、革命性的文化,算不算新的文化。他认为为无产阶级服务的武器有各种各样:1、创造新的不能离开旧的基础;2、帮助人们认识过去,以便创造未来;3、在建设新戏曲的道德里可以从传统吸取营养;4、对工农兵的鼓舞和娱乐作用;5、促进国际和平的影响。他认为拥护现代戏不意味为反对传统戏。

有人认为传统戏是过去人民对历史上的贡献,传统戏可把历史人物革命精神表现出来,对社会主义起鼓舞作用。他列举了传统戏的教育作用,并认为技术、技巧是一部宝贵遗产,须加保存。但又说毛主席用马列主义观点写传统戏也不是为社会主义服务。他说现代戏和传统戏如金矿、银矿不能混淆,因此而认为《天鹅湖》、《彼得大帝》都不是社会主义的民族新戏曲。

有人认为艺术形象的娱乐作用,能更好地完成政治目的的一种手段。杂技也还是有思想性的,向上和美就具有思想性。所以,排斥生活小戏是不好的。

有人强调过去戏和现代戏的继承关系,过去戏的民主性被我们接受过来,就也是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

有人认为专家、群众,标准只有一个,即是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但现在白色专家强调艺术标准,因此专家和群众就形成两种标准。

有人认为人民群众要求普及,也要求提高。如只要求普及就是只承认现状,不承认发展,只承认今天,不承认明天,降低了无产阶级的文化水平,因此反是右的。

一月四日

下午大辩论。有人说传统戏的完整性必须打破。

有人说,传统戏在民间有很多变化,《打渔杀家》与《大赐福》是两种不同的传统戏。京戏、昆戏的封建性并不因宫廷好尚而浓,人民性还是有的。地方戏有浓厚的人民性,但也有局限性。如果在否定前提下谈传统,在继承上分成两个东西。从剧目看,从表演看,有些戏已经向前推进一步。《十五贯》不仅有消毒作用,而且有质的不同,改动大的戏也有质的不同。继承传统的提法也对,但把它当目的却不对。夸大传统教育作用,就会失去方向。

一月九日

我认为民主性是传统戏的局限性,传统戏不能直接为社会主义服务,都说得很对。但也能间接替社会主义服务。如赤壁之战,是历史上的一个大战,如果用社会主义精神、马列主义观点,好好地处理它,发扬它,也可能替今天的传统戏开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局面。

传统戏有小改,有大改,由不断进行大改也可以接近全改,让它起质的变化。社会主义时代的人也应当发思古之幽情,如毛主席的词“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一般,也应当看成是社会主义时代人的情感。又如大跃进中的新的农民、工人,也时常想起前代的老黄忠、穆桂英,要和他们比赛。这也当是社会主义时代人的情感。

北大学生的《中国文学史》,算社会主义的写作。用马列主义观点编写历史,算社会主义写作,为什么用社会主义观点分析古代,如《赤壁之战》一类的剧作,不能算社会主义的讲史和演史呢?

传统戏的精华虽然是民主性的,但这种民主性的精华却掌握在党的手里。同时,它在新时代里,也长期能替新时代服务,它不能不前进,不发展。如果不前进,不发展,就连保存也很难。如承认它的前进发展,承认它掌握在党的手里,就更不能太低估它的前进发展。民主性虽然是它的局限,但发展为社会主义的新戏曲,就一部分的传统戏说,也并非全不可能。

一月十三日

谌小岑兄来家,遗《黄、庞是两个社会主义青年团员,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初稿和王光辉兄回谌的信。并附言说,从四川回来已两星期,约于十七日上午来访。王光辉兄信说:“我俩认为黄、庞是受了绝对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的。幸有毛主席的争取,得了挽救。当革命幼年时期,不知若干青年同一类型,不足奇怪。就他俩没入团的时期说,实在找不出丝毫反党的言论和行动,如反对联省自治,反对太平洋会议,反军阀,反资产阶级,反帝,以及领导组织各种罢工运动,都有文件历史可考。”所说也很对。

李佑一的哥哥来,取去李《牡丹亭》京剧初稿。他说,李是青年军人,今年二十四岁。在军队时足部负伤,膝盖骨碎,一脚僵直不便行动。因父亲爱好文学,所以对汤显祖的文章有爱好。

今日小组会,讨论多快好省。晚,下放同志回京。

一月十五日

午前,晏甬同志做小结报告,谈十九世纪文学和传统戏,成绩是主要的,不断革命,信心问题等。他说,修正主义抹煞阶级斗争,在文学上反对倾向性,我们是不相同的。对十九世纪文学和传统戏,应当由这个尺数衡量,并与前人以科学地位,包括内容和技巧等。我们要求以现代戏教育人民,不但对现代戏为然。传统戏分有益、有害、无害三类(无害指正治无害,技巧有益说)。有益的戏是主导的;无害的戏一部分发生质的变化,一部分将被代替,不是主导的。传统戏里的资产阶级世界观应当批判,但如何毁灭旧传统的结论是不能做的。传统戏在当时是一些有眼光的、先进的人在暴露社会黑暗,写因公忘私和爱人民的人物,批评他们持什么态度是要紧的。技巧是人类几千年来的积累,也不要一概否定。技巧也应当分析,不当把技巧和技术混为一谈。技巧也有世界观的问题(举旦角道白美、媚、稳、脆、狠为例),不加分析,奉为至上,对共产主义风格就有损害。不能和传统告别,但当告诉人民,现时代和彼时彼地是水火不相容的。我们要钻传统,要熟悉传统。

全院都错,党是没有错的。报告只是内部报告。现代戏座谈会也没有错,但个人贩卖私货是不对的。要把个人错误和党的领导分开,并和对的部分分开。

我們有革命成功思想,认为阶级斗争已经熄灭,可以学传统,学技巧了。

一月二十二日

午后,张院长、晏院长(指张庚、晏甬,时二人均为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报告研究院和学院的计划。张院长报告大意:1、任务的长期设想,写高精尖新的学术水平相当高的著作,建立中国戏曲的系统,写成社会主义的共产主义的美学和多卷本戏曲史。2、头三年为后五年打基础,苦战三年搞出四套:甲、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教科书。乙、培养研究干部、教学干部。丙、普及丛书。丁、联系实际的研究方法。3、今年打定基础的基础:甲、写作二百三十万字。乙、拍电影二十四本。丙、编戏曲词典。丁、训练180名在校学生,毕业70人。4、每年一月学习,两月下乡下团,八月工作。5、走群众路线,开戏曲导演班,全国协作。

一月二十五日

午前往北京图书馆换阅览证,翻阅南师仲子兴所著《玄象山馆诗草)>。南为渭南世家,周宇序说:“关以西世家推渭南南氏云,门阀簪绂,亦世其能。”玄象山在华山西,蔡毅仲序说:“华在四岳西,玄象又在华之西,千里中嵩,相望鼎峙,其间多异人,故称玄象云。余友南子兴读书于上,有《玄象集》行于世”。

《赠歌儿张平有引》说:“平伎挟秦青,容牟弥子”。张平盖旦色,诗云:“魏国歌儿名张平,婴年韶秀谙新声。等闲来游长安道,千花万花不胜春。”张盖河北旦,来游北京。又云:“莫谓秦人惯秦音,秦人自有钟期耳。”盖南所习闻为渭南秦声。乃秦腔之一证也。

一月二十七日

院部春节联欢晚会,由蒲州梆子剧团演出《打朝》、《拷火落店》、《杀驿》三剧。

一月二十八日

和黎新同志谈话。黎说,北京人方言里有元杂剧语言,如“实胚胚”,实辽金人方言;如“大古里”,北京话作“代骨里”;如“居里居连”,实契丹语。韩力同志说,山东人也有这句话,则不但北京话有之,意思是一起一伏的行动。

黎新同志说,明人大都后即收太常乐,随即禁民间演杂剧。太常乐的金元杂剧成分,分入诸王府中,因此形成北杂剧的民间流失。此说当考之。

又说《北饯》、《北诈》等戏在明传奇里保存北杂剧的唱,因为要保存它的演出规模,所以必须保存它的唱腔。

又如“唐童”等称谓,见于北杂剧,见于地方汉戏,却不见于南曲系统和昆剧,是北杂剧直接影响地方戏的一个铁证。

一月三十一日

午前往永定门外凌寿叔家,归途游厂甸,在富晋书店买到四川改良戏曲《邺水投巫》一册,去洋一元。扉面书“四川警察总署提学使司商务总局鉴定,《邺水投巫》全本,改良戏曲第二种”字样。扉页背面有戏曲改良公会广告说:“本会由成都商务总局发起,移请商务总局转移提学使司、警察总局会详总督部堂立案,原为改良戏曲,补助教育起见,现将编辑曲本陆续印行,以广流传。每种印刷无多,欲先睹为快者,从向本会及经售处购取,幸勿迟延。”书后皮里有“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中旬印行,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下旬发行,编辑者黄茂,印行者戏曲改良公会,发行所福建馆公会演习处,经售者学道街志古堂,二酉山房”字样。光绪三十四年四川成都有戏曲改良公会,由官商主办,刊行改良戏曲多种,编辑者为黄茂,所编剧本以福建馆为试演场所。此一戏本已介绍清末四川改良戏曲运动全貌,对戏曲史提出的是一个重要的资料。

二月一日

《续资治通鉴》宋纪九十二:“徽宗政和六年十一月庚子,以礼部尚书白时中为尚书右丞。”白时中为《谭记儿》剧中人物,亦如张商英为《潇湘夜雨》的剧中人物。(页边记:元杂剧用真人姓氏编造故事的两个例)

