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

星星

我们接母亲到城里住，雇了个车。母亲一见车来，就收拾行李。也不过是几件随身携带的洗换衣裳，拿一个白地蓝花的包袱包了。 家人欢欢喜喜上车，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有儿女在城里工作，又有孝心侍奉老人，这在她自然是很风光的事情。

进了城，到了二姐家，我们簇拥着母亲，你扶我携地下了车。大家坐定了，外甥女端上果盘，母亲突然问：“包袱呢？你们谁拿我的包袱了？”

谁也没有照应母亲的包袱，包袱落在车上了。

母亲着急了：“快，快去叫住那个车，寻着我的包袱。”

出租车这会儿早就不知道开到哪里了，到哪里去找人家。

我们于是安慰母亲：“你甭急，我们去找管理出租車的，叫他退回来。

过了两天，母亲又问：“寻见我的包袱了吗？”

我们当然没有找见，因为我们就没有找。我们心里的话谁都明白，一个农村老婆婆，包袱里头能有啥。无非几件旧衣裳，丢了就丢了。全市那么多出租车，我们又没有记得车号，找司机不过是打一个谎言，谁还真去找啊。

外甥女这时说：“要不在报纸登一个寻物启事，看人家能不能退回来。

我们立刻集体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几件旧衣裳，还不如广告费值钱。

我们于是再次安慰母亲：“没关系，不就几件衣服么，哪天上街去，我们给你添置几身衣服，买个新式样的，包袱就不要寻了。”

母亲越发着急了：“要寻找哩，要寻找哩，不敢丢了。”

又过了十天半月的，二姐上街，特意给母亲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她满心欢喜地拿给母亲看，妈，你看这几身穿的，不比原来的强？你那几件也旧了，丢就丢了吧，不要心疼。

母亲急得要哭：“我要我的包袱哩，谁给你要衣服穿了？你寻我的包袱么，咳。”

我们都解不开了，母亲是怎么啦？一个农村老婆婆，能有啥值钱的东西？她的包袱里能有啥呢？依我们兄弟姊妹的收入供养，我们知道她不会有什么昂贵的物件。

一个月以后，母亲知道她的包袱是找不回来了，再给我们絮叨时，她常常说起就哭了：“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操心我的行李，下车么，连我的包袱也不拿。”

半年以后，母亲还时不时要说起。经常是一说起就老泪不干，“人老了，就老糊涂了。”她的絮叨，有时我们都听烦了，那就只有任她去说，别人谁也懒得再去理会。

一直到死，母亲再也没有找见她的那件包袱。

也是在母亲去世不久，一天，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聊天，说起了母亲终老前几年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我还在笑话母亲的包袱，“好几年了，老说她丢的那个包袱，几件旧衣裳，有啥值钱的。人老了，就是——”

大姐轻轻地插话了：“哪里呢？包袱里有钱，她出来时，带了五百块钱，夹在旧衣服里。”

一霎时我像五雷轰顶：“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听母亲说过。”

大姐说，她也是在母亲临终时，才听老人念叨的。母亲怕我们着急，只说包袱，不说丢钱，母亲最后的时光，大姐一直侍奉在旁，这事儿，只有她知道。

我像是听相声，听到最后抖开了包袱，不过，这是母亲用她风烛残年的生命，给女儿创作的一个最残酷、最苦涩的包袱。五百元，对于一个乡村老婆婆，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笔钱，母亲带在身边，肯定是要安排她的零用。比如给外孙外孙女买点儿零嘴，比如有了孙子孙女结婚有喜行礼什么的。可怜的母亲，丢钱以后，她连普通的礼数也无法讲究，老人那么一点点自尊，也让我们无情地剥夺了。

制造这个苦难的人生的包袱的，最可恶的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其次，就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了。我们对老人心理的漠视，残酷到不能容忍。总是说“农村老婆婆，有啥值钱的东西”，为什么不肯耐心听一下母亲的诉说呢？如果我们得知母亲丢了钱，哪怕凑起五百元，说是找到了，瞒住老人几年也行啊。母亲这几年遭受着痛苦的精神折磨，可恨我们还一直笑她。

五百元。母亲晚年这个人生包袱太沉重了，它注定要永远压在我们心上，让人不得喘息。谁叫我们办下这无情无理的事呢？我们活该。

【训练题目】

1.给下列加点字注音。

簇拥（ ） 絮叨（ ）

霎时（ ） 喘息（ ）

2.文章中的“包袱”，具有双重含义，这两层含义各指什么。

3.试按时间顺序概括包袱丢了之后母亲的反应，并体会作者这样写的作用。

4.文中说，“这是母亲用她风烛残年的生命，给女儿创作的一个最残酷、最苦涩的包袱”，“最残酷”“最苦涩”是指什么说的？

5.阅读文章最后三段，说说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6.本文通过一个小小的“包袱”，却折射出一个社会现实。你认为文章反映了怎样的社会现实呢？请谈谈你的看法。

【参考答案】

1.cù xù shà chuǎn

2.一指母亲用来包裹衣服的白地蓝花的包袱包，一指压在母亲和儿女心头的精神负担。

3.刚进城：母亲着急；过了两天：母亲越发着急；过了十天半月：母亲急得要哭；一个月后：常常为此落泪；半年以后：老泪不干。作者这样写，一方面以此为线索设置悬念；另一方面，通过儿女的大意、不放在心上与母亲的焦急、忧虑作对比，表明母亲内心正承受着精神的折磨。

4.最残酷：对母亲心理的漠视及对母亲自尊的无情剥夺。最苦涩：沉重的精神负担将永远压在儿女的心上，挥之不去。

5.因自己的疏忽与大意，让母亲几年来饱受折磨，作者借此表达了深深的悔恨与自责。同时也隐含着一种呼吁，呼吁子女对年迈的父母要多加关爱。

6.在赡养老人问题上，人们往往满足于物质的供给却忽略了老人精神上的需求、心理上的慰藉。作为子女，有赡养老人的义务，要多在精神上理解、抚慰老人。