二月六日

午前,续写《汤显祖年评传·导言》。午后,山西省蒲州梆子剧团演出《赵氏孤儿》,在院里四楼。晚间在四楼演出《窦娥冤》。

据说《打朝》和《搜孤救孤》都不是蒲州梆子所原有的剧目,因此《打朝》不如昆曲,《搜孤救孤》不及汉剧。今天所见《打朝》和前回所演又不一样。审讯公孙杵臼不在公堂,却在公孙杵臼门前,因此戏曲情节施展不开。《打朝》原是赵、屠两家构隙张本,却让剧情急转直下,成为赵家族诛的直接原因。赵盾的死是中了灵獒之计,却没有提弥明杀狗的事。程婴提药笼出宫,却被把守宫门的人所阻,结果是守门的人放走程婴,自刎而死,如《程济赶车》剧严正直故事。但程婴、孤儿和韩厥、公主相见,三方对证,剧情急转直下,编剧手法却非有力。

二月八日

据王芷章说,《赵氏孤儿》原是蒲州梆子本戏,他早年曾见过《打朝》的演出。蒲州梆子屠岸贾的脸变谱,从昆曲脸谱托胎,但眼窝的开法又和汉戏接近,从这里可看出这出戏的流变。

整日写汤评传导言(指《汤显祖编年评传·导言》),工作还很顺利。

二月九日

徐叔回《八义记》,《远山堂曲品》说:“记中以程婴为赵朔友,以嗾犬在宣孟侍宴之际,以韩厥生武而不死于武,以成灵寿之功,皆本于史传,与时本稍异。”又《孤儿记》,《远山堂曲品》说:“此古本《八义》也。后如徐叔回所改《八义》诸记,皆本于此。惜今刻者,演者辄自改窜,益失真面目矣。”(按:经查,《远山堂曲品》未见此条)吕天成《曲品》说:“事佳,搬演亦可。但其词太质。即以赵武为岸贾子,正是戏局。近有徐叔回所改《八义》,与传稍合,然未佳。”(页边记:《孤儿》在《八义》前,《八义》改《孤儿》,稍合于传。但中经许多改易,今改《赵氏孤儿》亦如此)

二月十二日

午后,观云南省花灯戏剧团演出《游春》、《喜中喜》、《刘成看菜))、《闹渡》、《大茶山》等节目。云南花灯戏,我见到它是第一次。它的特点是民歌和舞蹈,演员上场多拿雨伞和手巾,或拿扇子和手巾,所以上场所即歌即舞,舞蹈动作像比其它民间小戏为多,所唱的也多数为民歌,小曲的成份像比其它民间小戏为少。《游春》和《大茶山》,节目单说明是花灯歌舞。《喜中喜》、《刘成看菜》、《闹渡》,却说明是花灯剧,但两者的界线也并不怎样显明。

二月十三日

记崔、魏的戏有三吴居士的《广爰书》,有白凤词人的《秦宫镜》,有王应遴的《清凉扇》,有穆成章的《请剑记》,有陈开泰的《冰山记》,有盛於斯的《鸣冤记》,有口口口鹏鹦居士的《过眼浮云》,有口口阳明子的《冤符记》,有口口口阁甫的《磨忠记》,有无名氏的《孤忠记》,均见《远山堂曲品》。《(远山堂)曲品》说:“传崔魏者,善摭实无过《清凉扇》,善用虚无过《清凉扇》。”又论《秦宫镜》说:“独此与《广爰书》得避实击虚之法。”论《清凉扇》说:“此记综核详明,事皆实录,妖姆、逆珰之罪状,有十部梨园歌舞不能尽者,约之于寸毫片楮中,以此作一代爰书,可也。”又论《冰山》说:“崔作小生,又何多幸也!”。又论《鸣冤》说:“此记魏珰,而以胡给谏天岳为生者。”又论《过眼浮云》说:“作者刻意求新,故首折即用魏珰以破衣出。”又论《冤符》说:“此记全以刘侗初,而间入吴养春一案。”又论《磨忠》说:“作者于崔魏事,闻见原寡。只从草野闻,杂成一记。”

吴大震《龙剑记》,《远山堂曲品》说:“传哮承恩事。以魏承恩为生,殊无事功可见。。中间如萧、麻诸帅,米、梅诸公,忽隐忽现,杂出不伦。”吕天成《曲品》说:“此评宁夏哮贼事也。为魏公洗垢,正宜收。”口口口隐求《灌城记》,《远山堂曲品》说:“记宁夏哮贼事,有《赐剑》、《龙剑》二记。《赐剑》卑卑不足道。《龙剑》亦嫌其庞杂。此等意境,安能求其委折?得畅达如此记,足矣。”陈德中《赐剑记》,《远山堂曲品》说:“以李将军如松为生,所传只宁夏哮贼一事。”(页边记:明时记平宁夏传奇三种)

二月十四日

午前访阎幼甫先生,谈到湖南邓疯子事。邓的节概见于“不认周妈为岳母,常呼小子作先生。”实一奇人,未可以疯子目之。又邓常云:“交情三尺剑,时局五分钟。”写民初军阀统治,感慨之深,非常人所能知者。

阎又说,熊希龄倡时务学堂,陈海鹏讥之云:“四脚不停,看他有何能干?”熊答云:“一耳偏听,骂你不是东西。”

《新传奇品》附录《古人传奇总目》:“《妙相》,金怀玉作,目连事。”《远山堂曲品》“金怀玉《妙相》下”说:“演说因果,只堪人村姑牧童之耳。内多自撰曲名,且以北曲犯人南风,大堪喷饭。”吕天成《曲品》说:“全然造出。俗称为《赛目连》,哄动乡社。”则《妙相记》为昆曲《目连记》,但作曲又不依昆曲准绳,终是民间戏曲,但不知与弋腔目连是一是二。

又《劝善记》,《远山堂曲品》说:“全不知音调,第效乞食瞽儿沿门叫唱耳。无奈愚民佞佛,凡百有九折,以三日夜演之,哄动村社。”此记《远山堂曲品》列入“杂调”,乃是弋阳诸腔剧本,亦不知与弋腔目连是一是二。

寒潭主人《饮泉记》,《远山堂曲品》说:“以陈仲子为生,用齐人盗跖一辈点缀其问。”似与川剧《文武打》是一事。又说:“北人能南词,足为空谷之音。”寒潭,北人。《饮泉》,南曲也。

二月十五日

今日写完《汤显祖编年评传·导言》。

三月二日

张景祜先生谈做泥人,当多看做戏人的动作。因为他们的动作,但又不失真,很有助于泥人的表情。他曾从高跷扮戏的《八蜡庙》、《混元盒》里,采取渔翁动作,都是一手捋须,一手持竿,但他却取了《八蜡庙》的表情,因为他更夸张些。

五月九日

晚,听刘念兹作福建戏曲考察汇报。

莆仙戏现存有八千个剧本,多数是清道光以后的本子,散出在外。且都是演出本,有戏班的名称。八千个剧本里共有不同剧目五千个。

梨园戏演出《王魁》,桂英是自刎身死。王魁中状元后,不理桂英,并不曾自写休书,却是桂英托人寄书,被王魁将寄书人打出。后一情节见《张协状元》戏词。可见梨园戏所演出的《王魁》比《张协状元》早,当是宋元旧本。王魁负心后,桂英请海神作主,海神说他没有听见王魁起誓;问判官小鬼,也都说不曾听见。门背后一小鬼却说他曾听见,因为王魁先将泥塞神像耳朵,小鬼因在门的背后,耳朵不曾被塞,所以他独能听见。因此,海神差这个小鬼,和桂英去捉王魁。桂英附另一情人金旦身上,得到王魁厅上,正遇王魁理事,问一妓女、嫖客案件。王魁袒护嫖客,打妓女二十板子。桂英附王魁身,改了判词,再捉王魁。王魁先不肯走,桂英拔簪刺王魁,王魁随桂英行。

《凌花镜》,莆仙戏名《刘文龙》,梨园戏名《刘文良》。梨园戏所演是刘文龙招番邦驸马,回家认妻团圆。莆仙戏所演是昭君和番前段。刘曾见《洗马河》和《相认》两折。《洗马河》相当于京戏的《禄进荣归》。刘文龙有跟差李干,拿一竹板,长约两尺,宽的一头约宽五寸。《相认》折,孙扮刘,旦扮萧氏,净扮刘父,丑扮刘母,只四人出场,但戏情却很曲折。温州人认刘文龙是温州真人真事,刘文龙故事见温州弹词。因此妇孺皆知,但温州不能演出剧本。

目连戏有《安人过埂》,演刘氏新死,鬼魂过埂和老家人鬼魂相遇,老家人和刘氏叫轿子,轿夫名下天,背插方扇一把,腰间系有杂物,有一物名西瓜棒,用它来打老家人。

福建有传说,说蔡伯喈回陈留拜坟,嫌父母坟小,不愿拜坟,却去拜人家父母的大坟。赵五娘气极了。天忽大雷,蔡被打死。蔡父母坟,即赵五娘罗裙包土筑的坟,这正和赵筑坟成一强烈对比。

莆仙、梨園只有七个角色,因名“七子班”。莆仙戏戏台上原只有一条长凳,角色坐时,只做坐势,名叫虚坐。莆仙戏丑用黑白二色画脸,净只用黑白红三色。

五月十日

长沙湘戏有《大长生乐》,是一出出自徽班的戏。今日问同乡老人,说演的是王子求仙的故事。王子求仙,得不死药回家,祖孙五代同堂,饮药后返老还童。又献药与天子,天子饮药后,容颜转少,当场换白须为乌须。这戏是开场吉庆戏。戏班亮行头乃演此戏。

五月十一日

莆田城内头亭,“瑞云祖庙”祀田公元帅。正殿被去年洪水冲倒,只剩大门和大门前的戏台、围墙,左侧有半间建成于清道光年间的偏殿,殿墙有皂隶、使者等壁画,并有清乾隆二十七年刻了莆田三十二个戏班班名的德正碑木碑一个。

莆田、仙游两县,过去戏班都供田公元帅,民间供这神的很多。仙游戏班过去建有协和庙。最早的莆田县城游洋镇附近梧坪村的田公元帅很受人民崇拜。仙游宝幢山元帅庙、凤山飞龙宫的田公元帅也很有名。《仙游县志》载:“元帅庙,在宝幢山,祀田公。神司音乐,即雷海青也。今世人不日雷而日田,其言颇幻。幢山之神,能显威御寇。乡人感之,至今香火不断。”

莆田赛群芳戏班有小神龛,田公元帅红脸,嘴唇外画螃蟹脚,光头,后脑有长辫两条,或插官花戴帅盔。身旁有风、火二童,一执弓,一托鸟,神前有狼牙将军,两旁有两个执戈的神将。这个小神龛,有横额题“探花府”。

仙游艺人说,雷海青是唐明皇的御前供奉,用乐器击安禄山死节,封为梨园总管。雷曾在莆田上空现形,身后张“雷”字大旗,上半为云彩所遮,只见下半“田”字,所以称田公元帅。现在“瑞云祖庙”大门前对联说:“琵琶声里风霜厉,姓氏云头日月光。”就说的是这件事。又说,外省戏班有供田公的,本省地方戏班过去都供田公,如梨园戏班有田都元帅、风火二童,高甲戏班有田都元帅,狼牙将军。

仙游艺人表演《田相公踏筵》(净棚、踩棚)。田公,红脸,额正中画“春”字的倒写字,嘴缘四角画螃蟹脚,一脚前举,穿红蟒,戴帅盔,狼牙将军蹲在前面,用手托所举脚,进退左右跳着简单的舞,风、火二童和铁板两将军穿花配舞。田公念四句参“官音”的说:“家住泉州府,一生好锣鼓;有人来请我,我就上台舞一舞。”

南昌赣剧院青阳腔老艺人游图彩、曾耀春说:“弋阳腔和青阳腔的老郎神是一样的,姓田,我们叫田正山。”他们画了个神位,先画“三清”,下书“敕令封风火院铁板桥老郎君之位”,风火两字写成“歪风倒火”,两旁写“开音童子”、“敲板郎君”。

徐伯轩说:“宜黄(?)、乐平一带已找不到清源祖师痕迹。据人说,清源祖师有两个,一姓田,一姓窦。”

温州戏剧学校高腔(瞿积柳)、乱弹(吕庆本)、禾调老艺人说:“温州高腔祖师是田元帅,乱弹、禾调、昆曲祖师是唐明皇。这几种戏腔在一处演出,就推高腔为长,把田元帅供在正中。田元帅戴帅盔,红脸,脚踏一只狗,金盔金甲。”(录自刘念兹笔记)

清源妙道真君是赵昱。田元帅脚下的狼牙将军即细犬,身旁有执弓托鹰的侍从,有执戈的猎者。《三教搜神大全》说:“蜀人见青雾中乘白马、引数人、鹰犬弹弓猎者波面而过,乃昱也。”正与田元帅合。

五月十四日至五月二十七日间

鄂行杂诗十六首(这年三月二日起,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文化组组织安排黄芝冈先生、周贻白先生等一行人,到河南、湖北等地参观社会主义建设成就。时黄芝冈先生在湖北组。故有“鄂行杂诗”之作)

曹公檣橹周郎火,三国纷争气不降。自有人民新一统,龟蛇无力锁长江。

东方巨龙卧波上,江雾漫天四堂空。江底八墩奠鳌足,浪花淘不尽英雄。

高楼槌碎立丰碑,黄鹤惊飞避好词。今日通途昔天堑,投鞭谁复议氐儿。

三首咏长江大桥。桥南黄鹤楼故址,今立丰碑。毛主席亲题:“一桥飞渡南北,天堑变通途。”词句共十一字。因思苻坚豪语云:“投鞭于江,足断其流。”以今例之,何其陋也。

咏学习马学礼运动

聪明胆量非天授,党兴支持群众帮;技术革新马学礼,化身千万吐光芒。

咏武汉钢铁公司

钢花热更心花放,钢水奔流心沸腾。速度技能双跃进,开门红日正东升。

三首咏枣阳人民公社

枣阳展开“三治运动”,有“逢山打扮”口号

盘王枉弄开天斧,水不倒流山不夷。何似今人工“打扮”,千山万水尽新诗。

麦吹细浪柳芽黄,春水如油贮堰塘。遍野桃林待开放,枣阳今不让天堂。

地头集议成诸葛,工具纷纷改革忙。却笑隆中高士隐,错教人访卧龙冈。

五首咏丹江水库

快意驱车历远冈,一天风雪莽苍苍。来看截水降龙手,十万雄师今战场。

左岸红旗拂乱山,土飞石走大攻关。英雄举插如云雨,喜见围成顷刻间。

开启山林楚国风,从无到有建奇功。人民力量光和热,公社潜能大兴公。

大坝昂头傲太虚,百年水害得根除。汉江两岸嘉禾熟,大禹空一字“疏”。

南江北调夸新事,重整山河正此时。莫叹苍桑歌“巨变”,世间奇迹在人为。

二首咏叹调公社业余文工团

生产如荼更如锦,文娱锦上再添花。百花齐放歌兼舞,新事新人满口夸。

又羡嫦娥月中舞,不听伯牙江上琴。好放情怀歌跃进,人间随处有知音。

咏枣阳曲艺队员周永贞唱河南坠子《战姚冈》

英雄奇迹女儿喉,美艺豪情一例收。唱道姚冈新战斗,荒冈平整水长流。

五月二十八日

关汉卿《状元堂陈母教子》第四折正旦(陈母)云:“我昔日曾闻荷担僧,一头担母一头经。经向前来背却母,母向前来背却经。不免把担横担定,感的园林两处分。后来证果为罗汉,尚兀自报答不的爷娘养育恩。”这传说来自目连救母的民间变文,可作为宋代目连杂剧的一种旁证。

这戏里写陈母三儿,“长者陈良资,次者陈良叟”都中了状元。“第三个是陈良佐”,只得了个探花郎。状元“紫袍金带”,探花郎“绿袍槐简,花插幞头”。“绿袍”是“绿罗裥”,“槐简”是“槐木简”。戏里的探花郎是一个不名誉的小职位。第三折三末云:“休笑绿袍官职小,才高压尽状元郎。”可知在这戏里,“绿袍槐简,花插幞头”,所扮的并非“探花”,却是“参军”。第三折正旦唱:“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就可以为证。又人第二折正旦唱里,知道参军服色是“槐木简”、“绿罗裥”、“红漆通裎带”、“花插皂幞头”。三末在这戏里“受西川锦州父老”所送“孩儿锦”,“未曾为官,先受民财”,被陈母打的“金鱼堕地”,也正是参军戏的一种体制。

《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上:“宋之问弟之孙为连州参军,刺史闻其善歌,使教婢。日执拂,立帘外,唱吟自如。”按《太平广记·无赖类》有宋之孙。这也是参军的一种资料。

五月二十九日至六月十八日间

长沙在辛亥革命以后,由欧阳予倩成立了一个社会进化戏剧团,推龙漳做团长,在左文襄祠演唱新戏。当时演员有马绛士、陆镜若、罗曼士等。所演的戏有《家庭恩怨记》。当时军乐队初到长沙,在开锣和休息的时候,演奏军乐。人们都很爱听。文社是以后才产生的。陈大悲到长沙演戏在民国七、八年间,又在文社以后。当时长沙市民除爱看白话戏外,也爱看京戏,湘戏却都不爱看。龙伯坚说。

富春堂刊本《刘智远白兔记》上卷第十四折,旦(李三娘)最后有一段“滚唱”。(旦滚唱):“刘郎你好差,你好差。残生必丧他。哥嫂用计差,赚我刘郎去看瓜。倘若有疏危,怎与你干休罢。刘郎,你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妻,久后终须靠着他。教我怎生丢得下?”全剧里只此一段滚唱。滚唱在南戏里,最初或只偶一用之。因滚唱为人民喜爱,所以它在弋阳腔里大大地发展了。

张际亮《金台残泪记》绝句自注说:“辛巳在会城见大吉陞部全发、如意二伶,色甚丽。次年见其部金秀龄,尤艳绝一时。皆安庆人,视凤官为不幸矣。”又自注云:“向年在会城,见演《醉打山门》,乃悟诗人所谓悲壮;近见韵香演《小青题曲》,乃悟诗人所谓缠绵。山樵解《易》,固非戏语。”张字亨甫,建宁人,道光间举人。辛巳为道光元年(1821),明年为壬午(1822),会城为福州。徽班兴于乾隆中叶,嘉庆中已在福州演出。“大吉陛部”至民国初年仍为福州徽班沿用,其时名旦有全发、如意、金秀龄等,凤官则当时北京徽班名旦也。

海外散人《榕城纪闻》记清初耿继茂曾带大批演员来福建说:“王(靖南王耿继茂)带戏子十余班,终日在南门石塔寺演唱,榜称‘靖藩,看者每人索银子三分。”又说:“匡城内外屋(中略)、经院巷与妓女住,开元前与戏子住。盖戏子、妓女皆王课户,榜日‘靖藩。龙山巷与打花鼓人住,亦王课户,打花鼓亦千余人。”《榕城纪闻》为明遗民所著,自讳姓名。前一条记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七月间事,后一条记康熙元年壬寅(1662)正月间事。所云带戏子十余班,人数虽不详,但“打花鼓亦千余人”,则戏子数当不在此下。厥后继茂卒,精忠袭爵,至康熙十三年(1674)精忠叛清,十五年(1676)为清军所败,后降,所部瓦解。耿氏所携戏子,在闽十余年,于福建戏曲曾有影响。事平后,当散布民间卖艺,则影响福建戏曲发展当更巨。

六月二十一日

把戏曲艺术分成三大类,一类是歌舞百戏,一类是滑稽戏,一类是说唱艺术。三类技艺,三条线索,都向着戏曲艺术转化。只承认它们互相吸收,互相取长补短,到底主导成分在哪里,却没有提。我认为音乐、舞蹈、唱白、动作,不依附故事就无从向戏曲艺术转化,故事的发展是形象、动作、唱白的发展基础,但故事的发展又当有社会、经济、政治等条件作为先导。在故事发展条件成熟的时候,歌舞、音乐、做念等等才能向戏曲转化,而成为戏曲的血和肉。

把人物扮演单提出为特征的第一条,你提到人物就同时要提故事,不能想象离开故事还能有人物形象。

人物故事不但有《东海黄公》的例,持牛尾,戴牛角,蒙熊皮,有了形象,便有一段故事。

应当从某一时代的戏曲发展的一般性把握问题。如汉百戏,就应当从它的时代条件全面加以考察。如单提《东海黄公》,把百戏说成戏曲,就连百戏是什么,也没有真的研究。再如优谏,就《优孟衣冠》而外,还有谁化装讽谏。如认为凡是俳优讽谏必须化装,那么说《优孟衣冠》是演戏,才能有它的理由。瓦子勾栏的兴起,主要是技艺流浪人要生活。东京未曾繁荣,就集中在河市,成为河市乐人。东京繁荣了,就集中东京都市,瓦子勾栏就形成了。这些流浪人跟随高宗迁徙到临安,就成了临安瓦子勾栏的奠基人。《梦粱录》说杭州瓦子勾栏是杨和王因兵士多西北人,因设瓦子勾栏,招集各种技艺人,作为军卒暇日娱乐场所。先有戏台,后有戏班。这种看法是一个世界观问题。周贻白说得很对。

六月二十七日至七月二十七日间

南戏常以“赛”为名。《九宫正始》所引除《赛金莲》外,又有《赛东墙》与《赛乐昌》。这“赛”字恐是俗名,说不定另有正式戏名。例如《新传奇品》于朱春霖的《妙相记》下说:“全然造出,俗称《赛目连》,哄动乡社。”《赛金莲》疑是南曲《诗酒红梨花》的改写。元杂剧有《谢金莲诗酒红梨花》,本事当与相类。《赛东墙》是《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改写;《赛乐昌》是《乐昌公主》改写。《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有南戏,有元·白朴杂剧,有明无名氏传奇《东墙记》。又无名氏传奇有《赛五伦》,见《远山堂曲品》。又明传奇《红鞋记》也演董秀英事,见《远山堂曲品》。

七月三十日

午后,戏剧史研究班讨论《中国戏曲史长编》。

周(指周贻白先生)认为戏剧发展的历史,是艺术形式的变革史。周认为诗变为词,声调是媒介。诗、词、曲到戏曲的演變,这却是主要关键。南戏不叶宫调,周认为是南北曲分道的关键。周说明初杂剧衰落不可解,不认为是士大夫反人民的结果。周说,明代中叶昆曲衰落,不由于昆曲内容,而决定于通俗不通俗。北方统治者听不懂南调,周认为是北杂剧兴起的原因。弋阳腔为满人所喜,周认为是满洲和中国的交通。周强调魏长生的《滚楼》,强调魏的色情一面。瞿秋白曾谈到太平天国和乱弹兴起的关系,周不曾注意这点。周根据题材抹煞剧本倾向性,将朱有墩和关汉卿、《芝龛记》和《桃花扇》并谈。周将北齐、北周音乐和元剧联系。周倡为五大声腔,对柳枝词加以曲解。

七月三十一日到八月六日之间

潮剧原名潮音戏,又名白字戏,一般称潮州戏。相传正字戏生白字戏。意思是说潮音戏从正字戏脱胎。正字戏唱辞、宾白都用中原音韵,潮音戏用潮州方言。潮戏开锣四出吉祥戏,至今还有唱正音的。配乐原来也很简单,用锣鼓按节拍,用唢呐做伴奏。南戏老本如“荆刘拜杀”、《琵琶》,除荆、杀两戏都有艳段或全连。南戏产地原是温州,反在闽南泉州发现它的遗响。潮州在泉州之南,不过咫尺之隔,南戏在潮州传播,必有它的原因。

《潮人记·宋元翰传》说:“平生躬修,率物一禀于礼,凡戏剧之俗,翕然不变。”宋元翰是明正德九年为潮阳知县,可知明正德时,潮阳已有戏剧之俗。嘉(靖)、隆(庆)、万(历)间,潮州豪门,注意戏曲。嘉靖间,海阳县(潮安县)林大钦举巍科后,纵情于台榭声伎,御史陈大器之四公子(海阳县人)家蓄乐妓,其行乐图尚存,以往元夜,必张挂之。万历间,监察御史陈悖临(海阳县人),带乐工自京传入笛谱。据说潮阳县城有一老者,现在还保存很古的笛谱。这时候或许就有正音戏了。

正音戏又名“竹帘戏”。因为演戏时台面张挂竹帘为幕。考竹帘之张挂,可能是沿用元代勾栏之旧规。元艺人有珠帘秀、赛帘秀、帘前秀,当时演戏必在帘前。

《南词叙录》:“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湖南、两京、闽、广用之。”潮剧除用锣鼓为节拍已改变,属于弋阳腔老本戏有《珍珠记》、《破窑记》、《访友记》、《槐荫记》、《长城记》等。

晚明以来,外地戏相继人潮州。潮人谓“正音”为“戏棚官话”。正音艺人求观众能懂,改中原音为潮音,出现了“半夜反”(上半夜唱正音,下半夜唱白字)的情况。顺治间,吴颖知潮州,新修府志载:“樗蒲歌舞,傅粉嬉游,于今渐甚。其歌轻婉,闽广相半,中有无其字,而独用声口相授。曹为之,以为新声。”仲春祀先祖,坊乡多演戏。谚曰:“孟月灯,仲月戏,清明墓祭。”吴是江苏人,当时衙署也多外人为官,他们所好的新声,自然不会正在流行的“正字戏”,“傅粉嬉游”也许是相传的“涂脚戏”,它原是农家业余娱乐,故又有“摔桶戏”之称。“其歌轻婉,闽、广相半”,潮音与闽音类同,而与中原音异,说明当时已有潮音演唱。不久即已有新兴的“潮音班”(白字戏)。

乾隆年间,李调元《南越笔记》说:“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日‘潮州戏。”当时的潮音班,既蜕变于正字戏,除唱腔不同外,大体是承受正字的传统。当时府志说:“凡乡社中演戏多者相夸耀,所演传奇,皆习南音而操土风。若唱昆腔,人人厌听,辄散去。虽用丝竹,必鸣金以节之,俗称马锣,喧聒难听。”新兴的潮音戏,以土风取胜,原有正字戏,改调而歌,出现了“半夜反”。又先后被丝弦,并杂唱昆曲,但不能挽回颓势。及后,西秦、外江诸戏,对潮音戏有些影响,但潮音戏已取得群众支持,故为诸腔冠。同、光之际,潮音戏风靡全境。清光绪二十八年,《岭东日报》载:“时潮音梨园,分外江(汉戏)与潮音(白字戏),而潮音几有二百余班。此为潮音戏之鼎盛时代。”

潮音戏除潮州九县,东至福建龙溪、龙岩,西南至惠州、海丰、陆丰诸县,北至嘉应州之五华、大埔,又曾到过上海,香港、台湾,远渡暹罗、越南、马来亚,观众当在千万以上。(广东省戏曲改革委员会汕头分会《戏曲简讯》第十期,三阳《试谈潮戏的来源》)

周(指周贻白先生)认为,诗歌、音乐、舞蹈、调笑等,是“中国戏剧的基本因素”。他说:“虽然各有其单独的发展,但已由俳优就舞蹈的内容,溶合了音乐和诗歌,逐步趋向于戏剧。”他认为中国戏曲“表演形式”早已“决定”,“在戏剧史上无法推翻其所具价值”。他认为“周秦乐舞”本身就已经是中国戏剧的小天地,诗歌、音乐、舞蹈、调笑,不由人的安排。从周秦时代,这些表演形式就自然“趋向于戏剧”。他忘记了历史长远阶段所发生的复杂变化,他忘记了这些变化是由于历代人民不断的努力。他讥笑别人“抛弃一切必经阶段而单论现在的形式”,但他自己却抛弃一切必经阶段而引用“经传”单论周秦封建统治阶级的艺术形式,以为有了这些现在的艺术形式,就可以不外求,而自然形成戏剧了。

八月七日

魏长生所演《香莲串》,一名《永福庵》,为陕西弦板腔本戏。戏情是胡能玄勾串永福庵道姑,诱奸支仁子妻刘景娘未遂,刘自缢。后借尸还魂。是悲旦的人情戏。魏长生所演(唱的)秦腔,为北京市民所喜爱,主点在魏善于描写人情,不因为他的妖淫。柳风说,艺人但为达官贵家所喜爱,不为农民、市民所推戴,决不能开一时风气。所说实有至理。

八月八日

孔尚任写《桃花扇》,当合明代写时事戏的长远风气。时事戏在明末的民间发展,孔对南明史事的耳闻目睹,汉族士大夫和人民的相同的家国之感,同加考虑。孔当时只做到吏部员外郎,做官不得意。晚年当乾隆游江南,曾接驾,并引以为荣。可看出知识分子的两面性。《桃花扇》在清代的政治作用颇大,清末为梁启超所称。汪笑侬曾演此戏,并曾题诗。可知此戏爱国精神贯串满清一代。

八月十一日

“行当”,这个名称原本叫做“角色”,“行当”是一个比较晚出的名称。戏曲里的角色出于江湖戏班,用少数的人演出人数众多的戏,是一种因陋就简的办法。到后来,戏曲在大都市发展,戏班里每种角色不止一人,每个城市也不止一个戏班,同一类的角色就归于一个“行当”。“行当”是戏行里面的一个小的“行会组织”。从艺术观点看“行当”,每一行的技术能各有专长,但戏路宽的艺人却不拘于本行以内。艺人各归本行,主要是戏行里个成员的生活问题,并不是艺术专长的问题。“行当”不同的演员,收入也各有不同。“生行”、“旦行”收入都比较多。“龙套”也自归一“行”,因形成戏行里的阶级制度。“行当”的成因既由于演员的生活保障,藝术传承并不是主要问题。每一行有一行的艺术传承,这是事实。但废行不等于废“行当”的艺术传承,而且还能够更发挥各行演员的艺术潜力。如演老生的可兼演小生,演武旦的可兼扮正旦。但因为有了“行当”,这种潜力发挥,反成了障碍了。再如一个晚会演出,各行角色都要有戏可做,要你活我也活,在每场戏里,要有唱的,有打的,有男角色,有女角色,戏不是为了剧情,而是为了各行角色俱备。“行当”是旧社会的旧制度,新社会应当废除。废除“行当”制度能发挥各行角色的潜力,每个艺人的戏路更宽,不但不会取消各行艺术成就,而且还能让各行艺术推陈出新。

八月二十四日

《金印记》第二十九出,即高腔《周氏拜月》【二犯朝天子】“金井梧桐叶正飘”有滚白云:“季子夫,奴家只是女流之辈,若是男子汉,任你在海角天涯,我也要来寻你!”(重)滚唱云:“争奈山又高,水又深,鞋儿弓,袜儿小,步难行。”接原词云:“盼不尽山遥路杳,盼不尽云山飘渺。”又【前腔】“玉露迢迢月转廊”,有滚唱云:“又听得风吹铁马叮当响,一声声,响断肠,断肠断人肠。”湘戏《琵琶上路》有此滚唱。又两词是滚白滚唱最好例证。

富春堂本《白兔记》第二十七折【香罗带】旦唱:“我是个堂上姑姑,你是个厨下嫂。自古道大还大,小还小,奴须是李员外亲生之女,怎受得无情苦楚!”这段词走到湘剧高腔《双拜月》里。又第十五折【金钱花】旦唱:“自从生长闺门门门,岂知途路艰辛辛辛。”湘戏《琵琶上路》张大公白:“少长闺门,岂知途路?”出此。

八月二十五日

午后一时半,往民族文化宫看广西僮族自治区民间歌舞剧演出团演出《刘三姐》。剧为柳州《刘三姐》剧本创作小组创编,广西僮族自治区《刘三姐》会演大会改编。

八月二十八日

陕西板板腔《香莲串》写广西桂林府义宁县生员支仁子妻刘景娘,为永福庵薛尼姑娘谋诱入寺中,使情人云南江川且胡公子能玄奸污。刘拒奸不从,但臂上有琥珀香莲串被胡盗窃去。支仁子从学里回来,和刘定计,刘嘱薛尼转请胡来家相会,支仁子割胡舌头,并入永福寺杀薛尼与徒,将胡舌纳徒口中。刘景娘怕夫受累,支去后即自缢身死。支杀尼回家,见妻已死,埋刘即往科场应试。永福庵两尼被杀,地方报官,义宁知县广东茂名县人杨喜,验得小尼口内舌头,并知胡常来寺中,因拿胡到案,判成杀人罪,囚禁狱中。蒋小杉居义宁蒋家庄,因贪胡能玄父亲曾做桂林府知府,将独生女蒋瑞云许字能玄,胡家订婚礼物内有香莲串,串上刻有刘景娘姓名。瑞云见串,知胡在外浪荡,不肯许婚。因父执见,私逃全州依姨母家躲避。支仁子和朋友汪林同往应试,二尼鬼魂往贡院污支文卷。景娘鬼魂见二尼鬼魂入贡院,随往拦截。支卷为鲜血所污,景娘鬼魂劝夫学武投军,从武途求进取,因往圆化寺拜大喇嘛为师。蒋瑞云往全州避婚,从寺途过,被大喇嘛诱入寺里,欲行奸污。支仁子听寺内有妇女啼哭,往后殿寻找,被大喇嘛发觉,将支锁在房内,要加杀害。因景娘鬼魂救护,因夺刀杀大喇嘛,往后殿救出瑞云。瑞云请和仁子结为夫妇。仁子见瑞云香莲串,问知详情,与瑞云同往全州,随往永昌投军。当时云南有苗乱,苗王破腾越州,攻打永昌,总督吴大善救永昌。苗王用邪术连捉大善两将,支仁子破苗王邪术,苗王败走。吴加支总兵,并奏请加职。刘景娘与二尼鬼魂同往阴司对簿,阎王判二尼押上刀山,刘景娘有三十二岁阳寿,判往合即县张陵家借尸还魂。张陵有女二十,口不能言,因父母忧虑,自缢身死。刘借女尸还魂后,向张告知一切。张邀支仁子来见景娘,夫妻团圆。奉圣旨,支提广西提督,刘、蒋封夫人。戏所演为清朝事,摭拾故事,编成一种急就章,和后来的幕表戏很相近。但时而邪术,时而鬼魂,演出效果不坏。魏长生演刘景娘,自是个重要角色。

板板腔有“滚白”。如支仁子唱:“声声只把娘子叫,两眼不住泪嚎啕。实想夫妇同到老,一口暗气归阴曹。”滚白:“叫一声妻呀,妻呀,烈性的妻呀!你中了奸人之计,我不怨你。是我入寺报仇,你为何自缢身亡了!”唱:“你今抛我无依靠,恩爱夫妻似火烧。实望夫妻白偕老,一旦相别怎忍抛?哭死哭活对谁告?两眼不住泪滔滔。”滚白不是普通宾白,(一)它夹在一段唱词中间;(二)在情感激动的时候,帮助唱词发抒情感,有一唱三叹的作用,如川剧所用的“叹”;(三)滚白多用“叫头”(读陕西省戏剧工作室《香莲串》抄本)。

午前往北京图书馆看书。午后睡醒,录《香莲串》资料。夜读马、恩《论艺术》。

八月二十九日

吕毖:《明朝宫史》木集《内府执掌·钟鼓司》注云:“天启六年以后,凡御前撒科打院本,钟鼓司签书王进朝,绰号王瘤子者,抹脸诙谐,公然称赞惜薪司怎样轸恤商人,内府库怎样米积天堆,东厂怎样厘奸剔弊,宝和店怎样裕国通商,内修朝殿,外镇边疆。或称好个魏公公,或称好个魏太监,圣颜每为喜悦。”俳优讽谏,史不绝书,俳优进谀,只此一则。俳优未有讽谏不进谀者,盖其职非言官,乃为天子弄臣也。明宫有宝和等殿,经管各处客商贩来杂货,一年所征之银约数万两。亦见内府执掌。

八月三十日

《南村辍耕录·院本名目》“诸杂大小院本”有“闹棚阑”。“棚”指戏棚,“阑”指勾阑。不能误勾栏为戏棚。元时即有戏棚,与勾栏并称棚阑。闽戏小梨园仍有戏棚名称。蔡尤本《教戏四十年》说:“小梨园的‘开坊戏,通常是选择《朱弁》、《吕蒙正》、《董永》和《陈三五娘》这几出,稱‘四棚头,大多以《朱弁》作为第一出启蒙戏。”又说:“每个棚头的戏,只要能应付一个午夜的演出。因此,一个棚头只演几折戏。如《朱弁》只演《壮别》、《过西楼》、《花娇报》、《公主别》;《吕蒙正》只演《助衣》、《上彩楼》、《过彩楼》、《剪琼花》、《琼花报》、《竖旗拜旗》;《董永》只演《卖身》、《姑嫂论孝》、《天台别》、《出仙宫》、《皇都市》;《陈三五娘》只演《送哥嫂》、《投荔枝)>、《赏花》、《留伞》,其它场口都是在演出中逐渐增加的。这中间也穿插教些《士久弄》《玉真行》之类的小戏。”他是谈教戏,但从此也可知“一个棚头”就等于我们的一本戏,通常是四折戏或杂一出小戏。

八月三十一日

《南村辍耕录》卷二十四《勾阑压》条说:“至元壬寅夏,松江府前顾百一,有女官奴,习讴唱,每闻勾阑鼓鸣则入。是日入未几,棚屋拉然有声,众惊散。既而无恙,复集焉。不移时,棚阽压,顾走入抱其女,不谓女已出矣。遂毙于颠木之下。”勾阑以鸣鼓聚众,官奴习唱,当居戏棚。棚阽压,故顾走入抱女。此又一戏棚之证。

江东董伟业耻夫有《扬州竹枝词》九十九首,前有乾隆五年九月朔日郑燮序。录其诗有关戏曲者。“求条签去修双脚,嗅袋烟来剃个头。等戏开台先坐凳,(待)看汪班老名优。”“小老妈怀抱小官,小朝奉大小爷欢。扬州时道当群小,戏子灯笼小乱弹。”“丰乐朝元又永和,乱弹班戏看人多。就中花面孙獃子,一曲传神《借老婆》。”“酒店歌台浪得名,江天社鼓昔年情。登场顾曲销魂客,泪满秋衫赠马生。”

九月一日

《琵琶记》第九出《临妆感叹》旦【古风】:“念彼猿猱远,眷此桑榆光。”平时随意略过,今日有人问“猿猱”出处,不能即答。“猿猱”,盖言思子断肠。《搜神记》:“临川东兴,有人人山,得猿子,便将归。猿母自后逐至家。此人缚猿子于中庭树上,其母便搏颊向人欲乞哀状,直谓口不能言耳。此人既不能放,竞击杀之。猿母悲唤,自掷而死。此人破肠视之,寸寸皆裂。”又《世说(新语)》:“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两说略同。释无可诗:“飞急奔行雁,啼酸忆子猿。”即此意。

九月二日

遇南京大学中文系戏曲史研究生吴新雷,因校《清忠谱》,谈到李玉。李玉为申时行家家人,申家乐极盛。《曲海总目提要》卷十三《鲛绡记》下说:“闻明中叶间,苏州上三班相传日,申《鲛绡》,范《祝发))。申谓大学士申时行家乐。”又《国朝闻录·传状类》《顾伶传》亦谓申家乐“明季为天下甲”云。又《万历野获篇》卷九有《五九七传》云:“吴县在事,其焰已不及江陵之百一。所谓九者,本姓宋,名徐宾,从吴县初姓也。署号双山主人。先自驯谨畏祸,其仆亦能守法,第频与边将往还通赂遗,如李宁远父子皆尔汝交,亦有一二缙绅留之座隅者。维援纳京卫经历,因覃恩得封其父母,以此物论归究主人,此则吴县懵懂之过。”《传》(指《五九七传》)述张居正家人游七、王锡爵家人王五、申时行家人宋九。游人资为幕职,又云徐阶家人徐实,冒功为锦衣百户,则宋纳京卫经历固宜。又云,《五九七传》作者为山东省一词林大僚,其描宋九盖以资主人之墨,则申时行交通边将,已见汤显祖弹章矣。李玉为申家人,且因而不入科场,事或无可疑者。

九月三日

周贻白说:“清初的昆腔……因其系南方产物,唱昆腔的伶工多半是苏州、无锡、昆山等地方的人,同时撰作剧本者,也以这一带地方的人为多。特别是清代初年,有一部分明代遗民,因不愿赴清廷考试,或以在野的身份作剧自遣;另一部分人,则不甘为清廷统治的奴役,思借戏剧排场而发抒愤懑。他们虽然不能明张旗鼓励地向清廷提出反抗,但于剧情的安排或关目的布置,隐约地都含有不满于当时现实情况的笔调。他们甚至用表扬忠义的形式,来鼓励人民,或者歌颂一般当时所谓下层人的忠义,借此来谴责那些降顺的汉奸。这一类作家,据今所知,有李玉、朱自崔、朱佐朝、叶时章、邱园、毕魏、张大复等人,他们都是苏州或苏州附近的人。大多数都是没有赴过考试的布衣之士。他们虽然没有具体的组织,但彼此都有所往还。或共同写作,或互相商讨。在这班作家中,以李玉的作品为最多。”

(一)清初昆腔盛于江南,和土地集中大地主的情势有关。此种情势,明末已经开始。家蓄戏班如申时行家即是一例。清初民间饥馑,戏价反贵,即是一例。

(二)李、朱、叶、邱等,但有剧作,除张大复外,诗文、札记等著作都不经见。李玉剧本多至三十二种,与寻常文人不同。

(三)李玉剧作,瑕瑜互见。如《千钟戮》、《清忠谱》、《万民安》都是好戏。但明朝时代戏(案,应为时事戏),从刘瑾、严嵩以后,原有一贯传统,不自李玉为始。《清忠谱》原有民间剧作,李但为橐编人,且同编人有毕(魏)、叶(时章)、朱自崔等。是否民间先有此剧,李等改编为昆腔,不得而知。

(四)《一捧雪》、《未央天》(朱皠《九更天》)等戏,只是提倡奴隶道德。说是“反衬出那些屈膝降清的汉奸们的腆颜无耻”,“指一般降清的士大夫,若论气节,尚不及当时的奴隶。”是牵强附会。

(五)《七国记》演孙膑,《麒麟阁》演秦琼,《风云会》演《送京娘》和《董家五虎》,《千钟戮》之《程济赶车》,《清忠谱》为《五人义》,都有皮黄演出。他如《英雄概》有《藏梅寺》,《瑞霓罗》有《马房放奎》,《轩辕镜》为《春秋笔》,《九莲灯》有《审刺客》,也都有皮黄演出。昆曲少有皮黄演出的戏,此一时期,乃是特例。如《九莲灯》,先有皮黄,或是先有昆曲,不得而知。

(六)《一品爵》(李玉、朱良卿)、《五当山》(李玉),一写张献忠死于莘藏手,一写张献忠,擒于杨继昌。不能把李玉剧作,估价过高。

九月七日

《尼姑思凡》是目连戏里一折。原是弋阳腔,昆腔《思凡》从弋阳腔来。河北高腔《思凡》【风入松】:“昔日有个目连僧,一头挑母一头经。经在前面背了母,母在前面背了经。我只得把担儿横挑着走,山林树木密重重。借问灵山多少路,十万八千有余零。哼,南无阿弥陀佛。”关汉卿《状元堂陈母教子》第四折正旦(陈母)白:“我昔日曾闻荷担僧,一头担母一头经。经向前来背却母,母向前来背却经。不免把担横担定,感的园林两处分。后来证果为罗汉,尚兀自报答不的爷娘养育恩。”关是蒙古时代元曲作家,陈母教子戏词和弋阳腔《思凡》戏词相通。《思凡》旦唱、目连僧故事述说,目连用第一人称,可知唱词是从其它曲词插入。或从民间目连变文,则明代新安民間俗讲唱词乃与北杂剧有关。

九月八日至九月十六日间

《尼姑思凡》弋阳腔有北杂剧念白参入,成为曲词。或是编戏的人从北杂剧移入,就不值得惊怪。只是【风入松】曲词全是七字句,在南北曲里实是一罕见的例证。

《七修类稿》卷二十六《杭音》条说:“城中语言,好于他郡。盖初皆汴人,扈宋南渡,遂家焉。故至今与汴音颇相似。如呼玉为玉(音御),呼一撒为(音倚)撒,呼百零香为百(音摆)零香,兹皆汴音也。教谕张傑尝戏日:‘高宗南渡,止带得一百(音摆)字过来。亦是谓也。”这一条有助于戏曲史(南北曲)研究,也有助于长沙方言研究。长沙呼玉有玉(音育)、玉(音御)两呼,一作人声,一以去代入也。

吴新雷来,又谈到李玉。他说,李玉的“一人永占”(指李玉的《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等四剧)是明末的作品。因此周贻白说是清初发愤之作,附会民族思想是一种错误。他说,《祁忠愍公日记》(绍兴文献委员会排印本)有这种记载。又说,吴梅村说李玉是“好奇学古士,连厄于有司。晚几得之,仍中副车。甲申之后,绝意仕进。”和焦循《剧说》卷四说“元玉是申相国家人,为申(孙)公子所抑,不得应科试”的说法不会有矛盾。因吴、李交谊在明末清初,当李的晚年(说见《北词广正谱序》),所以讳说家人。所谓“晚几得之”,时则申家已不能抑也。又说,从祁日记(指《祁忠愍公日记》)里可看出祁彪佳和徐于室的关系。因为祁曾收买徐家藏书。徐,华亭人,徐阶裔孙也。李玉《北词广正谱》乃取徐于室所辑,加以参订而成。当时词人如冯梦龙《墨憨斋词谱》、张大复《寒山堂词谱》,都注意谱曲。综此次谈论:(一)李玉为申家人,但并非平常家人,他以下仍有仆人,所以他对于奴隶道德,仍站在压迫阶级的立场去看,以为当替主人效忠。但莫成即含有莫做奴隶的意思。《一捧雪》写莫成和他的儿子,遭遇也非常阴暗,对奴隶的地位却含有极深的不平。(二)当时剧作家有小集团,但并不如沈璟、孙如法、吕天成等为休闲的官僚公子。他们剧本、曲谱的刻印,后面当有资本支持,且和当时艺人生活、职业有更实际的联系。因此,这一时期的曲谱,不似沈璟等的闭门造车,无裨于戏场的实用,而是对当时昆腔有直接的效能的。这是戏曲史的一件大事,应当仔细研究。

汉调二黄,又名山二黄,又名陕二黄。流行于秦岭以南漢水流域汉水专区、商洛专区、安康专区和秦岭以北西安附近地区。剧目有《香莲串》、《青石岭》、《征北海》等。《青石岭》、《征北海》为前后本,演苏皇后故事。苏皇后即《鹦鹉记》的苏瑛皇后。王芷章同志说。按,《青石岭》为长沙湘戏常演戏。

张宗祥说,《跃鲤记》中《芦林》一出的姜诗,旧时脚本用末,何时改用小丑,而且认为小丑重戏之一,均不可考。昆戏里小丑重戏有“游、活、芦”的名称,或谐音称“油葫芦”。“游”指《西厢·游殿》,“活”指《水浒传·活捉》,“芦”即《跃鲤记·芦林》。

九月十九日

婺剧《合珠记》夫妻分别时,演王金贞的十分柔婉,及至遇见差人,报道丈夫已被温府逼赘,即奋袖上马疾驰。一入温府遇见温女金定,瞪目直视之后,即便挥拳。势不敌被迫服役后园,托杜青娘设法去探丈夫书房。丈夫高文举正独宿房中,思念前妻,深恨差人不回,王金贞在窗外句句听得,及至开门相见,一进门就举帚当头猛击。海宁张宗祥谈中国各省地方戏的情况,说到这个演出,认为以剧情论是过火而不合理的,但十足表现出金华(地域)质实刚猛的民族性。原来从勾践生聚教训以复国仇,他的基本队伍就是这一地区的群众,而不是现在的绍兴。明戚继光喜用东阳、义乌等县的练勇,就是在这一点上。有了这一种的民族性,所以徽戏中不合理而硬性的戏,特别接受得多。他举出《海瑞算粮》、《马武逼宫》、《郑恩闹殿》、《打金枝》一类的戏。他这个材料很好,但他却用地方的民族性加以解释,却不用全中国的人民性加以解释。

他又说,绍剧产生时代是在明初。绍剧向来是惰民的专业。惰民来源有的断为宋将焦光赞的部曲,反复背叛不定,因而为惰民的。有的认为是元代的“怯怜户”。两说在宋、元人各种记事书中一无记载可凭,实出后人推想。他(指张宗祥)认为惰民来源是明初专兴大狱,如李善长、胡惟庸等狱,动辄诛戮数千,编管数万,所以将这一种人编为丐户,散处江湖之间。到清朝雍正时取消此制,江苏的早已与齐民杂处,浙江的却仍旧存在,其中还恐怕有张士诚的部曲。因为操业不高,生活艰难,所以有惰贫、惰民的名称。这种惰民既经产生在明初,当然此剧(种)不能推算到明朝以前去。绍剧艺人传说五百年的话是正确的。这段话也很重要。浙江惰民当和江山九姓同作考虑。但绍剧产生既有明初说法,就和南戏不可分割,就不能因为是惰民专业,认为最早产生明初。

九月二十日

昨日和巨赞谈到杂耍史。《法苑珠林》第九十四《十恶篇-绮语部》说:“唐贞观二十年(647),西域有五婆罗门来到京师,善能音乐、祝术、杂戏、截舌、抽腹、走绳、续断。”又说:“晋永嘉(西晋怀帝司马炽年号,307-313)中,有天竺国人来度江南,其人有数术,截舌、续断、吐火变化,所在士女,聚共观试。”杂耍由印度婆罗门教传人中国,由晋到唐,由来已久。又《洛阳伽蓝记》说:“景乐寺,太傅清河文献王怿所立,后汝南王悦复修之。异端奇术,总萃其中,剥驴、投林、植枣、种瓜,须臾之间,皆得食之。”又唐时佛事大斋会,多设百戏歌舞,如《尚书故实》说:“章仇兼瑷镇蜀日,佛寺设大会,百戏在庭。有十岁童儿舞于竿杪。”可知由魏到唐,大寺斋会,为百戏所集。疑九摩罗什吞针之术亦即婆罗门教杂耍。又巨赞说,红娘子即杂耍人。杂耍与武技,多与中国农民革命有关,当详考之。

九月二十一日

弋阳高腔可以代表一切高腔。因为高腔流行区域广泛,而且各地各有唱法,各有和法。有本角唱上半句,下半句归后场人和的;有末一字不唱,归后场人和的;有全句唱毕,后场再和的。有男音女音分和的,有不分和的,甚至有连台大戏,不独后台接和,前场观众也参加应和的,如旧时四川唱目连戏,就有观众应和的例。弋阳腔产生在昆腔前,因昆腔《昊天塔》的戏调有时采用到弋阳腔。录自张宗祥《谈中国地方戏)>。

川中唱目连戏,一唱连台数日夜。当目连母亲结婚时,观众同赴喜筵,假戏成为真做。桂戏里有昆腔如《一文钱》的“唱情”,改名《哑背疯》,又名《雪里梅》。小飞燕演《雪里梅》,过桥时,两脚略作滑跌状,一人扮做两人的两种身段,可称妙极(录同上)。《僧尼会》属《孽海记》,《哑背疯》属《一文钱》,《王婆骂鸡》也有远的来源。说明了目连戏里小戏和昆腔、弋阳腔的关系很紧。

睦戏原名“三角戏”,流行浙江遂安、淳安、开化等县。这一带原是唐朝睦州属地(安徽歙县、屯溪也是它演出地带),解放后称为睦戏。戏的来源,传称是朱元璋带兵到淳安鸠坑万岁岭驻兵,走后遗落了一匹马,当地农民说是神马,对人畜不利。于是用纸糊了一只竹马,叫小孩骑着,挨户轮跳,索钱用买香烛,将香烛连同纸马一起焚化,以超度神马(也有人说马是方腊遗落的)。后来农民把跳马的孩子大红大绿地打扮起来,跳起各式各样的阵势,配以山歌、小调。其后又把跳马的扮成丑、旦、生等角色,跳后由两个跳马的做一出小戏,这是三角戏的前身——两角戏。最后竹马改用布做。年年正月跳竹马,跳后演戏,增加角色,就成了“三角戏”、“竹马班”了。后来从正月演唱到职业性的常班,“三角戏”才完全成立。所演的戏如《商矮子看花灯》、《牧牛》、《安安送米》,全都是儿童能演的小戏(录同上)。这段话说明睦戏是一种标准的地方小戏,它的来源是竹马灯。

九月二十三日

据洪异《长生殿叙文》所记年时,距他因唱此戏得罪回杭,已经有十年之久。此十年中当然修改的地方当然不少。如最初《闻铃》一出,首句作“玉辇巡行”,后改作“万里巡幸”即是。玉辂是大驾法辇,祭天等大礼所乘。幸驾在戎马仓皇之际,当乘革辂。明皇问叶法善,叶对以陛下当“巡幸万里”。后入蜀,近成都,问地名,人答云:“万里桥”,才悟为叶的预言。“万里巡幸”用此事。说见张宗祥《论<长生殿>》文。《长生殿叙文》写于唱演此戏十年后,这一点可以注意。余当考之。

昆戏中分六种旦角,即老旦、正旦、作旦、杀旦、贴旦、花旦,六月种旦中,作旦专戏最少。《伍员寄子》中伍员之子,及《出猎回猎》中咬脐郎有时也是作旦扮演。杀旦即京戏中武旦,以其排在第四,或称四旦,更有称做刺旦者。贴旦或称五旦,或称闺门旦。花旦普通均称六旦。录张宗祥《中国戏的形成》。王瑶卿曾说长沙湘戏《打猎回书》咬脐郎不失作旦风度,以昆戏例长沙湘戏,自是行内人语。同宿又说,京戏武旦本是讲武功的,但自荣蝶仙等出场,武功不一定出色,却善于做武戏,乃更立了“刀马旦”一个名字。

九月二十四日

晚往长安戏院看廈门高甲剧团演出《海螺》。高甲戏流行闽南语系区域,远达台湾与南洋群岛。据说在两百年前,泉州府的沿海农村,每逢迎神赛会,都有舞狮队出来表演,因农民崇拜梁山英雄,扮宋江、李逵等人物,结队游行。进到庙台表演时,就在武打基础上配成水浒故事,戏里的中心人物多以宋江为主,所以叫做“宋江戏”。后来吸收了梨园戏及木偶戏的剧目与表演艺术,发展为文武合演的“合兴戏”。以后受徽班、江西弋阳腔和京戏的影响,形成“高甲戏”,却是近百年的事情。高甲戏的节目,有宫廷、绣房、丑旦、武戏四类,而以历史题材戏和清官判为多。过去没有固定脚本,由演员随意增删。行当分生、旦、丑、北(净)和杂角,行中有十十多路。音乐以南曲、傀儡戏和民间小调为主,兼用宋江调及京调等。主要曲牌采自南曲,但在行腔入韵方面却与清唱不同,加上打击乐的配合,别具风采。过去以唢呐为主乐,现在则代以琵琶。过去只有生、旦或丑、旦戏唱做并重,一般都重做不重唱,现在唱工均大有发展。舞蹈则吸收了梨园戏、傀儡戏和京戏的表演艺术而别具风格。高甲戏传统剧目,据不完全统计有五百多个,近一千本,目前记录的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经过初步整理,上演的近百本。其中如《管甫送》、《妗婆打》、《唐二别》、《公子游》、《伍通报》都是独具表演风格的小戏。过去高甲戏仅在闽南地区演出,一九五七年首次到广东地区演出,演出剧团为金连陞高甲方剧团,为闽南地区高甲戏“五虎班”之一,在南洋侨胞中很有声望,迄今已有三四十年历史,厦门高甲剧团即由该团班底改建而成。右录自演出介绍。按高甲方戏当是高跷戏改称,如睦戏原是马灯戏,均民间小戏的标准例证。高甲戏原有武术成分,与普通民间文戏不同。旦、丑、生为原有脚色,所以过去生、旦,丑、旦戏唱做并重。北、杂为新添脚色,但也只此两种。节目之“丑旦戏”、“武戏”都是原有的,“宫廷”、“绣房”是新的成分。历史题材也是“高跷”阶段原有的剧目,和一般民间小戏又不相同。泉州通行南词,移入戏里是当然的事,但以为“南戏”,却未免夸张。本晚演出为时代戏,鼓、笛、琵琶和低沉的唱腔相应,很能见南词风格。戏腔中男角唱,有女角帮腔,极清脆,比弋阳腔更耐听,以柔美胜,不以刚健胜,则与江西不同,不能执一而言。

九月二十五日

昨日借到八木泽元著《明代剧作家研究》一册。此书有昭和三十三年(1958)五月自序,由讲谈社出版。八木为盐谷温学生。昭和二十七年,留学东京大学,昭和三十二年写成本书,东京大学授予文学博士学位。本书研究了朱有墩、康海、李开先、陈与郊、梅鼎祚、汤显祖、臧懋循、叶小纨八人的生平和著作,研究得很仔细,在日本人的中间,可算是力学的人。

九月二十七日

读茂苑王正祥《新定十二律京腔谱》,编首有康熙甲子平江卢鸣銮序。本书纂曲人为王正祥瑞生,参订人为平江卢鸣銮、南浦梁溪施铨均衡,点板人为荆溪储国珍君用。茂苑为吴县,梁溪为无锡,荆溪为宜兴,平江亦吴县,四人皆江南人。当时昆曲故乡也注意弋腔声律,此可以注意的事。

又卢序说:“平江卢鸣銮题于黄山梵室”,则又与安徽歙县、太平县,即青池、弋腔故乡有关。

卢序说:“乃若弋曲与昆曲并行也,实行于未有昆腔之先,于今为盛。词隐自藏其拙,竟不能定板核腔,而后人亦无有能著弋谱者。无怪乎世俗之弋曲,以信手之板为板,以信口之腔为腔者也。”总论说:“昆曲之相传也,赖有诸词名家,如高则诚、唐六如、沈青门、梁少白辈,较羽论商,而板腔始备。若夫弋曲之失度也,则其音虽存,而知者鲜矣。”卢、王两人都认为:弋腔原有腔有板,高则诚不“寻宫数调”,也不是不讲腔板。无论是哪一种民间曲调,也并非全无腔、板的“随心令”。但昆曲相传有很多曲家校正腔板,沈璟即其一人。

沈璟不懂弋腔,所以对弋腔不能“定板核腔”(实也有他的地域观点)。七腔在民间流传日久,因此有“信口之腔”、“信口之板”(但并非全部如此)。

《总论》说:“尝阅乐志之书,有唱、和、叹之三义。一人发声日唱,众人成其声日和。字句联络,纯如绎如,而相杂于唱、和之间日叹。兼此三者,乃成弋曲。由此观之,则唱者即起调之谓也;和者即世俗所谓接腔也;叹者即今之有滚白也。精于弋曲者犹存其意于腔板之中,故泠然善也。”

《凡例》说:“弋腔之名何本乎?盖因起自江右弋阳县,故有此名。犹昆腔起于江左之昆山县也。但弋阳旧时宗浅陋猥琐,有识者已经改变久矣。即如江浙间所唱弋腔,何尝有弋阳旧习,况盛行于京都者,更为润色其腔,又与弋阳迥异。”他说,江西弋阳腔最富民间性,所以多有改变。清初江、浙间,弋腔已经提高,北弋更提高了,已不是江西的原来面目。我对于青阳腔民间性的看法,有所存疑(因为徽戏里的青阳腔和都昌青阳腔显有提高)。更认为北弋和江西弋腔很相接近。但王说:“江、浙弋腔在清初的唱法提高,却可以作为理论根据。因为戏腔随地发展,能吸收新的成分,并加强原有唱法,使更趋完美,应当是一种规律。”

《凡例》又说:“京腔独无点板之曲谱,以致今人随意下板。夫西调、小令尚有一定板腔,岂南北通行之曲而独无一定之板腔乎?然则京腔旧唱,自信有板,而问其板则漠然不知。信口成腔,而究其腔则惘然无本。旧派唱头,止将一二偶然走板出调者恣意讥评,殊不知整曲尚无准板,何独立以此相纠?……即如曲中【园林好】,乃各本传奇皆有,伶人常唱之曲。而寻亲之‘念卑人唱头,则有似【解三酲】;《琵琶》之‘儿今去唱头又如【风入松】矣。犹是一曲,唱头各异,岂非板腔无传之故欤?”七腔不是无板腔,“西调、小令尚有一定腔板”,所说极是。但弋腔久不讲究板腔,且流行一处,戏腔即有变易,不能以一定成规例之,乃至一地板腔也并非全然一致。如【园林好】在北弋即有三种唱法,可以为例。今川高、湘高即彼此以无板相嘲,但又各有其板,也是一例。弋腔艺人对板腔不严格讲求,自是事实如此。但弋阳流动性大,区域太宽,板腔随地变易,却是板腔无一定准则、不知谁是宗主的真正原因。

晚七时,在首都剧场看日本话剧团演出《女人的一生》。

九月二十八日

《凡例》(指《新定十二律京腔谱》的《凡例》)又说:“论滚白乃京腔所必需也。盖昆曲之悦耳也,全凭丝竹相助而相聲。京腔若非滚白,则曲情岂能发扬尽善?盖滚有二种,不可不辨。有鞭句曲文之下,加滚已毕,然后接唱下文者,谓之加滚。亦有滚白之下,重唱滚前一句曲文者,谓之合滚。然而曲文之中,何处不可用滚,是在乎填词惯家用之得其道耳。如系写景、传情、过文等剧,原可不滚;如系闺怨、离情、死节、悼亡一切悲哀之事,必须畅滚一、二段,则情文接洽,排场愈觉可观矣。今兹谱内诸曲,用滚关键,概不拘定。以见是曲可滚,而宜加宜合,请精明词学者量度而用之。予又谓凡著传奇,宜于曲文段络之处,或用四六诗句,或用长短文法语句联属,近情切理,不拘几段几行,另载于其间,在京腔即做滚白用。即使昆唱开演,亦可作宾白用。或者嫌其太繁,词家宁可全备,使后人自可酌量删改。至于滚白之界限,既可通融,而句数长短亦无一定,所以板数多寡亦无一格也。若夫合滚之后再唱前句曲文,则此句曲板又不同前唱之板矣。亦如滚白一例,随声下板可也,故不另载板数。”滚白作用在于发扬曲情。滚有加滚、合滚两种。曲文之中无处不可用滚。写景传情过文可不滚,闺怨离情死节悼亡必须畅滚。曲文段络处用诗句文句联属。京腔作滚白,昆腔作宾白。滚白界限可通融,句数长短元一定。

十月三日

陈啸高同志说:“福建有明代的家庭戏棚。据泉州的遗址看,所占地比七子班的戏棚小。福建俗话说:“三步就到台前”,意思是开门见山,所指的就是这戏棚。庙宇的戏棚比较大,七子可以演出,较大的十多个演员可以演出。莆仙戏农闲时间,在广场演出连台的历史戏,普通连演四天,《杨家将》可连演五天,目连戏普通演三个晚上。台上可容二十四个到三十个演员演出。演员由三个戏班合演,演员不够,可以再添。戏棚分内外两层,内台比外台高一级,演文戏只用内台,演武戏兼用外台。戏棚比别省的舞台高,观众在台下要隔三四尺远,才看见台上帘演的戏。他们所称的帘,是一种精工的雕刻木板,乐师在帘后能看见前台演员的奏技。戏棚建筑价钱很贵,解放前要花费一千多块钱。莆仙戏在戏里也演出杂技(武工),棚梁上也吊有可攀援的绳索。”

十月七日

《华东戏曲剧种介绍》第五集,有《从余姚腔到调腔》一文,认为徐渭《南词叙录》称余姚腔的领域,不但在“绍兴之余姚”,即现在的常州、镇江、青阳、当涂、扬州、徐州也属于它的领域。但在《南词叙录》以后,就不见其它记载。余姚腔是否忽然绝迹了?就成了一个问题。

他认为《陶庵梦忆》有关“腔调”的记载。如“不系围”条将“腔调戏”和“本腔戏”对举。“朱楚生”条也将两种戏腔对举,并说“调腔戏”科白音律,“虽昆腔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因断定本腔即是昆腔。

又举出“严助司徒庙”条,认为所唱《伯喈》《荆钗》即绍兴调腔的剧目。举现在调腔所保存的《伯喈》二十一出、《王十朋》九出为证。不知庙里所演是昆腔不是调腔。如“梨园必倩越中上三班,或雇自武林者”,可知是昆腔戏班。如“一老者坐台下对院本,一字脱落,群起噪之,又开场重做”。听调腔戏,决如此听法。

《今乐考证》说:“越东人呼弋阳腔日调腔。”到今天也还是这样讲。他举出“及时雨”条说,“余里中扮水浒”祷雨,但说“勿弋阳腔,则十得八九。”它却认为《陶庵梦忆》已另提弋阳腔,就可证所提调腔和弋阳腔是两种戏腔。因此,它说,调腔究竟是什么呢?它认为是“可能即是余姚腔,或是弋阳腔受余姚腔的影响而形成的徽池雅调”。他更用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一《寄明州于驸马》诗注作结。注说“如今之弋阳腔也。”它说,“既然如今之弋阳腔,当然不是弋阳腔”。却只是不明文义的话,可说是强词夺理了。

十月九日

《陶庵梦忆》“及时雨”条说:“壬申七月,村村祷雨,日日扮潮神海鬼,争唾之。余里中扮水浒。”这说的是一种祈禳扮戏的习俗。求雨扮水浒是取“及时雨”的意思,和扮潮神小鬼相同。闽南有法事戏,它的前身是泉州市的和尚戏,晋江县的道士戏。在泉州一带地方,和尚道士打醮拜谶,最后一天,在广场表演“弄钹”、“过刀山”、“跳桌”、“高脚”、“丢包子”等。到夜里三更以后,道士就表演“天堂城”,故事是芭蕉大王巡视枉死城,超拔冤鬼;和尚就表演“白猿抢经”,故事是如来佛遣白猿渡化罗卜,考验罗卜的道心,抢去了他的经书。“天堂城”唱【道情调】,《白猿抢经》唱【和尚调】,用道士做经谶的打击乐器,做丧仪的点缀。到以后渐发展到盂兰盆会和水陆大醮的演出,每年中元节“普渡圆满倒旗”的时候,就搭上戏台表演这两个故事,从此开始从广场搬上舞台,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当时所用的【道情调】,有【大迓鼓】、【水底鱼】、【鬼渗沙】、【两头翻】、【反海】等。【和尚调】有【南海赞】、【普安咒】、【大真言】等。乐器除了锣、鼓、钹外,还有吹拉的嗳仔、二弦、横笛等。同时根据经书中的故事,编出一些短戏,但还未脱出宗教范围。演出场所在台上的时候较少,以广场演出为多。以后泉州开明寺的和尚圆明、超尘才合资组织“大开元班”(《华东戏曲剧种介绍》第五集《闽南法事戏》,陈啸高)。这材料能说明目连戏的成因:第一,是要有宗教的土壤;第二,是僧、道、端公、法事,原有杂技娱乐观众,如和尚花鼓棒、道士飞钹等;第三,从赞叹歌咏、敲动法器、宗教仪式,如跑五方,过刀山等法术武技,合组为故事表演;第四,最初的故事表演,内容是地狱变相、善恶报应和佛道故事如《目连》、《西游》等;第五,再扩大展为一些短戏,虽说是一些人情戏,但基础却放在化渡和报应的上面;第六,这类戏的表演和法术(吞刀吐火)、武技(杀叉、男吊)有深的关系,所以常有惊险场面和驱傩场面(赶吊);第七,这类戏常从其它戏本取材(如《骂鸡》、《僧尼会》、《会缘桥》)来丰富主要故事,从这里可看出它和其它剧种的关系(如《目连》和青阳腔的关系,法事戏从傀儡戏学到《目连》节目和曲调、表演、脸谱等)。

十月二十八日

有人以湖南有簟子戏的剧种相问,今日转让问同乡,阎太太(阎幼老妻,当日阎幼老七十寿辰,众湖南老人会于西单商场峨眉酒家,为阎老祝寿)说,或是担子戏,又称被窝戏,即北方耍苟利子,由河南、河北饥民带来湖南省南演出,不是湖南剧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